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

杨福成

烟火，是个寻常事儿。

几十年前，我舅舅是一个烧砖窑的师傅，每次朝着窑冒烟的地方去，他一准会从窑洞里给我拿出好吃的。

窑洞里的火红红的，我那时觉得，整个世界都被它烤红了。

后来，我长大了，长本事了，弄一堆坷垃，支一个小窑洞，拾一堆柴禾，点着，烧得旺旺的。

等将坷垃烧红，就把准备好的地瓜放里边，再把坷垃窑往下一摁，玩去吧，等好吧。

等玩够了回来，将还热乎的坷垃扒开，地瓜已皱了皮，出了油，咬一口，那个甜啊！香啊！

再后来，我去了镇上上学，去了县里上学，去了省里上学，脑子里反复出现的烟火，全是我母亲点燃的灶膛里的火和飘荡在村子上空的烟。

这是一缕美妙的烟火，一看到它，一想到它，一梦到它，一股甜味，一股香味，一股思亲味，就萦绕不散了。

有人说，希望是火，失望是烟，生活就是一边点火，一边冒烟。

这话有道理，但又不完全对，烟又怎么不是燃不尽的火呢？烟又怎么不是火热烈的舞蹈呢？

有人说，烟消云散。

这话亦是有道理，亦是不完全对，烟是烟，云是云，烟消了，云更清晰、更美妙。云是烟的依托，云是烟的升华，云是烟的灵魂。就像我们和父母一样，父母是供养我们的烟火，等我们远离父母行走他乡，或是父母像烟一样散了，我们便成了云，无根的云。

人本如片云，无根亦有根。赤脚行千里，萬事唯求真。

只有食过烟火的人，才知道烟火的真，几度就是几度，从不作假，假一点都烧不开水，煮不熟饭。

我的父亲也会烧火，很早他就告诉我大火燃湿柴的道理，他一边向灶膛里添干柴，一边朝灶膛里添湿柴，他老人家让我看干与湿一块儿熊熊燃烧的样子。

我知道，这是父亲的真，这份真，让我懂得了做人处世的坚毅和容纳。

现在父母老了，但他们依旧常常低头烧火，抬头看云。

在不能和父母团聚的日子里，我也常常抬头朝家乡的方向望去，那儿有父母烧饭的烟火，亦有舅舅窑洞里和我小坷垃窑里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