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溪人物淡如水墨

2019-06-05 04:41贺兰萍
家庭百事通 2019年5期
关键词:小荷水生爷爷

贺兰萍

吃过早饭,狗仔爷爷还似往日扛了锄头,到村前草坪陇看护那一亩三分油菜地。

在外打工的儿子总是叨唠,叫狗仔爷爷不要种地了,还说每月会按时寄给他生活费。可狗仔爷爷说:“老天爷打雷下雨,庄稼人耙田耕地,天经地义。”狗仔爷爷也曾到儿子那儿走过一趟,回来却说城里高楼里邻居进出都互相不招呼,没人情味儿,憋气。此后,狗仔爷爷再也没出过远门,一心侍弄庄稼地。

村旁有一条桃江,从十几里外的桃花山蜿蜒而来,流经草坪陇时与枫江水合流,草坪陇也因了这丰沛的水源沃土千亩。每次从地里收工,狗仔爷爷必得在桃江小码头待会儿,抽根旱烟。在他的跟前,江水静流,四围山色如黛。

三仔叔其实只有二十来岁,因在族里辈分高,村里十几岁的孩子大都得管他叫“叔”。

每年的八月十五,全村人聚集在村前晒地上放风筝。风筝越飞越高渐行渐远,又缓缓降落时,三仔叔瞄准方位后,会邀几个伙伴风一样地越过田埂、跨过溪桥奔向山脚。待三仔叔一行人“救”到风筝返回晒场,第二轮放风筝又隆重开启。

三仔叔三月里娶新娘那日,澹芳庵年近八旬的老住持前来道喜。老住持一身灰布僧袍,手里提了一包用草纸包裹的油浸南瓜片,孩子们闻香跟随,你推我搡,叽喳嬉闹。

澹芳庵坐落在离村不还远的一片陇田间,青砖黛瓦,四时清静。老住持寂身一人,平日很少走出寺门,吃穿用度都是三仔叔殷勤打理。油浸南瓜片是澹芳庵的素食一绝,村里人也只有过年去庵里敬香时才能品尝。如今老住持特地提了一包不邀而至,可见对三仔叔的情义。

惊见老住持前来,三仔叔赶紧恭候在大门前,放一挂鞭炮相迎,恭请老住持落座,并敬上清茶。然后,三仔叔又帮老住持将包裹拆开,把油浸南瓜片一一分发给看热闹的孩子们。在孩子们的欢呼雀跃里和高亢的唢呐声中,三仔叔的婚礼一派喜庆。

三仔叔不但高大孔武,力能扛鼎,还行侠仗义。一日,三仔叔正在给狗仔爷爷家砌厨房,两小贩顺走了大祠堂里的功德屏风。三仔叔一听,二话不说丢下泥刀便追,一直狂追了五里地,硬是把那两人追趴下了,扛了屏风回来。在孩子们的簇拥下,三仔叔真是英雄般的存在。

小荷和弟弟两人跟外公一起生活。外公已老,弟弟还小,十八岁的小荷承揽了一切家务。

腊月二十三,天寒地冻。天刚蒙蒙亮,小荷便挑了木桶,踩着蜿蜒的田埂路,走过横跨桃江的石板桥,来到乡卫生院下面的水井旁挑水。井是方口浅井,天气愈冷井水愈温,这时还冒着氤氲热气。小荷提了桶水在井边浣洗,待双手暖和,便挑了满担水返回。

到家后,把水倒进水缸,小荷开始生火做饭。煮饭的小铁锅挂在用长麻绳吊起的铁钩上,黑黢黢的,用铁火钳往上一触,锅巴灰扬散在火苗里,星星点点。灶台上方,挂了一长串烟熏腊肉、腊肠,油光发亮。

吃过早饭,背已微驼的外公穿戴整齐,赶往邻村去给人家做衣衫。春节前,殷实人家都会请裁缝师傅给孩子们缝制新衣,如棉衣、棉裤和罩衫。一般而言,棉衣、棉裤都是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越穿越板结、油腻,但罩上一件新罩衫,春节便有了活力和喜气。

收拾了厨房,安顿好弟弟,小荷提了浸泡好的一桶糯米,到仲公祠堂磨糯米粉做茶点。祠堂里,早有几位婶子在忙碌,推磨的推磨,筛粉的筛粉,一家磨完,再接下家。在一旁玩耍的两个孩子,满手米粉,浑身粉白,小花脸冻得通红。等到几位婶子帮着小荷一起把糯米磨好,已是近午饭时分。小荷提了糯米粉穿过悠长的鹅卵石巷,弟弟早已在家门口张望。

一见到姐姐,弟弟仿佛看见了黄亮亮的油炸玉兰片、兰花根了。炸茶点时,同时会煎油豆腐,在黄澄澄的油豆腐里面填上糯饭或瘦肉,蒸熟后便成了农家过年餐桌上的必备佳肴。

过年穿的新衣衫,外公一个月前早已给姐弟俩做好。弟弟的是一套军绿色列宁装;小荷的是大红碎花衫、黑色直筒裤。小荷身材窈窕,肤如凝脂,顾盼生辉,两根乌黑的长辫垂至腰间,穿上大红碎花衫,定是“琥溪有佳人,一顾倾人城。”

琥溪村无人不知和皮叔。勤快的人说他懒,勤俭的说他奢,勤思的人说他傻。其实,和皮叔是家里儿女多,再怎么努力,一家人的吃穿用度还是难以为继,于是他就有点自暴自弃,而家中自留地也欺负他,种什么不长什么,以至每每逢圩,和皮叔必得提了个竹篮赶集,买油买盐买肉买菜蔬,甚至买油条买苹果。

和皮叔的买,更多的是迫于无奈。家中七八张嘴,好像总也填不够,祖辈好不容易积攒的几个钱,就这样都被他舍花了。和皮叔也不知道忧愁,反正愁也没用,不如装憨,过一日是一日,心里想着儿女们既然生下了,自然会长大的,长大了,一切便好了,慢慢熬吧。这样一来,和皮叔倒也不觉得日子特别苦,反而自得其乐。

所以,人们总能看到和皮叔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身影。尴尬的是,每年三荒五月,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和皮叔得硬着头皮上邻居家借钱。钱借得不多,三元五元的,大家都知道他的艰难,是从不指望他还的,和皮叔也委实还不上。

和皮叔心里记着人家对他的好,每日清早从东头到西头卖豆腐,一角钱十块豆腐,他必会多加一块给对方。可对方又不干了,说一码归一码,该几块就几块。在客气的推让中,太阳从象山东边升起来,家家户户的炊烟飘起来,琥溪村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水生在家中排行老末,上有五个分别相差两三岁的哥哥,兄弟六人一字排开,气场强大,足可以上山打猛虎,下水捉蛟龙。长兄比水生大十五岁,早已娶妻生子。因母亲年老多病,便由长嫂管家。长嫂如母,待水生如子,甚为疼爱,却不忘时时教导水生:“一定要用心读书,做个有出息的人。”

水生上小学三年级。上数学课时,水生老爱做小动作,老师用教鞭打他手掌,水生不怕痛,把手一缩,扮个鬼脸,倒惹得全班同学一阵嬉笑。老师没了辙,嗔怒道:“水生,回家叫你家长来!”水生这才慌了神安静下来。水生最怕嫂子知晓自己在课堂上调皮捣蛋,不是怕嫂子打骂,而是怕嫂子恨铁不成钢,怕嫂子流泪,怕伤了她的心。

琥溪村是乡政府驻地,农历二、五、八逢圩。逢圩日若恰好是体育课,水生便会偷偷邀几个同学到圩场上闲逛。他们走到装满金瓜的板车前,两人佯装挑瓜,一人佯装砍价,趁瓜主不留意间,水生拿着长铁丝早已串得两三个金瓜绝尘而去。瓜主反应过来,自是一阵咒骂:“死崽哩,看你们往哪里跑!”却也不去追。娃们只是淘气、贪嘴,他哪会当真计较?回到班上,水生一掌把金瓜劈开,他們几个吃瓜囊,剩余的瓜壳被其他同学一哄而抢。不一会儿,浓郁扑鼻的瓜香便在教室里弥漫开来。

水生家住在小学校后面。下午放学后,他从学校后门走出,走上那条长长的鹅卵石街,右侧大大小小十几口水塘,倒映着水生和小伙伴们欢呼雀跃的身影。水塘里成群的白鹅受了惊扰,扑棱着一双双大翅膀,曲项朝天“嘎嘎”地叫唤。再往前,贺氏宗祠巷口左拐,水生家便到了。这时,嫂子也快弄好晚饭了罢?农家的晚饭自是粗糙简单,只够管饱,但水生喜欢一家十几口人团团围坐在一起风卷残云般吃饭的气氛。几个哥哥农活干累了,有时会斟上一碗水酒,相互干上几回。

这样想着,水生加快了步子,飞也似的朝家奔去。小伙伴们落在了他身后,整个琥溪村都落在了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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