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这里,感受和平的沉重

2019-05-23 07:09荆方
瞭望东方周刊 2019年9期
关键词:虎头林海劳工

荆方

与许多边陲小镇一样,虎头镇籍籍无名地坐落在大众视野之外。

这是怎样一个所在?

应该说,它就像一名刀枪入库的老将军,赤脚务农很多年,但是如果你在田间碰到他,有幸跟他深谈,你会震惊于他如雷贯耳的大名,以及他粗糙的大手曾在历史交汇之际拉动千钧弓弦,那共振的回音依然铮铮作响。

虎头镇隶属于虎林市,位于黑龙江省东部的茫茫林海中,坐落于乌苏里江畔,与俄罗斯隔江相望。境内遍布河流、林海和湿地,虽属北方,却没有枯索和凛冽。莽原林海辽阔无边,深河浅溪纵横杂陈。

春夏之间,鸥鹭徜徉在浅草湿地上空,偶尔还能看到丹顶鹤的倩影掠过。就资源来说,山上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无不丰美。来到这样一个地方,任何人都会心生恬淡,产生桃源归隐的向往

虎林,古为肃慎地,是赫哲族世居地。清光绪二十年设政,1946年5月建立县人民政府。虎头镇是乌苏里江的源头,发源于中国的松阿察河和发源于俄罗斯的伊曼河,在虎头镇汇合而成乌苏里江。

“乌苏里江来长又长,蓝蓝的江水起波浪,赫哲人撒开千张网,船儿满江鱼满舱。阿拉赫赫尼拉来呀, 赫拉那呢赫呢那……”这首《乌苏里船歌》是根据赫哲族传统民歌改编而成的,歌词里描写的正是虎头镇。

沿着乌苏里江岸漫步,能看见江对面茂密的树木和安静无人的风景。几栋白色的房子掩映在密林里,那是俄罗斯边防军的军营。偶尔,宽阔、平静的江面滚过一缕清风,就像一个不经意的问候,带着对岸植物的清芬和江水的潮湿。

与此形成对比的,是中国境内的江边小广场,各种兜售旅游纪念品的摊档热闹喧哗,摊主们炫耀着精美的俄罗斯小商品;卖烤玉米、烤河鲜的小贩们,让商品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引得孩子们垂涎不已。

来虎头镇旅行,绕不过虎头要塞,这个地点承载着虎头镇的历史。二战期间,日军在整个亚洲修建了很多军事要塞,仅在中国境内就有17个。而虎头要塞是全亚洲最大的,也是日军最引以为傲的,号称“东方马其诺防线”,他们曾经想凭借此要塞永久控制蘇联和远东,以及中国东北。

这个要塞由五个地上阵地连接,地下通道蛛网般密布,绵延数十公里,全部藏在完达山脉的崇山峻岭中。要塞里水电齐全,粮食储备充足,有指挥所、发电所、弹药库、粮秣库、燃料库、兵营、将校营、医院、炊事房、浴地、厕所等生活和军事设施。该要塞耗资数十亿法郎,动用劳工数万人,用六年时间才陆续建成。

要塞开放一部分供参观,钻进地下,泥土砌成的巷道保持着当年的样子,不到两米高,一米多宽,阴暗潮湿,曲折无尽。每一条岔路都通向一个漆黑的未知,令人有一种迷失于地狱的惊惧。

要塞里的温度跟地面相差近二十度,在这里行走感觉寒意阵阵袭来。巷道墙壁上布满粗细不等的电线、电缆,越往深处走,空气越污浊,地上积水越多。

在这个地下世界里呆的时间越长,不解越多——是什么样的欲望,驱使他们在别国的土地上苦心孤诣地建造如此巨大的工程?

虎头要塞的修建,主要动用的是中国劳工,日军侵华期间,每年都在中国沦陷区抓劳工运送至此,陆陆续续抓了近十万人。这些劳工并没有活着走出要塞,除了中间被虐待至死的,活到最后的,也被杀害在他们亲手挖掘的工事里。

虎头镇侵华日军虎头要塞遗址的抗日英雄雕塑

要塞博物馆里有这样一段记载:昭和18年(1943年)的某一天,由于要塞设施大体完成,俘虏劳工被集中在猛虎山西麓(猛虎谷)的洼地里,举行完工酒宴,用酒菜酬劳他们……突然,重机枪喷出了火舌,刹那间,宴会场化为血腥的屠场,到处是刺鼻的血腥味和堆积如山的尸体。

看到这一切,感觉跟人性最黑暗处劈面相逢,在猝不及防中被它在心里狠狠按下一方黑色印章,以后的人生即便平静无波,这方黑色印章也会若隐若现,像一头蹲伏在角落的野兽,提示你人性的某种至暗。

是什么样的欲望,驱使他们在别国的土地上苦心孤诣地建造如此巨大的工程?

因为虎头要塞,虎头镇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最后战场。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投降,中国境内的日军早就无心向战,很快投降。但是驻守在虎头要塞的日军,却从8月9日激战至27日。最终,除53人生还外,数千日军和要塞周边的日本开拓团及军属全部被歼灭。

抗日战争,中国人民付出了千千万万的生命,保住了国土的完整。在人间的苦难面前,任何轻佻的表达都令人愤怒。只有站在这里,才能感受到“和平”二字的滚烫和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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