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房子，搅散爷爷黄昏恋

萧雷

老伴遇车祸重病在床，离休老干部在单身女保姆的帮助下走出困境。送走妻子后，他打算开始新的生活，恰在此时，孙女回到身边，一场争夺房产的纠纷随之开始。

家有叛逆孙女

2014年9月22日，家住江苏无锡市的沈追明料理完老伴的后事，他用手指指着心窝，对孙女沈悦哭诉道：“五年了，你奶奶躺在床上没有知觉，可我知道，她这儿一直记挂着你啊！”

1991年出生的沈悦，在济南市经营网店业务，正打算加盟一家公司。18岁以前，她一直跟随爷爷奶奶在山东省济南市生活。爷爷沈追明年仅14岁时就参加了革命，后来还参加过抗美援朝，享受离休干部待遇。

沈追明夫妇中年得子，只有一个儿子。孙女沈悦5岁那年，一场意外事故夺去了她爸爸的生命。独子遭遇意外，夫妻俩悲痛欲绝，格外怜惜孙女。儿子去世不到一年，儿媳妇周怡心要改嫁，老两口非常生气，却没有权利阻止，遂要求把孙女留在身边，奶奶郑兰芳绝情地对儿媳妇说：“沈家从此没有你这个人。”

见不着妈妈的沈悦，哭闹不止。有一次，奶奶做了孙女爱吃的菜，却被沈悦打翻在地，郑兰芳气急了，边抽打着她的手心，边吓唬她：“再提妈妈，就把你扔到山上，不再管你。”

沈悦记得妈妈临走时说，新家在济南北部，渐渐长大后，她有了点地理知识，小学四年级期末放假那天，她从列车时刻表上查到郑州站，她以为妈妈的家也许在郑州，偷偷混上了列车，被检票员发现，给送了回来。她偷听到爷爷对奶奶说：“送她到周怡心家过个暑假吧，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奶奶不同意：“只有断得干干净净，孙女才会留在身边。”沈悦恍然大悟，她觉得爷爷奶奶表面上宠着自己，什么都由着她，骨子里却很自私，是想让自己给他们养老送终，所以，她才见不到母亲。“我一定要回到妈妈的身边。”她心想，自己只有与爷爷奶奶对着干，才能逃离他们的控制。

沈悦14岁时读初中二年级，因吃穿讲究、花钱大方，在同学中博得“讲义气”的声名。一次，沈悦把班上的男生按倒在地，还抽对方的耳光，这一幕正好被班主任撞见，她被班主任训斥了几句。事后，沈悦竟然找来几个社会青年，将班主任打伤。学校报警，被抓获的社会青年供出沈悦，因沈悦尚未成年，警方予以教育处理。学校为整肃风气，决定将沈悦除名。闻听消息，沈追明赶到校长办公室，求校长：“看在我革命几十年的份上，饶过我孙女吧！”校方考虑再三，最终让步，但提出沈悦读完初中后，不得在校本部直升高中的要求。

考虑到沈悦的学业和名声，更想着切断孙女与社会青年的联系，沈追明夫妇决定举家搬离济南。他们卖掉了市中心地段的两套房子，拿出多年的积蓄，在上海和无锡各买了一套房产。沈追明动用老战友的关系，分别联系上海或无锡的学校，让沈悦选择。“我不去外地，你们是想让我离妈妈远远的。”经不住爷爷奶奶再三解释和央求， “那好吧，但我不想再念書。”沈悦做出妥协。

郑兰芳的籍贯在江苏省无锡市，祖孙三人移居无锡生活，上海的房产委托给中介长租。新家离中央电视台无锡影视基地不远，沈悦很快有了新的朋友圈。她在路上经常看到明星，羡慕不已：“做个演员又风光又有人追捧，真有意思。”当她在饭桌上对爷爷奶奶说想当演员时，沈追明对她说：“做演员也需要文化的，凭你现在的学历，那怎么能行？”沈悦当即把筷子摔到地上，“嘭”地摔上房门。有一次，沈悦跟着朋友到基地转悠，正在开拍的古装戏恰好缺群众演员，她当了一回路人甲。沈悦回家后炫耀，要钱置办行头，沈追明与老伴面面相觑。沈悦在影视基地待了一段时间后，便沾染上抽烟喝酒的坏习气，爷爷奶奶想尽一切办法，却也无力改变她。

2009年6月的一天，郑兰芳出门买菜，被一辆疾驰而来的汽车撞倒，经过抢救和治疗，却成了植物人。住院期间，沈追明让孙女轮流值守在病房，沈悦只照顾了奶奶一个星期，便叫不愿再去：“已经请了护工，还让我来医院干吗？”沈追明说：“我是想让你陪奶奶说说话。”“她听得见吗？真是多余。”沈悦说完便离开了医院。

老伴住院一个多月，沈追明身心憔悴，体重减轻了20斤。老伴出院后，沈追明从家政公司雇了保姆崔莲照顾老伴。时年51岁的崔莲，老家在海南，几年前因被家暴而离异，儿子归前夫抚养。来到沈家，崔莲对郑兰芳的照顾非常尽心。郑兰芳不能自行进食，崔莲学会了打点滴、插胃管，为了给病人补充营养，她将易消化的高能量食品打成流质，通过鼻饲给食。每天坚持给郑兰芳擦洗翻身，按摩手脚，还打理爷孙俩的每日三餐。沈追明非常感激崔莲对自己一家的照应，主动提出给她加一千元工资，说：“不能让你白劳累。”崔莲坚决不肯：“你们家正是困难的时候，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可是，面对病床上的奶奶和骤然衰老的爷爷，沈悦似乎没有多大触动，自从雇用保姆，沈悦便不再照顾奶奶，有时还使唤崔莲为自己做事。沈追明很生气，教训她几句，沈悦便大哭大闹，沈追明对孙女很是失望。到了中秋节，沈悦要回去找妈妈，沈追明表示同意，还提供了周怡心的地址等信息。于是，沈悦赶到济南市附近的县城，与母亲团聚。

老伴临终拜托保姆

沈悦离开无锡后，起初还打个电话问问奶奶的近况，后来便不常联系了。只有郑兰芳的亲戚和沈追明在无锡的战友，偶尔来看望老俩口。眼见着老伴的状况越来越差，想到老伴走后，自己晚景凄凉，沈追明颇感失落。他夜晚经常睡不着觉，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一个寒冷的冬夜，他只穿着内衣晃悠到老伴的床前喃喃自语：“兰芳啊，你若是走了，我跟你一道去。”多年做保姆，崔莲养成了听到动静就起床的习惯，刚好看到眼前这一幕。她赶紧上前帮沈追明披上衣服，还把他搀扶进卧室，劝慰他：“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一句关切的话让沈追明更感心酸，便号啕大哭起来。崔莲见他情绪不对，第二天强拉着他上了医院。

医院检查诊断，沈追明患上了轻度抑郁症，医生叮嘱崔莲，“再发展下去很麻烦，家属要细心照顾”，并嘱咐崔莲陪他多多聊天，保持心情愉快。从此后，除了侍候郑兰芳，打理家务，崔莲还做了沈追明的倾听者，听他回忆抗美援朝的事，讲新中国成立后的革命历程，连沈家的祖辈故事也如数家珍。每天早晚安顿好郑兰芳后，崔莲还陪沈追明出去散步。在她的悉心照顾下，沈追明的情况大为好转，三个月后，再去医院检查，沈追明的抑郁症状已基本消失。与此同时，郑兰芳也渐渐有了意识，居然会伸手和眨眼了，沈追明觉得这都是崔莲的功劳，对她对非常感激。

沈悦回到济南在母亲家待了一阵子，周怡心便四处张罗给女儿找婆家。2013年下半年，沈悦与开网店的陈羽结婚，蜜月期间，沈悦趁着两人外出旅行，经过无锡看望两位老人。见到孙女和孙女婿，沈追明激动不已，对老伴说：“咱们的宝贝孙女结婚了，你快点好起来，我们就要有曾孙子了。”沈悦和陈羽以请老爷子吃饭的名义，把沈追明接了出去。沈悦说了一番讨爷爷开心的话之后，便问起上海房产的事，沈追明顿感寒心：“孙女，我们还没有死呢，你就已经记挂家产了？”

2014年9月15日，郑兰芳病情恶化，送往医院抢救，却已无力回天。弥留之际，她示意沈追明和崔莲坐在床前，艰难地把老伴和崔莲的手牵在一起，流下了眼泪，然后闭了眼睛。沈追明心知妻子的意图，她是担心他日后孤单，将他托付给崔莲照顾，顿时恸哭不已。崔莲边劝慰沈追明，边帮他料理郑兰芳后事。

过了头七，沈悦与爷爷说起日后的生活安排，她主张要带爷爷回济南：“无锡这里也没有亲人，回去住在我家或者养老院，随你选。”沈追明表示：“我自有打算，就住在这里老死，你不要操心。”

沈悦见崔莲仍留在家打理日常，沈追明一切均听她安排，心里很不爽。憋不住心中起疑，她再三追问爷爷，为什么还不辞退保姆。沈追明起初哄着孙女：“你快点回去吧，我会处理好一切的。”被孙女问急了，他干脆把话挑明：“我以后会跟你崔姨在一起，这也是你奶奶的意思。”

沈追明的话引起了孙女的强烈反应，沈悦冲到厨房与崔莲大吵一场，指责崔莲不安好心。沈追明气得发抖：“滚回老家去，我权当没有你这个孙女。”沈悦赌气说：“走就走，我以后再也不来了。”

沈悦的反映，提醒了沈追明。沈追明觉得自己年事已高，应该安排好身后的事。他当着崔莲的面，对老伴的遗像说：“不管以后孙女认不认我们，无锡的房子留给孙女，上海的房子租期已到，过户给崔莲，你同意不？”闻听此言，崔莲忙推辞说：“使不得，这么大的财产，我受不起的。”沈追明老泪纵横：你这是不打算给我养老送终了吗？崔莲表示：“阿姨牵我们的手时，我心里已答应她照顾您一辈子，但我并不是为了财产。” 崔莲的话，让沈追明感动不已，他写了一份上海房产的赠予书交给崔莲。

崔莲和沈追明一起去上海房产管理部门咨询关于赠予的手续，却被告知手续烦琐，需要相关亲属进行公证。为避免麻烦，沈追明干脆委托战友督促中介公司，卖掉上海的房产。

孙女争夺财产

沈悦回到济南，将爷爷与保姆的事如实告诉了母亲周怡心，周怡心如临大敌，她告诉沈悦，当初她狠下心，把女儿留在爷爷奶奶身边，是想着他们没有别的子女，一来不会亏待女儿，二来老两口百年后全部财产理所当然归沈悦继承。“你虽然是孙女，实际上是我把你送给他们当女儿养啊。”

周怡心还对女儿说，如果你爷爷娶了崔莲，不仅将来，你爷爷的财产要分给崔莲，万一这个保姆把沈追明弄得五迷三道的，你怕是分文也捞不着了。

沈悦自然很是生气，陈羽在旁边也急得直跺脚，他连连后悔光顾着忙生意，没有陪妻子去無锡奔丧：“即使辛辛苦苦忙几十年，怕是也挣不了爷爷的遗产！”第二天，沈悦不顾怀着两个多月的身孕，和陈羽奔往无锡，他们决定暂时放一下网店生意，阻止爷爷再婚才是头等大事。

孙女带着孙女婿重返无锡，让沈追明猝不及防。他惊问来意，沈悦抓住爷爷心肠软的弱点，谎称陈羽为生意上的事，与人发生纠纷，被对方追杀，想在无锡避避风头。她还拿出孕检报告，告诉爷爷自己怀了宝宝，沈追明心头一热，让他们暂住下来。

在爷爷家住下来后，沈悦和陈羽便开始实施赶走崔莲的计划，来自沈悦和陈羽的压力让崔莲心力交瘁，便渐渐打消了陪伴沈追明到老的念头。2015年1月，崔莲接到儿媳妇坐月子需要照顾的消息，她借此与沈追明告别，回到海南。

崔莲走后不久，沈悦因孕期反应大，回到母亲身边安胎。独居的沈追明心绪不佳，三天两头闹病，家政公司帮他换了几任保姆，他都不适应。2016年7月，他打电话给崔莲诉苦，崔莲担心他抑郁症发作，便与刚处了不久的新男友分手，赶到无锡照顾沈追明，并带他到医院去检查身体，陪他说话解闷。沈追明感觉自己拖累了崔莲，又想到自己年老多病，给她名分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崔莲却说，自己只是为了履行对一个已故老人的承诺，别无他求。崔莲的照顾让沈追明很是感动。2016年下半年，沈追明的战友告知沈追明，他在上海的房产有人要买，经过视频公证，沈追明办理了委托手续，让战友帮忙卖掉了房产。之后，360万元房款转到崔莲的银行卡上。

他叮嘱崔莲说：“这笔钱，你暂且留着，料理我后事和你下半生保障，全在里面了。”

然而，沈悦一直惦记着上海的房产，当她从中介公司打听到爷爷卖房和转款的事实后，十分吃惊。她觉得自己是爷爷直接抚养的孙女，难道连保姆也不如？沈悦抱着10个多月的儿子，在陈羽的陪同下，赶到无锡。

“你不看孙女的面，总得给曾外孙留个念想啊！”沈悦在沈追明面前又哭又闹，陈羽还将崔莲再次赶出了家门。孙女的哭闹和指责，让沈追明产生做了亏心事的感觉，为了息事宁人，他答应了孙女的要求，写下了向崔莲索要房款的委托书。

2017年初，沈悦带着周怡心和陈羽一干人等，奔到海南，在路上拦截住正去超市购物的崔莲，将她强行拉入汽车中，搜出她家的钥匙，去她家里搜出银行卡，随后将崔莲带回济南，殴打、逼迫她说出银行卡密码，写下委托取款的字据，由周怡心带上崔莲的身份证，从银行取走了存款350万元。崔莲被放出来后，直接到公安机关报警。警方将沈悦和周怡心抓捕归案，陈羽闻讯携款外逃。

崔莲成了非法拘禁的受害者，孙女和前儿媳因索要房款锒铛入狱，这一切都超出了沈追明的想象，他很受打击，强撑着有病的身体，回到济南，四处奔波，频频联系崔莲请求她原谅、放过沈悦。崔莲念及老人对自己的情分，向法院提交了谅解书，希望法官对沈悦从轻发落。

2017年5月18日，山东省济南市章丘区检察院对周怡心和沈悦提起公诉。检察机关认为，被告人周怡心、沈悦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其行为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238条之规定，构成非法拘禁罪，系共同犯罪，提请法院依法惩处。

法院审理认为，二被告人采用限制他人人身自由的手段追讨财物显系违法，但其主观目的在于履行沈追明委托事项，并无以暴力、胁迫手段强行占有被害人财产之意。被告人周怡心策划、主导整个犯罪过程，在共同犯罪中起主导作用，系主犯，对其按照全部犯罪予以处罚。周怡心自行投案，如实供述了全部的犯罪事实，应当认定为自首，予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被告人沈悦接受周怡心指挥，参与此次犯罪活动，按照周怡心指示，支取财物，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辅助作用，系从犯，且自行投案，如实供述了全部的犯罪事实，应当认定为自首，对其予以从轻处罚。

2017年10月，法院以非法拘禁罪，判处周怡心有期徒刑半年，沈悦因儿子年幼，被处以缓刑。2018年5月，沈悦丈夫陈羽在从外地回老家途中落网;11月，陈羽也被法院以非法拘禁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个月。（文中所有人物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