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12 05:04陈耿跃
含笑花 2019年3期
关键词:西畴开山磐石

陈耿跃

在畴西的心里面,家乡是有路的。

当他沿着祖先们在乱石缝里反复踩踏形成的那条坎坷崎岖的猴爬路,攀爬到高耸入云的癞石山顶,回首鸟瞰笋林般耸立的群山,他的心里便会滋生出征服世界般的成就感。尤其是想到小学毕业典礼上,校长说过的那番话,他倍感自豪。校长说:“畴西同学的求学路比红军长征的路途还要遥远,比哥伦布航海的里程还要远——为了上学,他每天来回攀爬20多公里崎岖的山路,5年来,走了近3万公里,再坚持上完初中,他的求学路正好可绕地球走一圈。”在此之前磐石村没有一个孩子能坚持把这段艰辛的求学路走完。

而如今,那条曾经坎坷不堪的入村路,已随“炸石造地”的浩大工程,淹没在整齐的台地和郁郁葱葱的果树林里,再也看不出曾经的贫瘠和艰辛。大黑石头上那个歪歪斜斜的“路”字,仍然依稀可见,这是父亲血洒猴爬路那年,畴西咬牙含泪一笔笔一画画刻上去的。

磐石村像一个被上帝遗忘在崇山峻岭里的孩子。唯一的“出路”,只有那條一头连着开放繁荣,而另一头却仍然系着封闭落后的蜿蜒曲折的山路。为此,村民们出入小村,不得不手脚并用,来回攀爬20多公里。没有人能说得清,这条猴爬路上,来来往往曾留下多少代人的艰辛。轻便出行尚可将就,倘若碰上较多些的物资买卖,小村就不得不组织一次“蚂蚁搬家”的动员。为确保行路安全,一袋重100斤的化肥,必须按照搬运工人体力的大小,分成2到3份,被搬运工人背着攀着石头艰难地往家爬。能拆分的物资,难不倒聪明勤劳的村民,不便拆分的物资,少不了要愁坏全村男女老少。就拿每年出售肥猪来说吧,没有一头猪不是八抬大轿往山外抬的。外村人总戏谑地说:“磐石村卖猪比古代大户人家出嫁闺女还要隆重。”

张老头自从抬着几百斤重的肥猪,连猪带人摔下“老虎口”,成了瘸子,性格就变得古怪、倔强,他拉着自己未成年的闺女,指着一村的光棍说:“你们谁要有本事带头把进村的路修平整了,我就把小花嫁给他!”

畴西那年刚满十岁,他没见过生母,据说生母受不了小村的贫穷和闭塞,尤其是在那条必须用爬才能回家的山路上摔折了腿,她在生下畴西不久后,便抛下他悄无声息地走了。那年畴西爹——侯开山带头搬石造地,小村迎来了第一次丰收,每间小屋的屋檐下和房前屋后的树上都挂满了黄澄澄的玉米棒子,整个村庄像挂满了金色的灯笼。在畴西爹的微笑里,犟老张当着全村小伙子,指着自家瘦弱的女儿说:“侯开山是咱村真正的男人!虽然没修路,但他带头搬石造地了,有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我就把小花嫁给他,你们几个大小伙子心里别不服。我犟老张就喜欢犟脾气的爷们儿!”这之后,那个瘦弱的女孩成了畴西的继母。

搬石造地的伟大壮举,疏通了堵在村民心中的大石头,垒起来的是村民们从未枯死的梦想。自从有了保土保水保肥的台地,每一个丰收了的秋天,村民们就憋着一肚子莫名的,比吃不饱饭还要焦躁的情绪。看吧!肥得站不起的猪、熟得挂不稳的果、嫩得留不住的菜,哪一样不是长得像红红绿绿的票子!可哪一样不是黄在深山、烂在地里?当又一头肥猪再次从“老虎口”摔下去之后,侯开山陷入了沉思。一群抬猪人摸索着下到“老虎口”把死猪抬到村里,垂头丧气割了肥猪肉,下了锅。肉起锅的时候已是子夜时分,小村没有了往常的静谧。一盆肉,一群人,一桶酒是小村常有的心酸聚餐。

酒过三巡,侯开山吼着说:“路——必须要修!”酒过三巡的村民被突如其来的话搅扰得目瞪口呆,大家用空洞麻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修不了车路,也要修一条骡马能走的路!”侯开山见没有人附和,不得不放缓语气试探着说。“我赞成,这样的路我走够了!自从孩子他爷背着一整袋化肥掉下‘老虎口,每次你们出去背化肥,我的心就跳得厉害。要是有一条骡马能走的路,一趟至少可以驮一大袋……”畴西的继母掀起衣角拭着泪,哭诉着说。“我看,至少要修成牛车路,我见城里的牛车一趟可以搬10袋呢!”不知是谁插了一句话。酒多了,话比酒还多。“修路?这么大的石山,咋修?用你们的脚指甲还是手指甲抠啊?你们要真把路修通了,我用手心煎鸡蛋给你们下酒,每人一个啊!”不知是谁阴阳怪气地说。侯开山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恶狠狠地摔碎酒碗,瞪大眼睛向众人扫了一圈,甩头唾了口痰,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想—修—路—的,给老子——记好!明早继续来这喝酒!”未尽兴的村民陆续放下酒碗悻悻而去!

太阳从石山缝里挤出来了。侯开山琢磨着来喝酒的人会不少,索性砍来一大捆芭蕉叶,铺在房前那片不算十分平整的空地上,再摆上碗筷。酒菜都齐全了,他随手提起烟筒边吸边等。太阳已经爬上了癞石山顶,烈日下的小村白得有些刺眼。侯开山已经吸完两大把烟丝,人们还是没来。他丢下烟筒,抓了只碗,复仇般往碗里舀了无数勺饭,盘腿坐在芭蕉叶上,一口一叠肥肉,一口半碗米饭,狼一样吞咽着。末了,他扔下饭碗,恶狠狠地往喉咙里灌了三碗酒。他的女人站在身后,着急得不敢出声。

村里只有岳父犟老张赶了过来,他边卷旱烟边自言自语道:“古时候有个人,他们家门口有座山,比我们村门前这座要大好几十倍。因为山挡住了他们家的路,他就一个人,一锄锄地挖。路过的人见了都说:‘这个大憨包,一个人怎么可能把山挖平啊!这个人听见后说:‘我死了还有我儿子,我儿子死了还有他儿子……我就不信挖不平!。这个人挖山的事儿传到神仙那儿,感动了整个仙界。仙人下凡把那座山背走了,还给他留下了许多不会生病的牛羊……”

凭借犟老张一生的石匠经验,经过简单目测,他们决定把砸碎村口的“龙门”作为修路的第一“炮”。

“龙门”是村口两壁错落相对的巨石,活像一道半掩着的窄窄的房门,紧紧锁住小村的出入口。希望未灭的祖辈们常说,磐石村“藏龙卧虎”,“千里来龙”被锁于此,“龙门”因此得名。

如何砸碎这两壁顽石,在犟老张心里已经有了一千个想法,因为他是“南瓜石匠”的重要骨干之一。关于“南瓜石匠”的名号,还有一段故事。40多年前,人民公社那会儿,由于贫瘠的石旮旯地种不出粮食,磐石村的口粮仅够养活全村三分之一的人口。当时,侯开山的爹担任生产队长,他不得不带领全村男劳力出门搞副业。为了谋生,一群本无一丁点儿手艺的村民只能从开山、挖石、垒石墙做起。那些年,磐石村只要有一个成年男劳力,就必定会增加一个石匠。男人们仅靠石匠副业收入就能养活整个生产队。久而久之,他们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石匠。不论是挖山炸石,还是精雕细琢,没有他们不会的。

红色村是一个地广土肥的富裕村。那年,磐石村的一群石匠,来到红色村,无论建房、筑路、夯基,也不分土方、石方,只要有活他们绝不放过。经过商议,一个石匠工作一天,折合5斤干玉米籽,外加庄稼地里的南瓜作为蔬菜,南瓜石匠们可以随意采摘。为给家里的老人、媳妇和孩子多省下一些口粮,精明的开山爹抓住可以随意采摘南瓜的约定,每天摘回几百斤南瓜,做饭时他们象征性地在一锅南瓜里撒上半把包谷面,就是几十个石匠一天的口粮。每年磐石村的村民可以从第一个谢花的小南瓜开始,吃到最后一个老南瓜腐烂。大半年下来,几十个人硬是从牙缝里省下几千斤口粮。开山爹自作聪明的小算盘,其实早被红色村生产队长看在了眼里。两个生产队长凑在一起的时候,难免也拉拉家常。磐石村的饥荒,让红色村生产队长想起了他吃不饱饭的童年,所以他不忍指破开山爹心里那点小九九。年深月久,一群石匠靠吃南瓜,建设了一个村,养活了一个村的事不胫而走。好事的村民于是形象地给石匠们取了个“南瓜石匠”的集体称号。“南瓜石匠”的称号不知怎地被传回了磐石村,一群石匠回村过大年的时候,全村男女老少委屈得抱头痛哭了整整一晚。侯开山就出生在那年的腊月里。他的父亲对群众说:“等咱们村有粮了,吃饱了,也要学学红色村,开山修路,炸石建房。”就这样,“开山”成了他的夙愿,也成了儿子的大名。

犟老张不喜欢别人叫他“南瓜石匠”。他总是说,即便没有屈辱至少也有辛酸,但他却特别喜欢炫耀那些奇奇怪怪的开山炸石技巧:“火烧水浇”“铁楔撑裂” ……这一次,犟老张决心用火烧水浇来对付“龙门”。目标和办法确定后,两户4口人便早出晚歸,每天跑上几趟,到几公里外背来柴禾。犟老张娴熟地一层层围着“龙门”往上堆柴禾。雨季就要到了,柴禾还没堆到“龙门”的腰杆上。是啊,本就光秃秃的石山沟里,连烧火做饭的柴禾都少得让人愁得肝肠寸断,要烧裂这两块巨大的顽石得烧多少柴禾!“必须在雨季来临前,点燃修路的第一把火。”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侯开山躺在竹席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要是每户都能凑上一些柴禾该多好!”侯开山经常自作多情地想。他没上过学,说不出“众人拾柴火焰高”这样的漂亮话,但这么浅显的道理总是懂的。

侯开山正在为柴禾发愁的时候,一股关于他要毁坏小村风水的“阴风”悄悄刮起来了。面对重重困难,侯开山愁得咽不下饭。这天吃饭的时候,犟老张说,他走南闯北做石匠那些年,认识一个会作法的人,且亲眼见他作法把石头烧开过。侯开山听祖辈们讲过“鲁班诀”能断树接木,但从未听说过石匠还有这么一绝。他半信半疑地看着岳父,无奈地说:“要不请他来试试?”侯开山是一个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成长起来的新一代农民,并不迷信这一套。但这一次,他被逼得只剩下这唯一的一线希望了。“等不是办法,干才有希望”他在心里默默地想。

岳父回村时,带来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老人。据老人自己说,他的父亲是民国时的“先生”。“祭竜祈福”的法术是他从父亲那儿偷学的。听完侯开山的想法后,老人说:“天遂人愿,人力天授”。为测“天意”,老人提出摆“太极手”。“太极手”是旧社会常见的民间法事,据说起源于江湖流派。在候开山的允许下,一升白米、一升红米,一把筛子,两个白丁,都按老人的要求准备好了。全村男女老少如约来到大竜树下时,老人正在拜请诸神。诸神安坐后,老人在筛子里用红、白米娴熟地划下阴阳分明的太极八卦图。两个白丁沐浴后,身披法袍,面贴八卦,隔筛相对而坐。四只满是老茧的手,对掌而合,被老人用红绳牢牢捆在一起,掌心中央垂直固定一截不粗不细的树枝。一切就绪后,老人朗声诵吟:“凡人问卦,事事大吉!天授意,事必成;谁不从,必遭谴……” 随着咒语起落,村民们虔诚地围跪在竜树周围。不到半个时辰,两个白丁被神灵附了身,浑身颤抖得厉害。四只笨拙的手开始灵巧地在太极八卦图上“奋笔疾书”。由村民们公推的书童,手捧笔墨,按照老人的指点,认真誊写着太极八卦图上的“文字”。

据老人说,通过拜请后,诸神会通过“太极手”把“天意”泄露给虔诚的凡人。两个“太极手”写写停停,累得大汗淋漓。书童抄抄停停,紧张得汗流浃背。当其中一个“太极手”累得晕倒过去,“天意”已成。老人从书童手里接过“黄榜纸”,提高嗓门朗声诵读:“龙困磐石在深渊,抬头抽身难上天;贵人破得龙门碎,三日烈火渡青烟。”四只文盲的手捆在一起,居然能写字,还能作诗。这着实让村民们吃惊不小。老人解释说:“天意很明了,磐石村是一个藏龙之地,只可惜龙脉过旺,龙门狭小,龙久困不出,所以村民富贵不显。欲求富贵,必须在龙门上放火三天,让青烟接通天地,渡龙上天。”老人还强调:谁拾的柴禾最多,就是龙的贵人,必抢占龙气,早得富贵。

通“天意”后,村民们再也按捺不住。大家纷纷央求老人帮助主持法事渡龙上天。按照约定,全村按人头平均凑柴禾,谁也不准多占龙气!老人作法前,给全村下了戒令:妇女儿童忌脚、忌嘴七天,不许出门,不允私论“龙”字。男人忌嘴不忌脚,前三天按老人的指令逐户往龙门添柴禾,后三天向龙门运清水。按老人的说法,火要旺,水要冷,这样才能形成足够的青烟。老人作法三天后,点火仪式上,一队童子披红戴绿往巨石上淋了童子尿。村民们各归各户后,火“腾”的一声,烧起来了。大火围着“龙门”烧了四天三夜,两块巨石红得像已经爆裂的软柿子。熄火后,老人让各户往大石头上反复淋清水。水蒸气和着烟雾形成巨大的青烟遮蔽了半个小村。几个村民煞有介事的说,看见一条金龙在青烟中一闪而过,刚想看个究竟,一眨眼龙不见了。困龙成功升天,磐石村即将大显富贵的信念在小村传开了。各家各户无不喜笑颜开。

老人出村那天早上,全村的男人都聚集到“龙门”来送他。腊肉、瓜果等一干礼物均被老人一一谢绝。临行前,他语重心长地对大伙说:“我的法力有限,虽然龙已渡上天,但造化在天,谋事在人。”停顿了好一会儿,老人抬头看了看离天仅有三尺的山头,意味深长地说,“你们如果能把龙门打开,沿‘巽卦向‘乾卦刻下龙的真身,让它动静相益,来去自如,这样便可形成风水局中‘飞龙在天之像,定保全村早得富贵。”村民们安静地听着。

走不远,老人驻足回头对大伙说:“龙门石是不可多得的吉祥之物,每户平均自取,不可多占!我走后,天若显灵,四方八位上的神幡必会显现‘神诀。村内德高望重之人可承天意。”

龙门石被搬光后,小村的视野开阔了许多。至于如何画一条护佑小村的龙,村民们各怀各的心思,各打各的算盘,各自忙碌去了。

没几日,青龙山滑石岩上出现龙的传言传开了,忙于开山炸石的侯开山没心思理会它。直至畴西兄弟俩被困滑石岩,他才不得不攀上青龙山那面素有“鹰坠岩”之称的悬崖峭壁。悬崖上,绳索的一头系在树根上,另一头系在畴西腰间。畴西悬空吊在悬崖上随风来回荡着。这样玩命的做法,侯开山只有在悬崖上凿岩修路时才不得不用。倘若绳索不牢固、树根不结实、绳扣打得不专业……只要出现任何一种假设,绳上的人就会摔下悬崖,粉身碎骨。他绞尽脑汁也没预料到孩子们会模仿他,更猜不透,孩子们为什么偏要模仿这么一出。

把兄弟俩从悬崖上解救下来后,侯开山脑海里反复闪现着滑石岩上那些奇奇怪怪的图画:那图画,有的像一段长着鸡爪的绳索、有的像长着犄角的蛆虫……更夸张的是,居然有人画了一头长着狗头、鸡爪、鱼尾的猪。畴西的弟弟哭着说:“为占龙气,别人家都在悬崖上画了龙。哥哥说要画就画龙一样的猪,这样肥猪就能飞起来,今后妈妈就不用为抬猪的事儿担心……”听了孩子的一番话,侯开山心如刀绞,十分懊恼由自己掀起的这场龙风波。

犟老张像没事人一样,为兄弟俩擦去满脸的泥土和泪水,告诉他们,龙善变化、兴云雨、利万物。西畴人都是龙的子孙,传承了龙的血性。他给俩孩子讲了很多有关龙的故事:传说,观音菩萨身边,有一对童男童女。男的叫善财,长得雄壮魁梧,勤劳勇敢。女的叫龙女,生得眉清目秀,聰明贤惠。不几年,龙女已是碧玉年华,因为善财对龙女有救命之恩,龙女渐渐对善财有了倾慕之情。日深月久,善财对龙女也心生爱慕。仙界,动了凡心属触犯天条。观音菩萨十分震怒,把龙女逐出了天庭。龙女不愿再回到龙宫,她从西飞到东,从东飞到北,最终落到了彩云之南。她透着幽兰般的气息,变成了温暖的风;她细腻的肌肤,变成了肥沃的大地;她温润的血液,变成了清澈的小河;她凝香的汗液,变成了滋润万物的雨露……她美丽的云髻幻化成华盖木,头上玲珑剔透的玉簪变成了多姿多彩的木兰花……从此,西畴人就有了美丽的家园。人们为了答谢龙女的生养之恩,建了一间小庙,供奉她的灵魂,龙女成了西畴人的地母龙神。后来,善财因思念龙女,灵魂出窍而死。他的血变成了雨,肉变成了云,骨头落到龙女怀里,变成挺拔坚硬的山,一颗永不褪色的心变成了火辣辣的太阳。日月更替,善财总是含情脉脉地看着龙女,徘徊在西畴上空,不离不弃,西畴成了太阳转身的地方。因为龙女同样深爱着善财,每年三月三,地母龙神就会化成一只七彩的鸟,向着太阳歌唱。因此,我们西畴人也把地母龙神称为太阳鸟母,她含情脉脉地歌唱,流传至今,就是《太阳古歌》。因为大地和太阳总是情投意合地相爱着,万物得以生生不息,西畴不但有富饶美丽的山川,还有比山还高,比地还广的情怀。作为神的子孙,仙的后代,我们沐浴着祖先的德泽成长和繁衍,每一个女人都继承了地母的善良贤惠,所有男人都传承了天公的勤劳勇敢。

犟老张抱着两个孩子,从盘古开天地,女娲补天,讲到自己炸石造地,挖山筑路。中间少不了也要讲西畴人的祖先斩妖除魔的故事;西畴人的祖先抗法戌边的故事;英雄的西畴人支援前线的故事;勤劳的西畴人建设新家园的故事……最后他说:“龙,善变化、兴云雨、利万物,是神圣的,它有形无形,变化多端,能隐能显;春来登天,秋至潜渊;旱时兴云致雨,涝时吞洪截流;亢时破门上天,困时隐身藏首……我们西畴人是龙的子孙,要有龙的血性!”

侯开山和犟老张两户4口人三年里共砸坏了十几把铁锤,挖破了几十把铁锹。龙门外,那些突兀的黑石块,或破了皮,或翻了根,或碎了身。一抹扎眼的石头白,歪歪斜斜,极像隐尾藏头的“龙身”,由龙门向天边渐渐延伸。又是一个三年,侯开山一个零件一个零件扛回了小村第一辆牛车。他给老黄牛戴上硕大的牛铃。每一次早出晚归,牛铃声悠悠扬扬飘进深山峡谷。鸟儿欢快地唱起来了,满地的虫儿也舞起来了。孩子和外人不在的时候,侯开山偶尔也会抱起自己的女人,亲一口然后把她放到牛车上。坑坑洼洼的牛车路上,老牛在前面不紧不慢地拉,侯开山弓下腰扛着车架子,快乐地往前推。“再有三年,路应该就能通龙口。听说龙口的水又清又甜,煮出的青菜又绿又软。到时候,你每天给我拉一趟水——我要用龙口的水洗澡,在澡盆里倒入一整袋洗衣粉,学电影里弄许多许多泡泡……”他的女人不会撒娇,总是笑盈盈的,像是活在甜美的梦里。

畴西说,再砸碎大约一万个大小不一的石头,车路就能修到龙口,这个数字是畴西拿着本子一个个清点统计的。石头的形状不规则,仅凭畴西初中所学的知识,确实无法为父亲算出方量。又一个牛身子那么大的石头,被父亲和外公用“炮杆”(坚硬结实的钢钎)撬起来了。畴西正按照外公的指点娴熟地往大石头下塞石块。“我像你这个年龄,已经是小石匠了。如果不上学,你一定是个有出息的石匠。”外公看着畴西咧嘴笑着说。“站到外公这儿来!记住!和石头打交道必须‘占上方!”看到畴西站到了石头的下方,外公紧张严肃地说。你没有做过石匠,就不会懂石匠的规矩。一群石匠在一起,绝不允许提“砸、滚、压、死”这些晦气的字眼,必须说“好、起、高、长”等吉利的字眼。实际上,外公是不想看见石滚人亡的场面。石滚人亡,碎了的不仅仅是一具尸首,而是一个完整幸福的家,这样的场面他经历过,不愿想。“现在外公要给这个大家伙调个头,快把鸭嘴炮杆递过来。”外公指着“牛身子”俏皮地说。畴西在一堆炮杆里找到了一根又粗又重的,长着鸭子嘴的炮杆递给外公。“干石头活要吼:起啰!”外公指着大石头,笑嘻嘻地说。四个人,人手一根炮杆,“起啰——起啰——”地吼。不到半天,大石头被调了个头,乖巧地停在外公事先垒好的基石上。“好了,现在把上方的小石头,撬起来,填进坑里再用土铺平整,就成路了。”在外公嘴里,炸石修路好像比吃豆腐还容易。可事实上,撬起这个大石头,两家人仅刨土就耗时一周。凿楔眼(根据铁楔的形状在大石头身上凿一个或方或圆的锥形深口)又耗去十几天。用铁楔撑裂大石头又耗费了一周。说白了,也就是撬起这个大石头,两家4口人共耗时一个多月。石头活,磨的是性子,考验的是力气。碰到石头“软”的,一天能“跑”三四米。碰到石头“硬”的,三十天也“挪”不出半米。两户人家顶着烈日砸石,披着星月刨土,六年修路一公里,平均每天修路不到零点五米。没有矢志不改的毅力,哪来挖山不止的精神?侯开山经常对畴西说:“和石头对着干,要的是比石头硬的力气和耐力。”

奇迹往往都是那些没有豪言壮语的普通人日积月累,一点点创造出来的。

路修到青龙山下的时候,细心的侯开山发现山上的刺竹没有征兆地萎蔫了。看着日渐黄了的青龙山,侯开山心里笼罩着一丝莫名的绝望。“青龙黄,渴死羊,难道天要大旱?”侯开山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岳父。犟老张回忆说,他小的时候,青龙山黄过一次。那年,天旱得厉害,全生产队几百窝水,全被天收了。为了不渴死人,生产队不得不集中屠宰了全村的鸡、猪、牛、羊。

回到家,扔下铁锤、炮杆,天已漆黑。侯开山提了手电筒,急急忙忙往石盆山趕。石盆山是全村“种水”的地方。磐石村地处岩溶地区,每年总有那么几个月缺水。石盆山,因山上的石头形如盆、桶等容器而得名。每年雨季过后,满山的“石盆”就会盛满雨水。聪明的村民们,找来树枝或枯草盖在“石盆”上,再覆上厚厚的土,水就算保存好了。缺水季节,掀开覆盖物便可取水饮用。覆满泥土的满地石盆,看上去就像一坡刚刚播种的庄稼,于是大家形象地把它称为“种水”。

侯开山慌乱地掀开一个石盆,水位很低,再掀开一个,水位也很低。他一连掀了七八个,有的石盆居然干涸了!侯开山顾不上回家吃饭,急急忙忙往岳父家跑。他着急地把天收水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岳父。犟老张脸上的青筋跳得厉害,抽了半锅旱烟,才缓过气来。他机械般地起身说:“我得把儿时经历过干旱的那几个老家伙叫过来。不然不会有人信你!” 村里的老人陆续来了。听犟老张提起几十年前那场触目惊心的干旱,大家啧啧地边咂嘴边摇头。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有人说,当年虎山上的松树都枯死了一半。有人说,大竜树腐朽了的大半株枝丫,就是大旱那年枯死的。当侯开山把“青龙黄”和“天收水”的事实告诉大家。几个老人像瞬间断了电的喇叭。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绝望的眼神投向侯开山。

侯开山清了清干哑的嗓子说:“龙口是千百年来从未干涸过的龙潭,也是我们村当前唯一最近的取水点。由于山高石大路陡,磐石村世世代代只能看着龙潭喊口干。通往龙口的路还有大约600米,必须抢在天大旱前修通。有路就有希望,可以用牛车到龙口运水。一辆牛车不够就扛来两辆,两辆不够就扛来三辆——总之,往回扛牛车比一家一户到10多公里外背水,爬‘老虎口要便宜得多。”听了侯开山的话,几个老人的表情平静了许多。大家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几个老人散去不久,侯开山发现石盆山上晃动着数不清的手电筒光。饭还在侯开山的喉咙里,全村男女老少提着手电筒,三三两两不请自来了,或蹲、或站,把整个小屋塞得满满当当的。侯开山放下碗,用手抹了抹嘴,站到凳子上,扯开嗓子就训:“都他妈的怕了吧!我早说过困死咱们的是路——是路——你们狗日的就是不信。建水窖、拉自来水、改造茅草房……哪一项好政策,不是因为料子运不进村,被放弃了?”大家用求生的眼神盯着侯开山,不敢出声。侯开山咽了咽口水,接着训:“因为路,全村连我在内,6个人的婆娘都跑了。瞧瞧!瞧瞧!站在我下巴下面的,一大半是40老几的光棍,看看你们这怂样,老子真想找个钵钵屙泡尿,让你们把头伸进去,憋死算了!还有,你们哪家哪户的猪没被‘老虎口吃过?”见大家都耷拉着脑袋不敢出声,侯开山跳下板凳,点燃一支烟,自顾自地大口大口地吸。等急了的人群开始有些躁动。一个花白的脑袋挤出来,凑到侯开山面前扯着嗓子喊:“就是——就是!那——那天晚上,我就说要修——修牛车路!”他说起6年前的事,像是在回忆昨天。侯开山没有理会花白的脑袋,吐了口痰,恶狠狠地浇灭烟蒂,重新站回凳子。那个花白的脑袋吓得缩了回去。侯开山龇了龇牙,接着吼:“我们两家人,修路6年,合计2190天,8760个工,按当前的零工价30元每个工,合计262800元……这笔钱可以建李二嫂家那样风光的大院子10间,可以买城里的洋房5间。我们两家没有建房买房,你们都以为我是傻子?”群众越听越糊涂,越听越紧张。“这是在开口向咱们算老账?”大家共同的猜疑只有一个。

侯开山忽然奇怪地仰着头,死死盯着天花板,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要大伙儿齐心,这笔钱老子不跟你们算。为了别被渴死,大家齐心把路修到龙口!为了子孙不再遭罪,站着撒尿的,都给老子滚出来,把路修到镇上。”不知为什么,侯开山总是说不了半句话,便要仰着头久久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后来,群众都说,看到他的泪水从眼角,一直流进了耳朵里。“同意的按手印,明天带上工具到青龙山干活!”侯开山从儿子的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白纸,狠狠地拍在饭桌上,咬着唇,昂着头,冲出了家门。因为没有印泥,畴西拿出钢笔,大家挤挤攘攘在钢笔尖上抹黑了手指,在白纸上按下了手印。

春风吹来时,天气又干又燥。通往龙口的路还有最后100米。镇党委王书记和抗旱工作队的干部来到磐石村时,全村男女老少正在齐心协力抢挖通往龙口的路。“你们谁是村组长?”书记问。“村组长一家外迁了。”一个村民答。“现在谁负责?”书记接着问。大家齐刷刷把目光转向了侯开山。

在侯开山的引领下,三个人看了村里的井,也肯定要看看山上的石盆。井已经彻底断流了,一个个被掀开的石盆,像一张张渴得干裂的大嘴。“有新的取水点吗?”王书记问。“龙口有水,我们正忙着挖路上去取水。”侯开山答。“路,能在全村断水之前挖通吗?”王书记焦急地问。“如果有雷管和炸药保证能。”侯开山斩钉截铁地答。“用两台大扬程抽水机,从龙口把水抽到村里,更省事。”抗旱干部说。“不行,不行!那东西太大,搬不进村。再说,那东西太吃油,费钱。还有,背油时要是着了火,会烧坏人。”侯开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王书记看了看脸急得通红的侯开山,微笑着说:“那就抓紧时间找武装部长领5件炸药,30枚雷管。给我记住,安全!”。“我们这里,石头硬得要命,要不给100件炸药,600枚雷管?”侯开山试探着向书记伸手了。“你要建军火库,炸松山?”书记开玩笑地说。但是她忘了一个农民根本不会知道“松山”战役的历史。“明摆着抽水是最佳的供水抗旱方案,为什么村干部要坚持修路运水?村干部愚昧也就罢了,书记为什么也那么无知?”回镇的路上,抗旱干部有些纳闷。“王书记,‘不允许渴死一个人,一头大牲畜,这可是上级下的死命令。你觉得修路运水的方法靠谱吗?这些村干部思想咋那么僵固!”抗旱干部有些担忧地对王书记说。“他那脑子活络着呢!等他把路修通了,你再给他10台抽水机看看——哈哈哈哈……”王书记调侃着说。

十几天过后,村支书汇报说,磐石村通往龙口的路通了,50个塑料水桶分发下去了,五六辆牛车每天都在往返运水。

又是十几天过后,来来往往的牛车在磐石村通往龙口的路上,穿梭往返。村民们滋润地享受着路为自己带来的幸福!

侯开山再次来到王书记办公室的时候,指着远方的山说:“王书记,你仔细看那个白点,那是我昨天炸塌的石块。谁说老虎屁股摸不得,我偏要在‘老虎口里拔牙。还要炸烂它的破嘴。你看它伸出来的舌头,炸掉它,我们通往镇里的路就容易了!”

王书记顺着侯开山手指的方向看去,“北虎山”的“嘴”仍然大大地张着,“舌头”仍然长长地伸着,但她确实看到了一个粉笔头大小的白点。“北虎山”是一条横躺在镇政府所在地与该镇北边五个村委会之间的山脉。山这边是宽阔平整的畴阳坝子,山那边是贫瘠闭塞的石漠山区。“老虎口”是一座光秃秃的石山垭口,两边山壁锯齿样的石山错落有致地排在山垭口,像老虎的獠牙。一壁突兀的岩石从山垭口伸出。远远看去,像老虎伸出的带刺的舌头。当地老人们有“北虎啸,鬼神叫”的传言。据传,只要“北虎”嘴里发出“嚯嚯嚯”的声音,石漠山区就会有灾难,甚至要死人。新中国成立几十年来,确实没有人再听见过“北虎啸”,但村民们总说,是磐石村的肥猪喂饱了“北虎”。那年,侯开山的父亲由于要强,偏要一人背一袋化肥过“老虎口”,不小心,口袋撞上“虎口”的“上天膛”,一个趔趄没站稳就栽倒下去,就再也没有醒来。提起“老虎口”,侯开山的牙就痒痒。他总是说总有一天他要拔掉虎牙,割掉虎舌,让“北虎”成为一只没牙的虎。

由于国家对爆破物资实行严格管制。此行,侯开山没有拿到炸药和雷管,心里非常沮丧。早饭后,王书记把侯开山送到街头,再三嘱咐说:“不要急,磐石村新农村建设已经纳入第十个五年规划。再等几年,不但路要修好,房子也要改建,自来水也要拉通。”并要求他把剩下的炸药和雷管交回,统一保管。侯开山一一点头应承着,但心里的苦水都快要从眼眶里流出来了。

侯开山回到“老虎口”时,群众正热火朝天地干着。看到两手空空的侯开山,还有他拉得和马脸一样长的脸,村民们不敢惹他,收工的时候,侯开山站在虎舌石上说:“我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我们村的小康村建设已经纳入第十个五年规划。坏消息是:炸完现有的炸药和雷管,我们不得不回到火烧锤砸的开山方式。”大部分村民没有听懂。侯开山接着说,“看着八五,等九五;看着九五,等十五;也许还要看着十五,等十一五。一个人能有多少个五年?政府财力困难,小康村建设是分批规划的,得讲秩序,我没意见。但是,老子绝不坐等!困死不如累死!没有炸药和雷管,我侯开山靠锤砸手扳,不也修路1000多米嗎!”大伙安安静静地听着,还是有些听不明白。“因为爆破物资严管,书记让我下周上街时,把剩下的炸药雷管交回去——能交吗?从明天开始,打炮眼的人增到十组,不允许休息。我要在本周内炸塌这块虎舌石!从今天起,私自放炮是犯罪的,我们犯罪事小,连累了县里、镇里事大。丑话说在前,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无论是谁,自个儿担着,不许嚷嚷!真那样了,就算咱爷们给子孙有个交代!”侯开山虎着脸说。这回大家总算彻底听明白了。

十几眼联排炮的炸药和雷管已经装填好了,为避免影响过大,侯开山决定在傍晚点火爆破。想着那块千百年来高傲的“老虎舌”就要掉下来,侯开山心里有些激动。对于炸塌那块舌形石,他信心满满。他经常和书记说,放炮简直就是小儿科,他十几岁跟随父亲外出做过开山炸石的活儿,爆破的石头方数以万计。他还委托王书记为他办一个专业爆破证书。王书记也爽快地答应了,就等培训班开班,让他参加专业培训后就可以办证。

太阳已经落山,鸟归巢,人回家了。侯开山拿着点燃了的香烟向导火绳走去。轰轰轰的炮声响起来了。侯开山的心里像看见怒放的七彩烟花,那烟花里闪烁着几代人的梦想和希望。从爆破声里,侯开山听出有一个炮眼哑了。他拽住正要冲出去的同伴,正了正色说:“掏哑炮是门技术活,弄不好哑炮会复燃,非常危险!你们嫩着呢,等有机会我再教你们,等着我。”说完话,他人已挎着手电筒到了虎舌石。虎舌石已大部分坍塌,只剩下一截舌根顽抗地戳着侯开山的心。那个哑了的炮眼被坍塌的碎石覆盖着。他俯下身子,专业地拨开乱石,仔细地掏着——忽然,轰的一声……同伴们看见一束光亮抛向天际,划出一道弧线,飞下“虎口”,像流星逝去的瞬间。同伴们呼天唤地摸索到悬崖下时,手电筒挎在侯开山的腋下,仍然微弱地亮着,惟有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一丝遗温。大家千方百计,七手八脚把侯开山搬到悬崖上时,他浑身的血迹已经顽强地凝固了。没有人知道侯开山究竟流了多少血。在茫茫无际的石漠山区,一个凡人的血,颜色是有限的,温度也是极有限的——染不红那条坑坑洼洼的羊肠路,也捂不热任何一个坚硬冰冷的绊脚石。

畴西一家肝肠寸断地哭了一夜,侯开山仍旧没能醒来,只有他的眼眶里,仍旧流着血一样红,血一样浓的泪,那样子像在哭诉饱尝一生的疾苦;他的嘴巴始终半张着,嘴角还有一丝暗红的血迹,似乎是喊破嗓子后流出来的,因为他常扯着嗓子喊:“路——必须要修!”

一场平凡的死亡和一起没有征兆的风起叶落没有什么两样。驻足观景的痴人们感慨的,无非是风暖了春再来,叶落了花还开,至于留下的伤痕疼与不疼,只有树自己知道。

侯开山坟头的龙爪花开过几遍后,畴西考上了省级重点大学和磐石村进村公路纳入“村村通”项目建设,同时成了小村的爆炸性新闻。

看着蜿蜒盘旋的进村公路。村民们不约而同议论起十几年前那场神秘的法事,还有那首显现在神幡上的打油诗:“前无头,后藏尾;出龙门,到九州;身宽九尺九,盘山九道弯;朝像腾云去,夜似流水来;真龙由此过,户户添丁财。”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先生让我们画的“龙”,原来正是这条龙形的盘山公路!你看它穿云出雾,钻山过峡;出龙门,通上海,达北京,翻腾九州;动静相宜,来去自如……

那个瘦弱的女孩已经变成一个枯瘦的女人。她两只手牵着大小两个儿子,趔趄在那条坎坷艰辛的路上。她对孩子们说:“你们是‘山的儿子,要有‘山的模样,无论走多远,不要忘记父亲给你们修的‘路。”大学的第一个班会上。畴西自我介绍说:“母亲说我是‘山的儿子。我出生在西畴,那是一个基本丧失人类生存条件的石漠化山区。为了谋生,打小,父亲不得不背着我外出干石活儿挣钱糊口。山外的人总爱称呼父亲老西畴,管我叫小畴西。今后,同学们就叫我畴西吧。我喜欢这个名字,它让我忘不了父亲,记得住母亲……”畴西从讲台上昂着头走下来的时候,极像他曾经昂着头看天花板的父亲——同学们都在小声议论着他满眼晶莹的泪花……

香坪山镇“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动员会上。镇党委王书记说:“借此机会,我想就当前我镇党员干部工作作风上存在的一些现象,谈几点意见。”会场顿时鸦雀无声。书记扫视着会场,意味深长地说:“先从一个故事讲起吧!”

随后,她缓缓地说开了:“多年前,有一位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干部,下派到贫困村抓‘人居环境改造工作。工作的主要任务是改造茅草房。由于需要改造的房屋太多,而各级政府财力保障有限。这个年轻干部使尽浑身解数,还是无法完成上级下达的建设任务。情急之下,她搞了一个‘创新。让群众用石灰把房子的外墙抹白,用水泥浆把草屋的屋顶抹平整。远远一看,村庄青瓦白墙,焕然一新。检查组的同志来了,对年轻干部的做法给予了严厉批评,并要求立即整改。尤其,检查组组长严肃地说:‘党员干部,要脚踏实地,肯干实干,人民群众才能真正受益。形象工程,无论大小,都是在侵害群众利益,都是在损坏党的名声。年轻干部,那个委屈呀!她嘀咕着说:‘上级给我的任务这么多,钱这么少,不搞一点‘创新,任务如何完成!听了年轻同志的话,检查组组长风趣地说:‘你这个算不上创新,充其量算‘伊丽莎白二世。检查组走后,年轻干部一直在琢磨‘伊丽莎白二世女皇不是挺好的吗!检查组长一个人再次来到小村的时候,他递给年轻干部一张有些发黄的报纸,指着一篇社论说:‘这篇社论批评的是一些地方为了政绩,大搞形象工程,把公路沿线民房的墙一律刷成了白色。远处一看都是美丽新村,进村一看都是穷困伤心村。群众背后里都骂这样的工程叫‘伊丽莎白(一律刷白)。检查组长抬头看了看正在整改的那些被抹上石灰的民房,缓缓地说:‘你搞的这个创新,赶在别人后面啰!姑且称为‘二世吧!年轻干部听后,十分惭愧。检查组组长提议要和年轻干部合写一篇关于《人居环境改造工程实施情况的调查报告》。这篇报告,侧重反映了‘人居环境改造工程实施中存在的困难和问题,尤其是客观揭露了工作中存在的形式主义倾向。‘报告里中肯的意见建议,受到党委、政府的高度重视。尤其,‘要致富先修路的建议,成了全县农村建设工作的重点。就这样,继炸石造地之后,我们县掀起了‘农村公路建设大会战。”

“故事中的年轻干部就是我,而那个严厉的检查组组长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搬石造地的‘硬骨头县长。”王书记忽然提高嗓门强调说。听到这里,大伙儿无不震惊,像被雷击一般,张大嘴巴惊愕地看着书记。王书记抿了抿嘴继续讲:“3户人耗时6年修通5公里石山路;一家人苦干600多天,在石山上硬生生抠出2.2公里路;一个妇女身患癌症抱着药罐子带领群众修路8公里……这些人和事,在别人眼里新鲜,在咱西畴人眼里并不新鲜。我们镇磐石村,有个侯开山,人和名字一样响亮,为了修路他带领群众开山。他们中有些是党员、有些是普通群众,但他们的身上都透着愚公的精神!‘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是我党群众路线的核心。目前,‘好大喜功,作风漂浮等不正之风,正在侵害和腐蚀着我们基层党员和干部。作为书记,我要向大家检讨!”书记忽然起身,向台下深深鞠了一个躬。

台下安静得可以听到掉下一颗针的声音。王书记落座后,正了正身,说:“基层干部是落实政策的最后一公里,工作中考验我们的是执行力,就是要敢于站出来,碰钉子,说真话干实事!”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就拿我们正在抓的甘蔗产业推广来说,《种植任务指标分配方案》做得很认真,很规整。但仔细一推敲,北虎山以北,石漠山区5个没通路的村,任务500亩,按每亩产甘蔗5吨,合计2500吨。你们谁算过需要多少人力财力才能把2500吨甘蔗从石旮旯里运出来?比如说:磐石村的种植任务是100亩,假如产量500吨,一个连骡马都进出不了的村庄,搬出500吨甘蔗,需要多少人力,你们谁计算过?”王书记连珠炮般的质问,弄得全体干部面面相觑。

书记扫视会场一圈,接着说:“‘实事求是是我们党一贯的作风。县委、县人民政府规划大项目,引进大产业,目的是要富民。我们如果只顾压任务,不切实际蛮干,真把甘蔗种到磐石村,那就是坑民害民!更为严重的是,面对这样的重大失误,我们在座的干部,包括领导班子,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纠正。这样的现象还不少,我们必须严防死守,杜绝一切形式主义,抨击一切政绩思想。”随着一场实实在在的批评与自我批评,香坪山镇的抗旱工作成了先进、烤烟种植推广成了先進、甘蔗种植推广成了先进。但王书记经常告诫大家:“干工作不是为了争先进,而是为了群众利益。”

王书记的战友到镇里看望她的时候,她说“北虎山”上的风景最怡人。一对战友一前一后,说说笑笑一直爬到“老虎口”。磐石村的群众正在紧赶慢赶地搬石筑路。她回头对战友诡异地笑着说:“晚上喝酒时我给你讲‘愚公移山的故事。”战友相见,推杯换盏,唠唠叨叨,王书记和战友从新兵训练营回忆到前线,从嬉戏打闹回忆到枪林弹雨。少不了,王书记要讲侯开山在没有爆破条件下修路的故事,因为战友是民爆公司的总经理。用战友后来经常开玩笑的话说,和王书记的聚会,怎么想怎么觉得像鸿门宴。因为饭桌上王书记居然让党政办主任拿出《民爆公司与香坪山镇结对帮扶友好条约》让他签字。之后,民爆公司为香坪山镇培养了一支专业民爆队伍,无偿提供了民爆物资一批,在镇政府经费紧张时,民爆物资实行赊销。有了民爆公司的支持和专业的民爆队伍,香坪山镇“农村公路建设大会战”工作捷报频传,不到两年全镇实现了“村村通”。县委、县政府决定把“香坪山经验”在全县进行推广。

王书记到县上赴任之前,给干部职工开了最后一次全体会议。她说:“每个人脚下的路都是踏踏实实,用勇气、毅力和实干筑就的。作为干部,无论职位高低,权利大小,务必要坚定理想信念,挖‘山不止,筑‘路不停。因为‘路的一头是群众,另一头是我们自己。没有“路”我们就看不见群众,找不着自己……”

在“全省农村公路建设现场会”上,磐石村被评选为先进集体,侯开山被评为先进个人,“磐石公路”作为参观现场,书记深情地说:“侯开山同志已经不幸离世了,作为一个基层党员,他6年里,坚持用锤砸手扳,抠石1000多立方;作为一个率先垂范的基层党员,他带领群众开山炸石,用血肉之躯铸就了全体村民‘挖山的勇气和致富的梦想。侯开山同志走了,但路还在,他铿锵的吼声还在,他踏实的脚步还在……”

现场参观的大小干部,无不肃然起敬,全省上下很快就掀起向侯开山同志学习的热潮。

从侯开山低矮破烂的草屋走出来,省委领导从一堆废工具里,捡起一把已经磨损得只剩把孔的铁锹,端详着说:“全省学习‘西畴精神应该再掀高潮。‘苦熬不如苦干,搬家不如搬石头;等不是办法,干才有希望。多朴实的语言,多伟大的实践,多动人的梦想呀——从炸石造地10余万亩,再到开山挖路3000多公里。西畴人民称得上是‘新时代的愚公!”现场会后,结合“扶贫开发工程”,一场“弘扬西畴精神、建设美丽乡村”的热潮,在全省各村各寨悄无声息的展开了。

冬天的石漠化山区,灰蒙蒙的雾笼罩着黑乎乎的乱石,看不到一抹绿色,感觉不到一点生机。新学期到了,看着家徒四壁的小屋和积劳成疾的母亲,畴西兄弟俩都希望把读书的机会让给对方。看着不愿上学的两个儿子,那个枯瘦的女人委屈极了。一头扑倒在两堆凄凉冰冷的坟头上,放声痛哭。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哀哀怨怨,穿透山谷,夜鸹子听后,发出了阵阵哀啼,那哀啼声中满是绝望的泪水。兄弟俩把母亲从山里背回来后,三个人拥抱着哭了整整一夜。痛定思痛后,畴西激励弟弟说:“贫穷是一座山,‘求学是一条路,哪怕饿着肚子,也必须把这条‘路挖通!”。母亲蓄着满眼泪水说:“我吃得下一辈子的苦——为了你外公梦里的路,为了你父亲的梦想,为了你们兄弟俩脚下的路!”畴西的弟弟紧咬着唇,呆看着那条艰难崎岖的路在默默起誓……

畴西的弟弟报考大学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畜牧兽医专业。开学那天,畴西没能回来接弟弟,但给他寄来了足够多的学费。A大学“毕业生创业辅导大会上”,一个精干黝黑的企业家走上发言席为大家分享创业故事。他自我介绍说:“我叫侯文山,出生在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西畴县,所以我的乳名叫‘畴西。我爷爷的梦想是为我们挖一条可以走出山旮旯的路,所以他给父亲取名‘开山。父亲像他的名字一样,是个固执的‘挖山人,他的梦想是为我们开拓一条能摆脱贫困的‘路,所以希望我们求学求知求真,于是为我取名‘文山。为了在茫茫无际的石山里凿一条能让我们走出来的路,父亲把最后一滴血洒在了那条他耗尽一生也没能挖通的石旮旯路上。我们家乡把祖辈、父辈们不甘落后,咬牙前行的干劲,称为‘西畴精神。所以,每当有人称呼我畴西的时候,我就特别亢奋。它让我想起了父母,忘不了家……”

自我介绍后,企业家为大家分享了他艰辛的创业经历:十几年前,他就读于该校汽车动力学专业。因为家乡极度贫困,加之早年丧父,母亲在无力同时供养他们兄弟俩上学的情况下,硬着心肠,瞒着他劝退了正在上中学的弟弟。他不忍看着年幼的弟弟辍学,于是“哄骗”母亲说自己可以半工半读,不但可以自给自足,还可以供弟弟上学。为兑现对母亲的誓言,上学期间,他曾在餐馆刷过盘子,在养鸡场养过鸡,在建筑工地搬过砖,在车流里发过传单,在汽修厂当过学徒。课外打工的微薄收入,在每天坚持吃开水泡饭的情况下,还是养不活他们兄弟俩。为了不让弟弟辍学,无奈之下,他不得不隐瞒家人,中途放弃大学学业,走上艰辛的打工路。他常说:“艰辛的打工生涯,让自己真正懂得了什么叫‘挖山勇气,什么是‘西畴精神。”在汽修厂做学徒期间,回想起外公拖着一条瘸腿,坚持撬石修路6年,于是他挎著骨折的左手,单手出色完成了维修派单。回想起父亲血染猴爬路的悲壮场景,他在身体被烧伤的情况下,依然强忍伤痛坚持在维修岗位上工作。

为了梦想,他带着打工期间省吃俭用积攒下的10000多元钱,走上创业路。初期,经营不善,自己被迫回到了吃完上顿没有下顿的窘境。最艰难的时候,他只能花1元钱买一个粑粑,分成四顿,就着几大碗开水充饥。每一次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总会想起父亲,还有父亲那句铿锵的话:“西畴人,没有不可能,也没有干不了!”在无数个崩溃的边缘,他艰难地选择了坚持。守着西畴人‘诚实、苦干的根,他创办了以“诚信、卓越、快捷”为理念的“挖山人汽修”。当“挖山人汽修”从1家到2家,从省内到省外,再到加盟店100多家之后。他总在想,自己是从龙门沿着那条龙形路走出来的,必须沿着这条路走得更远。目前“挖山人汽修”已与世界500强企业合作,沿着通边达海的高速路,实现连锁快速发展。同事们喜欢把他们的公司文化称之为‘西畴精神或‘文山精神。畴西总是自豪地说:“我侯文山永不服输的斗志,其实是祖辈、父辈们血液里留下的余温。”他不止一次地说:“挖穷山,拔穷根,是我们新一代西畴人别无选择的‘路……”

每一个成功的故事,都少不了鲜花和掌声。精彩励志的“创业分享故事”从A校传讲到B校、C校……畴西的弟弟听完故事后,紧捂双眼,昂着头跑出了教室。同学们都在小声议论着他眼眶里转动着的奇怪的泪花。就业推荐会上,畴西的弟弟歉意地退回了已签订的就业合同。面对老师、同学的劝解,他总是含着泪淡淡地说:“我的名字也叫‘畴西。”在众人的惋惜声中,畴西的弟弟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返乡的路。畴西的弟弟放弃大好的前程,将在石山坳里建场养猪的消息在小村里传开了。大家都笑话他是个书呆子。甚至有人嘲讽说:“咱们村又要增加一个低保户了。”面对冷嘲热讽,还有母亲失望的眼神,畴西的弟弟开始有些动摇了。但每次走在那条“龙形路”上,想起那群坚毅的挖路人,他的信念就会更加坚定。‘挖穷山,拔穷根,是我们新一代西畴人别无选择的路!”这是哥哥在创业分享会上说过的话,畴西的弟弟记得特别牢。

关于弟弟建养猪场的事儿,畴西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按父亲生前的理解:西畴人,像满地五颜六色的龙爪花,只要脚踏实地哪怕是落在石头上,也能开出鲜艳的花!再者,从炸石造地到开山筑路,一个个伟大的壮举,哪一个不是摸索着干出来的?面对着不通水,不通路,不通电的石山坳,畴西的弟弟一筹莫展。他学的是畜牧兽医,把猪养好十拿九稳,可修路、铺管、架电他确实是外行。他耗尽所学,把“项目”筹划成“众筹模式”,带着自拟的项目可行性报告,走上了艰难的融资路。也不知说干了多少口水,一个个意向投资人来了,又带着讥笑的表情,摇着头走了。在每次想到“放弃”二字时,畴西的弟弟就疯了一般,在那条“龙形路”上奔跑。他说:“奔跑起来,你就不会忘记前面有路。”

当挖掘机挖断十几根钻头,5公里进场的石山路终于通了。当翻山越岭架设十几公里管道之后,自来水终于通了。昔日渺无人烟的荒漠,变成了占地6万多平方米,拥有1个种猪基地、10个育肥基地、5个养殖技术配套服务部、1000亩循环农业生态基地、自主专利13项的,国家级生猪标准化养殖示范场。

当磐石村有了一个总资产近4000万元的省级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和国家高新技术企业后,村民的生活变得不一样了,思想更是变得不一样了。或早或晚,畴西的弟弟仍然喜欢在“龙形路”上奔跑,新一代村民们爱上了跟跑。他们说:“在祖祖辈辈竭尽全力终究未能迈出的这条路上,他们找到了‘领路人。”

不知经过多少人,多少年的苦干。沿着“龙形路”往外,一座座山头绿了,一湾湾的河水清了,一条条的道路通了,一栋栋的楼房起了。和千万个美丽乡村一样,磐石村焕然一新,城市里有的,除了喧嚣和污染,磐石村应有尽有。

今年的3月12日,是“北虎山”以北各村各寨与畴西约定请龙神的吉日。新建的神庙选址在高高的青龙山巅。畴西说,这里可以鸟瞰群山,便于地母龙神恩泽四方。按约定,地母龙神的真身由畴西出资塑造。迎接真身那天,祭拜的队伍挤挤攘攘,一篓篓一筐筐祭品塞断了“龙形路”。

龙神真身用一块鲜红的布遮掩着,大小和一个真人相当。众人小心翼翼地把真身落了座。畴西拾阶而上,成百上千的村民拥了上来,把小庙围得水泄不通。红盖头被揭开后,大家惊奇地发现,地母龙神居然是一座石雕的壮族妇女。她身子微微向前躬着,面带微笑,右手抡锄,握着树苗的左手停在额头上,像在擦汗。厚实的石座上雕刻有一组活灵活现的浮雕:在茫茫无际的石漠化山区,上蹿下跳着数不清的抡着斧头的魔怪。村民们看过地母龙神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在说:“是不是弄错了,怎么和以前见过的地母龙神不一样?”

畴西看出了大家的疑惑,清了清嗓子说:“各位叔伯、婶娘,乡亲父老:自地母真经降临这片旖旎的山水,我们祖祖辈辈依地而生,立地而活。土地对人类而言,恩如生母,故曰‘地母。今天,我们把她永久地供奉在灵山之巅,希望我们世世代代敬地如敬神,爱地如爱母!”大家静静地听着,没有鼓掌也没有喧闹。畴西接着说,“我们西畴人的‘地母龙神理当是一位能够战胜石漠化魔怪的女神。大家看,她手抡锄头,在茫茫无际的石漠里种“神树”,她每种下一株,那些抡着斧头砍树的魔怪就会变矮一寸。当她把这茫茫石漠种满了树,魔怪就会魂飞魄散。只要我们诚心诚意信奉她,相信在她的护佑下,我们眼前的石漠就会变成绿洲,成百上千的‘三光村就会成为富裕村”。听到“富裕”二字,全体村民无不兴奋地鼓起了掌。

畴西示意大家安静。畴西的妈妈牵着一个中年妇女的手从人群里挤上了台阶。畴西带着深深的微笑说:“今天我还请来了一位特殊的“开光”人。她曾经和我的父辈一起搬石造地,开山筑路;现在又带领着广大人民群众搬穷山奔小康。”看着中年妇女熟悉的面容,人群里炸开了锅,这不是当年的王书记吗?

王书记带着浅浅的微笑和蔼地说:“父老乡亲们,造一座神容易,但创造一个神话却很难。石漠化像一只打不散的幽灵,恣意吞噬着我们美满幸福的生活,它把我们多少个美丽的村庄残酷地变成了‘树木砍光、水土流光、女人跑光的‘三光村。为了发展,30余年来,从炸石造地,到開山修路,再到生态恢复建设,我们西畴人民不等不靠、苦干实干,以改天换地的勇气,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全县共完成造林45.72万亩,封山育林87万亩,退耕还林7.7万亩,义务植树1731万株,森林覆盖率从25.24%提高到53.3%,我们农民的人均现金收入增长了34倍,生活越来越红火。这样的壮举,胜过愚公移山。胜天者为神,勤劳勇敢的西畴人民创造出来的‘西畴精神称得上拯救贫穷落后的‘神,护佑富裕文明的‘仙。在一座座有形和无形的大山面前,一代代埋头苦干的西畴人算得上搬山的神!你们勤劳的双手,踏实的双脚,不服输的勇气就是你们自己的神!侯文山同志用心良苦,他为大家塑的这尊神十分形象。我怎么看,她都与26万苦干实干、砥砺前行的西畴人民——不!应该是360万文山人民十分相像。如果说大家请我来开光,那我们就从搬开‘三光这顶帽子开始!”

“会饭”是由畴西赞助的,每人一勺掺杂少许玉米面的南瓜。畴西请来村里的长者,“南瓜石匠”的骨干之一,为大伙儿分发“会饭”。长者颤抖着手,每舀一勺,就重复地嘀咕:“南瓜石匠强,吃瓜省口粮……”众人吃着“会饭”,那些吃不饱,穿不暖,路难行,家难回的场景似乎又回到了眼前——饭没喂到嘴里,眼泪先落到碗里。上祭品的时候,大伙看着排成龙形的,盛满泥土的篓筐,心里已然明白。从山脚背土到山顶复耕的干劲儿再一次被挖山的精神点燃。大伙儿各自到畴西处领了树苗,背着特殊的祭品向茫茫的石漠化山走去……

追求幸福的人们,沿着“龙形路”爬上一个又一个高点的同时,又发现了一个又一个起点……

迷失困惑了的人们,沿着“龙形路”寻找和思索出路时,虽未找到路的尽头,但却找到了生命的真谛……

挖山修路的成功唤醒了千百万边疆人民脱贫奔小康的梦想。脱贫攻坚的路上,形形色色修路的故事还在传讲并不断被赋以新的内涵。

当一个个修路人成了领路人,跟跑者成了领跑者,带领大家跑出了一条条特色养殖之路、特色种植之路、劳务输出之路,尝到了幸福的甜头时,大家都有一个共识:幸福生活都是奋斗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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