刘雨霖钻进大河下的潜流

2019-05-18 06:43张雨虹
东方电影 2019年5期
关键词:刘震云普通人饺子

“眼前所见的生活,会带我到达一些地方,这些地方,是时间和空间的交叉点。人间的情感,使这些交叉点凝固,凝固在心里。”刘雨霖聊起令她动容的电影,“我们生活当中太多的普通人,他们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他们心里的涡流和潜流是波涛汹涌的。”就像她的名字,既有雨的柔软,也有被灌溉的大地的坚韧。

文/ 张雨虹

眼前所见的生活

“一个周六下午,我来到大雁塔广场,在塔下的石凳歇脚,斜对面有一对中年夫妇。丈夫手中举着一个过时的相机,蹲在地上,仰身给大雁塔拍照,相机摆弄得不太熟练,着急又懊恼的样子。妻子坐在旁边的石凳上,见丈夫笨拙,捂着嘴乐。她打开书包,掏出热水壶,倒了一杯热茶,放在身边晾凉,又掏出一兜小金橘,放在自己腿上剥橘皮。丈夫终于拍了张满意的照片,舒了口气,起身坐回石凳,妻子一手递上热茶,一手把剥好的金橘塞进他嘴里。这对聋哑夫妇,带我到了一个地方。在这个地方,夫妻俩相识,他们的手语代替发音,一举一动,一言一语。这无声的、饱含深情的韵律凝固在我心里。”2017年,刘雨霖在笔记上写道。

3年前,刘震云邀请高晓松给女儿刘雨霖的电影《一句顶一万句》写个主题曲,高晓松看完后给刘震云赔了个不是,说实在是写不了,解释说自己的“不接地气”和这部“特别朴实”的电影不相容。

接着,他就惊诧为什么刘雨霖那么年轻,没吃过什么苦,又在国外待了很多年,和她早年长期在农村生活过的父亲并不一样,竟还能创作出这样的作品。

与父亲观察到的煎饼摊小贩、修鞋匠、务工者、卖豆腐的不同,刘雨霖在纽约读书期间,观察到的日常生活是第五大道上卖热狗的老人,是旁边跑步的墨西哥小伙子,是中央公园里面遛狗的英国老太太。

但刘雨霖强调这些人给她带来的感触和父亲笔下的人物并没有多少不同:“他们的神情、话语,与我沟通时讲述的他们的故事,突然让我觉得这会是生活当中触动人心,但是被我们忽略的惊涛骇浪的情感。”直至今日,有越来越多被她观察到的人们出现在了她的笔记里。

在合拍片《半边天》的预告片里,那句“我都不如这个高压锅,起码它感受到压力的时候还能释放蒸汽”,毫无疑问就是刘雨霖眼前所见的真实生活,以及埋藏在暗流下的情感。

《半边天》的导演来自5个国家,但她们规避了单一地域文化的视角呈现,以全球化视野为观众表现了多种文化冲突下的女性困境。刘雨霖负责拍摄的部分取名为《饺子》,饺子来源于中国家庭日常生活中的“必需品”,也象征着饮食男女背后的精神印记。

#电影《半边天》剧照

在《饺子》里,刘蓓饰演的守寡母亲一边包着饺子,一边告诉女儿自己准备大胆迎接黄昏恋,王珞丹饰演的女儿明确表示出质疑,一场亲情危机就此展开。而饺子,作为中国饮食文化表征,成为调剂母女关系危机的沟通桥梁,也是解决片中不同年龄段女性面临“高压”生活,背负沉重责任的关键。

《饺子》有着鲜明的“作者性”电影印记。前年的中秋节,母亲郭建梅张罗了一桌大闸蟹,热了一壶放了姜丝的黄酒。酒酣饭饱,刘震云和女儿聊起了前一天各自的所见所闻。

刘震云说他在一条胡同里溜达,路过一个公共厕所,厕所二层有一家人自己搭了个小屋,在上面欢声笑语地吃饭。刘雨霖接茬说起她遇到的一位出租车司机,嗓门特别大,兴高采烈地跟她讲,老伴晚上包饺子,收工后他要去买五仁月饼,稻香村的。

她不止一次阐述对被忽略的普通人情感的理解,“这些渴望和情感,其惊心动魄的程度,不亚于战争。”这很难不让人想起她父亲笔下普通人的故事,几乎与他的写作本意一脉相承。

“捕捉动人的每分每秒”,被刘雨霖形容为身体里敏感的一部分,“可能还是从小在刘老师身边长大,这方面开发得比较多。”

在郭建梅的描述中,“妞妞是什么都接触了,最高的她也接触了,最下层她也见过。”从小,刘雨霖就愿意跟父亲一起,一人啃根冰棍,傍晚了在哪儿一坐,开始观察来来往往的人的生活。

#电影《半边天》剧照

爷俩常去菜市场的一个修鞋大叔那儿,看着大叔戴一个套袖和手套,将摊铺打理得干干净净。有时也和父亲回河南老家住一住,或跟着担任公益律师的母亲办案子到处跑,为每天两毛盐钱而发愁的家庭,怀胎九月也要去田间干活的女人 刘雨霖都见过。

“这些人是我们生活中应该得到关注的人,或者是他们生活的样子被我们忽略了。”刘雨霖强调她对普通人情感的情结。刘蓓和王珞丹饰演的母女,透过各自生活的烦恼,揭示出家庭妇女与职场女性的困扰,这也是刘雨霖想传递的,内心的洪流比历史的洪流更重要。

刘蓓见证了刘雨霖拍摄的所有作品,从仅拍摄了8天的微电影《门神》,入围了30多个国际电影节,获得了8个国际奖项,其中就包括奥斯卡(学生单元)最佳叙事片奖,到她在纽约大学的研究生毕业作品《一句顶一万句》,再到如今的《半边天》。

她看着这个女孩的成长,依然记得刘雨霖说的自己拍电影的目的,“我之所以要拍摄,是因为普通人的渴望,他们的情感,被人忽略了。这些渴望和情感,藏在他们内心深处,又无处诉说。现在我用电影的方式,替他们说出来了。这是我拍电影的目的。”

“这隔世的惦念凝固在我心里。巴黎市场上看不见世界的两个人,看得见彼此;西安大雁塔下听不见世界的两个人,听得见彼此;梵高与他的小侄子,在此世未相遇,但在梦中、画中、博物馆中,遇得到彼此。这是眼前所见的生活,带我到达的地方。”

#电影《一句顶一万句》剧照

这是刘雨霖在日常生活中常常能碰到的普通人,在生活的洪流中也有他们的漩涡和潜流,她把人物放在心上,用一颗敏感而柔软的心,来咀嚼生活中的潜在细节和细腻情感。

雷去,雨来

从很小的时候起,太姥姥就是刘雨霖心目中的榜样。3米长的麦子地,她从这头到另一头,无需直腰,割的麦子捆得整整齐齐。1米8的大汉还没割到头,甚至只是刚割到一半的时候,太姥姥已经割到尽头了。

“当一个人有了这种宽怀和广阔的心态以后,任何在她身上发生的苦难也好,挫折也好,那都不是事了。因为她知道任何苦难和挫折都打不败她,她做任何事情都知道,我不该直腰的时候,我不能直腰,我扎扎实实把这件事情做好,我该直腰的时候,自然就直腰了。”

在《饺子》的最后,刘蓓和王珞丹饰演的母女俩重归于好,互相理解。更早的时候,《一句顶一万句》里被妻子“戴绿帽”的丈夫,最终因为“生活是过未来,而不是过过去”,而放下了执刀的手。

刘雨霖说自己要做一位如大地或水一般的女性,她解释这样的女性能处理好所有的身份,“就是你在片场的时候,是一名导演;你回家的时候,是父母的好女儿;你回到亲密关系里,是一个好的女朋友,一个好的妻子;当你在你孩子面前,是一个好的妈妈,这就是一个大地般的女人。无论发生什么,大地永远在那里,包容地接受一切,它特别柔和与宽广。”

#电影《一句顶一万句》工作照

刘雨霖希望自己遇到任何事的时候,都能够如此解决问题。相比之下,她否认成为一个特别有棱角、有刺的人,才是证明自己独一无二的好办法。

刘震云从小不强求刘雨霖的学习成绩需要多么出类拔萃,他对女儿的要求,除了识大体,就是希望她能处理好人生中可能会拥有的每一个身份。“作为一个导演,把片子拍好是正常的,就像一个作家,把文章写好;一个厨子,把圆白菜和土豆丝炝好,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那是因为,他喜欢做这个事。”

刘雨霖将父亲的要求,用自己的话理解,“允许自己成长,但不放纵自己,保持宽怀而又克己的心态。”

胡婷婷是刘雨霖在纽约读书期间认识的好友,就读于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心理学专业。在她俩一起回国后,有一回刘雨霖参加了胡婷婷组织的生态疗愈工作坊。

一行人去了云南普洱,前往原始森林,试图在其中探寻更深层次的自我。在那里,胡婷婷见到了刘雨霖在雍容、得体之外的另一面。

原始森林常常下雨,大家路过溪流时,撒丫子把鞋脱了,蹚过溪水。有那么一个片刻,刘雨霖特别安静地坐着,闭着眼睛,抬着头,淅淅沥沥的雨水穿过高耸入天的大树滴下。

胡婷婷记得刘雨霖说,“听着每个小雨滴落在我头上说,我爱你,我爱你。”

就像她这样解读自己的名字,“震云过后,可不就是雨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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