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嫩模历险记:黑中介坑你没商量

2019-06-01 01:56大橙
知音·下半月 2019年5期
关键词:米娜蒂娜姐妹俩

大橙

2019年1月初,一位乌克兰模特在杭州的车展上忽然晕厥,被送往医院紧急抢救。急诊科的实习医生方程,亲眼见证了这位未满18岁的异国模特,在外讨生活的艰辛不易,也和诸多医院同事用最大的善意,给危难中的异国小姐妹最大的生命暖色……

生活不易,17岁模特异国打拼

我叫方程,是一名医科大学研二在读学生。2019年初,甲流肆虐,杭州市每家医院的急诊科都人声鼎沸,我实习的这家三甲医院也不例外。急诊大厅里,护士长的声音不时传来:“温度高了,去发热门诊,从这儿左转,赶紧的!”分诊台提供测量体温服务,小护士们都要戴着两层防护口罩,生怕被传染,连说话也变得瓮声瓮气的。

1月27日,环城高速数车追尾,伤员、家属把急诊挤了个满满当当。有辆救护车,被堵在门口,司机冲进来嚷嚷道:“接了个洋姑娘,人快不行了。”说着,跟车的医生已用担架把人抬进来了。被抬进来的姑娘,只穿了件吊带纱裙,两条裸露在外的腿,冻得青筋毕现。

我匆匆瞥了一眼,确实是高鼻肤白的外国姑娘,她的嘴唇呈绛紫色,整个人已处于休克状态。主任安排我紧急为她静脉推肾上腺素、补液,把她裹进理疗热毯中,我看她十指都冻得乌青,又给她装了两个热水袋,放在身体两侧。

师兄李志叮嘱我:“你每隔30分钟,记录一下她的心跳脉搏,顺便把病历补一下。”可这姑娘身边没人陪同,年龄、姓名、国籍什么都不知道。不久一个自称叫杨凯文的男人,赶到急诊室说是女孩的经纪人。我请他将女孩的基本信息填一下。他尴尬地笑着说:“她的签证还没弄好呢!”

我立即会意,外籍人士签证过期,信息一旦录入系统,在华非法滞留很容易被查到,会被强制出境。主任交代我多留个心眼,将杨凯文的身份证留下。当下,医院的就医系统,没有病历就无法收费,急诊虽有绿色通道,但眼前情况复杂。为预防医疗纠纷,我必须把情况问个清楚。

杨凯文介绍说,他在杭州市萧山区开了家模特公司,出事的女孩是乌克兰人,名叫蒂娜,她姐姐叫米娜,姐妹俩都是他的签约模特。12月中旬,蒂娜的签证被查出涉嫌年龄造假,要求重新办签证。近期的湘湖车展,公司派了12位模特参加,谁也没想到,签证出了问题的蒂娜,会忽然晕倒,他接到消息就立即赶过来了。我看了眼病床上的女孩,人命关天,即便是非法滞留,也理应先救人一命。傍晚时分,蒂娜醒了,体征还算正常。面对陌生环境,她有些畏惧。杨凯文用蹩脚的英文,跟她商量出院的事情。十多分钟后,他跟我提出:“我们准备出院。”我将蒂娜目前高烧不退,后续不知病情是否还有变化等情况,跟他一一告知,要求他签字,承担此刻出院的一切后果。杨凯文一脸无所谓道:“我们公司也有医生,这些姑娘平时都是在公司看的。”他大笔一挥,签下名字。师兄叮嘱我:“蒂娜身份特殊,后续治疗也没法提供身份信息,此刻出院,对我们对她都好!”当时,急诊科全员都忙着处理车祸伤患,确实分身乏术。我拿着杨凯文签字的文件,去找主任签字后,让他们走了。

两天后,我又在急诊见到了蒂娜,這次陪她来的是位年轻女孩,俩人长得非常相像,都很漂亮。蒂娜介绍说,身边的女孩是她姐姐米娜,前天回去后,她一直发热,吃了退烧药也不见好转。今天早晨,她烧得意识都有些不清醒了。简单体查后,我发现她高烧体寒,肺部已经听不清呼吸音了,咳嗽的时候痰液泛红,是典型的呼吸系统疾病体征。我连忙戴了口罩,开了单子让她去验血。米娜不认识中文,我被派去带着她们缴费拿药、做检查。

那天,在蒂娜姐妹俩身边,我才了解到这对姐妹的详细情况,她们的故乡在乌克兰的普里皮亚季,父母亲历了那场震惊世界的核事故,也深受其害。蒂娜的父亲30岁时,就确诊了甲状腺癌,家里靠母亲一个人工作维生,姐妹俩没机会得到良好的教育,就通过电视和广播学习英语,希望长大后能有机会去大城市谋生。

被迫解约,跌宕的救治有多难

2016年,米娜认识了一位男中国留学生,那人边读书边做模特中介。米娜遂带着妹妹蒂娜,凭借姣好的外形,通过这位中国留学生的牵线,进入了中国外籍模特的行业。刚到中国时,她们只能靠外模微信群,等待工作机会,直到跟杨凯文签约后,才有了稳定的工作机会。她俩大部分收入,都给公司交了培训和管理费。杨凯文的公司外模多达50余位,大家也要竞争工作机会,而且每单工作,公司都要抽取40%的提成。蒂娜姐妹真正拿到手的收入并不高,她俩想先锻炼一两年,熟悉环境后,再另做打算。为能长期留在中国,她们将签证事宜,全权委托给了公司,还被抽取了大笔续签费用。虚报年龄,也是杨凯文的主意。在中国,与未满18岁的模特签约,需要有监护人陪同入境,手续很麻烦。杨凯文贪图方便,便委托签证公司代办,其间的猫腻姐妹俩也不清楚。

半个月前,蒂娜的签证年龄作假被曝出来后,杨凯文仍旧是拖字诀。他叮嘱蒂娜平日少往外跑,到2019年7月,她就年满18岁,届时再去重办签证,不耽误工作、赚钱。姐妹俩默许了公司的安排,可这样的隐患太大了!蒂娜一病不起,如果不能及时治疗,出了问题,米娜无法跟家人交代。跟公司交涉两天未果后,眼看妹妹病情加剧,米娜才紧急带妹妹来了医院。

下午,杨凯文来到医院,不客气地训斥姐妹俩,抱怨因蒂娜生病,让他损失了不少单子,姐妹俩唯唯诺诺不敢出声。杨凯文掏出蒂娜的签证,丢在了病床上,说她的续签申请被驳回了,意味着她必须被遣返乌克兰,才能重新处理身份问题。姐妹俩央求杨凯文帮帮忙,他却当场提出解约,称不再帮她们处理后续事情了。晚上查房时,我问了米娜解约后的打算,她茫然地说:“先把妹妹治好吧!签证已经这样了,我们不能报警。”我叹了口气,杨凯文估计早就料到姐妹俩没办法跟他纠缠,才如此绝情。

蒂娜的检查结果显示,她患上了大叶性肺炎。米娜听不懂医学术语,她告诉我,一月份杭州下雪期间,妹妹出了好几场杂志外景。摄影师为了猎奇,让模特们穿着单薄的衣衫在冰天雪地,一拍就是三四个小时。那时起,蒂娜就开始断断续续发烧,杨凯文让公司的医生给她开了药,没做任何检查。我告诉她:“大叶性肺炎,若及时就医立马就能确诊,但是你们拖得太久了。”主任看了检查报告,安排我:“转呼吸内科吧,急诊也没有空地儿了。”我留了电话和微信给她们,说有事可以找我。又过了两天,米娜从住院部到急诊来找我,提出她们想要出院。我当即拒绝了,大叶性肺炎虽不致命,但没完全康复之前,根本不能离开医院,况且蒂娜的情况并不理想。米娜哭丧着脸,表示支付不起医疗费用了。

蒂娜到中国后,所有劳动合同和手续都由公司经手,杨凯文连最基本的医疗保险都没给她们购买。她也没有跨境保险,在中国看病所有费用都要自理。我查了她的住院账单,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和相关的治疗,费用将近五千多元。

大叶性肺炎虽不是重大疾病,但恢复期最快也要两周,后续药物控制,少不得两三次复查,费用确实不少。看着米娜窘迫的表情,我忍不住问了句:“你们手里还有多少钱?”米娜摇摇头说没有钱了。我让她先回去照顾妹妹,出院的事情得看病情发展才能决定。

分诊台的小护士叹气说:“这么大个医院,收治个小姑娘还成问题了。”护士长摇头道:“医院也不是救济会,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她们的话让我心中一动,医院管不了,但是我可以。目前我还属于实习阶段,医保挂在学校,属于大学生医保,报销比例很大。如果由我的身份登记入院治疗,花销将会大大减少。我把想法透露给师兄后,他正色道:“你入院时的事规都白背了?公然利用职权分配医疗资源,是要记过的。”

暖心援手,异国他乡也有溫度

很快,这事就被主任知道了,她狠狠把我训斥了一顿:“国家巨资建立的医疗保障体系,到你这里怎么能随意成这样?擅用医疗资源,你的职业操守呢?”我没有辩解,主任说得很对,是我太感情用事了。尽管主任拍熄了我的错误念头,但她依旧在医院内网上发起了募捐。没几天,我们就收到了不少医院同事的捐款,被全部作为蒂娜的医药费,大内科有医疗基金,可以帮助贫困患者支付部分医药费。负责医疗基金的同事,为蒂娜办理了申请。来自四周的善意力量,让这对落难姐妹得以在医院继续治疗。

入院第七天,蒂娜才勉强可以在姐姐的搀扶下走动,即便如此,她俩也不忘在走廊上练习走台步。由于长期穿高跟鞋,我发现她俩脚趾外翻严重,呈30度向上弯曲。我提醒她俩做矫正手术,米娜说:“我们的工作,长期穿高跟鞋,手术矫正后没多久,又会畸形。所有治疗康复的前提,都是今后不能再穿高跟鞋。这一点都不现实,只能忍痛继续,时间长了就习惯了。”我不由得再次感叹,所有表面的美丽背后,都有残酷的真相。病情稳定后,蒂娜再次提出要出院,她不忍心让他人为她治病买单。念在她情况特殊,呼吸内科的医生给她开了两个疗程的药,并一再叮嘱她,不可受寒受冻,不可劳心劳力。只要在家静养一段时间,就可以痊愈了。

两个礼拜后,另一家三甲医院的急诊科,给我们打来了电话,称:“一个外国模特晕倒送我们这来了,她包里有你们医院的病例……”是蒂娜!她再次休克晕倒被送入医院,由于她随身携带我们医院的病例,还转述不清既往史,那所医院处于负责任的态度,特地打电话过来询问。

主任带我过去会诊交接病情,看了蒂娜的病例,不过短短两个礼拜,蒂娜的肺炎竟然发展到灰色肝变期!可见,她根本没有好好休息养病。我忍不住问道:“你没有遵医嘱好好休息、吃药?”姐妹俩踌躇半天,才说因为解约和生病接踵而至,还有签证这个大麻烦,她俩出院后连温饱都成问题。所以休息了一周后,她俩在微信群,看到有网店在招外籍模特,拍摄地在上海。急需用钱的姐妹俩立即投递了电子简历,得到对方肯定回复后,也没细问就签订了合同。到了上海,才发现这家店铺拍春款薄衫宣传图。

在接近零度的天气外拍,不仅身体冻得瑟瑟发抖,连脸上的肌肉都冻僵了,根本做不出自然的表情,拍摄进度也一拖再拖。为让身体回暖,她俩每隔15分钟,就去旁边的快餐店坐会儿,什么也不点,蹭会儿空调就走。连服务员都于心不忍,免费送了她们两杯热水。由于没有经纪公司,她们遇上增加工作量、拖延拍摄时间,根本不敢表达半句不满。拍了两天,回到杭州后蒂娜又开始发热咳嗽,吃药已压不住病情!

接手医院和我们一样,对这个签证过期、没有任何保险的外籍姑娘不能见死不救,但她们无力支付医药费用,只能上报了民政局,由民政部门接手管理。蒂娜的情况不理想,一旦病毒毒力过强,很可能会诱发败血症。所幸,接手医院处理及时、用药得当,四天后,蒂娜的病情基本得到了控制。民政部门也为她开了特殊通道,后期的治疗费用将纳入政府报销范围。我每天下班后,都会绕道去看看她,病势最凶险的阶段过去后,她的身体也在慢慢好转。

见到我,姐妹俩都很开心,政府和医院帮了她们很多。在异国他乡,她们感受到来自许多陌生人的温暖。当蒂娜一脸认真地说:“在中国真的哪里都能喝到热水,真好!”我笑了,这个还带着少许天真气息的女孩,分明已经忘记了零度的外滩,却还明明白白记得那杯氤氲着热气的水。那一刻,我微微有些动容,姐妹俩实际年纪都比我小,本该是在家备受亲人呵护的时候,却不得不远走异国谋求生活。

虽遇到了许多糟心事,但终究她们还是知善忘恶的,见惯了生死的我,反而更容易被生者所感动。大半个月后,蒂娜的身体基本痊愈,考虑到她身份特殊,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帮忙处理了住院费用等后续事项。姐妹俩的签证都已过期,属于非法滞留,也需要被遣返回乌克兰。

出院前一天,我去跟姐妹俩道别。蒂娜拉着我的手,真挚地在我耳边用中文说了声:“谢谢。”她偏灰色的瞳孔像持续阴雨里骤然闪出的阳光,温润又明亮,尽管她说今后可能不会再来中国了,但会永远记得这里曾给过她们温暖的人们。

编辑/钱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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