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房养老”后被赶出自家房子

萧剑

北京市的倪兆礼、曹可夫妇，均已年近八旬。他们原本在海淀区拥有一套价值数百万的住房，现如今却要面临无家可归的凄凉晚景，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抵押房产连环理财

4年前4月的一天早晨，天气晴朗。时年79岁的倪兆礼独自去离家不远公园遛弯，遇见正在晨练的朱峰。朱峰年方三十，外表阳光帅气，彬彬有礼。倪兆礼与他经常在公园绿道上相遇，朱峰总是笑盈盈向倪兆礼打个招呼：“老伯，早啊！”有时两人也寒暄几句，朱峰自我介绍是中安公司的理财经理。这天，朱峰神秘地向倪兆礼说：“公司今天有一个‘以房养老的课程，老伯不妨去听听看，权当是帮我一个忙。”倪兆礼当即答应。

倪兆礼的老伴曹可也已78岁。他们的儿子在美国定居多年，曾多次提出把老两口接过去生活，倪兆礼认为老两口到美国语言不通，生活上不方便，便没有同意。近年来，随着老伴身体状况日益欠佳，家里请了全日陪护的保姆，生活开支也跟着增多。他早就耳闻有“以房养老”的新概念，只是不知到底怎么一回事。

当天下午，倪兆礼带老伴曹可一起听了“以房养老”课程。朱峰跑前忙后，给他们端茶送水，殷勤照顾。听完课程，倪兆礼大致知晓讲课的内容。据课程介绍，“以房养老”是适应老龄化时代而推出的新型养老方式，即对老年人现在拥有的房产资源，尤其是预期的剩余价值，通过金融或非金融机构的融会，实现提前套现变现，为晚年生活引进稳定的现金流入。老两口一合计，儿子以后不打算回国，如果用这套房子养老，一定会带来足够的经济保障。第二天，倪兆礼在公园等候朱峰，表示了“以房养老”的意向，询问通过什么方式办理。

朱峰却称，项目只针对70岁以下的老人，倪兆礼、曹可的年纪太大，不符合要求，且在中安公司办理“以房养老”时间长，手续也烦琐，他可以另外为二老介绍公司的合作单位火星时空网络科技公司（以下简称火星公司），倪兆礼说要和老伴商量，朱峰信誓旦旦保证道：“这家公司的投资收益高，与中安公司相比，更划得来。”于是，经朱峰牵线，倪兆礼认识了火星公司的总经理赵海佳、副总经理杨平。据赵海佳介绍，火星公司是与日本合资的网络玩具公司，投资火星公司不仅有30%的按年返利，每月还另外可以补贴给他们5万元的生活费。倪兆礼盘算，抵押房产后，不用出分文资金，三年即可赚180万元，房屋的价值基本收回，这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他当即表示同意投资。

2015年4月28日，朱峰带来火星公司的出资人柳文，与倪兆礼的老伴曹可签订了抵押合同，将曹可名下的房产办理了150万元的抵押借款。与此同时，曹可又与赵海佳签订借贷合同，抵押款150万元再借给火星公司。4月30日，柳文将150万元转入曹可的工行卡。曹可当场将第一个月利息6万元转给柳文，剩余144万元分别打入赵海佳及其员工祁旺的银行卡，按150万元本金计，火星公司每月支付柳文利息，另支付给曹可5万元养老费。

2015年8月初，火星公司未按期支付柳文利息。8月10日，柳文带着一伙人坐在倪兆礼、曹可居家中，声称倪兆礼夫妇已经违约，需提前终止借款合同，如不还本付息立即收房。倪兆礼、曹可赶紧联系朱峰和赵海佳，两人答应尽快还款，却迟迟不见动静。8月15日，朱峰登门向倪兆礼夫妇解释，日本客户欠火星公司一大笔货款，正在兑账期，资金一时不能到位。听闻火星公司不能马上付款，倪兆礼慌了神：“欠柳文的利息怎么办啊？”

当天，朱峰提出再给其介绍某投资公司的万林，抵押借款还给柳文，把房子留住，抵押款的利息继续由火星公司偿付，赵海佳、杨平也表示同意。于是，朱峰和中安公司的另一名业务员邬平介绍某投资公司出借资金，办理公证等手续后，万林将255万元转到曹可的工行卡。除归还柳文本金和违约金外，当月利息等14万元转入万林的银行卡。

2015年10月，万林带人上门对倪兆礼夫妇说，火星公司未付利息，责令倪兆礼夫妇立即还本付息，否则收房。倪兆礼紧急联系赵海佳、杨平，他们口头上答应尽快还息，但倪兆礼一催再催，仍然不见行动。11月初，万林带了一伙人，将倪兆礼夫妇赶出了家门。

十七名老人中招

2015年11月上旬，倪兆礼夫妇在美国的儿子得父母的房产被人过户，怀疑父母遭遇了骗局，立刻通过越洋电话向公安机关报案。2016年1月2日，赵海佳被抓获归案。公安机关顺藤摸瓜，一起假借“以房养老”名义，诈骗17名老人的惊人大案浮出水面。

家住朝阳区的郑战江老人，提及被骗的过程，连连捶胸顿足，欲哭无泪。2015年初，自称中安公司联络员的汪进，向他推荐了“以房养老”的项目。继而又推荐了一家理财公司，因对方承诺每月利息0.7%，郑战江决定投资该项目。之后，郑战江将其名下的八里庄房产抵押，获得借款120万元，合同等手续被火星公司的副总经理杨平当场拿走。2015年4月10日，杨平带着郑战江到银行，转给俞某等3人共110.48万元，还提现9.5万元，分给几个跑腿办事的人作为辛苦费。4月13日，郑战江收到3个月的利息2.1万元。次月，理财公司另一联络员打来电话，对他说再换一家抵押公司，带郑战江去了赵海佳的火星公司。5月28日，火星公司经办人转到他的工行卡100万元，他们带其到银行转给赵海佳等人后，银行卡僅剩6000元，是对前三个月利息的补充。

2015年11月13日，因火星公司未能还本付息，郑战江被迫将八里庄房产以107万元的低价出售还债。

赵海佳被抓获不久，时年76岁的盛敏战巍巍地来到公安机关，他报案称：他对赵海佳和火星公司均不了解。2014年9月的一天，中安公司的业务员章洋向他介绍“以房养老”项目，声称不要他出分文资金，也无须支付贷款利息，只要他在办理抵押房产的手续上签字，即可以边住边拿钱。坐拥房产且无本生利，月收益可达房产估值的5%。在利益诱惑面前，盛敏动了心，随后他在章洋的陪同下，前往一家理财公司办理了借款抵押手续。当年12月底，章洋通知盛敏另换一家合作公司，介绍他认识了火星公司的赵海佳。12月31日，火星公司拿走了盛敏的房本、户口本。2015年3月初，章洋又让他到中信银行万达广场支行，在场的还有3名某投资公司的人员，让盛敏再次签订抵押合同，某投资公司做担保，从银行贷款97万元，给了火星公司的赵海佳。赵海佳当面承诺由他负责银行还款，并给盛敏每月6%的收益。2015年6月，银行打电话说利息未还，盛敏找到赵海佳催他偿还银行欠息。6月24日，赵海佳给盛敏1万元的收益，并写了一张还款条，承诺偿还银行两个月的欠息。不承想，两个月后，赵海佳再没有钱进账，银行催促盛敏还款，盛敏联系赵海佳，对方总是不断寻找借口一拖再拖。

被害人何庆年、李丽向公安机关出具的被骗经历证明：2015年10月，何庆年经人介绍认识了朱峰。朱峰自我介绍是火星公司的股东，火星公司发展急需资金周转，想把他的房子抵押借款，钱给火星公司投资，期限一两个月，给20%的回报。经朱峰介绍，何庆年与老伴李丽跟火星公司总经理赵海佳、副总经理杨平见面。两人大谈火星公司的发展前景。赵海佳还把身份证复印件给了何庆年。由朱峰带他办理手续，把李丽名下丰台区和义东里的两套房产，以及何庆年与女儿名下的东城区房产进行抵押。所获借款除先行支付抵押公司的利息外，全部转到赵海佳提供的银行卡上。之后，火星公司未履行承诺，老两口不堪忍受被催债，在外租房居住，赵海佳、李某支付1.4万元房租便再无下文。

东城区的居民殷丰向公安机关出具了情况说明：2015年5月初，汪进向他宣传国家政策允许“以房养老”，并推薦开展“以房养老”的火星公司的赵海佳。赵海佳说他在银行有关系，可以办理以房贷款，所贷钱款由他的公司使用，他负责还息和支付收益。并声称说可以帮其办理“以房养老”相关事宜。5月7日，赵海佳带他办理公证等手续后，殷丰以其名下东城区的房产作抵押，向投资公司任林借款250万元。房屋抵押款250万元转到了银行卡后，殷丰直接转到赵海佳的账户。赵海佳说要与他签订借期一年的合同，每月返息1.7万元，到期一次性偿还本金。之后赵海佳两次支付利息，第一次现金1.7万元，第二次银行转账1.7万元。2015年9月底，殷丰连续两个月没有收到利息，拿出公证书复印件，赫然发现公证的借款日期是一个月而非赵海佳所说的一年。殷丰想起自己在办理公证时，直接在公证书上签了字，没有细看内容，惊出了一身冷汗。

殷丰迅速约了任林赶到火星公司，赵海佳承诺，等再找到新的房产办理抵押后，从抵押款中先取出130万元还给任林。赵海佳还出具承诺书，保证在一个月内归还剩余的120万元。之后，赵海佳就联系不上了。

负债累累肆意诈骗

赵海佳被抓获后，向警方交代，2013年，他出资10万元注册成立了火星公司并任法定代表人，因公司成立后无流动资金，他向两个投资人各借了1000万元。2015年春节后，债权人柳文因着急归还债务，要求他还本付息。当时，公司的全部资金砸在项目上，无法还给柳文的借款，柳文遂提议让中安公司找客户以房抵押贷款套取资金，让他渡过债务危机。柳文还说银行抵押太慢，先高利贷后银行抵押比较快。于是，2015年间，他伙同杨平与中安公司朱峰等人，虚构“以房养老”的项目，诱骗被害人抵押名下房产高息借款，以投资北京火星时空网络科技有限公司获得高额收益为诱饵，非法占有倪兆礼等17名被害人房屋抵押款共计人民币2900余万元。警方还查明，火星时空网络科技公司赵海佳占股99.4%，2015年8月，赵海佳占股99.8%。公司的经营范围主要从事计算机系统服务和数据处理等。

北京市第一中级法院开庭审理赵海佳诈骗案时，十七名受害人有的拄着拐杖，有的坐着轮椅车赶来。检察机关指控赵海佳伙同他人，以非法占有为目的，虚构事实、隐瞒真相，骗取他人财物，其行为已构成诈骗罪。被告人赵海佳及其辩护人提出，赵海佳没有虚构“以房养老”项目，与被害人之间系借贷关系，没有诈骗故意的辩解及辩护意见，法院经过审理，查明了事实，认为：赵海佳虚构“以房养老”项目是国家工程，是政府行为，以及办理以房养老的具体手续等经过批准的事实，且赵海佳明知金宇等人为中安公司的“以房养老”项目联系客户，并与金宇等人商议将部分客户介绍至赵海佳的火星公司，办理与“以房养老”项目相类似的抵押、借款及公证等手续，并承诺支付给被害人利息及抵押借款所需利息。

在此过程中，赵海佳对大部分被害人没有明示其办理的借款是“以房养老”项目，但被害人基于以上流程，对与赵海佳及其公司办理的业务理解为“以房养老”项目亦在情理之中。赵海佳在明知公司已负债数千万元，且不具备盈利经营项目的情况下，虚构公司实力，在获取被害人抵押房产所得借款后，立即用于偿还债务，造成被害人的钱款不能归还，赵海佳具有骗取被害人钱款的主观故意及行为，故不论其是否与被害人签署了借款合同，以及与被害人之间的借款是否名为“以房养老”，其均应对此承担刑事责任。因此，对赵海佳及其辩护人的意见，法院不予采纳。

庭审期间，辩护人还提出，赵海佳未参与的部分被害人的损失不应计入他的犯罪数额，赵海佳在整体行为中作用较小，起次要作用，且未挥霍财产。法院查明：赵海佳与金宇等中间人商议后，由中间人介绍被害人将钱款出借给火星公司，并多次以火星公司名义与被害人签署借款协议，赵海佳将借款用于偿还其个人及火星公司债务，被害人钱款的使用均得到赵海佳的确认，故赵海佳应对受害人的全部损失数额负责。赵海佳在联系中间人、以火星公司名义向被害人借款、使用被害人钱款等方面均起到直接、主要作用，不属次要作用。因此，该辩护意见，法院也没有采纳。法院还查明，2015年11月18日，赵海佳以租赁汽车为名，骗取被害人李伟奥迪牌轿车一辆，后将车辆抵押他人，经鉴定，价值人民币16.8万元。案发后，该奥迪牌轿车被追回。

2018年7月2日，北京市第一中级法院作出一审判决，被告人赵海佳犯诈骗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同时责令赵海佳退赔违法所得，司法机关核实后，将按比例发还各被害人。

2019年3月22日，涉及此案的受害人之一汪琦，与火星公司及赵海佳存在借贷关系而提出的民事诉讼请求，因赵海佳犯罪的追赃工作正在进行中，而被北京市平谷区法院驳回起诉。（文中涉案人物除赵海佳外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