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传统与现代的融合中实现新突破

2019-05-23 02:06周思明
曲艺 2019年5期
关键词:曲艺传统艺术

周思明

曲艺是中国传统文艺的重要组成部分,曾经有过自己的辉煌,犹记得以前,人们站在高音喇叭下面听相声、围着收音机听评书、坐在剧场里赏大鼓,其喜悦程度,丝毫不亚于如今看一场进口大片。然而,时代进步,文化发展多向度、文艺种类多样化、欣赏渠道多元化,使得曲艺发展出现了起伏跌宕,逐渐式微。究其原因,除了以上提到的外在因素,从内部考察,匮乏审美原创,传统精华流失,开拓创新缺位,更是关键因素。

姜昆前些年曾撰文谈及他参加习近平总书记主持召开的文艺工作座谈会的经历。会上,总书记跟他讲了三句话。第一句话:“还是要多出一些作品”;第二句话:“现在很多东西可以写”;第三句话:“你们过去的那些作品多好啊。”总书记的言下之意不难领会:一是现在的作品还不够多;二是现在曲艺界乃至整个文艺界的思想还不够解放,视野还不够广阔;三是现在的曲艺作品较之过去没有新的突破。用姜昆的话说,总书记说过去的作品好,其实就是对当下曲艺的婉转批评。

客观地讲,现在曲艺作品不少,相关的赛事、评奖、座谈会等也非常多,但究竟有多少作品是可以称之为精品?以相声为例,像《五官争功》《如此照相》《虎口遐想》《武松打虎》《领导冒号》等那样曾经大受观众欢迎的作品,如今真的是少之又少了。

有道是:剧本剧本,一剧之本。平心而论,现在曲艺匮乏有质量的原创,而思路的陈旧、创新的匮乏,更是关乎曲艺存亡的新瓶颈。仍以相声为例,其问题可用“直、露、浅、白、俗、粗、野、贫”八个字概括。现在不少的相声之所以反响平平,分析起来,盖因为语言不新鲜、不生动、不幽默、也不准确,所以无法引人入胜、招人待见。

相声的“贫”“俗”“小”是普遍存在,所谓贫,是指无聊的斗嘴,重复的话语;所谓俗,是演员之间相互侮辱、拿对方生理缺陷开涮,甚至故意往“黄”里说;所谓小,是境界小,题材小,家长里短,置气争强,与社会、民族、国家、世界关系疏远,如同时下的都市情感电视剧,除了家斗、窝里斗、婆媳斗、亲家斗,没有更多能让人与崇高、美好的东西联系起来的内容,有的相声还故意说错,演员装疯卖傻。别人不乐,演员们自己在那儿傻乐,何为“愚乐”,这就是。

值得警惕的是,一些曲艺演员甚至是资深的曲艺家,有鉴于曲艺的衰落而焦虑不已,急于扭转曲艺发展的颓势,从一个极端滑向另一个极端,轻率地提出要告别曲艺的传统,主张快速、大幅度地“创新”,甚至在创新的口号下,可以完全不顾曲艺本身的内部规定性,抛弃传统,婴儿连同洗澡水一起倒掉。在这种思想观念的影响下,不少演员轻薄和蔑视传统基本功,不少吃相声饭的,连基本的说学逗唱功夫都抛掷一旁,一些相声被“创新”成了小品、器乐演奏、歌曲串烧,而相声本身的那些技巧、讲究、精髓、限制,统统被当成非艺术的“包袱”而彻底抛弃了,让观众难以分辨演员在舞台上演的究竟是什么内容。有网友直指:“两人在台上手舞足蹈,我本来以为是演小品的,一看旁边的台标,却发现是相声大赛……”如果这也是相声的话,我觉得可以说“相声是一门肢体艺术”了。也有观众批评说,“相声不像相声,小品不像小品,成了四不像!”

曲艺不逗了,不好看了,不好听了,不是人们厌倦了曲艺这门语言艺术本身,而是不满意曲艺人对于语言艺术的不通、不懂和亵渎,是曲艺演员队伍和创作队伍与群众不断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严重的不适應。反观中国曲艺历史,举凡能流传下来的作品,都充分发挥了曲艺的艺术功能,在嬉笑怒骂中,以积极向上的态度,鞭挞假丑恶,讴歌真善美。

曲艺的没落,首先是语言的没落。曲艺的复兴,在我看来,首当其冲应当是语言艺术的复兴,语言是曲艺艺术的灵魂所在。正如马季相声《友谊颂》那句开头语所说,“相声是一门语言艺术。”当年侯宝林病危时,给相声的传人侯耀文留下的遗言是:“告诉你,你一定要好好听我的相声,听语言节奏”。这是大师临终时的肺腑之言,真是说到“根”上了。大师留在观众心中的,是幽默有趣的对话和响亮的“包袱”,是美的语言,而不是走调的唱词、无聊的取笑、无厘头的肢体冲突等等。

相声和杂文一样,都靠“讽刺”出彩。虽然相声和杂文都活着,虽然杂文活得不那么滋润,但毕竟还能讽刺;相声就不同了,观众很难欣赏到真正尖锐讽刺的相声。时下的相声如同清汤挂面,不咸不淡,缺辛少辣。侯宝林先生说过,如果文艺是一桌大餐,那么相声就是这桌大餐中的一碟小菜,是以给人刺激著称的小辣椒,这种刺激就是讽刺。讽刺段子之所以难以问世或力度不够,主要是中国人受传统观念影响较深,对一些社会现象在表演时忌讳太多,怕有人对号入座,怕触及政治敏感神经,怕被讽刺对象利益、形象受损,就是不怕腐败现象、不良风气蔓延。

还有就是,曲艺艺术的传承有近亲繁殖的弊端。比如相声评奖,往往台上徒弟,台下师父,师父给徒弟打分,徒弟给师父汇报演出。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曲艺难以提高、难以创新的症结所在。

与尊重传统、选择性的继承相比,创新更是曲艺发展的当务之急,是不可逆转的大趋势,曲艺创新必须面向观众、面向市场。这里有个前提,就是要在传统的基础上创新,以适应市场和观众的需求。继承不是要把传统说唱形式原封不动地复制上演,创新也不是没有继承的另起炉灶。创新要在继承传统曲艺说唱表演艺术本质属性的基础上,根据新时期观众变化了的新的审美需求,进行必要的改革和新的创造。

从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角度说,保护传统曲艺的固有生态具有重要意义;但曲艺与京剧等传统艺术一样,首先应当活在当下,让观众尤其是青少年接受,取得市场的入场券。对曲艺人而言,生存是第一位的,是立身的基础,按照传统方式不加改造地坚持走老路,无异于顶着碾盘做戏,费力还不讨好,势必无人喝彩。面对莎士比亚“活着还是死去”的问题,答案一定是活下去。这是一个亟待解决的刚性问题,面临着生存的尴尬,原汁原味的曲艺已经难以为继,陈腔老调的表演只能让少数老年观众怀旧,沦落为“恐龙”和“化石”。

当年骆玉笙老人演唱的《重整河山待后生》、李海鹰谱曲的《过河》等,在曲艺音乐基础上吸收姊妹艺术或流行文化元素进行艺术创新,受到广大观众的喜爱。必要的话,还可利用电影银幕和LED现代设备,丰富曲艺的表现力和感染力。对那些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的曲种,要及时诊断,毫不犹豫地动大手术,实行改革创新。要有司马光砸缸的勇气与智慧,只有打破桎梏,才能救活曲艺、救活相声。那种宁赶牛车不用汽车,那种围着水缸绕圈子不敢举起石头的态度,那种从传统的巨大阴影里走不出来、拒绝现代性创新的“小脚老太太”姿态,只能是自毁前程、自寻死路。

要在保留传统曲艺品种基本特征和内在要求的基础上,转益多师,为我所用,适度打破界限,实现凤凰涅槃。一些看似走向衰亡的曲种其实并非山穷水尽,经过科学改造很可能会柳暗花明,会在另一种新生艺术形式中神话般地复活,也会以杂交优势显现出新的生命力。比如相声与舞台喜剧的结合产生新的相声剧,快板与音乐舞蹈艺术的结合出现了音乐快板,周杰伦的歌曲有很多是说唱艺术与现代流行音乐的杂交,更多网络说唱形式也受到当下青年人的热捧。依照大文化、大曲艺的发展理念,这些新样式、新生命、新曲艺的诞生,不应该受到指责,而应该允许探索。

曲艺创新也要警惕和克服一些人的焦虑浮躁情绪,切忌从一个极端滑向另一个极端,切忌打着创新旗号将曲艺搞得面目全非、非驴非马,传统中的精华部分和固有规律,应当尊重和维护,曲艺各品种的个性元素该保留的还要保留。创新不能幅度过大,革命也要讲究策略和阶段性,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曲艺各门类之间要有边界,有辨识度,创新需有理有利有节。总之,既要尊重传统、保留精华,也要大胆创新、打开新局,要以现代激活传统,以创新拓展未来。

曲艺要用有思想、有意味的现代形式赢得观众。曲艺也和其他艺术一样,需要创造者和表演者用一种“有意味的形式”给予演绎,以实现曲艺的雅俗共赏、寓教于乐。曲艺不能满足于表现身边琐事、杯水风波、小情小景、微观世界,要为观众撑开更为广阔的表现天地。因此,曲艺人必须贴近实际、贴近生活、贴近群众,深入火热生活,努力追求作品的新、美、深,告别平庸浅薄叙事,勇攀艺术高峰,努力创作出思想性强、文化含量高、艺术性好,同时又深入浅出、雅俗共赏、适合当代观众审美需求的好作品。

曲艺要在表演技巧上营造现场互动效果。要以曲艺演员特有的睿智,巧妙地引入矛盾、问题,用生动形象的语言演绎,用辛辣、幽默的方式讽刺,在妙趣横生的表演中营造审美或审丑的艺术境界。曲艺的生机与希望,就在传统与现代的对撞、继承与创新融合之中。真正的曲艺家,无一不是“文化的杂货铺”,海纳百川,知多见广。最典型的是,相声演员随机应变的“现挂”。正是因为曲艺这些随需应变的灵活性,才造就了民族曲艺的独特魅力。

要发挥团队作用,“大家为一人”“众人拾柴火焰高”,这是保证曲艺出彩的重要举措。面对今天演艺舞台大制作、大投入的挑战,如何使曲艺保持独特的魅力、独立的个性、独有的妙趣,仅靠演员自身的能力和能量显然势单力薄,必须发挥团队的力量。一个优秀的演员背后,往往拥有一个人才团队,他的形象设计、表演思路、演出效果等,囊括了编剧、导演、舞美、音响、化妆、效果等多方面的支持,为了“这一个”演员的成功,其他人应有甘为“绿叶”之精神,这个人的成功,无时无处不渗透着集体的汗水和心血。当年姜昆的成功,除了他个人的努力和天赋,也和马季、李文华、梁左等多人的支持、辅佐有密切关系。它带给我们曲艺人的启示是,一切形式和元素都应无条件服从于演员在观众当中“立起来”“活起来”“红起来”的大原则。

从地缘文化和接受美学的综合层面讲,曲艺既要保持“虎气”(原则性),也要具有“猴气”(灵活性)。既要保持本色,也要入乡随俗,随机应变。曲艺以北方艺术为主体,但也有南方的曲艺品种。北方的曲种来到南方,就要考虑权变,就应该关照到南方观众口味,在原生态与本土文化的结合上,让曲艺生发“化学反应”,以争取观众的拥趸和市场的回报。比如奇志、大兵的湘味相声,就在湖南广受欢迎,因为他们的表演是接地气的。曲艺的特点就是“落地”,能够跟老百姓同呼吸共命运,能够以平民的口吻讲百姓喜闻乐见的故事,而不是一本正经,以不变应万变,这是曲艺需要灵活的地方。否则,你说得再卖力,首先感情上就离观众很远,人家怎么会喜欢?又如何能舍得掏钱买票?要知道,现在最高难的动作,就是让别人心甘情愿地为你掏钱。

曲艺要远离三俗,曲艺人要有自己的立场。曲艺应当是泼辣的、鲜明的、率性的。嬉笑怒骂,皆成作品;看似没肝没肺,实际旗帜鲜明。要学习前辈艺术家,对黑恶势力和不良现象横眉冷对、怒目金刚;对被侮辱、被损害、需要帮助的弱者,要心怀悲悯情怀。决不能再搞拿残疾人开涮,也不能再出现拿坑、蒙、拐、骗当笑料的现象。价值观不端正,包袱再响亮,也没有意义。观众对之,必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面对各种新思维、新观念的冲击,应该创作更多强烈现实针对性的作品。要敢于讽刺,也要允许讽刺。将传递正能量、弘扬时代精神的人物故事注入曲艺表演框架内,进行艺术的提炼和展示,这本身就是一种创新。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振兴和繁荣相声等曲艺艺术,最根本的还是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只有切实“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才能让我们的曲艺作品具有时代性、人民性,成为“有思想的艺术”和“有艺术的思想”,才能在群众中产生强烈的共鸣。用先進文艺理论武装起来的曲艺工作者,心中要有无数个活生生的人物,脑子里要有丰富生动的群众语言库存,用以支持作品中的人物性格、艺术形象。正如姜昆先生所说,创作要“少一点矫情,多一点共鸣”。唯其如此,才能真正使我们的曲艺艺术焕发青春,不断为广大观众送去健康美好的精神食粮,取得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双丰收。

(作者:深圳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责任编辑/邓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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