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挝苗族的分布格局、迁徙路径研究

2019-06-10 12:59郝国强
广西民族研究 2019年2期
关键词:民族精神

【摘 要】苗族起源于中国,后经云南逐渐向东南亚迁徙,但具体时间与迁徙路线一直存疑。本文在田野调查的基础上结合文献的方法,认为苗族进入老挝的时间自明朝开始,而大量迁徙发生在1800年左右,并且是分批次分阶段从中国向老挝迁徙的:一部分通过云南沿三条路径迁入老挝;一部分通过越南进入。在迁徙的过程中苗族形成了集尚武、追求自由、祖先崇拜为一体的民族精神,这一精神也逐渐内化为族群的无形边界。

【关键词】老挝苗族;分布格局;迁徙;民族精神

【作 者】郝国强,广西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副研究员,硕士生导师。广西南宁,530006。

【中图分类号】C912.4  【文献识别码】A 【文章编号】1004-454X(2019)02-0057-008

一、问题的提出

澳大利亚著名民族学家格迪斯在《山地移民》一书中写道:“世界上有两个苦难深重而又顽强不屈的民族,他们是中国的苗族和分布在世界各地的犹太族。”[1]1除了同样苦难深重之外,苗族和犹太族都是国际性民族,横跨两半球,分布在诸多国家和地区。苗族从中国起源,历史上经历了漫长的大迁徙。据专家考证,中国苗族历经5次大迁徙,大致路线是由黄河流域至湘(湖南)、黔(贵州)、滇(云南)桂(广西)等地。部分苗族于十九世纪开始经过云南进入越南、老挝、泰国等东南亚各国。[2]211-2221975年老挝“秘密战争”结束后,老挝苗族经过泰国难民营向美国、法国、加拿大等西方国家避难,完成了由中国传统民族向国际性民族的转变。

然而作为邻国,我们对老挝苗族的认识和研究有待深入。国内学术界自1990年代以来,只有为数不多的文章探讨海外苗族。比如熊玉有[3]从语言文字的角度对国内外苗族进行比较研究,孙宗鲁[4]、刘君卫[5]描述了苗族的跨国迁徙,吴晓萍[6]、高望[7]对美国苗族的社会生活与文化适应问题进行分析、张晓[8]从跨国认同的角度探讨苗族认同,罗有亮[9]、郝国强[10]对老挝苗族概况及跨国婚姻进行了探析等等。就笔者目力所及,在实地调查的基础上对老挝苗族进行深入分析的文章还不多见,因此有必要对邻国老挝的苗族进行深入分析和研究,解答其分布格局、迁徙路径等问题。

二、老挝苗族的称谓、分布格局

老挝苗族依据语言、服饰主要被分为3大支系:白苗、花苗和黑苗。1白苗人数最多,花苗次之,黑苗最少。

白苗(Hmoob Daw)又分为两大分支:一支沿着老中边境生活在丰沙里省,以及老越边境的川矿省、沙耶武里省、南塔省、乌都姆赛省和琅勃拉邦省;另一支生活在老挝的西南方的华潘省(桑怒)和波里坎塞省。白苗包含诸多小分支如:罗苗(Hmoob Lo)2、河苗(Hmoob Hawj)、格苗(Hmoob Kue)、利苗(Hmoob Lee)、末苗(Hmoob Moua)、托苗(Hmoob Thoj)、卓苗(Hmoob Cho)、旺苗(Hmoob Vang)、松苗(Hmoob Xiong)、亚苗(Hmoob Yang)、工苗(Hmoob Koo)、坚苗(Hmoob Cheng)、威苗(Hmoob Vwj)、斜苗(Hmoob Xem)等。

花苗(Hmoob Ntxaug)主要分布在北部省份,如沙耶武里、华潘与川圹省,包括如下小分支:西苗(Hmoob Sib)、红苗(Hmoob Liab)、瓜巴苗(Hmoob Quasnpab)、绿苗(Hmoob Ntsuab)、朵拉苗(Hmoob Chang)、咔苗(Hmoob Khang)、章苗(Hmoob Chang)、哈苗(Hmoob Ham)等。

黑苗(Hmoob Dub)人口最少,主要生活在华潘省的苏巴县和香括县,最引人注目的是位于老越边境的巴航村、蒙南村,其传统文化保存完整,目前老挝社会科学院有专家正在研究。

据老挝政府2005年第三次人口普查统计,老挝苗族总人口724108。主要分布在万象、丰沙里、浪南塔、乌多姆塞、会赛、琅勃拉邦、华潘、沙耶武里、川圹、波里坎塞等省。

从上图来看,老挝苗族分布呈现大杂居、小聚居的特点。过去苗族主要分布在老挝北部地区,以川圹和琅勃拉邦为中心,华潘和乌多姆塞次之。1995至2005年的10年间,苗族分布出现了新的趋势,苗族以川圹为中心,向周边扩散。苗族人口集中度以川圹为最,紧邻的万象省、华潘省、琅勃拉邦等次之。川圹省作为苗族的中心,苗族主要分布在丰沙湾市、蒙毕县、蒙堪等8个县,其中川圹省农黑县又被称为“苗族大本营”,苗族人口最为集中。据2013年最新资料統计,农黑县面积233569.25公顷,海拔1200~1400M,主要有4个民族,共37564人,其中苗族占61.48%,佬族占14.63%,克木族占9.98%,芒族占13.09%。1

总的来说,老挝苗族的分布呈现如下两个主要特点:

第一,以北部山地各省为中心,向万象及中部地区延伸。苗族迁入老挝之初,形成了如川圹、琅勃拉邦等几个主要的聚居地,但其迁徙过程并未停止,导致其分布特点一直在发生改变。苗族在中国便是一个典型的山地民族,以刀耕火种为主要生计方式,辅以狩猎采集。来到老挝之后,苗族一方面为了避免与其他民族发生冲突,另一方面出于传统生计方式的延续,大部分依然选择居住在北部山地各省,依附于农业与山地,多半聚居在地处偏远的山区。这个格局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被打破,随着“秘密战争”的爆发,苗族被迫开始了一次大规模的迁徙。在王宝将军的号召力影响之下,川圹及其周边各省的苗族开始向农黑县聚集,随着战争局势的不断转变,苗族跟随王宝转战南北。1968年,苗族开始跟随王宝将军从川圹省农黑县转移到万象省的龙镇,此后,苗族大批从华潘省和川圹省向万象省以及万象市迁移。[12]25如今,随着老挝革新开放政策的推行,市场经济快速发展,越来越多的苗族开始加入商品贸易的队伍中来,不断进入中部发达城市,其中以万象省苗族人口增长最为迅速。如今,万象省人口21876 ,位居全国第三。

第二,沿老越边境各省集中分布,老泰边境零星分布。从地图上可以看到,老越边境北部各省琅勃拉邦、华潘、川圹、波里坎塞均是苗族主要聚居地,老泰边境沙耶武里、万象省也有不少苗族人口。不仅如此,在边境各省中,苗族人口也呈现靠近边境线聚居的特征。以川圹省为例,在8个县中,苗族人口以农黑县最为集中,农黑县中心距离越南仅有15公里的距离。在历史上,经常发生苗族向两边交叉流动的情况,特别是在战争年代,频繁跨越国界是逃避战争的最佳策略。调查发现,1945年前后有大量苗族从老挝逃往越南,仅杨氏苗族就有300多人前往越南义安省(NGHE AN)避难,直到1968年,老挝局势稳定才有约150人返回老挝农黑县定居。2

三、苗族迁徙路径

学术界对苗族进入老挝的时間和迁徙路线众说纷纭,没有定论。泰国历史学家琼赛认为:“苗族人在泰族人之前就从中国北部迁来了。他们跟泰族一样,也是逐渐被赶出中国的,先被赶到中国南部,然后到老挝、泰国,一直到南方的南越和柬埔寨。随着泰族人的到来,苗族和卡族一样被赶进山里,让胜利的佬——泰人占据了所有的平原。”[13]56翦伯赞先生指出,正统十四年,(1449年),邛水苗民起义,坚持两年之后归于失败,不屈的苗民四处逃散,是有迁徙中南半岛之事。[14]115刘君卫则认为,“苗族迁入东南半岛,最早始于14世纪末或15世纪初……据《邱北县志》记载,‘蛮人明初由贵州省迁入云南,其中一部分继续南进入老挝境内。此县志记载可靠,则当是1368年前后。”[5]这是目前学术界提出最早的苗族迁入老挝的时间。

与此不同,西方学者一般认为,苗族迁入老挝的时间约在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并且迟于移居越南的苗族人,[15]65甚至是借道越南迁入老挝的。[16]121法国传教士萨维那神甫在十九世纪初写到:“东京(河内)所有的蒙/苗民均是从云南迁来的,而居住在老挝的那些苗族则是从东京迁来的。”“1850年,苗族已经在琅勃拉邦附近的山区建立起了许多村寨,在那里开垦荒地,种植鸦片。而且还同当地的老挝人华人和掸族的马帮有贸易往来。1864年开始,老挝川圹地区进入了许多不同旗号的中国军队,他们都是反清失败后从中国逃到老挝的,与这些军队一道来的还有许多山民,包括苗族、瑶族和拉祜族。”[17]139而老挝本土历史学家富米·冯维希认为,苗族大举迁居老挝上寮地区是在17—18世纪。[18]223之所以产生如此分歧,主要原因是各国学者均受获取文献资料的客观条件限制,各有优劣。笔者与老挝社科院社会研究所合作对一些苗族聚居区进行了田野调查,根据实地调查资料统计出一份表格:

从调查资料可以看出,大部分苗族家庭到老挝已经第8代,其余从5到6代不等。按照25年一代来计算,他们进入老挝的时间已有100年到200年不等,大概在1800年至1900年间从中国云南、四川等地直接进入或途径越南迁入老挝。

笔者认为,自明朝开始,苗族为了生存从中国贵州迁往云南和四川,后零星小规模地迁入老挝,这部分苗族慢慢融入当地社会。因为年代久远,大部分已经与周边民族融为一体,难以分辨。这种情况在中国境内也不少见,湘桂黔交界处的草苗是苗族的一个特殊支系,具有汉族、苗族和侗族的风俗,操侗语,是国内民族融合最复杂的群体之一。草苗的父系祖先应该来自汉族,而母系成分最早一段时期可能来自苗族,使其心理上认同为苗族,后来由于处于侗族的优势分布区中,不断与侗族交流,又吸收了侗族的遗传结构并接受了侗语,草苗的复杂遗传结构是中国的民族频繁交流的结果。[19]622同样,迁入老挝日久的苗族,在民族交流融合的过程中慢慢消减本民族的特征的情况时有发生,在川圹省以及乌多姆赛省的部分村寨中,部分苗族体质特征不明显,不记得家族迁入老挝的年代,也无族谱。这部分苗族是否就是最初一批迁入老挝的苗族,有待进一步调查研究。而本次田野调查的资料显示,老挝苗族大部分迁入老挝的时间在1800年以后,以白苗和花苗最多,黑苗较少。侯健先生考证,如今越南、老挝苗族是“古三苗”中被尧“迁于三危”那一支的后裔。这一支苗族从三危南下巴蜀,西进川滇黔交界,由于苗族起义失败,南迁滇南、滇东南,进入越南、老挝。[20]54

至于苗族进入老挝的路线,学界同样有所争议。周建新先生认为,苗族进入老挝有两条路线:一条是从中国迁出后,经过越南奠边府一带,进入老挝的桑怒——川圹,抗美战争结束后,从川圹再迁到其他地方,走这条线的人数较多,这是白苗走的路线。另一条路线是从中国南方,经云南江城县进入老挝乌多姆赛、琅勃拉邦和万象。这是黑苗和花苗走的路线。[21]139笔者在前往乌多姆塞、琅勃拉邦、万象、川圹等省苗族聚居区实地考察和访谈的基础上,结合老挝社会科学院提供的调查资料,将苗族迁入老挝的时间和路径概括如下:

第一,从中国云南直接迁入老挝。这一路线具体又可以分为3条:其一,中国云南—丰沙里—华潘—农黑(川圹);其二,中国云南—丰沙里—乌多姆塞—琅勃拉邦—沙耶武里;其三,中国云南—浪南塔—会赛(波胶省)。

第二,从中国途径越南迁入老挝。根据越南中央民族事务委员会1961年的调查,当时高谅、河宣、黄连山、清化、义静等省的苗族都是中国迁入的。比较大的迁移主要有3次。其中最大的一次约有1万人迁到老街、河江、安沛和莱州、山萝等地,经历了六至七代人。[22]这批苗族有一部分从越南转而进入老挝川圹省,这从时间上刚好对应。

四、从苗族迁徙透视其民族精神

(一)族内分化与族群迁徙

苗族历史是一部迁徙的历史。苗族先后经过5次大迁徙最终形成如今的分布格局。苗族于唐宋时期开始在西南地区定居下来,除一部分聚居外,大部分与各民族交错杂居。明清时期,中央王朝对苗族开始有“生苗”“熟苗”的区分。处于各经制府州县和土司直接管辖下的苗民谓之“熟苗”,即在军事上被征服,政治上经过“王化”和接受汉族文化,其他则为“生苗”。

“生苗”“熟苗”的划分一方面是中央王朝出于管理少数民族的政治需要,另一方面也是苗族内部分化的结果。部分与汉族杂居的苗族渐渐认同了他们先进的文化和经济,这是生存策略的选择,是民族发展演变过程中的正常现象。正如民国时期也有壮族选择“过关”而成为汉族,族属问题远不如家庭、生存或人际关系重要,族群认同服务于个人利益。然而出于客观原因,大部分的苗族依然是远离汉族社区,僻处高山,据险为寨,言语不通,风俗迥异。故郭子章在《黔记》(卷59)中说:“近省者为熟苗,输租服役,稍同良家,则官司籍其户口,息耗登于天府。不与其籍者谓生苗,生苗多而熟苗寡。”

历史上被封建王朝视为“生苗”的主要有贵州腊尔山“生苗”区和雷公山“生苗”区。明清时期,朝廷开始对生苗区加强管理,推行军事封锁和隔离、用土司进行防范、置卫所屯兵钳制和镇压等政策,激起苗族的激烈反抗,引发多次与朝廷的剧烈冲突。为了征服和控制“生苗区”,明朝曾多次诉诸武力,进行大规模的军事征缴。这种矛盾在清朝中下叶达到顶峰,在腊尔山“生苗”区和雷公山“生苗”区发生了三次苗民大起义。[23]166-180正因为如此,明清以来,不堪忍受压制和暴力的苗族开始大批逃离贵州和湘西,往西进入云南、四川,往南进入广西,这部分苗族一部分则跨越国界,进入了老挝、越南、泰国和缅甸等东南亚各国。

苗族的迁徙历程并未到此为止,在王宝将军的影响力之下,大批老挝苗族受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怂恿参与到对抗越南共产党和老挝反皇室武装的“秘密战争”当中。这场战争给老挝苗族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大约10%的苗族丧命,失败之后成为战争难民的苗族被迫逃向泰国,并在联合国有关机构及其他国际慈善组织的帮助下,约15万苗族进入美国、法国、加拿大等西方国家,因为王宝将军的影响,到美国的苗族最多。[24]1-20

(二)族群迁徙与民族精神

在世界几千个民族当中,类似苗族横跨两半球迁徙历程的民族屈指可数。在缺乏现代技术和地理知识的年代,苗族一路从中国云南进入老挝和越南北部的崇山峻岭当中,他们或许只知道离中央王朝的势力范围越来越远,至于身在何处,并未可知。苗族的迁徙历程透露出其民族精神与独特气质,而这也是导致苗族长途迁徙的内在因素。笔者认为老挝苗族的民族精神可以简单概括如下:

第一,不惧武力的自由精神。苗族自古以来便是崇尚自由的民族,在进入老挝之后,这一民族精神得以保持。首先,自由要求有独立性。苗族在进入老挝境内,尽量避免与其他民族发生冲突和碰撞,多选择无人居住的深山丛林,采取独特的刀耕火种结合狩猎的生产方式。正因为如此,老挝苗族最终在老挝北部山区省份占有一席之地,并成为老挝的一支重要力量。其次,不畏武力,争取自治权。结果是政府答应给他们一些自治权,到1945年,已选举有17个苗族区长,在老挝苗族的“大本营”农黑县则大多由苗族担任县长。苗族世代生活在山区,从事刀耕火种、狩猎、驯养等生产劳动,生活艰苦但自给自足。然而正是这种封闭的生产方式加上自由精神是导致苗族长途迁徙的重要原因,当这种生存条件被外来强势族群破坏的时候,苗族往往毫不犹豫地选择武力对抗,在实力不济的情况下迁徙是必然选择。在面对外族的统治和压迫的情况下,老挝苗族逐渐形成了不惧武力的自由精神,这种精神至今未发生改变。

第二,追求自由的尚武精神。苗族认为祖先是神话中的“战神”蚩尤,虽然最终被黄帝和炎帝联合战败,但蚩尤作为精神领袖一直在苗族传说和神话中得以世代传承,其尚武精神也被苗族所传颂。在几百年的历史当中,老挝苗族经常用武力解决与其他民族的冲突和矛盾,藉此取得应有的权利和地位。苗族进入老挝之后,与部分居住在山区的“卡人”因为争夺山林而发生冲突,最终苗族凭借火枪赶走了使用刀剑的“卡人”。随后,苗族人度过了相对宁静的几十年。但好景不长,法国人于1893年成为老挝的保护国,并开始向苗族征收苛捐杂税,因而苗族于1896年在川圹省爆发了反抗法国人的起义,虽然暂时得到政府的遏制,但最终还是发生了1918~1921年的“疯人战争”。虽然最终起义领袖巴斋被刺杀,起义宣告失败,但这引起了法国人和老挝政府对苗族势力的重视,并最终促成了1947年的宪法中承认苗族同其他民族一样享有公民权。1而这比美国还要提前十几年,这与苗族追求自由的尚武精神不无关系。

在尚武精神的影响之下,苗族成为一个崇拜英雄的民族。这也确保苗族在历经中国帝国统治之下,能够保持苗族血统纯正和文化的独特性,而没有走上类似历史上的诸多小民族被同化乃至消亡的命运。不仅如此,在没有文字的历史中,苗族正是依靠口头神话、宗教仪式和口述历史中出现的英雄人物形象来构建自身的历史和文化,从而塑造族群的身份和认同,传承自身文化。“英雄在神话和民谣中得以代代相传,我们惊叹的同时应该想到,正是他们让苗族作为一个古老的族群而被世界所熟知,并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焕发青春活力。”[25]7

第三,由祖先崇拜衍生的宗族精神。苗族信仰鬼神,祖先崇拜是其重要组成部分。在乌多姆赛市郊的一个民族混合村中,有来自川圹、丰沙里和琅勃拉邦的苗族,他们聚在一起之后,因为苗族各家族的信仰本身有所差异,便采取了一种折中的策略。比如就鬼神信仰而已,村民最终放弃了部分不共享的门鬼、村鬼等信仰,选择共同信奉的祖先鬼信仰。此外各家族不同的结婚、人生礼仪、等传统仪式,该村苗族只保留了共同的丧葬礼仪,这是对祖先鬼的共同遵从和认同。

对祖先鬼的认同衍生出苗族强烈的宗族观念。正因为如此,虽然没有文字记录的族谱,但依靠口耳相传各家族都能够说出迁入老挝至今数代祖先的姓名。姓氏是宗族的标志,从姓氏更迭中可以看出各宗族的兴衰及其在苗族社会中的重要性。老挝苗族的历史同样是一部各家族的斗争史。刚进入老挝时,“毛”“李”“罗”2三个家族以所拥有的势力,自命为王。随后毛姓家族渐渐衰落,进入“李”“罗”家族平分天下的局面。1865年,中国来的李姓苗族前往川圹省农黑县(M.Nong het),并建立了自己的村落。农黑县渐渐成为苗族的大本营,是苗族重要的聚居地,很快与当地罗姓苗族势力分庭抗争。法国人因此将农黑县一分为二,任命罗姓冲杜为更规县(Keng Khoai)县长,同时任命李姓杜比的儿子为帕文县(PhacBoun)县长。奈比奈瑶于1935年逝世后,罗姓家族开始衰落,农黑县的势力掌握在李姓苗族手里。到了1954年左右,王宝的崛起彻底改变了苗族的命运,将半数的族人拖入“秘密战争”当中,并造成至少10%的老挝苗族丧生,约15万人前往西方国家避难。老挝全国的苗族共有多少姓氏还不得而知,就川圹省而言,目前共有22个姓氏,包括va,zhang,li,lao,he,song,ya,mua,tuo,ve,ge,geli,pa,ka,gong,ha,sing,zao,zhi,fa,hen,ying等。3除个别外,大部分老挝苗姓来自于在中国便开始使用的汉姓,部分或者个别家族為了迎合老挝主流社会的习惯,借用佬语音节和词汇加入到姓氏里,比如将“罗(Lo)”改为“罗比瑶(Lobliyao)”。不仅苗族,老挝贺族也有类似情况,比如将“王(Vang)”姓改为“王玛尼(Vang mani)”。

老挝苗族的命运跌宕起伏,苗族平民的命运与各家族紧密联系在一起。以农黑县为例,苗族民众至今仍然在议论王宝的崛起。85岁的苗族老人Vang baye1认为,自己当初最正确的选择便是没有与大多数李姓、杨姓、王姓和罗姓苗族一起跟随王宝参战,而是站到了巴特寮这一边,否则多半战死或漂泊异国他乡。也有支持者认为他是民族的英雄,声称王宝在美国的葬礼有80多个国家的苗族参加,而这种带有夸张性的说法在乌多姆赛等省也能听到。而农黑县当时反对王宝的Vang、Yang、Lo等家族大部分至今仍居住在农黑县,成为目前该线13个姓氏中人口最多的三个。2

(三)民族精神与族群无形边界

民族精神体现一个民族历史延续的内在认同,是民族文化的浓缩与提炼。苗族作为一个历经迁徙的族群,苦难深重,然而苦难正是荣耀的开始,他们正朝着幸福的方向迈进。正如勒南所言:“历史悲剧比历史荣耀更有意义。悲哀比胜利更有价值,因为它们强加义务,要求共同努力。”[26]23共同的苦难将苗族深深地联系在一起,形成一个情感的、利益的、不可分割的民族共同体,也因此成为一个具有强烈族群认同的跨国民族。

族群文化内涵如同一个同心圆,族群无形边界处在这个同心圆的中心区域,而民族精神则是圆点。维持族群文化的有形边界需要相当大的成本,在特定情况下,族群从生存策略考虑会主动放弃有形边界,转而维持其无形边界。正如巴斯所言,族群文化内涵可分为明显的符号和标志与基本价值取向两层意思。[27]18而易变的则是明显的族群符号与标志,比如容易分辨的特征:服饰、语言、经济生产方式等,稳定而容易保存的则是族群价值取向、民族精神。苗族在跨国迁徙的过程中,外层的族群有形边界如经济生产方式早已发生重大转变,服饰、语言等也有松动的迹象,然而其民族精神作为文化内核却保存完好。

苗族在从中国迁入东南亚各国,并经由老挝大举迁往美国等西方国家的过程中,为了更好地融入当地社会与文化,他们特别是年轻一代往往刻意消除民族外在特征,包括“改名换姓”、不穿民族服装(节日除外)、学习官方语言等。这些都让他们更好地融入主流社会并生活得更舒适,他们的下一代更加地现代化、科技化和开放。正如美国苗族人类学家YaPoCha所说,他家族中同辈24个男性中,仅有4个了解苗族巫医的治疗方法。[25]1-2在成功融入美国社会的背后,苗族实际上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部分丧失了民族的传统文化与仪式,其身份认同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迷失。或许更好地传承民族精神才是一条低成本高成效的生存策略,同时又是维系族群认同的有效途径。

五、结 语

由于历史的原因,苗族迁入老挝的时间及其路线在各国官方史料中一直没有明确的记载,目前学术界也没有形成统一的观点。本文在田野调查以及文献资料的基础上认为,苗族进入老挝的时间自明朝开始,而大量迁徙发生在1800年左右,并且是分批次分阶段从中国向老挝迁徙的。在迁徙的过程中苗族形成了集尚武、追求自由、祖先崇拜的家族观念为一体的民族精神,并逐渐作为其文化内核成为族群的无形边界,并据此形成了独特的族群生存策略。

(在老挝调查过程中,得到老挝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与社会研究所、乌多姆赛省勐塞县政府、川圹省农黑县政府等单位以及各村寨苗族同胞的大力支持与帮助;老挝社科院王海花同志、广西民族大学民族学专业硕士生许欣、姚佳君,中山大学硕士生梁必达参加了本课题调查,谨致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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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DY ON DISTRIBUTION PATTERN AND MIGRATION PATH OF LAO MIAO:

——One of The Overseas Miao Studies Series

Hao Guoqiang

Abstract: Miao(Hmong)originated in China and then migrated to Southeast Asia gradually through Yunnan, but the specific time and migration route remain doubtful. Based on the field investigation and the literature method, it is believed that the time when Miao people entered Laos began in the Ming Dynasty, and a large number of migrations occurred around 1800. And the migration from China to Laos was in stages: part moved to Laos through Yunnan along three paths; Some entered through Vietnam. In the process of migration, the Miao(Hmong) formed the national spirit of advocated the martial arts, the pursuit of freedom and ancestor worship, which was gradually internalized into the intangible boundary of the ethnic group.

Keywords: Lao Miao(Hmong); distribution pattern; migration; national spir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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赣傩艺术文化资源开发与当代民族精神教育研究
主旋律电影在国民教育中对民族精神的传扬
提倡民族主义振奋民族精神
《狼图腾》与中国的图腾文化
浅析古诗文中蕴涵的儒家文化精髓
时代呼唤写意中国画
弘扬民族精神,传承传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