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写美国宪法的传奇参议员

俞飞

3月13日，美国前国会资深参议员伯奇·拜赫辞世，享年91岁。消息传出，美国政界与媒体同声哀悼。《华盛顿邮报》盛赞：“简而言之，拜赫撰写了当代美国人认为理所当然的重要的基本规则。你几乎可以称他为现代美国的创始人。”

“我一直钦佩父亲无私地致力于帮助我们的国家和州。我很自豪能跟随他在参议院的脚步，分享他的名字。” 拜赫长子在对参议院的告别演说中坦露心迹。

这位20世纪重量级的美国传奇立法者，挥一挥衣袖，带起满天云彩。他倡导通过第二十五条、第二十六条宪法修正案，填补美国宪法近两百年的空白;他推动《高等教育法》第九章增加反性别歧视条款，影响深远;他领衔制定引爆美国高科技产业发展的《拜杜法》，功德无量。

平民之子跻身政坛

1928年1月22日，印第安纳州特雷豪特一户普通人家，喜得贵子。父亲为大学体育教练，二战中前往缅甸中国战场效力;母亲则是全职太太，专心照顾孩子。

小拜赫12岁时，母亲不幸病故，父亲又不在身边，他在外公农场中长大，对农业生产情有独钟。1944年，他赢得印第安纳州4-H俱乐部西红柿种植锦标赛奖牌。擅长演讲的他，第二年拿下县和区的农村青年演讲比赛，并在全国种植业协会的示范比赛中获得第三名，在广受欢迎的广播节目“I.Q博士”中讲述如何种植西红柿。

1945年他考入普渡大学农学院，大一参军去了西德，担任占领军的宪兵。到了那里，他第一时间联系好友，恳求送来各种蔬菜种子，教导德国儿童种植奇缺的蔬菜。

“我们一共收获了1285磅卷心菜，345磅萝卜，315磅豆子，230磅芦笋，155磅萝卜。” 事后他在信中写道。

同年他回国重拾学业，并赢得大学拳击轻量级比赛冠军。1950年春，他决定竞选大学学生会主席，面对棒球队队长、奥运会游泳运动员和校园明星歌手等劲敌，他能挑战成功吗？

初出茅庐的拜赫，全身心投入竞争激烈的校园选举。他在日后的每一次竞选中都会这样做。想出高招，他把整个校园细分成若干小选区，发动兄弟会组织动员选民。手里拿着一份班级名单，他在食堂和兄弟会反复宣传，同每一位潜在的选民交谈，还给每个大学生寄了一张一分钱的明信片。

他在校园里升起“投票支持拜赫”氦气球，把一辆鲜红的农用马车挂在一辆汽车上，带他穿过校园，手里拿着扩音器。最后，他赢了选举。

1951年6月大学毕业，他回家乡接管了外公的农场，积极参与社区公共事务。12月在芝加哥举行的全国农业演讲比赛，他遇上俄克拉荷马州女子马弗拉。她赢了比赛，但他赢了她的芳心。他在1974年对《人物》杂志说：“这是一见钟情。”两人于1952年8月结婚。

“在我的家庭背景中，从来没有人参与过政治，”拜赫说，“当父亲发现我在竞选时，他想知道作为父母，他到底做了什么错事。”

美国前国会议员伯奇·拜赫。（图片来源：资料图片）

1954年，27岁的他当选州民主党众议员。在此，他很快懂得议会政治的不二法门——广泛协商方能快速通过法案。1959年民主党在印第安纳州议会中大胜，拜赫成为本州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众议院议长。

不同于沉浮政海多年的老油条，他的初衷是把为国家服务置于党派政治之上。这位民主党新议长提议分配给共和党议员更多委员会席位，“尽管两党可能存在分歧，但我们不应陷于盲目党争，而是努力为我们的国家制定尽可能最好的立法”。他告诫同事，“现在让我们一起努力，看谁在会议结束后做出最大贡献”。

朋友劝告，立法者最好熟悉法律。从善如流，他进入法学院深造，一家三口挤在学校一居室。夫人笑着对校长说：“堂堂州议会的公文充斥在床底下，实在委屈它们了。”1960年，他取得法律学位。

媒體对年轻的议长时有讥讽，拜赫议长通过39项立法：学校全面改革立法，提高教师工资;物价管制、失业补贴、福利记录保密;其中32项立法为两党一致提议，让外界啧啧称赞。

妻子回忆，1960年夏天，丈夫在准备州律师考试期间，看到电视直播的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上，43岁的肯尼迪获得总统提名资格。有为者亦如是，让他心有所动。

1962年，勇敢挑战在任18年的老联邦参议员，拜赫跑完选举行程7万英里，同全州550万州民面对面拉票，成功进军华盛顿。

非凡时刻的非凡人物

谁人不知，美国国会资历最为重要，菜鸟议员两眼一抹黑，处处碰壁，很难有所作为。

不出所料，新议员拜赫被分到冷宫——司法委员会（下设行政实践和程序、宪法修正案、宪法权利和调查少年犯罪特别委员会）。1963年8月，宪法修正案委员会主席意外死于心脏病发作，司法委员会主席决定干脆关闭算了，以节约成本。

知否知否，1788年美国宪法通过两百多年来，各党派、个人提出的宪法修正案不下11000余条，截至1963年总共通过24条修正案。

究其原委，美国宪法修正案通过门槛超高，取得国会两院三分之二多数票，然后在四分之三的州获得批准。除了前10项修正案，也被称为《权利法案》一次通过，以后每一项修正案的通过都绝非易事。

不信邪的拜赫提出抗议，他毛遂自荐，担任无人问津的宪法修正案主席一职，主动拿出自己的议员办公室预算支付员工工资。万万没想到，就在他接下新职七周后，1963年11月22日肯尼迪总统遇刺，约翰逊副总统接任。

总统死亡，副总统自然接任。可要是总统陷入昏迷状态，副总统何时可以继任？他是新总统还是继任总统，任期如何计算？总统万一恢复健康，副总统何时将权力移交给总统？新副总统如何遴选？这几方面的程序，美国宪法文本第二条第一款第6节付诸阙如，让人困惑不已。

历史上，威尔逊总统执政后期，中风卧床不起，总统夫人拒绝副总统接任，她与医生共同管理着白宫;艾森豪威尔总统心肌梗死发作，却声称因胃不舒服入院，外界長期被蒙在鼓里。

美国宪法中存在近两百年的宪法漏洞，兹事体大，亟待填补。此时此刻，宪法修正案委员会主席拜赫——这个冷门中的冷门一角，很快成为全美关注的焦点。

拜赫能有多大能耐，真能一手主导洞见观瞻的宪法修正案入宪 ？人人都在看。

“我们面临着一个严峻的现实，即总统是人。”拜赫首先联系人才济济的美国律师协会，对这一问题展开广泛的研究，建议尽快起草宪法修正案。兵贵神速，1963年12月12日拜赫提出新宪法修正案。

1964年2月和5月，美国律师协会在华盛顿主办了一次关于总统不能视事和副总统职位空缺的会议，来自全国各地的企业、劳工和政治家参加。10月3日，在国会休会之前，众议院司法委员会通过了第139号决议，并将其提交众议院司法委员会。

1965年1月6日拜赫在参议院提交新的修正案提案，众议院司法委员会主席塞勒也在众议院提交了同一个提案，拜赫-塞勒提案就是美国宪法第二十五条修正案的原型。其中明确规定了宣布总统不能够履行其权责的具体程序，并且这一类情况下副总统将成为代理总统，总统之后也可以通过明确的程序来恢复自己的权责。提案中还规定了副总统出现空缺时的填补程序。

7月6日国会两院通过最终版本并送交各州进行批准，1967年2月10日修正案获得了足够数量州的批准而生效。

这次修宪过程中，拜赫与两院议员和政治人物多次展开沟通，广泛征求公意。他尊重众议院议长麦科马克的关切——他在总统候选人中排名第三，但是他坚持原则，坚定守护自己宣誓捍卫的美国宪法。

当第二十五条修正案送交各州批准时，37岁的拜赫掌握了立法领导的艺术。来自北卡罗来纳州的资深参议员萨姆·埃尔文年龄差不多是拜赫的两倍大，他大加称许：“如果不是印第安纳州的初级参议员在许多场合所表现出的毅力、耐心和妥协意愿，我们就永远不会从小组委员会中通过决议。在拜赫的领导下，我们终于成功了。”

1973年阿格纽副总统因贿赂和逃税丑闻辞职，尼克松任命福特为新副手，按照新宪法修正案的规定，征求国会批准同意;1974年水门事件中尼克松辞职，福特副总统接任。次年在国会听证会上，拜赫宣布此次最高权力交接合宪，第二十五条宪法修正案无须修订。

推动立法

越战期间，美国年满18岁的男性承担起当兵的义务，却因不到21岁不得购买酒类。更为重要的是，18岁以上不到21岁的男性，依法不得行使投票权。年轻人越来越不满，他们喊出口号：“大到当兵年龄，大到投票年龄！”

拜赫理解美国青年人参与规划国家未来的的权利至关重要，绝对不能让他们失望。早在1959年印第安纳州曾投票决定将投票年龄降低到19岁，但法案最终失败。

拜赫领导宪法修正委员会起草第二十六条宪法修正案，降低投票年龄。阻力强大，有人嘲笑：“18岁的大男孩什么也不懂，选票不能交给他们。”拜赫反唇相讥：“年轻人被政客送到越南战场白白丧命，你却说他们还没到选举政客的年龄？”1971年7月1日，第二十六条宪法修正案通过，投票年龄降到18岁，这部宪法修正案也是迄今为止通过速度最快的修正案。

参议院发言时他说：“通过这项修正案将挑战美国年轻人接受更多的责任，并表明他们将参与其中。”

在参议员的三个任期内，拜赫还曾起草废除选举团，直选美国总统以及男女权利平等的修正案，最终功败垂成。无论如何，他在宪法修正案方面的成就无人可及。2011年《福德姆法律评论》盛赞：“自美国宪法创始者起草多项宪法修正案以来，拜赫参议员是唯一一位美国人，这一点非常荣幸。”

立法方面，拜赫同样不遑多让。他是1972年《高等教育法修正案》第九节的提案者，该修正案要求接受联邦资助的大学终止高等教育中女性的配额，最终为女性提供平等的参与体育活动的机会，极大地改变了大学、职业和奥运会的格局。

1972年在参议院的一次演讲中，他说：“美国教育体系的一大缺陷是对女性继续存在具有腐蚀性和不合理的歧视。我很清楚，性别歧视涉及教育的各个方面——入学、奖学金计划、教师招聘和晋升、专业人员配备和工资标准。因为教育提供了就业机会和经济保障，所以这样的歧视对妇女造成了双重破坏。”

“我认为妻子在很大程度上使我成为今天的样子。她从俄克拉荷马嫁到我的农场。我们都希望以某种方式参与公共政策，以帮助普通人，让世界变得更美好。她会不时地提醒我生为一个男人世界的女人是什么感觉。如果不是她，我就不会担任《高等教育法》第九篇中的领导角色。平等的教育权利、平等的妇女权利，所有这些都是她教育和辅导的产物。”拜赫感恩妻子的影响。

男女平等的战斗远未结束。《高等教育法》第九节的实施比它的通过更为艰巨。在接下来的三年里，拜赫密切监督美国卫生部、教育部以及社会福利部门，督促它们早日制定行政法规，以实现在性别基础上消除高等教育歧视的立法意图。

1975年夏天，联邦议会平等机会小组委员会就法规和法律之间的差异举行听证会。美国众多大学在诉讼的压力下，纷纷表态会努力遵守法律规定。

拜赫深知，寻求纠正社会歧视的立法本身并不能消除这些歧视，立法理应提供法律基础，便利那些受到歧视的女性在法庭上主张她们的权利。他从一开始就对主张第九条保护的案件予以支持，尽可能提交法庭之友意见书，帮助原告赢得诉讼。

“大众对女性的成见是漂亮的她们上大学找丈夫，读研究生想要一个更有趣的丈夫，最后结婚生孩子，再也不工作。”他说：“很多学校都希望不把男人的位置浪费在女人身上，就是因为这些陈腔滥调。事实与这些神话完全矛盾，现在是时候改变了。”

前网球明星比莉·吉恩·金在一份声明中说：“如果不承认参议员拜赫为确保每个美国人享有平等权利和机会所做的贡献和承诺，你就无法简单地看待我们国家平等的演变。”

“我发现最鼓舞人心的一件事就是他的勇气。他是一个保守州的民主党人，直言不讳地支持民權和投票权，在印第安纳州并不受欢迎。他是妇女权利的坚定支持者。”女助理南希回忆，“无论是推动印第安纳州立法机构的学校重组，还是引导总统继任，18岁投票权，还是宪法修正案通过参议院，他都有处理重大问题的本领。”

“他是一位杰出的立法者，处理各种问题，包括公民权利、药物滥用和少年司法，同时也是击败尼克松总统两位最高法院提名人的领袖。”《纽约时报》在讣告中指出。

1975年，美国国会对联邦调查局和中央情报局在国内外的活动是否超越法律权限，滥用权力展开调查。1976年参议员任命拜赫为情报和美国公民权利委员会主席，他质疑，“在政府保护人民安全的过程中，如何保持人民的基本自由？”

1977年8月在他的主持下举行了五天的听证会，并开始起草一项电子监控法案，该法案要求法院下令审查在美国境内进行的所有监控。卡特总统1978年1月24日宣布对情报机构进行行政部门改革。

拜赫认为这远远不够。“我们的情报机构总是对美国人的权利构成潜在威胁，因为他们是秘密运作的，而且他们有大量的信息收集能力。保护我们权利的最好方法是对可能影响美国人的情报活动进行严格的法律限制。”情报问题特别委员会的回应是制定通过1978年《外国监视情报法》（FISA）。从此，美国各种情报机构在境内所有电子监控都需要获得法院的命令。

在高科技领域，美国一枝独秀，领先世界。有谁知道，这也有拜赫的一份功劳。“美国搞过一个《拜杜法案》，这对美国的创新发展起到了很大的撬动作用。像这样的国际经验还要好好研究。”

原来1978年印第安纳州普渡大学一位教授，找到校友资深参议员拜赫请求协助。普渡大学获得了多个联邦政府资助的项目，但由于官方坚持“谁出资、谁拥有” 的政策，研发的成果收益权归政府，一切后续研发也不可以由发明人独享，这导致大量科研成果束之高阁，闲置浪费。当时联邦政府22个部门在这方面法出多门，政策不一，让大学和教授无所适从。

同年春天，妻子癌症复发，拜赫发现一种预测病人对化疗不良反应的新技术，却受限于联邦政府资助的研究专利权政策，难以投入临床实践。他拍案而起，火速找到参议院共和党领袖杜尔，一番商量，决定摒弃党派利益，联手推动新法通过。

新法授予大学、其他非营利组织和小企业申请发明的权利。这项努力挽救了大约2.8万项有希望的发明。1980年12月12日，卡特总统签署了《大学和小企业专利程序法》，俗称《拜杜法》。

《拜杜法》被英国《经济学家》杂志评价为“美国国会在过去半个世纪中通过的最具鼓舞力的法案”，开创了美国技术和风险基金产业进行合作的新境界。该法案旨在通过赋予大学权利，推动积极转移专利技术，促进小企业的发展，促经产业创新。

《纽约时报》评价：“拜赫并不那么沉闷，因为他谨慎、谨慎，总是在各种问题上游刃有余——他是一个强硬但谦逊的专业人士，在他的政治生涯中，学习如何通过一个保守的议会来推进一些进步的法律。他向各方妥协，什么也不说。在一场战斗中他从保守派中获得支持、在另一场战斗中从自由派中赢得选票的能力并非偶然。他抓住每一个机会实现政治家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