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色的雁群(长篇小说连载)

2019-06-14 02:19孙明华
啄木鸟 2019年6期

孙明华

上期内容提要:

作为公安队伍的重要组成部分,辅警承担着大量工作,他们与民警并肩战斗,是公安机关打击犯罪、维护稳定的重要力量。但一直以来,因为一个“辅”字,他们干着同样的工作,承担着同样的风险,却拿着比正式民警低得多的工资,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可能还要背锅……文中的老曹、闻韬、林雨豪、柯蓝、陆洋等几位辅警,年龄不同,经历各异,都面临着各自的困境,但他们和所有的正式民警一样,有着同样的担当和梦想,在实现梦想的道路上砥砺前行。

第六章

春节临近,灵桃辖区连续发生飞车抢夺案件。第一个来报案的是电信公司的会计李虹。这天下午,李虹到工商银行处理存款业务,电信公司与工商银行仅隔一条马路,她步行前往。行至斑马线中间,一辆摩托车突然向她贴近,摩托车上坐着两个人,都戴着头盔,看不清面容。坐在后面的男子趁其不备,将她手上的提包一捋而去。等她缓过神来,摩托车已经风驰电掣般飞速远去,包里有公司的十万元现金和自己的一部手机。

一开始,徐奇林没太上心,城市这么大,发生一两起抢夺案不稀奇。立了案,派人调取了沿途监控录像,除了确认嫌疑人是两名男子、作案工具是辆无牌的大架摩托车外,再没其他线索。仅隔一天,又发案了。

这天黄昏,刘小姐与刚订婚的男友正在环城河边漫步,一辆摩托车如闪电般与两人擦身而过,车上的人拽走了刘小姐脖子上的金项链……接着,城西派出所接到报案,城北派出所接到报案……一时间,整个罍城被飞车贼搅得乌烟瘴气,人心惶惶。

分局领导坐不住了,召开紧急会议,要求刑警队和各派出所对近期发生的飞车抢夺案进行串并,限期破案。从局里开会回来,徐奇林阴沉着脸,想必是挨了分局领导的训。他立即召开全所会议,说灵桃所在城区是最大的所,历次专项行动都是全局第一,这次也决不能拖了后腿。徐奇林要大家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全力以赴将这伙飞车贼打掉。

会一散,老曹就看见宋清和杨副所分别把田斌和林雨豪叫进了办公室,想必是研究案情去了。林雨豪和杨副所关系好,老曹知道,可田斌什么时候和宋清弄到一起的?正胡思乱想,就听徐奇林扯着嗓子喊:“老曹,你过来一下!”

老曹知道徐奇林喊他干什么,就有點儿磨蹭。

“你思想上要重视,看能不能把案件尽快破了。”徐奇林扔给他一包软中华,可见对这案子的重视。

徐奇林在灵桃所当三年所长了,过了春节,局里要进行人事调整,他早盯上了副局长的位子。飞车抢夺案上面这么重视,如果能由灵桃所把案破掉,肯定会为他增加砝码。老曹理解他的心情,便说:“看在这包烟的分儿上,我尽力。”

出了派出所,老曹决定去找九猴。九猴经过老曹一番管教,老实了许多,这段时间一直在朱老七的包子铺帮忙,虽然干得笨手笨脚,但总比在外面惹祸强。前些日子,九猴按照老曹的吩咐盯了白颜山半个月,向老曹汇报说,白颜山白天侍弄那些花草,晚上就去老槐树打牌,要说有什么异常,那就是他和何小美好像走得挺近。

离老远,老曹就看见朱老七的包子铺冒着团团蒸汽。经过曾昭颜的糊辣汤店门口,老曹没停步。他怕曾昭颜跟他提何小美的事。自从上次何小美到派出所撒泼,他领教了何小美的泼辣,有点儿犯憷。其间,何小美给他打过几次电话,请他过去吃饭,他都找借口推了。他已经看明白了,何小美对他这么主动,不是相中了他这个人,而是看中了他辅警的身份,要他成为旅馆的保护伞。

走进包子店,朱老七赶忙招呼他坐下。九猴把包子端上来:“曹叔,包子尽管吃,我请客。”

老曹见九猴系着围裙,一副店小二打扮,看上去倒是像模像样的,但他多少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冲正在柜台后面包包子的朱巧灵招招手。朱巧灵赶紧过来:“曹叔,您还要点儿什么?”

老曹冲九猴努努嘴:“他真的改好了?”

“是比以前好多了,不仅来店里帮忙,也没再跟我动过手。”

老曹脸上就堆满了笑:“改了就好。其实呀,九猴心眼不坏,脑袋瓜又灵,要是踏实干,过不了几年,你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朱巧灵说:“这还不是多亏了曹叔,要不是您,他才不正干哩。”

两人正唠着,九猴凑过来瞪着朱巧灵:“你跟曹叔说啥呢?是不是又说我坏话了?”

“谁稀罕说你。”朱巧灵白他一眼,回去继续包包子。

此时,老曹已经吃好了,他把面前的盘子碗一推:“你小子来得正好,我找你有事。”说着,老曹把他拉到店外,“街上飞车抢夺的事,知道是谁干的?”

九猴嘬牙花子:“这可不好说。”

老曹了解九猴,这小子久在江湖,小道消息肯定不少,这是待价而沽呢。“你要是知道,就赶快提供线索给我,信息费好说。”

一听有钱,九猴来了精神:“这次的费用可贵。”

“你要多少?”

九猴伸出五个指头。

“五千?”老曹皱眉,“你小子狮子大开口呀,我一个月的工资才一千五,你张嘴就五千,抵我干三个月了,三千怎么样?”

九猴说:“你们所要是能破了案,立功受奖不说,还能在年终评比时拿名次拿奖金。我就要这么点儿,跟你们的奖金比,差远了。”

“你说的那是民警,年终奖跟我们辅警没半点儿关系,就那点儿死工资。”

“你说这话谁信?要是没油水,你能干得那么欢实?别说那么多没用的,你究竟给不给吧,要是不给,我就把信息卖给别的所。”

“别别,五千就五千,只要能破案,怎么都行。”话虽如此,老曹心里恨得牙痒痒的。

九猴瞟了瞟四周:“抢劫电信公司那个女会计的飞车贼,有一个叫白生,外号蝎子,是我表哥的初中同学,四年前因为抢劫坐过牢,刚释放没多久,前几天我还在望春楼见过他。”

“你没搞错?”

“你们协查通报上的照片我都看过无数遍了,不会错。”

林雨豪正盯着电脑愁眉不展。电脑上是拷贝下来的监控视频,他反复看了无数遍了。杨副所在一旁抽烟,说要是没眉目,咱们只有在街上布控了。

布控是个苦差事,大有瞎猫碰死耗子之嫌,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愿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但现在没办法,林雨豪只好带着十多名辅警到了街上,一边巡逻,一边对可疑人员进行盘查。正在这时候,他接到吴院长的电话,说她母亲失踪了。

林雨豪急忙赶到精神病院,吴院长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吴院长,究竟怎么回事?”

吴院长一脸无奈:“今天早上,你母亲的病情突然加重,疯狂地砸病房里的设施,我们的护士前去制止,她突然夺门而逃了……”

“跑哪里去了?”

“起先她跑向我们职工的宿舍楼,护士紧跟过去,可找遍整个宿舍楼也没找到。后来我们调取监控录像,发现她不知在哪儿换了套衣服,打着把遮阳伞,骗过门卫,出去了……”

林雨豪随吴院长到监控室调取了录像一看,果真如此。他急忙往家里赶,可家门紧锁,母亲根本没回家。他又往所里跑,调取了精神病院外一些路口的监控,发现母亲上了一辆摩的,朝城东去了。沿着这个方向一路调视频,一直追踪到郊外,这里地处乡村,监控网络没有全覆盖,摩的没影了。再往东,就是老家泗水县,难道母亲想家了?

林雨豪心急如焚,想去泗水找母亲,可现在是正常执勤时间,所里不让请假。他只好给杨副所打电话,杨副所说你去吧,请假的事我去给徐所长说。林雨豪感激万分,正要下楼,迎面碰上闻韬。闻韬听说他母亲走失,自告奋勇:“我陪你一块儿去找。”

林雨豪感激地说:“谢谢!”

在灵桃所,林雨豪最佩服的辅警就是闻韬和老曹。不过呢,老曹这人有点儿孤僻,和其他辅警不怎么交流;闻韬就不一样了,不但有文化,而且热情大方,乐于助人。两人在派出所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五十公里外的泗水县。

路上,两人不能干坐着,只好暂时抛开烦恼,东一句西一句闲聊。林雨豪问闻韬写作挣了多少钱,闻韬实话实说:“一个子儿没挣。“

林雨豪不信:“你给牺牲的那个高速交警写稿,没给你钱?”

闻韬说:“人家因公把命都丢了,我咋好意思跟人家提錢?”

“那倒也是,就是给钱也不能要。不过,魏杰牺牲后光抚恤金政府就给了四十多万,再加上其他的杂七杂八,都有上百万了。”

闻韬问:“你听谁说的?”

“就你整天躲在书斋,除了你不知道,大家都在传。”

“给多少钱那是国家的规定,可再多的钱能换回一条命吗?”

“是这个理儿。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辅警因公牺牲了,国家能给多少?肯定比民警少。辅警的命就不是命?”

闻韬知道林雨豪说的是实情,但有出租车司机在,他不想探讨这个话题,就问林雨豪跟柯蓝的感情发展到哪一步了,什么时候结婚。

林雨豪满脸阴郁:“分手了……”

“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我没钱,还有这么一个让人操心的妈。”

闻韬沉默了。

车到泗水县,又开了十多里路,到了一个叫林楼的村子,全村人几乎都姓林。林雨豪家的老屋也是铁将军把门,没见母亲的影踪。林雨豪向左邻右舍打听,有人说见到了,去了村主任家。林雨豪不明白,自家和村主任非亲非故,母亲去他家干什么?

赶到村主任家,母亲果然在,林雨豪总算松了一口气。可让他吓一跳的事情还在后头,村主任对他说:“雨豪你可算来了,赶快劝劝你妈,她要把你们家房子给卖喽。”

林雨豪目瞪口呆。再看母亲,却是一脸淡定,一点儿不像犯病的样子。“妈,平白无故,您卖房子干吗?”

“还不是为了你能在市里买房?不然,你咋娶媳妇?”

村主任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妈一来,就委托我卖房,我还以为你在城里混好了,不在农村待了呢,原来是要给你娶媳妇呀。”

林雨豪脸一红:“让您见笑了。”

说完拉着母亲就朝门外走。母亲却一步三回头:“主任,我给你说的,你千万当回事,有买我家房子的,你给我捎个话。”

“捎什么话,赶快回家!”林雨豪没好气地说。

三人出门,上了停在门口的出租车,向市里驶去。母亲说:“就这么回城,我不是白跑一趟,不卖咱家房,咋给你娶媳妇?”

林雨豪说:“妈,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你的婚姻大事,做妈的能不操心?”母亲突然话锋一转,“你和柯蓝闹别扭了?”

林雨豪一怔:“你听谁说的?”

“你甭管我听谁说的,有没有这回事?”

林雨豪神色黯然:“有,我们分手了。”

“怎么说分就分了?柯蓝这么好的孩子,你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了?你赶快跟柯蓝赔礼道歉……”

“妈,你只管好好看病,我们的事我们自己解决。”

回到罍城,林雨豪又将母亲送到精神病院,接着给柯蓝打电话,这回居然打通了。“你最近又去看我妈了?”

“去了……”

“你究竟跟她说了些什么?她的病情突然加重,到处乱跑……”

柯蓝迟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就是……说我和你分手了……”

林雨豪火冒三丈:“你明知道她有病,跟她说这些干什么?既然分手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打搅我和我的家人,我们的死活与你无关!”

闻韬和郝梅的月收入加起来不到三千,平时几乎攒不下什么钱,现在女儿转学,突然要一下子拿出两万,这可让他犯了难。

闻韬老家在农村,这几年父母相继去世,四个兄妹都成家单过。他们的日子也紧巴巴的,别说没钱,就是有点儿积蓄,他也不会张口向他们借。在兄弟姐妹眼里,他是“城里人”,是兄妹中唯一混得好的人,当然不会差钱,向他们借钱,他磨不开这个面子。郝梅家也是如此,弟兄多,日子过得都不容易。这时闻韬想起了钱小波,或许他能帮上忙。

钱小波是闻韬的中学同学,很早就来罍城打拼,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汽车修配厂,在闻韬所有的同学当中,算是混得好的,再加上两人关系不错,应该能借到钱。闻韬给钱小波打了电话,还没开口提借钱的事,钱小波说:“我正想找你呢,晚上找个地方,我们聚聚,有什么事见面再说。”

没过多会儿,手机“嘟”地一响,来了一条信息,钱小波把饭店的地址发来了。

八大碗饭店在磬云路上,距离派出所很远。这天刚下班,闻韬就出来了,在门口的车站等公交。不想今天的交通状况糟糕透顶,街上的车堵了一长溜,根本看不见公交车的影子,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闻韬正等得不耐烦,见所里的警车打面前经过,司机是辅警小宋,便问他到哪里去。小宋说徐所长在分局开会,正要去接。分局距离八大碗不远,闻韬便搭了小宋的车。小宋路熟,不走主路,而是七弯八绕钻胡同,尽管如此,赶到地方的时候,天也已经黑透了。

闻韬走进包间时,里面坐满了人,其中有几个相熟的同学,但坐在主位上的两个人却很面生。身子还没坐稳,钱小波就抢着介绍。那二位一胖一瘦,胖的叫张辉,瘦的叫贾文忠,张辉是刚调来罍城工作的人民银行副行长,贾文忠是泗水县工商部门的领导,两人当年和闻韬钱小波一起上过初中,但不同班。闻韬对这两人没什么印象,但也只能假装想起来的样子,说了一大堆客套话。

在座的这些同学当中,除了钱小波是开修理厂的,其他人大小都混了个一官半职,副局长、科长、所长,最差的也是公务员,只有闻韬还是白丁。当然,闻韬还有一个“作家”身份,但没多大实际意义,更挣不了几个钱。介绍的时候,闻韬脸上一阵发烧,好在钱小波做人圆通,只说他是“大作家”,在派出所工作,别的没说。席间,张辉和贾文忠一口一个“大作家”,倒弄得闻韬不好意思起来。

聊起往事,张辉和贾文忠的形象逐渐在闻韬眼前清晰起来。中学时,他俩都不是学习很好的孩子,调皮捣蛋追女孩儿,尤其是张辉,仗着是乡长的儿子,还挑头打架。闻韬只和他一年同学,他就转学了,没考上高中,当乡长的爹就托人让他上了一所中专,学的是金融,毕业后安排到农村信用社,多年下来,就调到罍城当副行长了。贾文忠当过几年兵,退伍后托关系安排到工商部门。

上学的时候,闻韬的学习成绩最好,就因为家里穷,不得不辍学了。否则,自己也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不至于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想起这些,闻韬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担心喝醉了耽误正事,趁敬酒的机会,他把钱小波拉到包房外,红着脸把借钱的事说了。钱小波答应得很爽快:“不就两万嘛,把你的银行卡号给我,我明天给你打过去。”

钱小波答应借钱,让闻韬心情大好,回到包间,频频向几个同学敬酒。酒席结束,天色已晚,公交车没了,他舍不得花钱打的,便步行回所。路上,他打电话给郝梅,说了钱小波答应借钱的事。郝梅却热情不高,淡淡地说:“能借到钱当然好,可到时候拿什么还?”

次日,闻韬一天都在等着钱小波打钱,可左等右等也不见手机上有信息,第二天依然如故。闻韬有些沉不住气了,给钱小波打电话,不在服务区。闻韬实在坐不住了,干脆到厂里去找他。

宏达汽修厂在天鹅湾小区对面,是个废弃的机械厂改建的。天鹅湾小区是高档小区,入住的多是有钱人,开的车自然也不会差,钱小波就是看中了这点才在这儿建的厂,生意一直很好。汽修厂距派出所比较远,闻韬换了两趟公交。一下车,就见汽修厂门口聚了一群人,吵吵闹闹的。听围观的人说,是民工讨工钱。

闻韬不解,钱小波开的是汽修厂,职工也就十几个人,咋会跟民工扯上关系呢?挤进人群,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正和钱小波的老婆争吵,估计是个工头儿。听了一会儿,闻韬明白了。原来,钱小波想把生意做大,就托人承包了一片旧小区的拆迁工程,工程干完了,开发商却犯了事,被关了进去。为支付工人的工资,钱小波把这些年挣的钱都搭了进去,还欠六十多万。眼看年关到了,民工要钱来了。钱小波不在厂里,说是去筹钱去了。工人们哪里肯信,硬要开走厂里正保养的两辆车。车是客户的,钱小波的老婆当然不同意,双方剑拔弩张。眼见对方仗着人多要强抢,闻韬大喝一声:“住手!”

他的话犹如一声惊雷,立马把场面给镇住了,双方都停了手,满脸愕然地看着他。那个包工头模样的人最先缓过神来:“你是谁,管什么闲事?”

“我是派出所的……”闻韬不敢说自己是民警,口气就有点儿含糊。

钱小波的老婆认出了闻韬,刚要招呼,闻韬冲她使眼色,意思是让她别说认识自己,否则事情会更难办。钱小波的老婆心领神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在派出所,聞韬是文职人员,没办过案,也没调解过类似纠纷,但这样的事情派出所经常处理,他见得多了。

闻韬没穿警服,包工头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你是哪个派出所的?”

这让闻韬有些为难。钱小波的汽修厂在郊区派出所辖区,即便发生纠纷,也轮不到灵桃派出所插手,否则就显得有狗拿耗子之嫌。闻韬灵机一动:“甭管我是哪个派出所的,我告诉你,债务纠纷要通过法律渠道解决,你们这样明目张胆抢东西是犯法的!”

包工头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用他的车作抵押,哪里犯法了?”

闻韬说:“你们的心情我理解,春节快到了,农民工挣点儿钱不容易,都是血汗钱。钱小波欠你们工钱,是他有错在先,但你们开走的车不是他的,是他的客户的。就冲这一点,就是犯法!”

这时,闻韬的手机响了,钱小波终于回电话了:“这两天忙晕了,你的电话都没接,真抱歉啊……”

闻韬赶紧问:“你在哪儿?”

钱小波的声音很疲惫:“在回厂的路上。”

“你弄到钱给那些民工了?”

钱小波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在你们厂,他们正闹事呢。”

“你给他们说,我马上就到,钱的事我已经解决了。”

闻韬跟包工头一说,包工头有点儿不相信:“真的?”

“我人就在这里,他不回来,我不走还不行?”闻韬也有了底气。

民工们见他言之凿凿,纷纷点头:“派出所的人就是好使,说话有力度。”

不一会儿,钱小波果然回来了,从车上拎下来一个黑皮箱,进办公室给他老婆交代几句,让她给民工们发钱,然后才出来跟闻韬说话。“我听老婆说了,刚才多亏了你,要不就出乱子了,他们真把客户的车开走,我就死定了。”

闻韬摆摆手:“我也没做什么,就是诈唬一下。”

“甭管怎样,我得谢谢你。中午别走了,咱们一起吃饭。”

“中午就算了,不能喝酒,下午还上班呢。”闻韬推辞。他寻思着,钱小波现在也困难,那两万不知他能不能拿出來,如果留下,摆明了是等着他掏钱,这种事他还真做不出来。

“那就改天。”钱小波从怀里掏出两沓现金,“不过,这个你得带走。”

闻韬真的很感动。这个钱小波真是太够意思了,家里都成这样了,还不忘借钱给他。但越是这样,这钱他越不能要:“钱的问题我已经解决了,这不,打不通你的电话,就过来跟你说一声。”

“这我就放心了,不然,我怎么对得住你这个老同学呢?”钱小波说得很诚恳。

离开汽修厂,闻韬的心情有点儿复杂。钱小波厂里那种情况,自己能要那钱吗?可不要,自己又从哪儿弄钱给女儿交转学费呢?

冯远华祖籍罍城,但自小在广州长大,上面两代都是军人。受家庭影响,他也走上了从军之路。在父辈的帮助下,他在部队顺风顺水,一直干到团政委,复原后在广州市某区公安分局当政委。由于和局长尿不到一壶去,常受排挤,想调走,却没合适的位置,处境尴尬。一次战友聚会上,他原先部队的领导、现任罍城黄副市长听说了他的情况,就问他愿不愿意调到罍城来,他可以帮忙。罍城虽然距广州千里之遥,但罍城是自己的祖籍,上两辈没少帮老家的忙,有些人脉,再加上他当时正闹离婚,想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就听了黄副市长的建议。

也是在那时,他结识了刘云虎。在冯远华眼里,刘云虎够朋友、讲义气,当上罍城公安局副局长之后,刘云虎的忙他是能帮就帮。至于蔡文姬,最初是因为喝多了,稀里糊涂上了蔡文姬的床,之后就欲罢不能了。

蔡文姬的床是软和的,睡在上面犹如躺在云朵里。中午,冯远华又喝多了,蔡文姬扶他回自己房间休息。再睁开眼,已经到了晚上六点,蔡文姬端了杯热牛奶走进来,说让他先喝了,一会儿有话跟他说。冯远华喝了两口:“有话就讲,别吞吞吐吐的。”

蔡文姬试探着说:“有个人想见你……”

“谁?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冯远华立即警觉起来。

“你别紧张,他也是我这会馆的熟客,在这儿消费常瞧见你,托我引见一下。”

冯远华用怀疑的目光望着蔡文姬:“他是谁?”

“年富贵,梧桐语夜总会的老板。”

“他想认识我?什么意思?”冯远华翻身起床,“他知道我们的关系?”

“应该不知道……”蔡文姬嗫嚅着。

冯远华盯着蔡文姬的眼睛,半晌没说话。这些天,年富贵没少托人请他,都被他拒绝了。他知道年富贵想结交他,但年富贵在罍城的名声太坏,他是市公安局副局长,怎么能与一个痞子头走得太近?最近,全国公安机关开展“扫黑除恶”行动,市局正在积极搜集黑社会线索,年富贵是重点,与这样的人交往,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他可不想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可蔡文姬不同,她是生意人,一切为自己的利益着想。年富贵没有食言,上次见面之后,今天带一帮人来吃,明天又带一帮人来吃,一星期来了四五次,相当舍得花钱。半个月下来,吃了好几万。蔡文姬就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听说过年富贵的为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要是自己再不给他办事,恐怕以后会有麻烦。她主动找到年富贵:“你的事,我给你尽力,不过我求你,以后别总到我这儿吃饭了。”

年富贵笑了:“怎么,还赶客人呀?”

蔡文姬苦着脸:“我们开会馆就是让客人消费的,哪有赶客人的道理?既然年总这么讲义气,这样吧,我尽快跟冯远华约个时间,让你们见面。”

话说过第二天中午,偏巧冯远华就陪着几个人来了,看样子都是大领导。冯远华喝了很多酒,送走了客人,冯远华就不想走了。蔡文姬见这是个机会,就把年富贵约到了会馆,想撮合他们见面。见冯远华犹豫不决,蔡文姬说:“不过就是见一面嘛,你一个堂堂市公安局的大局长,还能怕他?”

激将法果然起了作用,冯远华猛拍一下大腿:“我怕他个鸟!他在哪儿?我这就会会他。”

两人下楼,推开808包间的门,只有年富贵一个人在,桌上只有几个菜,不多,却是最贵的。年富贵忙起身相迎,伸出手与冯远华相握,可冯远华只用指尖跟他碰了碰,便迅速把手抽了回去。年富贵毫不介意:“欢迎冯局长大驾光临。”

冯远华上下打量这个罍城的重量级人物,年富贵虽然点头哈腰,但掩饰不住眉宇间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这种杀气是所有杀人越货的犯罪分子必备的。他在公安系统工作时间不长,但抓捕和讯问犯罪分子的经历还是不少的,这一点他绝不会看错。这种人是警察的死对头,他与这种人,只能是猫和老鼠的关系,绝不会成为朋友。但碍于蔡文姬的面子,他不能转身就走,好歹要寒暄两句。

“年总,听说你最近一直在找我,究竟是因为什么事?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是政府干部,违背原则的事,你不要找我。现在是法治社会,你遵纪守法,公安局就保护你;你违法乱纪,公安局肯定不会放过你。”

年富贵忙说:“谢谢局长教诲。”

年富贵的想法是,冯远华既然能帮刘云虎,也能帮自己。他打听了,冯远华和刘云虎平时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至于有没有金钱交易,他判断肯定是有的,不然他不会这么不遗余力地帮他。想让冯远华帮自己,自己就要做得比刘云虎更好。他坚信冯远华一定能为己所用,因为在他看来,没有什么事是钱解决不了的。

这时,有服务员过来找蔡文姬,蔡文姬说了声“失陪”,出去招待客人去了。年富贵让服务员也出去,关上门,从桌下的提包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盒子,打开盖,里面是一棵野山参:“初次见面,不成敬意,请冯局长笑纳。”

冯远华是识货的人,知道这棵野山参没五万块钱拿不下来,立刻拉下脸:“年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就是个见面礼,给您补补身子……”

冯远华摆手打断他:“我们萍水相逢,哪能收您这么贵重的礼,何况我最讨厌人送礼。”

这有点儿出乎年富贵的意料。他之所以没给冯远华直接送钱,而是送人参,就是想试探一下他的胃口。眼前的冯远华紧绷着脸,不为所动,究竟是假装还是真的拒绝,年富贵一时猜不透,不由大为尴尬。

冯远华说:“有事直说,不需要用这种方式。”

既然如此,年富贵干脆豁出去了:“我还真有件事想请冯局长帮忙,我的夜总会被查封了,我老婆被拘留了,听说是您发的话?”

“没错,是我下令查的,也不光查了你一家,全市的娱乐场所都查了,你的夜总会干了违法的事情,谁也无能为力。”

如此公事公办,毫不通融,年富贵有些着急了:“冯局长,就没商量的余地?”

“没有。”冯远华斩钉截铁。话音未落,手机响了,他接通手机,“怎么?快来了?我马上安排。”冯远华挂掉手机,对年富贵说,“省厅督察组到了,我要回局接待一下。”

冯远华匆匆走了,连年富贵的一杯酒也没喝。年富贵正坐在餐桌前发呆,蔡文姬敲门进来:“怎么你一个人,冯局长呢?”

“冯局长被电话叫走了,省里来了督察组。”

“这个老冯,走了咋也不跟我打声招呼。”蔡文姬抱怨。

桌上的人参,年富贵没来得及收回。他正愁怎么办,蔡文姬就进来了,这让他重新看见了希望。蔡文姬当然也看见了人参,年富贵顺水推舟:“这是送给蔡老板的。”

“我可不敢要。”蔡文姬连连摆手,“无功不受禄。”

“蔡老板和冯局的关系,你收他收不都一样?”

蔡文姬又瞟了下人参:“如果是给冯局长的,我可以代收,不过我自己坚决不能要。”

“只要收下,您就算帮了我的大忙,事后必有重谢。”

“什么谢不谢的,只要年总常来照顾我的生意就行了。”

蔡文姬把人参收下了,不料两天之后,蔡文姬来电话说,那人参冯远华坚决不收,让他到如意馆取回。年富贵浑身冰凉:“你自己留着吧!”

“我可不敢。为了这事,冯局长还在生我的气呢。”

望春楼在薛芦巷。薛芦巷又窄又长,因为是老街,人往街内一站,就有种油腻湿滑的感觉。九猴的表哥叫刘石,以前也在派出所当过辅警,后来觉得当辅警没前途,就开了这家饭店,专卖当地土菜,生意还不错。

老曹和九猴走进望春楼,刘石正在吧台前招呼客人,看见他俩便问:“你们咋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老曹把刘石拉到一边,把缘由说了。

刘石沉吟片刻:“蝎子就租住在饭店后面不远的一个小院,上饭店二楼就能看见。”

老曹说:“谢谢刘老板了。”

“谢什么,我也当过辅警。”随后,刘石领二人上了二楼一个包间,推开后窗,冲外一指,“他就住那里。”

望春楼面东背西,站在二楼向西望是一片居民区,房屋低矮破旧,像一片犬牙交错的乱石岗,要进去得通过一条三步宽的小巷。蝎子租住的地方是个四合院,上面搭了葡萄架,枯枝败叶随风摇曳,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刘石趁两人观看的工夫,下楼端来四个菜,又让服务员拿来一瓶白酒:“今天我请客。”

老曹说:“这怎么行,还是我请。”

九猴说:“还是曹叔您面子大,我单独来这儿他都躲着不见我,我要是吃饭,他还让服务员收钱,简直抠门死了。”

老曹笑笑:“今天你尽管吃,没人管你要钱。”

天阴沉沉的,不时飘着细碎的雪花,街上的行人、车辆逐渐少了。老曹没喝酒,看着九猴喝,目光不时瞥向窗外蝎子的住处,但直到过了饭时也没见蝎子出现。九猴不管不顾,酒和菜几乎都进了他的肚子。告别刘石,来到街上,突然,一辆摩托车与他们擦肩而过,停在了望春楼门口,从车上下来两个穿皮夹克的青年。九猴眼睛一亮,拽了一下老曹的衣角:“是蝎子!”

两个青年摘下头盔,一个脸黑,一个脸白,脸黑的头发是自来卷,脸白的是寸头。老曹低声问:“哪是个蝎子?”

九猴说:“白脸的那个,另一个叫卷毛。”

蝎子和卷毛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进了刘石的饭店。九猴十分激动:“怎么办?咱们进去抓人?”

老曹镇定地说:“再等等看,先盯住他们,看他们今天作不作案。”

两人没想到这么快就碰到了目标,事先没准备,就这么走着来到望春楼,没有交通工具。九猴说:“他们就是作案咱们也撵不上啊。”

九猴说得有道理,老曹打电话给徐奇林,向他作了汇报。徐奇林高度重视:“你把他们盯紧了,我马上派人派车过去。”

没多久,小宋开着一辆面包车带着林雨豪过来了。车一停,林雨豪就问:“人在哪儿呢?”

“在望春楼里面。”老曹说,“不过,没有证据,现在还不能抓人。”

“先盯着他们。”林雨豪招呼两人上车。小宋把车调了个头,停在距离望春楼稍远的位置,“你们把他俩盯紧了,我先眯瞪会儿。”说罢靠在椅背上,不一会儿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老曹知道,林雨豪昨晚值夜班,直到今天上午才回家休息,没睡多会儿又被徐奇林派来执行任务,想必是扛不住了。老曹和九猴目不转睛地盯着望春楼门口,丝毫不敢分神,倒是那个小宋,轻轻从林雨豪裤袋里拽出半包皱巴巴的烟,弹出两支递给二人:“我请客。”

半小时后,蝎子和卷毛终于从望春楼出来了,戴上头盔,跨上摩托车,朝巷口驶去。老曹拍了拍林雨豪的肩膀,又让小宋坐后面,他自己驾车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出了巷口,摩托車上了人行道,面包车虽然能够与之平行,却明显失去了跟踪的优势。好在摩托车开了一阵,停在一个十字路口。不一会儿,那儿又聚集了两辆摩托车,每辆车都载着两个人。六个人嘀咕一阵,又跨上车分头朝三个方向开去。

“怎么办?”见此情景,大家都等着老曹拿主意。

“别管其他人,继续跟踪蝎子和卷毛。”

蝎子驾驶着摩托开上了城外的大道,老曹不敢跟得太紧,但蝎子似乎还是有所察觉,边开边不时回头朝面包车张望。

“坏了,我们被发现了。”老曹突然减速,面包车隐藏在一辆大货车后面。

“路上这么多车,你能确定?”林雨豪疑惑。

“不信你就等着瞧。”

果然,蝎子沿着大道朝南开了一阵,上了高架桥弯道,然后又开回城里,把摩托停在一家网吧门口,和卷毛一起进去了,半天都没出来。

“现在怎么办?”林雨豪问。显然,他们今晚不会作案了。

老曹皱着眉头:“还能怎么办,我和九猴留下继续盯梢,你们撤。”

“就这么回去了,这半天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林雨豪有些不甘心。

“怎么是白忙活?只要有了破案线索,抓他们是迟早的事,不在一时一刻。”

“那我们先走,有什么情况马上通知我,我来支援。”

林雨豪的意思老曹明白,有战果是大家的,不能独占。

林雨豪和小宋回所了,把车留给了老曹。自从老曹盯上蝎子和卷毛,就像着了魔,一连七八天都没回所。这一盯,还真让他盯出了效果,在掌握大量证据的基础上,徐奇林和马康带人端了他们的老窝,抓获团伙成员六人。这些人多数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过,为首的是个外号“神眼”的家伙,据说这人眼力极好,几百米外,一眼就知道是外地车还是本地车,是否有钱物。他们将飞车抢夺美其名曰“飞点”,意即在飞速行驶的摩托上,犹如蜻蜒点水般夺人财物。作案时,多是四人分工合作,分乘两辆摩托,一辆摩托作案,一辆摩托接应,在短短十多天内,这伙人作案三十余起。但让人遗憾的是,抓捕时“神眼”不在老巢,成了漏网之鱼。

第七章

系列飞车抢劫案成功告破,徐奇林风光无限,在闻韬的生花妙笔和分局新闻办的操作下,他不仅上了报纸、电视,还成了老百姓心中的“神探”,光“神速破案,为民除害”之类的锦旗就收了七八面,最后,他让闻韬写份材料为参战民警报功。其实参战民警就两个,一个是他,另一个是马康,其余都是辅警。辅警们虽然付出了辛苦,功劳却没他们的份儿。尤其是老曹,徐奇林特批了两千块钱,他全给了九猴,九猴还嫌少,说我为你们所破了这么大的案子,这点儿钱打发要饭的呢?老曹无奈,又自掏腰包加了五百。

当然还有不满意的,那就是杨副所和林雨豪。为了破案,杨副所也是没日没夜寻找线索,结果徐奇林从老曹那儿获取线索后根本就没通知他,带了马康亲自去抓,自己寸功没有,脸上没光。林雨豪不高兴是因为每个参战辅警都分到了奖金,他却一分钱也没有,心里难免不平衡。其实那天他并不值班,采取抓捕行动时,老曹没叫上他,让他错过了这次机会,他总结是自己平时没和老曹搞好关系所致。

飞车抢劫案告破后,徐奇林又专门召开了全所会议,要求大家依然要把精力投入到黄赌毒案件上来。灵桃辖区原本就在城乡接合部,居住人员成分复杂,尤其是年关将至,此类案件高发,是派出所历年打击的重点。

以往,只要是黄赌毒案件,多数是发现线索,第一时间通报给民警,由民警处理,当然有的辅警也自行处理,虽有越权之嫌,但只要能为派出所创收,所领导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罚没款大部分走了法律程序,少部分作为奖励发给个人,当然是民警发得多,辅警发得少。即便如此,这点儿钱辅警也很看重,有可能抓一场赌就抵得上半个月工资。

自从收了年富贵的两万块钱,家里又出了母亲卖房子的事,对林雨豪触动很大。他很清楚,在派出所还像以前这么干下去,甭说在罍城买房子,就是买个厕所都难,何谈娶妻养家糊口?柯蓝离他而去就是明证。他也曾想辞职干点儿别的,但总是不忍心,因为他确实热爱这份工作。

所里布置的这项任务,让林雨豪的心情略有好转,认为机会来了。除了正常勤务,他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抓黄赌毒上,带领田斌等几个辅警没事就到街上转悠。碰到有赌博机和赌场的地方,他没像往常一样把参赌人员和赌博机往所里带,而是单独把老板拉到一边嘀咕一阵,老板心领神会,掏出一沓钞票塞进他兜里,他便不作任何处罚自行撤了,然后找个僻静处把钱按人头分了。

“这样也行啊?”一个叫卢伟的新辅警有点儿提心吊胆。

“给你就拿着,哪儿那么多废话!”在这些新辅警面前,林雨豪有绝对的权威。

田斌说:“林队是为咱们创收呢。你看那些民警的工资涨了又涨,再看我们,工作没少干,工资却低得可怜。不这样搞,我们喝西北风啊?”

卢伟想想也是,便不吱声了。几天下来,他分到的钱都超过一年工资了,林雨豪捞到的只有更多。既然收了老板的钱,就要替人家办事,不但不查,有时还替他们通风报信。比如有人打110举报某地方有赌博的,指挥中心把线索交给派出所,派出所一般都让林雨豪来处理,林雨豪便让举报人提供详细的位置,但举报人一般都不敢留自己的真实姓名,讲述时也都闪烁其词。林雨豪抓住举报人的心理,嘴里说去查,到了地方也是不了了之。其实在灵桃辖区,做非法生意的都掌握在他手心里,他只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灵桃辖区有条香椿街,罍城人都知道,那是卖淫一条街。林雨豪开车带田斌等辅警去了香椿街,就停在店面门口,也不下车。店里的小姐以为是来查她们的,都不敢做生意。时间久了,开店的老板就会主动出来,递烟拿钱套近乎。有的小姐不在店里接客,而是自己单干,林雨豪就安排田斌等人蹲点,守在小姐揽生意的地方,搞得她们做不了生意,不得不乖乖地送钱送物。有的给少了,或是没眼色不舍得花钱,林雨豪就三天两头以执法的名义检查,逼对方乖乖就范。

遇到群众举报,或是主管部门督促,林雨豪就通知她们暂时歇业,有时还会贴上封条,她们也会配合,消停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再继续从事卖淫勾当。

由于能搞到钱,林雨豪對黄和赌最上心,查吸贩毒油水少,但为了出成绩让所领导高兴,林雨豪同样不敢轻视。他经常与那些赌徒和卖淫女打交道,自然会从他们那里打听到一些瘾君子的消息,运气好的时候,连带着就把一些涉毒案件给破了。

一个叫阿春的卖淫女被抓了现行,拿不出罚款,就向他交代了一个叫贺彬的吸贩毒人员。林雨豪带领十几个辅警于深夜闯进贺彬家里,人赃俱获。讯问贺彬时,他的手机不断在响,估计是有人要卖货。为钓到更多的吸贩毒分子,林雨豪让贺彬用免提跟对方通话。对方自称狗蛋,冲贺彬发了一通脾气,说贺彬不够意思,打半天手机也不接。林雨豪让贺彬告诉对方,要货就到家里来取。一干辅警在贺彬家周围布控,凌晨两点,狗蛋落网。

经过对贺彬、狗蛋的讯问,林雨豪又顺藤摸瓜掌握了一个女毒贩芳子的线索。为了抓现行,林雨豪对芳子二十四小时监控。三天后的中午,芳子正在市金城街路口与吸毒人员王铁锤交易,被当场抓获,从她身上搜出四包海洛因。林雨豪带人马不停蹄赶到南关立园小区,对芳子的租住地进行搜查,查获海洛因五百余克,此外还搜出小口径手枪一支、东洋刀一把。

芳子真名徐雅芳,罍城本地人。落网后,徐雅芳百般抵赖,拒不交代自己的罪行。林雨豪也不跟她耗着,把她关进留置室不搭理她了。晚上,徐雅芳毒瘾发作,哈欠不断,鼻涕一把泪一把哭天抢地。林雨豪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再次提审,徐雅芳终于供述了长期以贩养吸的犯罪事实。

根据林雨豪的讯问结果,灵桃派出所一举端掉了罍城华阳宾馆的一个吸贩毒窝点,抓获吸贩毒人员十余名,收缴海洛因一千五百余克。这是继系列飞车抢劫案之后,灵桃所破获的又一大案。最高兴的当然是徐奇林,给参战的林雨豪等辅警发了奖金,至于林雨豪收保护费的事,作为一所之长的徐奇林当然有所耳闻,可鉴于林雨豪立了这么大的功,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徐奇林没高兴多久。战果是在他的领导下取得的,宋清却捷足先登,被突击提拔到刑警大队当了大队长。

自从年富贵向他行贿,冯远华就很少到如意馆去了,那里成了是非之地。以前他为讨好蔡文姬,平时有了饭局就往如意馆带,也是想帮蔡文姬一把。没想到,蔡文姬见钱眼开,要把他往沟里带。再就是中央三令五申,严禁奢靡之风,他心中有所忌惮,不想因为吃吃喝喝的事自毁前程。

因为没有家眷,冯远华调到罍城时,就在离市公安局不远的地方租了个两居室。平时工作繁忙,加上不擅打理家务,隔几天他就让市局的保洁王大姐代为打扫家里的卫生。这天是周末,冯远华看家里乱糟糟的,就给王大姐打电话,让她到家帮忙收拾。电话是王大姐接的,但来的却是一个年轻漂亮、体态丰盈的姑娘。冯远华见这姑娘虽然穿着保洁服,却细皮嫩肉,不像干粗活的样子,便问:“王大姐呢?”

“王大姐孩子生病,去医院了。”

冯远华“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此时冯远华正在为一件事烦恼,之前他接到蔡文姬的电话,说她怀孕了,要冯远华跟她结婚。冯远华刚从围城里解脱出来,怎么会这么轻易再走进去?一时不知怎么解决,正烦恼着,就对那姑娘没太在意。

那姑娘装模作样地干了一会儿,就跟冯远华没话找话。冯远华哪有心思跟她唠嗑,不断催促她快点儿干完活拿钱走人。没想到,姑娘索性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娇滴滴地说:“大哥,我看家里就你一个人,嫂子怎么没在家呀?”

冯远华敷衍:“她买菜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姑娘咯咯娇笑:“我倒想等她回来呢,看看她长啥样儿。”

冯远华有点儿恼火,这姑娘怎么一点儿规矩不懂,哪像干家政的?于是下了逐客令:“你干完活儿没有?我还有事。”

姑娘缓缓起身,冯远华以为她要走了,不料,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姑娘猛地搂住了冯远华:“冯局长,你骗我,家里根本没嫂子是不是?”

冯远华顿时有一种触电的感觉,他赶忙掰开姑娘的手:“你到底想干什么?”

姑娘笑而不语,竟然开始脱衣服。冯远华心惊肉跳:“快把衣服穿上,不然我就报警了!”

“你不就是警察吗?还报什么警?”姑娘放浪形骸,活像聊斋里走出来的妖精,“冯局长,一个人过是不是很寂寞呀,小妹来陪你好不好?”

冯远华见过不要脸的女人,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手指着门口:“你给我滚!”

那姑娘不但不走,反而又贴上来:“我就不滚,你能拿我怎么样?”

冯远华一个劲儿往后躲,姑娘一个劲儿往上贴,一头扑进冯远华怀里,两只手也没闲着,使劲儿扯他的衣服……这时,门开了——那姑娘进屋的时候,故意把门虚掩着——一个彪形大汉闯进来,拿着手机正给他们拍视频。

“堂堂的市公安局副局长,竟然这样下流无耻!”大汉冷笑。

转眼间,那姑娘也变了脸,双手掩胸,浑身瑟瑟发抖,脸上梨花带雨:“冯远华,你这个人面兽心的流氓!”

转折实在是太快,冯远华一时目瞪口呆。彪形大汉走到冯远华跟前,晃着手机:“冯局长,识相点儿,小心我把你的风流事张扬出去,到那时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你们……”冯远华怒不可遏,自己一个公安局副局长,竟然着了仙人跳的道儿,这帮人的胆子也太大了。他马上想到了年富贵,“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大汉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也没什么,就是把我家大嫂放了,让我们梧桐语重新开业。”

“这我做不到,你们的事已经走了法律程序,无法更改。”

“那好。”彪形大汉恶狠狠地说,“那咱们就一拍两散,过会儿您就能在网上看见这段视频,呵呵,到那时候,你这个局长也当到头了。”

“无耻!”

“没错,无耻!可你冯局长自己的屁股就干净吗?好好想想吧。”彪形大汉阴阳怪气,“跟别人过不去,其实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你这是何苦呢?”

“你说的事我实在办不到……”冯远华突然觉得浑身无力,颓然坐在沙发上。

“那就请您多费心,找能办的人去办。我们年总等您的好消息。”说完,彪形大汉带着那姑娘扬长而去。

冯远华哪受过这窝囊气,不由得七窍生烟,可又束手無策。这事传扬出去,肯定会闹得沸沸扬扬,即便最后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他跟蔡文姬的事保不齐也会被翻腾出来……他坐在沙发上发愣,眼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黑下来,雪花越来越密集,很快,整个罍城白茫茫一片。

雪后初霁,一大早,老曹准备去一趟吴老太家。吴老太七十多岁高龄,行动不便,两个月前老曹给她扛煤气罐,发现她的身份证到期了还没重新办理,就用手机拍了照,帮她给办了。现在新身份证下来了,他得给送去。刚出派出所大门,就接到曾昭颜的电话,问他最近和何小美处得怎么样。老曹说:“好着哩。”

“你骗谁呢?我表妹说她给你打了好多次电话你都不接,是不是你俩闹矛盾了?”

“没有,我这工作不是忙嘛。”老曹敷衍。

自从上次老槐树出了卖淫事件,老曹就没再主动跟何小美联系。他觉得何小美太精明,跟他根本不是一路人,想慢慢冷落她,把这关系给断了。可何小美热情不减,到处宣扬她和老曹的关系,弄得老曹骑虎难下。

路过浍水路,远远地看见程荣宽站在雪地里指挥交通,他想过去跟他聊聊,可程荣宽正忙着,还是再找机会吧,就扭头去了万里小区吴老太家。

万里小区楼层低矮,路面坑洼不平,院墙上写了大大的“拆”字,吴老太住在一座长满爬山虎的老楼上。老曹认识吴老太少说也快二十年了,那时候吴老太就到派出所报案,说她儿子顾飞失踪了。老曹按程序采集了老人的血样,录入DNA信息库,发了寻人启事,顾飞一直没找到,吴老太却与老曹结下了不解之缘。老曹时不时就去看看老人,老人也把老曹当成了半个儿子。

这是座五层楼,因为要拆迁,楼里的住户差不多都搬走了,只有吴老太在那里留守。楼道里黑漆漆的,堆满了各种破烂。来到顶楼,吴老太的房门紧闭,老曹敲了半天也没人开,可种种迹象表明老人就在屋内。老曹着急了,从钥匙串上找出一把钥匙插进锁眼,门开了。这钥匙是吴老太专门为老曹留作备用的,她信得过老曹。

屋里冷飕飕的,用来取暖的煤球炉已经熄灭。老曹直奔卧室,老人已被惊醒,披着棉袄坐在床头。老曹问老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吴老太咳嗽几声:“天太冷,感冒了。”

“嚴不严重,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就是普通的感冒,睡一觉就好了。”

老曹摸了摸老人的额头,不烧,才放心了大半,赶忙帮老人把煤球炉生上火,在上面坐上水壶,趁烧水的工夫,到街上药店买了些治疗感冒的常备药。回到屋里,却见老人正盯着墙上的镜框流眼。墙上的几个镜框里嵌满了大大小小的照片,多数都是他儿子顾飞的。吴老太又想儿子了。

顾飞怎么会无故失踪呢?这也是一直困扰老曹的难题。仅为了躲避那六十万的债务?似乎勉强了点儿。而且二十年不跟家人联系,这实在说不通。顾飞失踪和程小丽遇害几乎是同一时间,老曹也曾怀疑过顾飞就是杀害程小丽的凶手,可保险柜被盗非一人所为,如果说顾飞参与作案,那么他的同伙是谁?这样想着,老曹的目光下意识地从那些照片上一张张扫过。突然,他的目光在顾飞的初中毕业合影上定格,照片上除了顾飞,还有一个熟悉的面孔。老曹的心激动得差点儿跳起来,指着照片问吴老太:“这个人……是顾飞的同学?”

镜框在墙上,距离老人远,老人看不清:“你说的是哪一个?”

老曹把桌上的老花镜递给老人,指着照片上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孩儿:“就是他。”

老人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一眼:“嗯,是我儿子的同学,好像叫白……白什么来着?”

“白颜山?”

“对,就是这个名字。”

老曹抑制住内心的波澜:“那您想想,顾飞失踪之前和白颜山有过来往吗?”

老人瞪大眼睛望着老曹,只要有关儿子的事情,吴老太都十分敏感。“我儿子失踪和这个白颜山有关?”

没有任何证据,老曹不敢乱说。“我就是看着这个人眼熟,随口问一下。据我所知,这个白颜山跑到深圳做生意去了,一直没回来,可最近我又看见他了,所以才问问您,您别多想。”

“我儿子失踪后,我还去深圳找过他呢,他告诉我顾飞躲债去了,但说不出他去了哪儿。”

老曹不敢和吴老太说太多,怕她坏了自己的事。“或许是我多虑了,这只是个巧合,当年顾飞和白颜山交往多吗?”

“多啊!失踪前几天,他老是和这个白颜山在一起,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合计什么,要不顾飞失踪以后,我为什么要去深圳问白颜山呢?”

老曹的心怦怦直跳,他怕控制不住情绪,赶忙向老人告辞。出了吴老太家门,老曹在楼下站了好大一会儿才恢复了平静。他怀疑程小丽被杀、盗走巨款案极有可能是白颜山和顾飞干的,而顾飞二十年不见影踪,或许已经不在人世。当然,这不过是他的猜测,目前没有任何证据。

这时,老曹的手机响了,一看是何小美打来的,正考虑要不要接,对方却挂了。老曹想挂了正好,本来也不想搭理她,便继续往前走。刚到小区门口,一辆红色小轿车从小区里冲了出来,“嘎”的一声擦着他的身子停下。车窗下滑,里面探出一个女人的脑袋:“曹联防!”

老曹吓了一跳,扭头一瞧,车里坐着的竟然是何小美,他吃惊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猜?”

老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这哪儿能猜得着?”

原来,老曹为吴老太买药时,被开车经过的何小美看见了,便一路跟踪到万里小区。何小美说:“我以为你是会相好的呢,原来是学雷锋做好事。你既然对别人家的事这么热心,也帮我一个小忙呗?”

“什么事?”

何小美把手一招:“上车说。”

老曹犹豫一下,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

“坐前面我能吃了你呀?”

老曹抓坏人无数,可在这个女人面前却有些胆怯。无奈,他只得坐到了前排。车里开着空调,很暖和。何小美穿着一件红色羽绒服,头发散披着,好像刚洗过,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老曹就有点儿心猿意马,瞬间,又马上回过神:“什么事啊?你要是没啥事,到前面路口把我放下,我还有事。”

“你忙还没帮就想着走,咋,躲我呀?”

“躲你干吗?”老曹嘴硬,“要帮什么忙你就说,不过,像上次那样违法乱纪的事可别找我。”

何小美白他一眼:“不就是一个小辅警吗?多大本事似的,先跟我走,到了地方再说。”

轿车驶出小区,上了主干道,随后往东行驶,过了三个路口,向南拐了一条街,停在一个叫漫步森林的茶楼门前。老曹一边解安全带,一边推开车门:“咋开这里来了?请我喝茶呀?”

何小美笑嘻嘻地说:“没错,是请你喝茶,但这茶可不能白喝。”

这个茶楼一看就是新开的,一楼临街门面皆是店铺,二楼才是营业的地方。两人上到二楼,何小美问吧台的女服务员:“你们老板呢?”

女服务员年轻漂亮,看上去跟何小美挺熟:“何老板呀,我们老板还没起床呢。要不,我给您叫去?”

“不用了,我给她打电话,你先给我找个包间,上壶茶,我这里有重要客人。”

服务员瞥了老曹一眼:“你们去菊花厅吧,我去泡茶。”

二楼有卡座也有包间,何小美轻车熟路地在前面走,老曹跟在后头,经过几个包间,听见里面传来稀里哗啦打麻将的声音。老曹就有点儿明白何小美带他来的目的了。在罍城,茶楼不光是喝茶聊天的场所,也可以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打麻将的尤其多。

推开菊花厅的门,何小美对老曹说:“你先坐,我打个电话。”

老曹进了包间,包间里灯光幽暗,还散发着阵阵油漆味。等服务员上来一壶茶和两盘干果,何小美也打完电话进来了。何小美说:“这家店的老板是我姐妹,她马上就到。”

“姐妹?打麻将认识的?”

“你甭管我们怎么认识的,反正今天你得给足我面子,我可跟人家说你是派出所的民警,本事大着呢,是我相好的。”

“相好”这个词,让老曹听了很不舒服。更不舒服的是何小美把他说成民警,虽然是高抬自己,可他不想骗人,于是说:“我就是一个辅警,你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你少废话,听我的准没错。”

一盏茶的工夫,一个体态丰盈浑身散发着香气的中年女子飘了进来:“曹警官好,久仰久仰。”

何小美介紹:“这里的老板袁萍,我的好姐妹。”

袁萍握住老曹的手:“本店刚开张,还请曹警官多多关照。”

老曹只有就坡下驴:“您客气,能帮到的一定帮。”

三人重新落座,袁萍上烟敬茶,寒暄片刻,袁萍说:“曹警官,向您打听一下,你们所可有一个叫林雨豪的辅警?”

“有啊。”老曹问,“怎么啦?”

“是这么回事。我们茶楼开业没几天,他就来收保护费,我们不给,他就带人在门口守着,弄得我们生意都没法做了。”

“有这种事?”老曹不敢相信。

“我扯这个谎干吗?除了这两天下雪他没带人来,其余的时间几乎天天都来。咱们做生意的一向以和为贵,不想得罪人,更不想得罪派出所。碰巧前天何姐来喝茶,说您就在灵桃派出所上班,还管着林雨豪,就想跟您认识认识,一起吃个饭……”

老曹寻思,林雨豪看着挺实在的,怎么能做出这种事,都什么年代了还收保护费?别再把自己弄进去。想到这儿,老曹有些坐不住了:“这事您反映得很及时,我这就回去核实,如果真像您说的那样,我保证这样的事情以后绝不会再发生。不过,如果你这茶楼做了什么违法的事,那谁也保不了你们。”

说完,他谢绝了袁萍的再三挽留,起身告辞。何小美跟着站起身:“我送你。”

路上,见老曹一脸凝重的样子,何小美说:“又不关你的事,那么严肃干吗?”

“中午我就不陪你吃饭了,我得回所找林雨豪去。”幸亏何小美给他封了个民警的身份,不然,袁萍未必找他帮忙,如果她把事情反映到所里或是局里,林雨豪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老曹平时跟林雨豪打交道不多,但知道他干工作是把好手,不想看着他因为几个钱毁了自己。

何小美不高兴了:“找他也不在这一时,着什么急?”

老曹说:“还是算了吧,你的饭我可不敢吃,倒时候你再告我个吃拿卡要,我找谁说理去?”

何小美不屑:“不吃拉倒,一个破辅警还给老娘摆上谱了,老娘不稀罕!”

突然,何小美一脚踩住刹车,老曹吓了一跳:“咋啦?”

“咋了?还没跟你算账呢!这几天你一直躲着我,到底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甩了我?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敢甩了我,”何小美伸出一只手,“也行,不过得先把这个拿来。”

“拿什么?”

“分手费,一万!”

老曹脊梁骨发凉,赶快跳下车落荒而逃。身后传来何小美的声音:“想跟老娘分手,没门儿!”

回到所里,老曹楼上楼下没找到林雨豪,就问在办公室写材料的闻韬,闻韬说:“出警去了吧。”

“我问过接警台了,没警啊?”

闻韬想了想:“哦,对了,今天早上花园小区丢了辆电动车,杨副所安排他去调监控视频了。”

“去多长时间了?”

“一早就去了。”

老曹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寻思也该回来了。这时候,徐奇林从办公室出来了:“老曹,你在正好,赶快把所里的人召集起来,除了值班的全部跟我走。”

老曹问:“出什么事了?”

“市纺织厂的工人讨要养老金,把市政务中心大门给堵了,分局指令我们去处置。”

老曹赶紧把所里不值班的人员组织起来,总共三十来人,连闻韬也被他喊了去,在徐奇林的带领下,分乘几辆车直奔市政务中心。

市政务中心是新盖的大楼,是市委、市政府集中办公的地方。门前十几米宽的马路已经被堵得严严实实,派出所的车根本开不过去。徐奇林命令大家下车,步行进现场。上访人员大概有三四百人,举着条幅喊着“还我们养老金”、“我们要生存”的口号,群情激奋,而政务中心院里静悄悄的,没一个领导出来控制局面。上访人员开始往政务中心院里冲,巡特警们举着盾牌拼命抵挡。

眼看局面就要失控,老曹带领十几名辅警直奔冲突的中心,可冲了几次也没冲进去,便带人从一边的铁栅栏翻进院里。来到队伍最前面,这才发现带头闹事的居然是牛月娥。来时徐奇林有过交代,到现场后务必干净利索解决问题。许多群体性事件都是因为前期处置不当,导致事态愈演愈烈,最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在社会上造成恶劣影响。想到这儿,老曹冲到牛月娥跟前,抓住她的胳膊就往人群外拽。

牛月娥挣扎:“曹联防,你干什么?”

老曹把她拉出人群:“嫂子,不让你管这事,你怎么还跟着瞎掺和?”

“我这是维护自己的权益,不然政府不管这事,等我们老了,让我们喝西北风去?”

“维护权利可以,但你不能带这个头,你要是出啥事,光耀大哥怎么办?你的孩子们怎么办?”

俗话说“蛇打七寸”,老曹认为自己说得有理,戳到了牛月娥的软肋,可牛月娥根本不吃这一套:“你不出头他不出头,这事就更难解决了。要杀要剐随便,我不怕!”

说着,她转身又冲进人群。本来,上访人员见老曹把牛月娥带走,没了领头的,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转眼见牛月娥回来了,情绪又一次高涨起来,开始厮打阻拦他们的辅警。这些辅警多数是年轻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面对谩骂和厮打,难免有人沉不住气。混乱中,有人夺了田斌的橡胶棍,劈头盖脸照着他一阵乱打。田斌忍无可忍,一脚把对方踹倒,夺回橡胶棍,不管三七二十一朝对方猛砸。上访人员见状,沉寂了片刻,突然有人喊:“警察打人了,跟他们拼了……”

人群潮水般朝大门涌来。这样发展下去,非出大事不可,老曹对田斌高喊:“快住手!”

田斌打红了眼,不管不顾继续抡棍子。老曹赶紧抢上前去,挡在挨打的人身前。田斌收不住劲儿,一棍子打在老曹头上,顿时鲜血直流。这一下,田斌清醒了,赶紧把棍子扔到一边:“曹叔,你没事吧?”

老曹没工夫搭理他,摇摇晃晃挡在众人面前:“大家都住手,请听我说句话!”

纺织厂的职工大部分都认识老曹,见他满头满脸都是血,霎时住了手。老曹说:“老少爷们儿们,兄弟姐妹们,你们的事市委市政府肯定会管的,你们不要再闹了,这样闹下去会出人命的!”

人群中有人说:“你又不是市领导,说话顶个屁用,叫市领导出来与我们对话!”

“对,让市领导出来!”人们纷纷附和。

老曹就朝身后的大院喊:“哪位領导站出来说句话!”

可喊了半天,院内无人应声。

这工夫,徐奇林指挥人趁机抓了七八个带头闹事的,其中包括牛月娥,一时间群龙无首,事态才平息下来。老曹见派出所好几名辅警都挂了彩,就让他们上小宋的面包车,到医院处理一下。

回到派出所,前脚刚把带回的上访人员关进留置室,后脚市局、分局的领导都来了。市局的领导老曹不太能叫上来名字,但分局的领导他都认识,有局长周雪刚、治安大队胡大队长等,他们对徐奇林都表达了同一个意思,将这几个带头闹事的严肃处理,绝不姑息。徐奇林像领了圣旨,待给他们一一做完笔录,就安排杨副所把他们全部行政拘留。

老曹没想到上级领导会这么处理这些上访人员,在他看来,这些上访人员也是被逼无奈,尤其是牛月娥,家里还有瘫痪的丈夫,要是把她拘留了,谁来照顾老秦?他就找徐奇林求情:“其他人拘就拘了,我看牛月娥就算了吧。”

“怎么能算?她是带头的,不杀一儆百,他们还不闹翻天?”徐奇林没给他留一点儿情面。

老曹脖子上的青筋蹦起来,瞪着眼冲徐奇林喊:“你怎么能这样说呢?牛月娥不就是领头喊几句口号吗?她又没打人。何况秦光耀还在家躺着呢,你就没点儿同情心吗?”

一提秦光耀,徐奇林似乎被噎了一下,干咳两声,缓和了语气:“不是我说你,你就只能看见表面这点儿事,她是领头的,如果拘了别人不拘她,人家会说我们假公济私,我们的工作会更加被动。”

老曹冷笑:“你倒是公私分明,却没了人情味。”

徐奇林摆摆手:“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了。你这人啥都好,就一点,太冲动。这样吧,我俩或多或少都跟牛月娥有些关系,她是你大嫂,也是我大嫂,咱们都回避,把她交给杨副所处理,这样行了吧?”

老曹说:“你以为这样做心里就安宁了?当年秦光耀可是为了你才变成这样的。拘了牛大嫂,我看你咋还有脸见秦光耀!”

徐奇林有些恼火:“你这人怎么就一点儿不懂事呢?我是一所之长,但不能一手遮天,啥事都得听上级领导的,上面让咋处理就咋处理。你要我放了牛月娥,这不是公然与上级领导作对吗?出了事,你一个辅警无所谓,可我呢?你就一点儿不替我考虑?”

两人僵持不下,碰巧闻韬从门前经过,听见他们在争吵,硬是把老曹拉了出去。

处理群体性事件时受了伤,回来又跟徐奇林生了一肚子气,老曹的胃病突然犯了。寝室里,老曹惨白着一张脸靠在床上,汗珠子从额头滴滴答答滚下来。闻韬问他怎么了,用不用去医院看看。老曹摇头:“用不着,老毛病,吃点儿药就好了。”

屋里有饮水机,闻韬给他倒了杯白开水,老曹从床头摸出瓶药,倒出两粒吞了下去。过了一会儿,疼痛终于稍微缓解。闻韬问老曹为什么跟徐所吵起来,老曹叹息一声:“一言难尽。”

老曹是在新兵连时认识秦光耀的,当时秦光耀是排长,比老曹早几年入伍,负责新兵们的训练。由于说话和老曹一个腔,一叙,两人是老乡,都来自罍城隋河区。老曹虽然身体强壮,跑得也很快,但爬高下低、翻屏越障的训练却是弱项,能落下别人半截,配合训练时没人愿意跟他一组。秦光耀就给他开“小灶”,趁别人都睡觉时陪他训练,愣是没让老曹掉队。有一次实弹演习,一个新兵在扔手榴弹时滑了手,居然扔在老曹脚下。千钧一发之际,秦光耀把老曹扑倒,救了他一命,秦光耀却受了重伤。老曹去医院看他,哭得眼泪哗哗的,秦光耀安慰他,说自己是排长,保护新兵是他的职责,让老曹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三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老曹被分到一个边防哨卡,秦光耀因伤提前退伍。在部队,秦光耀是业务尖兵,又是志愿兵,要不是为了救老曹受伤,肯定有个好前程。秦光耀退伍后被安排到市纺织厂保卫科工作,老曹在部队一待就是五年,两人一直保持联系。老曹退伍后,因为程小丽出事,他到公安机关当了辅警,没事两人就在一起小聚,分析案情,查找线索,但一直没有眉目。六年前,市纺织厂由于经营不善倒闭,秦光耀失业,老曹便把他介绍到灵桃派出所当辅警。当时徐奇林刚转警,也被分配到灵桃派出所。

一天,派出所接到一起群众报警,说钥匙落在了屋内,进不了门。那天是徐奇林值班,便带领老曹和秦光耀出警。到达现场,发现这户居民家住五楼,装有防盗门。本来,找开锁公司就行了,可徐奇林刚转为正式民警,正是有冲劲儿的时候,嫌找开锁公司麻烦,说从六楼吊根绳子下去,拉开五楼阳台窗户就能进去。老曹和秦光耀都是当兵出身,也认为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就敲开六楼住户的房门,说明了情况,找了根绳子拴在六楼阳台护栏上。

徐奇林自恃当过武警,受过专业训练,自告奋勇要下到五楼阳台去。他让老曹在六楼护住绳子,安排秦光耀下楼给他看着,别偏离了方向。不料,他刚从六楼顺着绳子下去,脚还没搭上五楼阳台,手里的绳子突然断了,他整个人像一只断线的风筝朝楼下坠去。楼下的秦光耀见此情景,想也没想就张开双臂,硬生生地把徐奇林接住了。徐奇林只受了点儿轻伤,但巨大的冲击力导致秦光耀的颈椎受到严重伤害,身上多处粉碎性骨折,瘫在床上成了废人。

秦光耀是辅警,没有劳动合同,更没有医疗保障,所里只承担了他前期的医疗费用,一出院,他的医药费就没了着落。这些年,除了老曹、徐奇林时常去看他,所里早已忘记了这个人,就连闻韬之类的老辅警都不清楚秦光耀的情况。秦光耀家本来就困难,出了这么大的事,更是雪上加霜。老曹的经济状况比他好些,虽然当辅警待遇不高,不过,父母去世后给他留下两间门面房,被他租了出去,光房租就是一笔不少的收入,他倒是不必为生计发愁。老曹经常去看望秦光耀,起先徐奇林去得也很勤,可自从当了所长,只是逢年过节让老曹代捎些钱和礼品,他自己以忙为由,去得越来越少。

久病卧床,秦光耀的身体状况一年不如一年,近两年连话也说不利索了。牛月娥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从来没找过所里的麻烦。现在,她不过是为了维护自身权益喊了几句口号,徐奇林居然不念旧情,要把她拘了,这让老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当然,他也知道,牛月娥聚众上访是不对,可不是被逼得没办法,谁愿意走这一步呢?最让他担心的是,拘了几个领头的,其他人就真的能偃旗息鼓了吗?

老曹的担心不无道理,灵桃派出所前脚刚把牛月娥等人送进拘留所,后脚那些上访人员又聚集在政务中心门口。这次他们学乖了,没人闹事,也没人喊口号,而是排成几排在那兒静坐。这倒让政务中心里面的领导们为难了,政务中心是办公地点,总有几百号人在那儿静坐算怎么回事?接着,就有领导出面了,一个据说是副市长的领导讲了半天话,大意是一定为他们解决问题,劝他们回去等候消息。这时就有人站出来,说还有七八个人被拘留了,如果不将他们全部释放,他们就在这儿一直坐下去。副市长对带人前来维持秩序的市局副局长冯远华怒目而视:“谁让你们拘人的?赶快放了!”

冯远华一眼就看见了正往后缩的徐奇林:“还不赶快去执行!”

但放人需要办理手续,不是凭空想怎样就怎样。回到所里,受了夹板气的徐奇林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就对老曹说:“你和杨副所去拘留所放人,顺便和牛大嫂说一声,就说我对不起她。”

老曹还在气头上,没领情:“谁拘留的谁放,关我什么事?”

徐奇林弄了个没趣。全所也只有老曹敢这么跟他说话。想一想,自己也够冤枉的,拘留是上级领导决定的,释放也是上级领导决定的,自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不说,还得罪了老曹。越想越恼,但活儿还得干,于是喊来杨副所和林雨豪,让他们去拘留所放人。

回到寝室,老曹感到饥肠辘辘,胃又翻江倒海般地闹腾起来,这才想起光顾着忙了,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呢。一看时间,离晚饭还有半个钟头,就强忍着胃痛迷糊了一小觉,醒来时看见林雨豪站在床边,便问:“有事?”

林雨豪说:“徐所让我告诉你一声,牛月娥那几个人都释放回家了,他让你别生气了。”

老曹说:“我生什么气,他是一所之长,我不过是个辅警,我够得着跟他生气吗?”

“没生气就好。”林雨豪从背后拿出一条烟,递给老曹,“是徐所给你的,他说让你消消气。”

平心而论,徐奇林也挺不容易的,上边领导的话他不敢不听,下级的民警辅警,他也得平衡,自己跟他发火,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正暗自后悔,见林雨豪转身要走,突然想起袁萍的投诉,马上喊住林雨豪:“最近我听说你没少查黄赌毒啊,弄了不少钱吧?”

林雨豪愣了愣:“你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该拿的钱你拿,不该拿的千万别碰,不然会引火烧身。”

林雨豪觉着他话里有话,定定地望着老曹:“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只是提醒你,虽然咱们是辅警,但跟民警一样都是执法者,千万别为了钱失了名节,触犯了法律,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林雨豪后背出了汗:“谢谢提醒。”说罢转身走了。

老曹知道,林雨豪是聪明人,又极好面子,有些话不能明说,点到即可,想必林雨豪会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第八章

司机状告交警案在罍城引起很大轰动,开庭那天,很多市民前去旁听,整个法庭座无虚席。听说程荣宽被打,还被人给告了,老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拉上闻韬和林雨豪前去给程荣宽加油助威。

原告王飞燕和其丈夫李长贵聘请了罍城最有名的黄律师为他们辩护,罍城交警支队三中队作为被告应诉,程荣宽作为当事人出庭。九点整,随着一声槌响,法庭审理开始。

“我叫程荣宽,是罍城交警支队三中队的执勤辅警……”这是程荣宽生平第一次上法庭,难免有点儿紧张。程荣宽说,当日他在浍水路与迎宾路交叉路口正常执勤,发现王飞燕驾驶涉案车辆违章超车,被拦停后,准备与副驾驶位的丈夫李长贵调换位置。他怀疑王飞燕涉嫌酒驾或无证驾驶,但王飞燕拒不配合调查,和其夫一起对自己进行辱骂殴打,后在办案民警的强行要求下接受检查。王飞燕声称驾照忘在家里,在现场无法核实她是否具有驾驶资格以及所驾车辆的具体情况,遂将王飞燕带回交警大队办公室进行调查,并依法扣留了王飞燕所驾驶的轿车。

随后,罍城交警支队三中队代理律师对交警能否扣车、如何扣车、如何处罚作了答辩,根据《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九十五条规定,上道路行驶的机动车未悬挂机动车号牌,未放置检验合格标志、保险标志,或者未随车携带行驶证、驾驶证的,公安机关交通管理部门应当扣留机动车,通知当事人提供相应的牌证、标志或者补办相应手续,并可以依照本法第九十条的规定予以处罚。当事人提供相应的牌证、标志或者补办相应手续的,应当及时退还机动车。根据《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一百一十二条规定,公安机关交通管理部门扣留机动车、非机动车,应当当场出具凭证,并告知当事人在规定期限内到公安机关交通管理部门接受处理。《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九十条规定,机动车驾驶人违反道路交通安全法律、法规关于道路通行规定的,处警告或者二十元以上二百元以下罚款。本法另有规定的,依照规定处罚。据此,律师认为交警的处罚并无不当之处,王飞燕和其丈夫李长贵拒不配合交警执法,并且殴打、辱骂执法辅警,应当承担法律责任。

王飞燕辩称,她驾驶登记在其母名下的轿车,载着丈夫经过交警执勤点时,汽车突然熄了火。“我刚拿到驾照不久,经验不足。”王飞燕说,“才准备和坐在副驾驶的丈夫互换位置。”事发当天,她驾驶的轿车被扣留,几天后将车辆取回,支付了三百元拖車费和四百五十元停车费。王飞燕否认和丈夫殴打、辱骂交警,“我们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当时都被吓到了,怎么还会殴打、辱骂交警?”

“现在人都怎么了,明明打了人却说没打,还有没有天理了!”老曹义愤填膺。

法庭当庭播放了执法记录仪记录的视频,上面虽然没有程荣宽被殴打、辱骂的场面——派出所出警到现场时,事态已基本平息了,但依然留有受伤后的画面。

黄律师反驳:“就算是受伤了,也不能证明是我的当事人打的。何况程荣宽是个辅警,根本没有执法权。”他说程荣宽执法时未出示执法证,也未告知其身份,即对他的当事人采取了人身强制措施,并强制扣留当事人驾驶的车辆,属于违法行政,要求法院判令程荣宽赔礼道歉,并给予适当行政赔偿,此外还需赔偿扣留涉案车辆期间给原告造成的损失一千零五十元,退赔拖车费、停车费七百五十元。

此言一出,引起旁听席一片哗然。“辅警可以单独执法吗?”“辅警有没有权力进行处罚?”辅警的“权力”,一时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

“他这是在狡辩。”闻韬小声对老曹说,“我听说,这个黄律师开车经常胡乱停放,没少被交警贴罚单,他这是在存心报复呢。”

交警大队代理律师辩称,辅警队伍是一支由公安机关直接指挥和管理的队伍,《罍城公安机关警务辅助人员管理暂行办法》明确规定,辅警是“为公安机关日常运转和警务活动提供辅助支持,非人民警察身份的人员”,只能在公安机关和人民警察的指挥、监督下开展工作。结合公安实际,交通辅警负责“协助疏导交通,告知、劝阻、纠正交通安全违法行为”。而交通违法处理的后端工作还是由民警完成,因此程荣宽的行为是职务行为。

黄律师辩称,根据公安部《交通警察道路执勤执法工作规范》第七十条的规定,在城市快速路、主干道及公路上执勤应当由两名以上交通警察或者由一名交通警察带领两名以上交通协管员进行。辅警为非执法主体,不具备独立执法资格,只能在民警的监督下进行辅助性执法活动。然而,程荣宽在执法时,并没有其他交警在场,发生冲突以后其他警察才赶到现场,程荣宽属于越权执法。

交警三大队辩称,程荣宽的行政行为不存在违法,不应对王飞燕进行任何赔偿。王飞燕所诉的行政赔偿没有法律依据,扣留车辆没有给对方造成直接损失,所谓的停车费也不是交警收取的。整个办案过程中,民警没有任何暴力执法行为。根据《道路交通安全法》的规定,王飞燕现场无法出示驾驶证、行驶证,交警部门有权依法对王飞燕所驾车辆予以扣留。至于程荣宽有没有执法违规问题,有待调查。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激烈辩论,法庭宣判:经审理查明,事发当日下午,王飞燕所驾车辆在行驶至浍水路与迎宾大道交会处附近交警执勤点时停车熄火,交警三大队辅警程荣宽在该路段执勤,认为王飞燕涉嫌酒驾,要求对方做酒精呼吸测试。王飞燕拒绝测试,后程荣宽要求王飞燕出示驾驶证,对方称驾驶证放在家里。程荣宽继而要求王飞燕出示身份证,并要求王飞燕到交警队接受调查。王飞燕不从,双方发生冲突。其后,王飞燕夫妇被带到派出所问话,在此期间,交警在未告知王飞燕缘由的情况下扣留王飞燕所驾轿车的行政强制行为属于违法,判决交警三大队辅警程荣宽在法院主持下,口头向王飞燕赔礼道歉,同时,退还拖车费、停车费共计七百五十元及资金占用利息,驳回原告其他诉讼请求。

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网上、朋友圈议论纷纷:“为何又拿临时工(辅警)垫背?为何对涉嫌打人、辱骂者不严肃处理?”

还有网友称:“这么处理太简单了吧?如果没有打人者视频,会是什么结果?程荣宽会不会真被抓起来?这不是颠倒黑白吗?”

灵桃所的辅警们更是气愤异常。老曹说:“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林雨豪说:“咱们辅警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闻韬说:“不能就这么完了,上诉!

春节临近,为活跃警营文化生活,市局要搞台联欢晚会,下文各个所队踊跃参与,报送节目,不分民警和辅警,只要有文艺才华能歌善舞的都行。徐奇林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表现派出所的机会,就利用晨会,强调了这项工作的重要性,并宣布了奖励措施,凡是被晚会选中的,除了给予充分时间排练外,每个节目奖励一千块钱。

钱虽然不多,对民警无所谓,但对辅警却有很大的诱惑力,尤其是林雨豪,自从上次老曹提醒过他后,他再也不敢胆大妄为了,再加上他歌唱得不错,有点儿跃跃欲试。在手机上选了几首歌试唱,可总不太满意。为了突出特色,徐奇林就把闻韬叫来,问他能否写一首赞颂民警或辅警的歌曲让林雨豪唱。闻韬既写各类文章也写诗,编一首歌不在话下,说可以试试。回到办公室,只用了半天时间,他就创作出了一首名为《我们是辅警》的歌曲,不但写了歌词,还谱了曲,林雨豪一试唱,果然效果不错。

由于是新编歌曲,没有伴奏不行,徐奇林就从家里把女儿小时候弹的电子琴抱来,让老曹伴奏。老曹原先在部队时就很痴迷音乐,经常在训练之余摆弄些乐器,什么口琴、笛子、二胡、电子琴都不在话下。只是当辅警后,这些东西就极少摆弄了,现在让他重新拾起来,有点儿赶鸭子上架之嫌。不过,老曹毕竟是老曹,苦练了一个晚上,竟也能和林雨豪的歌声配合得天衣无缝。节目报到市局,顺利通过。晚会第一次彩排,徐奇林怕出差错,把闻韬也叫了去。让闻韬意外的是,在彩排现场竟然碰到了腾飞,还有刘婷婷和赵振。

腾飞是整台晚会的艺术指导,见了闻韬非常高兴,说他最近写了一篇小说,要闻韬抽空指点指点。闻韬答应得很勉强。最近,闻韬的心情一直不太好,先是新闻事件,接着又是发帖事件,再加上家里的事,让他焦头烂额。尤其是上次,没能及时弄到钱,女儿转学的费用最终还是郝梅从娘家解决的,这让闻韬在郝梅面前很没地位。腾飞见他无精打采,便问他怎么了。闻韬一时没忍住,就把自己的境遇一五一十地说了。

对于新闻事件和网上发帖的事,腾飞早就知道了,他认为分局做得没错,整治新闻纪律的文件就是他签发的,网上随便发帖更是不允许。不过,那个帖子虽然署着闻韬的名字,但凭他对闻韬的了解,他认为是有人栽贓。闻韬胆子小,不是那种随便招惹是非的人。帖子的事分局还在调查,一旦查实是谁发的,给个处分或开除都是有可能的。作为好友,他只能尽量安慰闻韬,分局会秉公处理。至于闻韬的家事,腾飞知道很少,闻韬平时也不向他讲。今天闻韬向他讲述女儿转学借钱的事,整个人都显得无比挫败,精神十分沮丧,这在闻韬身上是极少见的。他埋怨闻韬:“你生活上有困难给我讲呀,我能帮的绝对帮。”

闻韬说:“你能帮一时,还能帮一世?救急不救穷啊……”

腾飞是个乐观的人,不想让闻韬总是沉浸在消极的情绪里,就转变话题问闻韬最近可忙,如果不忙的话可以留在晚会筹备组帮忙,还特别强调说有补助可拿。闻韬明白,腾飞这是变相在帮自己,但还是婉言谢绝了。

刘婷婷和赵振早就到了,他们分别代表各自派出所参加排练。闻韬和腾飞说话的时候,想跟他们打声招呼,可他们似乎有意躲避自己,不和他的目光相碰。刘婷婷表演的是一个新疆舞蹈,赵振唱的是那首耳熟能详的《少年壮志不言愁》,待他们彩排结束有说有笑走出来,闻韬在门口拦住了他们:“两位近来可好?”

“闻老师啊,您什么时候来的?”刘婷婷愣怔片刻,瞬间笑靥如花。

闻韬说:“你是假装没看见,还是故意的?”

“您是老师啊!哪有学生见老师不打招呼的道理?”

闻韬话中有话:“打不打招呼无所谓,只要你别坑害老师就行了。”

赵振在一旁帮腔:“你可千万别误会,帖子的事真不是我和婷婷干的。”

“那份材料只你们俩有,不是你们干的,难道是我自己坑自己?”为了这事,闻韬心里一直窝着火,见两人矢口否认,他的情绪有些失控。

“闻老师,那份材料只我们俩有没错,可发帖子坑害人的事我们干不出来。事情出来后,我们也很烦恼,知道您一定怀疑是我们干的,我们都没脸见你。可我用人格担保,这事绝不是我们做的。您放心,到底是谁干的,我们一定弄清楚,给您一个交代。”刘婷婷说。

两人说得信誓旦旦,闻韬却糊涂了,不是他们干的,那又会是谁呢?

梧桐语又重新开业了。开业那天,也是欧阳倩走出看守所的日子。按她的罪行,判个一年半载是没问题的,可她却被保外就医了。看守所大门外,年富贵带领三四十名社会闲杂人员列队迎接,二十多辆轿车的车队一路燃放鞭炮直到梧桐语。梧桐语门口铺上了红地毯,两边摆上了鲜艳的花篮,前来祝贺的宾客络绎不绝。林雨豪也受邀前往,他虽然没穿警服,却依然扎眼,始终在忙前忙后招呼宾朋。中午的宴会就摆在夜总会大厅,草台班子在门口舞起了龙狮,引来众多市民围观。

梧桐语隆重的开业仪式让刘云虎如坐针毡,年富贵之所以这么大张旗鼓地造势,主要是做给他刘云虎看的。他分别给常在一起吃饭的杨副所、胡大队打电话,问梧桐语怎么就开业了?欧阳倩怎么就被释放出来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二位的回答如出一辙,说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让梧桐语开业和释放欧阳倩都是上级领导决定的,他们只是遵照执行。问不出名堂,他又打电话给冯远华,没想到冯远华显得极不耐烦,说话的语气也冷冰冰的,与以前判若两人:“我又不是专门为他服务的,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

刘云虎被弄得很无趣,只好又打电话给蔡文姬,问冯远华最近怎么啦,火气这么大?蔡文姬说自己也联系不上冯远华了,听说是到省委党校学习去了。刘云虎有点儿不信:“他连你也不理了?”

“自从上次年富贵请他吃饭,他就一直不高兴,打那以后再没来过。”

刘云虎心里一沉,果然不出所料,年富贵找过冯远华。

不过,蔡文姬跟他强调:“放心吧刘总,老冯是不会为他办事的。他对年富贵印象不好,再加上年富贵黑老大的名声,哪个公安局领导敢明目张胆和他交往?有前面的镜子在那儿照着,不出事则已,出了事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话虽如此,可如果冯远华没帮年富贵,那又会是谁呢?谁有这么大权力这样做呢?年富贵走冯远华的路子没走通,帮助他的人官位肯定不会比冯远华小,否则根本办不成这一系列的事。想到这儿,刘云虎的心就更加不安了,如果年富贵攀上了高官,自己的处境就危险了,说不定没弄死年富贵,反倒被年富贵给弄死了。他现在宁愿年富贵的后台是冯远华,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凭他和冯远华的关系,自己胜算更大。

看见林雨豪在梧桐语进进出出的,刘云虎心里更不是滋味。如果不是为了柯蓝,刘云虎的本意是不想与林雨豪发生矛盾的,抛开从小的邻居关系,林雨豪虽然是辅警,可他工作的单位毕竟是派出所,是执法单位,做娱乐行业的有多少是合法守规经营的?一旦让他们抓住把柄,能有个好?可他喜欢柯蓝,自己喜欢的女人怎么能拱手让人呢?

自从柯蓝成为刘云虎的女朋友,就正式辞去了110指挥中心的工作,真正成了他的贤内助。柯蓝很能干,银都的人员管理、财务收支,里里外外都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告诉过刘云虎,她要把银都打造成最顶尖的娱乐场所,刘云虎当然乐意让她放开手脚去经营。

刘云虎原本以为,年富贵只是靠打打杀杀垄断了罍城的娱乐行业,没有什么真正的经营能力,借助冯远华的力量,完全可以将他扳倒。可现在梧桐语关门没到半月又重新开张,他承认小看了年富贵,没想到他在公安系统有那么大的能量。最让他担心的还不是这些,自己整了年富贵,年富贵用脚丫子都想得到是谁黑了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报复是必然的,但刘云虎不知道年富贵会从哪里下手。

就在刘云虎愁眉不展的时候,年富贵那儿却推杯换盏热闹非凡。年富贵意气风发地敬了一圈酒,一打眼瞧见了林雨豪,便倒了一杯酒走过去:“来,林兄弟,我敬你一杯!”

在宴席上,能够让年富贵单独敬酒的人不多,林雨豪受宠若惊,急忙端着酒杯站起来:“谢谢年总。我喝完,您随意。”一仰脖,把杯中酒喝干了。

“好,够爽快!”年富贵也把杯中酒干了,“林兄弟,随我来一下。”

林雨豪放下酒杯,跟着年富贵来到二楼的一个房间:“年總,什么事?”

年富贵笑了:“也没大事,对林兄弟来说就是举手之劳。”

“年总有事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竭尽全力。”

年富贵在他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然后问:“怎么样,能办到吗?”

林雨豪略一沉吟:“做是能做到,只是我那帮兄弟……”

年富贵一拍他的肩膀:“这个你不用担心,你带多少兄弟,我出多少钱,不会让你在兄弟面前掉价儿。”

这天傍晚,田斌对林雨豪说,盯漫步森林都好多天了,里面的确有赌博的,如果老板再不识相,是不是把他们给抓了。林雨豪想起老曹的告诫,知道那样做风险很大,弄不好真的会把自己搭进去。自从程荣宽输了官司,无论市局还是分局,对辅警的管理越来越严格,出台了相关管理制度,规定了职责范围,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所里每天大会小会都讲。林雨豪怕撞到枪口上,就对田斌说:“算了,暂且放他们一马,我们还有更轻松的钱能赚。”

“真的?”田斌半信半疑。他家也是普通家庭,所里发的那点儿钱根本不够花,更别说成家立业。

林雨豪说:“你别问那么多了,晚上多带几个弟兄跟我走就成。”

晚上九点,田斌带着卢伟等七八个辅警在派出所门前集合。大家问去哪儿,林雨豪说:“银都。”

“银都?”大家面面相觑,“咱们惹得起吗?”

“没事,有我呢。”

田斌不无担心地说:“听说银都的老板抢了你的女朋友,你不会是想报仇吧?”

他这样一说,大家都犹豫起来。

“你听谁说的?”林雨豪最怕别人提这事,“大家放心,我让你们去,绝不是为了打架。”

众人见林雨豪说得真诚,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在银都门口,林雨豪给他们进行了分工,田斌带两人去二楼舞厅,卢伟带两人去三楼包间,自己则带两人留在一楼桑拿中心,如果银都的人问,就说是例行检查。众人马上分头行事。他们都穿着警服,在哪儿一出现,就引起一阵骚动。银都的人跑过来问是怎么回事,他们就按照林雨豪的交代回答,果然没人敢对他们怎么样。

第一晚,他们就这样在银都晃荡了两个多小时,一个人没盘查,一个人也没抓,林雨豪分给他们每人一百块钱,第二晚亦是如此,转眼十多天过去,他们每人都拿到了一千多块钱,抵上一个月的工资了。后来,他们知道这钱是谁给的了,为了掩人耳目,以抓逃和抓嫖为名,偶尔也带一两个人回去,算是对所里有个交代。

最先发现问题的是闻韬,他长期吃住在所里,和他们接触最多。最近,他发现他们晚上很少在所里吃饭,没事就出去吃宵夜,尤其是林雨豪,歌也不练了,烟抽得越来越好了。他劝林雨豪,千万别为了钱把路走斜了。林雨豪不以为然:“那能咋着?大不了被开除。”既然林雨豪这态度,闻韬也无话可说,他知道如果辅警的待遇不提高,这行很难留住人。

最无法容忍的自然是刘云虎。林雨豪第一晚带人来银都,他以为是例行检查,就没太放在心上,可第二晚林雨豪又带人来了,这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凭他的经验,他感觉林雨豪的行为绝非例行检查这么简单。他又想到了柯蓝。柯蓝虽然和林雨豪交往过,可柯蓝是自愿跟自己好的,如果林雨豪想报复柯蓝和自己,故意到银都捣乱,那样做只会使柯蓝更讨厌他,林雨豪不会傻到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如果不是为了柯蓝,那就是年富贵指使林雨豪这么干的,事情就有点儿麻烦。

受影响最大的是桑拿中心。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一见到穿警服的就脚打软腿转筋,谁还敢嫖?林雨豪每次带人来,专盯桑拿中心,桑拿中心的生意一落千丈,有时候,一个晚上才几对人来洗桑拿。照柯蓝的意思,干脆把桑拿中心关了,刘云虎没同意。他觉得困难是暂时的,遇到问题一定要想办法解决,而不是逃避。

这天晚上,柯蓝躺在刘云虎怀里,正在议论这事,吧台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林雨豪带队抓人来了!”

两人赶忙穿上衣服往楼下跑,已经晚了,只见林雨豪正押着一对男女往门外推。那男的是个愣头青,瞪了林雨豪一眼:“推什么推?”

刘云虎急忙把他们拦住:“这是怎么回事,雨豪兄弟?”

林雨豪说:“都警告过你们多少次了,你们还从事色情服务?”

刘云虎一听就变了脸色,四下张望,寻找丁副经理。刘云虎向她交代过,这段时间警方查得严,皮肉生意就不要做了。丁副经理就在人群后面。以前她是做小姐的,后来岁数大了,改行当“妈咪”,专为娱乐场所介绍小姐。见刘云虎找她,丁副经理赶忙上前,压低声音:“最近没生意,小姐们也要生存,没管住……”

“你别说了,我明白了。”刘云虎摆手制止,他怕丁副经理说多了,暴露行业秘密,反而弄巧成拙。继而转向林雨豪,“林队长,看在我们发小的情分上,这事能不能通融一下?”

林雨豪板着脸:“什么通融不通融的,我不懂。”

刘云虎从兜里掏出一沓钱,讪笑着说:“这点儿小意思,兄弟们拿去吃夜宵,你就权当什么也没发生,行不行?”

林雨豪把他递过来的钱用胳膊一挡:“谁稀罕你的臭钱!”

刘云虎沉下脸:“咱们公是公私是私,你可不能因为柯蓝的事报复我。”

林雨豪笑了:“你的意思是我为了柯蓝故意整你?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怎么会为那种女人故意找茬儿?”

“我是哪种女人?”柯蓝从楼上冲下来,瞪着林雨豪,满脸愠色。

林雨豪看她一眼:“你是什么样的女人你不知道?要不要我给大家讲讲?”

“林雨豪!”柯蓝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我们是在执行公务。”林雨豪冲身边的辅警一摆手,“把人带走。”

为了避免麻烦,刘云虎把夜总会的桑拿中心关了。可林雨豪依然每晚带人来,查不着卖淫嫖娼的,就查那些陪酒陪唱的小姐,把她们一个个叫出去盘问,没带身份证的就带到派出所。这样的“清扫”行动甭说天天搞,就是一个月搞个三五次,那也受不了。银都里的小姐就如受了惊吓的麻雀,一个个全飞走了。

没了小姐,顾客就少了,夜总会变冷清了,有时候一个晚上只有两三个包房有人唱歌,而且还是无须买单的熟人。刘云虎给冯远华打电话,却无论如何也打不通,想必是被拉黑了。去单位找,说是去省党校学习,还没回来。刘云虎不信,又到他的住处去堵,结果也是无功而返。万般无奈,他又去找胡大队。胡大队说他虽然管治安,但不好直接干预派出所的事,让他最好还是跟灵桃派出所搞好关系。

找了一圈又回到原点,刘云虎想把杨副所和宋清约出来吃饭,均被拒绝。杨副所说,对娱乐场所的例行检查不光是针对银都,而是包括辖区内所有的娱乐场所,是所里开会决定的,他管不了。宋清已被调到刑警大队,他说他只管刑事案件,治安的事他帮不了忙,但他出了个主意,说林雨豪那帮辅警只听徐奇林的,这事要解决,还得找徐奇林。

最近,徐奇林对林雨豪的“清扫”行动很满意。林雨豪几乎每天都往所里带人,这就意味着每天所里都有罚没款,对缺少办案经费和日常开销的派出所来说可谓是及时雨。何况现在反腐力度这么严,徐奇林哪能为了点儿蝇头小利自毁前程?他把刘云虎放在他桌上的两条中华烟推回去:“只要你不做违法的事,派出所不会故意为难你。这个你还是拿回去,不然我上缴局纪委。”

解铃还须系铃人,为了查出幕后黑手,刘云虎派了眼线盯着林雨豪。眼线回来报告说,林雨豪最近经常在梧桐语进进出出。刘云虎早料到是这样,可他拿年富贵毫无办法。他来罍城时间短,根基浅,原本以为靠着冯远华这棵大树就能把年富贵扳倒,现在看来,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要想扭转这种被动局面,必须真刀真枪干一场。明着来自己肯定吃亏,他的手下没年富贵多,他也不像年富贵那样有好些死党,真正肯为自己拼命的怕是一个没有。那就只有来暗的,除掉年富贵,彻底解决问题。

这天晚上,天上又飘起了鹅毛大雪,刘云虎见柯蓝已经睡熟,便起床偷偷潜回家中。这是个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楼,自从回到罍城,他一直住在夜总会,极少回这个破败的家。不过,在刚回来时,他曾来这里转了一圈,在地下室一个旧木箱子里,发现有不少炸药、雷管。这些东西是他爸当年开采石场时用来开山炸石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保存完好。刘云虎就用这些材料制作了一個简易炸弹,揣进怀里出了门。

雪纷纷扬扬越下越大,路上的车辆和行人越来越少。刘云虎把头和脸都捂得严严实实,步行来到天鹅湾小区,年富贵的家就在这个小区里。刘云虎提前打探过了,今天是年富贵女儿的十岁生日。年富贵长期在江湖上混,虽然和欧阳倩结婚早,却一直没要孩子,直到他出狱才生了这个女儿,一直视作掌上明珠。女儿生日,年富贵再忙也要回家,何况明天就是元旦。按照当地风俗,元旦也是年,也是要隆重过的。刘云虎来到年富贵家楼下,果然看见年富贵常开的那辆车就停在一棵红杉树下。小区里虽然亮着灯,但在风雪中,刘云虎的身影朦朦胧胧,只剩一个轮廓……

第九章

昨天给女儿过生日,年富贵折腾到半夜才入睡,再加上外面风大雪大,第二天起床已经是上午十点。他本想多睡一会儿,吃了午饭再出门,但今天是元旦,夜总会的生意特别好,有很多事情要安排,就强打精神起了床。洗漱完毕,欧阳倩已经为他准备了早点,他吃了两口,感觉眼皮直跳心里发慌。欧阳倩见他脸色不好,忙问:“怎么啦?”

“没什么,大概最近忙,累着了。”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动不动就去医院。”年富贵说着站起身出门。

来到楼下,欧阳倩从后面追上来:“还是我开车送你去夜总会吧,不然我不放心。”

年富贵嘴里埋怨欧阳倩多事,心里还是有些感动。两人上了车,欧阳倩发动引擎,就听轰的一声巨响……

“天鹅湾小区发生爆炸案,年富贵被炸死了……”

十点三十分,灵桃派出所不断接到报警,说的都是同一个警情。今天是开年的第一天,灵桃辖区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徐奇林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他马上带人赶到现场,只见汽车已被炸得面目全非,年富贵半个身子几乎没了,欧阳倩奄奄一息。徐奇林赶忙安排人把她抬上120救护车,同时向分局领导汇报。

市局、分局的领导及刑侦人员迅速赶到,控制现场,徐奇林带领派出所的民警和辅警负责设置警戒带,驱散越聚越多的围观者。

林雨豪是随徐奇林一起赶到案发现场的。路上他还不相信年富贵会出事,这个在罍城叱咤风云几十年的黑社会老大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了?来到现场,看见年富贵肢离破碎的身体,他知道这下年富贵真的玩完了。凶手是谁呢?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刘云虎。不过,年富贵这些年霸道惯了,得罪的人绝不止刘云虎一个,别人报复杀人也有可能。如果不是刘云虎那最好,万一真的是他……想想这些天他对银都夜总会的所作所为,林雨豪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年富贵的尸体被法医从车上转移下来,老曹也跟在勘查人员身后,东瞧瞧西看看。刑警大队长宋清见老曹在旁边碍手碍脚,就对他说:“这里有你什么事,能不能离远点儿?”

宋清自从当了刑警大队长,脾气见长。老曹知道,自己虽然年纪比他大,资历比他深,但自己是辅警,这种勘查的事根本轮不到他,惹不起躲得起,便朝后退了退。倒是那个法医对宋清说:“你撵他没用,他就这脾气。”

法医姓陈,这些年,为了程小丽被害案,老曹没少麻烦他,两人很熟。陈法医协助刑警队破案无数,德高望众,宋清刚当刑警大队长没多久,很多案件还得仰仗着他,不敢得罪法医,只好随老曹去了。

勘查完现场,由于案发地点在灵桃派出所辖区,市局、分局及刑警队的人一股脑儿地去了派出所,召开紧急会议,成立专案组,研究案情。

这是一起典型的报复杀人案,凶手精通爆破技术,他把炸药用胶带绑在车底,导火线直接拴在打火器上,只要车一发动就会发生爆炸。但因为下了整夜的雪,再加上行人的踩踏,现场没发现多少有用的线索。刑警们调取了案发前后小区及周边的监控录像,还是因为风雪的缘故,监控里模糊一片,根本无从查起。鉴于当事人年富贵已经死亡,欧阳倩重伤昏迷,专案组便找来马彪,让他提供线索,谁跟年富贵结仇最深?马彪说得斩钉截铁:“肯定是刘云虎。”

鉴于两个夜总会之间的明争暗斗,刘云虎的嫌疑骤升。分局局长周雪刚拍着宋清的肩膀说:“这个案子能不能破,全看你的了。”

周雪刚说这话大有深意。宋清是经过冯远华的极力推荐才当上刑警大队长的,很多人眼热这个岗位,他们认为宋清年轻,无论是资历和办案经验都不及他们,可冯远华却偏偏看好宋清。现在他刚上任不到一个月,就碰到了这么一起大案,如果破不了,不知有多少人要看他的笑话,到时候无论是冯远华还是周雪刚都脸上无光。

宋清深感自己责任重大:“周局,我一定尽全力。”

周雪刚说:“既然银都夜总会有嫌疑,我看就从银都夜总会查起。”

宋清立即带人前往银都夜总会,点名找刘云虎。

刘云虎有午睡的习惯,每天中午都要睡那么一两个小时,但今天中午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爆炸案的消息是柯蓝告诉他的,柯蓝说这事的时候,刘云虎的心就通通直跳,他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以免柯蓝瞧出端倪。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他不断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年富贵,你可不要怪我,都是你逼人太甚。”

宋清找上门,在他的意料之中,警察不怀疑自己反倒奇怪了。他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反正他们没证据。

宋清板着脸问:“昨天晚上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夜总会招呼客人,然后睡觉。”

“有人证明你这段时间在夜总会吗?”

“我的员工都可以作证。”

“你晓得年富贵夫妻被炸的事吗?”

“网上都在传这事。你们不会怀疑跟我有关吧?没错,我和年富贵有过节,不过年富贵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你们是不是要挨个儿查查?”

宋清也知道自己手头没有任何证据,只好对他说:“在事情没搞清楚前,你不能离开罍城,准备随时接受警方的调查。”

刘云虎知道,宋清这是动真格的了,再不像以前在一起吃饭时那么随便了。“我随时恭候。”

这两天,林雨豪有些食不甘味,他怕爆炸案把自己牵扯进去。案发当天,马彪被宋清叫去问话,他就担心马彪把他收钱去查银都夜总会的事给供出来。好在事后没人找他核实这事,说明马彪还算讲义气。可马彪不提,其他人难保不提,比如刘云虎。這家伙看起来像个书生,其实是个笑面虎,心狠手辣,爆炸案说不定就是他干的。哪天他要是不高兴了,给自己也来这么一下子,就得不偿失了。于是,爆炸案发生之后,他除了值班,就让闻韬陪他练歌,或抽空去精神病院看母亲,把自己弄得像只生瘟的猫。

闻韬对爆炸案也格外关注。宋清找过他,说如果自己能把案件给破了,将请闻韬给他写篇报道,也好露露脸,所以案件稍有进展,宋清都及时告知。

林雨豪和闻韬没事就聚在一起练歌,老曹却没时间陪他们,每天神出鬼没的。老曹不在,就没人伴奏,没人伴奏,林雨豪唱着也没劲儿。闻韬就有些着急,去找徐奇林告状,徐奇林说:“这个老曹,心思又跑到爆炸案上面去了。”

这些天老曹一直跟着宋清,宋清烦他,不让他跟着,他就像块橡皮糖走哪儿粘哪儿。老曹之所以这么在乎这起案子,是因为当年程小丽被害,歹徒盗走了保险柜,不久后,在城外的防空洞里发现了被炸药炸开的保险柜。后来一遇到跟爆炸有关的案子,老曹就有些神经过敏。

这天下午,老曹正忙着为专案组端茶倒水,突然接到朱老七的电话。朱老七在电话里大发雷霆,质问老曹又鼓捣九猴干什么了,怎么被人打了?听朱老七的口气,好像打人的是他老曹似的。他还没来得及问是谁打的,伤得重不重,朱老七就把电话挂了。老曹赶紧打九猴的手机,接电话的是朱巧灵,老曹的心就一抖,莫非九猴的伤重得接不了电话了?朱巧灵说,九猴正在抽血,刚做了CT和彩超,脑袋和内脏没问题,只是皮外伤。老曹的心稍稍放下了些:“我马上就到。”

刚进医院病房的走廊,就传来了九猴和女人调笑的声音。刚开始,老曹以为那女人是朱巧灵,可走进去一看,竟是个小护士。九猴正在给小护士讲一个不知从哪里听来的笑话,小护士笑得前仰后合。朱巧灵也在病房里,只是耷拉着脸不言声。老曹心中暗骂,这小子到哪儿都管不住那张破嘴。看见老曹,九猴赶紧打住:“叔……来了?”

九猴头上缠着绷带,眼眶乌青,脸颊脖颈处也有擦伤,但精神状态还不错,老曹悬着的心彻底放下,转脸对朱巧灵说:“你也不管管他。”

朱巧灵知道老曹是指九猴与小护士调笑的事,便红了脸说:“我要是能管得了他,他就不会挨揍了。”

“我看揍得还轻。”说着,老曹坐到床边,“怎么回事?”

这段时间,九猴一直在朱老七包子铺帮忙,可过了上午十点,包子铺就几乎没人了,他就成了闲人。这天中午,他又晃荡到望春楼,要了两瓶啤酒两盘菜,酒足饭饱,正琢磨着去哪儿消磨时光,突然一个人冲进来,二话没说对着他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九猴没防备,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饭店的顾客见状吓得四散奔逃,刘石听到动静冲出来,打人的家伙已经出了店门,跨上摩托车扬长而去。

“你估计是什么人干的?”老曹问。

一旁的朱巧灵接过话茬儿:“这还用问么?肯定是上次漏网的抢劫逃犯,不然他会跟谁结这么大仇?”

“你是说神眼?”老曹问的是朱巧灵,目光却盯着九猴。

九猴说:“我也没看清楚那家伙的模样,他戴着羽绒帽和口罩。不过,他打的时候说了句话。”

“说了什么?”

“他说就连年富贵他都敢弄,别说我这个小蚂蚁。”

老曹坐不住了,事关爆炸案,得及时向专案组汇报。他问:“你没报案?”

“报案有什么用,你们能抓到?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非弄死他不可!”

老曹知道九猴做事好走极端,万一被他查出是谁打了他,再弄出点儿事来就不好办了。“这事交给我,你安心养伤,放心,查出那个人,我不会饶了他。”

从病房出来,老曹急忙给宋清打电话。宋清正愁案件没线索,高度重视,立即带人前来核实。九猴又把挨打的经过重复了一遍,宋清听了两眼放光,派人调取望春楼周边的监控,最终锁定打人者进了漫步森林茶楼就再也没出来。宋清集合刑警队,直扑漫步森林。

到了地方,宋清指挥大家守住茶楼的各个出口,他自己带着几个刑警就要往里冲,老曹突然上前:“慢着。”

宋清被吓了一跳,对老曹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老曹说:“看监控,还有九猴的描述,我觉得那小子有可能是神眼。我认识那小子,让我进去抓更容易得手。”

宋清以为老曹是跟他争功,冷笑一声:“这样的行动能让你一个辅警参加就不错了,你可别蹬鼻子上脸。”

无奈,老曹只好看着宋清带人上楼,没再跟着。

宋清等人拿着监控截图逐个卡座和包间进行盘查,客人一见警察来搜查,纷纷结账走人。袁萍听说又有警察过来影响她的生意,急忙上前:“警察同志,怎么回事?”

宋清问:“你是这儿的老板?”

“是。”

宋清把截图往袁萍面前一亮:“见过这个人吗?”

袁萍刚开始以为警察是来查赌的,有些慌乱,现在一看是查人,立刻冷静下来,下意识地朝一个包厢瞧了瞧,摇头说:“没见过。”

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没逃过宋清的眼睛,他向周围的刑警使个眼色,几个人立即朝包厢走去。不料,这当口包厢的门突然开了。原来,里面几个打麻将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开门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看到警察,一时目瞪口呆。包间里一个年轻人却没被吓住,冲出门飞快朝楼下跑去。宋清等人随即跟上,宋清边追边拔枪:“站住,再跑就开枪了!”

那人根本没理会,继续往下跑,眼看就到门口了,从门边突然窜出个人来,一脚将他踹倒在地。那人惊叫一声:“曹联防?”

老曹笑了:“呵呵,神眼,总算找到你了。”

神眼被带回刑警队。经讯问,神眼只交代了自己参与抢劫的犯罪事实,至于炸死年富贵,只是他信口开河吓唬九猴提升自己在道上知名度的把戏。

虽然爆炸案没有进展,可毕竟抓了一个重要的抢劫逃犯,专案组还是受到了局里的口头表扬。但表扬没有老曹的份儿,不但不表扬,老曹因提供错误信息,还受到了宋清的严厉批评,借这个机会,宋清把老曹彻底踢出了专案组。

牛月娥打来电话时,老曹正和卢伟在片区里摸排线索,沿着街面挨家發放悬赏通告。案发时,悬赏是五万元,短短几天时间,悬赏涨了一倍,提高到十万。十万块钱不是个小数目,市民积极踊跃,各类消息像雪花一样汇聚到专案组,但没有一条是有价值的,摸排还得继续。卢伟年轻,工作也积极,见人就往人家手里塞通告,然后来句“欢迎提供线索”。终于,卢伟发累了,问老曹:“这样真能有效果?”

老曹抹着脸上的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只是个时间问题。”可他心里想说的却是:“这就是个瞎猫碰死耗子的事。”

这时,手机响了,牛月娥带着哭腔说不好了,秦光耀快不行了。

老曹急三火四赶到医院,秦光耀已经被送进急救室,牛月娥和一双儿女坐在一排塑料椅子上,都耷拉着脑袋不说话。老曹知道这俩孩子放寒假了,不然一家人不会这么快聚在一起。

“究竟怎么回事?”

“都怨我……”牛月娥泪眼婆娑,懊悔不迭。

上次市纺织厂职工上访,与公安发生冲突,不知谁把冲突的场面传到了网上。这一来可不得了,各种转发和评论纷至沓来,谴责和质疑铺天盖地,矛头直指罍城市公安局。“平安罍城”的官微几近瘫痪,连罍城市政府的微博也成了灾区。市局责令隋河分局彻查此事,要尽快平息网上的负面舆论。分局自然把杠子压到了灵桃派出所,好在徐奇林出警时让民警佩戴了执法记录仪,记录了当时的整个执法过程,视频一公布,谣言不攻自破,灵桃所才没有为此事背锅。

网上是平静了,但牛月娥家乱套了。那些上访户把敢打敢冲的牛月娥视为英雄,每天都有人去她家商量下一步上访计划。政府虽然做了承诺,但如果在半个月之内拿不出具体方案,他们还要继续上访,只有把事情闹大,政府才能重视,才能彻底解决问题。这些人到牛月娥家折腾,最反感的是秦光耀,他虽然不能说话,不能行动,却用他的肢体语言表达他的不满,为此两人“吵”了几架。这天上午,又有十几个人聚集在牛月娥家里,商量再次上访的事,秦光耀不知怎么从床上摔了下来,额头撞破了,血流不止。救护车赶到之前,秦光耀就失去了知觉,到医院后一直没有苏醒。

老曹一拳头捣在墙上:“大嫂,你怎么这么糊涂?政府不是答应给你们解决问题了吗?你们怎么还这样胡闹?”

“政府要是早给我们解决问题,我们会上访吗?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政府不作为。可我没想到,老秦的脾气这么倔。”牛月娥说着,抹了一把眼泪,“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啊……”

老曹说:“你说的我都理解,可你也要理解政府。纺织厂的事千头万绪,牵扯那么多职工,政府也要派人调查核实,哪能是一下子就能解决的?”

牛月娥上下瞅了老曹几眼:“你不会是市里派来的说客吧,怎么说话尽向着他们?”

“这不是向谁不向谁的问题,我说的是理。”

“不给你扯这个了,我说不过你……可现在老秦他……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老曹心里突然一阵绞痛,就好像肚子里钻进了只老鼠,五脏六腑都被啃咬撕扯着。这种感觉好多年前曾出现过一次,那是在程小丽的葬礼上……

急救室的门打开,一名医生走出来,老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虚脱了,甚至没听到医生说了什么,直到牛月娥推他,老曹才从恍惚中醒来。预感得到了验证,医生说抢救无效,他们唯一能做的是再见秦光耀一面。

秦光耀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要不是额头上的擦伤,还真以为他睡着了。或许是听到了动静,秦光耀微微睁开眼睛,顺着牛月娥和两个女儿看了一遍,最后把目光定在了老曹身上。老曹把手伸过去,放在秦光耀手里,秦光耀使出浑身的力气把他的手捏了捏,然后望望牛月娥和一双儿女,老曹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用力握住他的手……

秦光耀去了,这个倔强的男人,这个曾经的退伍兵、老辅警,用他独有的方式完成了向这个世界的告别。

秦光耀的告别仪式上,周雪刚来了,徐奇林来了,闻韬和林雨豪等十几个辅警也来了。周雪刚紧握住牛月娥的手,哽咽着说:“是我这个局长没做好,直到现在也没为辅警争取到应得的利益,尤其像秦光耀这样为公安工作受伤的辅警,我更是惭愧,让他们流血又流泪……”

老曹知道,周雪刚说这话绝不是作秀,而是真情流露。周雪刚在灵桃派出所干过七年,老曹、秦光耀、闻韬都曾是他的得力干将,秦光耀出事就是在他的任上。自从他当上分局局长,没少为辅警的工资待遇奔波,辅警的工资由原来的派出所自行发放,到现在的当地财政承担,就是周雪刚努力的结果。

秦光耀受伤时,辅警的工资还是由派出所自行解决,当时秦光耀伤得太重,几乎成了植物人,所里根本承担不起后续医疗费用,秦光耀出院后,所里就再也没出过一分钱。周雪刚对此事一直心存愧疚,现在秦光耀走了,俗话说一死百了,可良心债是永远不会了的。告别仪式结束后,周雪刚把一个厚厚的装着现金的信封交给徐奇林:“这些钱,替我转交牛月娥一家。”

这钱明显是周雪刚自己的。周雪刚家里也是上有老下有小,全靠他的工资养活,生活并不宽裕。徐奇林有些迟疑。周雪刚硬是把钱塞到他手里:“让你拿着就拿着!”

“1·01”爆炸案发生后,公安机关对炸药来源进行摸排,尤其对煤矿、水泥厂等使用炸药的单位进行了重点检查,从审批到使用,每一个环节都不放过,未发现丢失、被盗及违规使用的情况。专案组就对曾经发生的爆炸案进行梳理,经鉴定,“1·01”爆炸案与二十年前发生在市纺织厂的“12·25”案使用的炸药系同一品种。这是一个重大突破,市局、分局高度重视,立即将两案并案,成立了新的专案组。

获知这个消息,老曹坐不住了,找到宋清说:“能不能让我加入专案组?”

专案组重组,无非是增加了原来参与过“12·25”案侦破的人员,由于这些人大多数已经退休,专案组的规模实际上并未扩大,多个老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宋清因为抓错人的事还在气头上,瞪着眼睛说:“你一个辅警,不做好本职工作,总到我这儿凑什么热闹?”

老曹不甘心,便在刑警大队会议室门口徘徊,正巧周雪刚前来开案情分析会,老曹便拦住他说:“周局慢走,我求你件事。”

周雪刚站住,笑眯眯地望着他:“什么事?”

老曹说:“我想参加专案组,可宋队长不同意,您能不能跟他说说?”

周雪刚知道“12·25”案是老曹的一块心病,沉吟片刻:“好吧,你跟我来。”

老曹跟着周雪刚进了会议室。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几乎汇聚了市局、分局全部的办案精英,有些人老曹认识,也有很多人老曹不认识。周雪刚向大家介绍:“这位是曹联防,灵桃派出所的辅警,干公安工作已经二十多年了,对公安业务很熟悉,我建议让他加入专案组。”

老曹知道,周雪刚之所以也叫他曹联防,原因跟大多数人一样——忘了他的名字,好在他已经习惯了,不以为意。只听周雪刚继续说:“此外,还要跟大家透露个情况,‘12·25案的被害者程小丽是曹联防的未婚妻,案发二十年来,他一直在追踪这起案件,从来没有放弃过,我相信,他的加入对我们的工作一定会有帮助,大家欢迎!”

会议室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其实大家都不相信一个辅警能对这么重大的案子有什么帮助,尤其是宋清,周雪刚讲话期间,他冲着老曹皱了几次眉头。但周雪刚是局长,一言九鼎,他让老曹加入专案组,宋清不好反对,而且老曹的办案经验的确丰富,这是宋清亲眼见识过的,有他在专案组,有没有好处不好说,至少不会有什么坏处。

分析会开始,老曹习惯性地往后面的角落里躲,他心里清楚,周雪刚让他加入专案组是照顾他,并非指望他破案,所以,还是要尽量低调。没想到屁股还没坐稳,周雪刚点名让他往前面坐:“曹联防,你先给大家介绍一下你所掌握的‘12·25案的情况。”

第一个发言的居然是自己,老曹有些紧张,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讲不顺溜。周雪刚咳嗽一声打断他:“曹联防,你现在要是讲不好,以后可没你讲话的地儿了。”

老曹瞟了周雪刚一眼,见他满脸严肃,不像是开玩笑,就打起精神,把他掌握的“12·25”案的情况说了一遍。

“1998年12月25日,市纺织厂会计,也就是我的未婚妻程小丽,从市人民银行取款一百五十万,锁进保险柜,准备到月底发工资。当晚程小丽值班,就睡在财务室,不幸被歹徒残忍杀害,抢走了保险柜,盗走了保险柜里的巨款。我那时候刚从部队退伍,为了破案,找到杀害程小丽的凶手,就到刑警大队当了一名辅警。可我想得太简单了,我在刑警大队当了八年辅警,案子始终没有进展。我徹底失望了,再在刑警队待下去,依然破不了案怎么办?我可是把八年的青春都耗在了这里啊!当时我想,或许我待的地方不对,要想破案,找到有价值的线索,还得到基层去,到老百姓当中去。我在东南西北关的派出所都干过,最后留在了灵桃派出所。起初,我是为了破案才当这个辅警的,渐渐的,我爱上了这份工作。在派出所当辅警,每天接触的都是老百姓,只要你为老百姓做一点儿好事,他们都会把你记在心里……”

老曹说这些的时候,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老曹的讲述,让大家肃然起敬,可老曹跑题了。宋清敲敲桌子:“讲重点!”

老曹赶紧收回话头:“案件发生在12月25日午夜,程小丽的致命伤在胸口,作案工具应该是一把宽两厘米左右的匕首,杀人者手段残忍,一刀毙命。另外,死者身上还有数处骨折,手腕和脚踝处有勒痕,死前可能受过拷打折磨。当时我们推断,凶手逼问保险柜的密码,程小丽誓死不说,惨遭杀害,凶手不得已才搬走了保险柜。现场留下的痕迹不多,只找到半枚残缺的指纹。不久,在城东三公里外的一个防空洞里,发现了被炸药炸开的保险箱。专案组对防空洞及爆炸现场进行仔细搜索,提取了鞋印、烟蒂等物证,判断嫌疑人应为两名以上。但当时破案技术落后,街上也没监控,案子查到这儿,就再也查不下去了……”

接下来,周雪刚又做了补充:“我当时就是专案组的侦查员,这些年,只要一提起这个案子,我们这些当年的侦查员都会心痛。现在,这起案件终于有了眉目,我们一定要打一个翻身仗。”

接着,宋清讲解了“1·01”爆炸案的初查情况:“1月1日10时30分,刑警大队接到灵桃派出所报告,天鹅湾小区发生爆炸案。被害人系梧桐雨夜总会老板年富贵和他的妻子欧阳倩。年富贵当场死亡,欧阳倩被炸断一条腿,现在市立医院抢救,尚未脱离生命危险,仍处于深度昏迷中。种种迹象表明,此案极有可能是报复杀人。通过对爆炸物残片的技术分析,确认与二十年前的‘12·25案使用的炸药为同一批次产品。如今,这种炸药在市场上早已销声匿迹。现在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查找炸药的来源,此外,通过调阅天鹅湾小区及沿途监控,嫌疑人穿灰色外套、戴口罩,应为三十岁左右的男性……”

随着宋清的讲述,老曹心里也在对案情进行梳理。年富贵在罍城赫赫有名,敢杀他的人也绝非等闲之辈。他想起十五年前年富贵和武云龙的那场“龙虎斗”,结果以武云龙被枪毙收场,他的很多马仔被判刑。难道是武云龙曾经的马仔对年富贵进行报复?这时间隔得也太长了。会不会是武云龙的家人呢?可据老曹所知,武云龙是家中独子……

最后,宋清对专案组成员进行分工,一部分去天鹅湾小区继续走访,调查嫌疑人在安装炸药时有无目击者,另一部分调查二十年前有哪些单位使用这种炸药,有无遗留。

老曹被安排到天鹅湾走访。散会后,老曹正要下楼,忽听背后有人喊他。回头一瞧,居然是陆洋。陆洋穿着白大褂,戴着副近视镜,乍一看还以为是医院的大夫。老曹问:“你怎么这身打扮?”

陆洋扶了扶眼镜:“我在刑事科学技术室,大家都这么穿。”

不久前,隋河分局新建了物证室、档案室、痕迹实验室、DNA实验室、电子物证实验室、模拟现场实验室,陆洋虽然没有转警,但他在警校学的是痕迹学,到了这儿,他所学的知识才有用武之地,比在派出所强得多。老曹发现,陆洋自从到了刑警大队,比以前稳重了许多。

陆洋说:“两天前,我在你们所录入的指纹信息中有个重大发现,你想不想知道?”

“什么发现?”

“‘12·25案留下的那半枚指纹与你们录入的白颜山的指纹极为相像!”

“什么?”老曹一阵激动,“我还提取了血样,你和第二现场留下的烟蒂进行DNA比对了吗?那可是个重要证据。”

陆洋说:“你忘记我的身份了,我跟你一样,也是辅警,那么重要的证据我怎么能接触到?”

老曹问:“那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在专案组吗?你跟领导们汇报一下,把所有的物证进行综合比对,或许这两起案件能从这里找到突破口……”

“你自己怎么不去汇报?”

“人微言轻,谁会听我的?”

夜深了,刑警大队里静悄悄的,唯有痕迹实验室、DNA实验室里灯火通明,异常繁忙。老曹和宋清并排坐在走廊的塑料椅子上抽烟,半天一句话没说。又一根烟抽完了,宋清从自己的烟盒里拿出一根烟递给老曹:“来,抽这个。”

老曹看了看牌子,是玉溪,比自己五块钱一包的黑黄山强多了,但他没接:“我抽这个抽惯了,您不用客气。”

“让你抽你就抽,哪儿那么多废话!”宋清把烟硬塞给他。

宋清平时很少抽烟,更不会给谁递烟,老曹知道,这是在向自己示好呢,便把烟接过来点上。宋清自己也点上一支:“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不太友好?”

老曹望了宋清一眼,注意到他眼袋浮肿,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估计最近他压力很大,根本就没睡好觉。老曹说:“怎么会呢?”

“又在说假话。好吧,今天我跟你推心置腹一回。本来呢,我对你是有看法的,虽然你是辅警,但资格老,业务熟,所里什么事没你都办不成。你呢,还有那么点儿傲气,刚到灵桃所的时候,我确实有点儿看不惯,一个辅警怎么敢比民警还牛逼?你知道吗?最初我是奔着灵桃派出所所长的位置来的,至于徐奇林,分局另作安排。可不知怎的,这事到后来居然黄了,我心里很不痛快。后来好不容易当上了刑警大队长,你还是阴魂不散要跟过来……当然,如果是为了‘12·25案,我理解,可破案是我们刑警的事,你一个辅警又没执法权,掺和进来干吗?可现在,我对你真的服气了,就冲你对案件的熟悉程度,我们这些刑警都自愧不如。尤其是这次,如果比对成功,确定了嫌疑人,你肯定是首功一件……”

听得出,这是宋清变相在对自己道歉,老曹就有些不好意思:“宋队客气了,我有时候不知天高地厚,也确实挺招人烦……”

话说到这分儿上,两人就算和解了。这时,技术室传来一个好消息:经过比对,“12·25”抢劫杀人案的证据直指白颜山。

刑警大隊迅速集结,在老曹的指引下直奔老槐树旅社。老曹听何小美说过,白颜山就住在老槐树旅社隔壁,是他临时租赁的一个破旧小院。几个民警从墙头翻过去,打开院门,众人一拥而入。可推开屋门,不见白颜山的踪影。难道白颜山听到风声跑路了?这不可能,证据刚确认,白颜山不可能知道。老曹看看桌上吃剩的饭菜,推断白颜山绝没有跑路,他有赌博和嫖娼的恶习,此刻应该在哪儿快活。

宋清也赞成老曹的观点,可他究竟在哪儿呢?老曹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这么冷的天,打麻将也该回来了,除非他玩通宵。目光掠过一墙之隔的老槐树旅社,老曹心里一动:“宋队,你们继续布控,我去这家旅社瞧瞧。”

宋清不解:“他有家不住,住旅社?”

“那也说不定。”从院里出来,老曹指着东北方对宋清说,“离这儿不远有个四季花圃栽培基地,白颜山在那地方有个育花大棚,你派人去看看他有没有可能睡在花圃里。”

“你怎么对他的情况这么了解?”

“碰巧知道的。”

“碰巧?”宋清说,“哪有那么多的碰巧。以前人家都说你群众基础工作做得扎实,我还不相信,现在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

宋清派几个人去了四季花圃,又安排人守住老槐树旅社的进出口。老曹上前敲门,半晌,里面传出一个慵懒的声音:“谁呀?”

老曹听出是阿虹,便捏着腔说:“住宿的。”

阿虹一边开锁一边嘟囔:“天都快亮了,还住什么宿?”

门刚开一道缝,老曹等人便冲了进去。阿虹一看除了老曹都是荷枪实弹的警察,顿时惊慌失措:“曹叔,你们这是……”

“没你的事。”老曹冲宋清一递眼色,宋清便带人上楼挨个儿房间敲门。老曹继续问阿虹,“最近你见过白颜山没有?”

“你们是抓他?”阿虹下意识朝一个暗门望去。

老曹知道,那个暗门通向何小美的房间,于是对阿虹说:“你去把门打开,我找你们老板有事。”

阿虹迟疑了一下:“我们老板……不在,她晚饭后就去漫步森林打麻将去了,说要玩个通宵。你要有什么事,就打她手机。”

“真的?”老曹用怀疑的目光盯着阿虹,阿虹不敢与他对视,老曹便知道阿虹在撒谎。他走到那扇门边使劲一推,门居然开了。

阿虹彻底慌了,上前拦住老曹:“我们老板屋里有客人,您不能进。”

“客人?”老曹的头嗡地响了一下。这个时间屋里居然还有“客人”,老曹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将阿虹扒拉到一边冲了进去。

屋里,两个赤身裸体的男女正胡乱地穿着衣服,女的是何小美,男的是白颜山。何小美一看进来的是老曹,脸就变成了一块白布:“曹联防,我,我……”

“你什么也不用解释。”老曹稳住自己的情绪,扭头看看白颜山,“请你跟我走一趟。”

白颜山急忙辩解:“我和何老板可是你情我愿,我们这种行为不叫卖淫嫖娼。”

“我没说你们卖淫嫖娼。”说着,老曹上前给白颜山戴上了手铐。

第十章

讯问由宋清和市局刑侦支队的张副支队长共同主持。

“知道为什么抓你吗?”宋清问。

白颜山眼皮一翻:“我还想问你们呢,我正在被窝里睡觉,你们把我抓来干吗?”

“你干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不就是跟何小美睡觉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未婚我未娶,我和何小美是两情相悦,不是卖淫嫖娼,不信你们把何小美找来问问就知道了。”

另一个房间里,坐着市局、分局的领导,屏幕上显示着讯问室里的画面。听说白颜山是老曹带人抓获的,周雪刚很高兴,破例让他也进来观看。老曹一看屋里都是领导,就缩在一个角落里,但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生怕遗漏了任何一个细节。白颜山提到何小美时,老曹脸上直发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没想到何小美的私生活这么不检点,看来,他和何小美彻底完了。

“我们不是为这个找你,你干过什么其他违法的事?”宋清问。

“没有啊,打小我爸就教我做个遵纪守法的公民,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

“那我问你,1998年12月25日市纺织厂的抢劫杀人案是不是你干的?”

白颜山脸上的肌肉明显抽搐了几下:“你开什么玩笑,那么大的案子,哪是我这种小人物干的,你们真是高抬我了。”

“你不承认没关系,没有充分的证据,我们也不会请你到这儿来。”宋清从抽屉里拿出几页纸往白颜山面前一放,“你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白颜山愕然。

“这是你在杀人现场留下的指纹比对结果,还有遗留在爆炸保险箱现场的烟蒂上残留唾液的DNA鉴定结果……”

白颜山气急败坏:“你胡扯!我怎么可能留下指纹和烟蒂,你们从哪儿弄来的这些破玩意儿糊弄我!”

“这么说,你承认是你干的喽?”张副支队长不紧不慢地说。

白颜山意识到说走了嘴,赶紧改口:“我承认什么了?你们这是诱供!”

接下来,无论宋清和张副支队长怎样审,白颜山要么不开口,要么说不知道,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老曹坐不住了,对周雪刚说:“这小子让我来审,我一定能撬开他的嘴。”

周雪刚有些犹豫:“这么大的案子由一个辅警审,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再说,辅警审案也不合规矩……”

老曹说:“我就是为了破案,没别的意思。”

周雪刚望着在座的其他领导:“你们看呢?”

几位领导面面相觑,市局一位分管刑侦的副局长笑容可掬地走过来跟老曹握手:“曹联防是吧?我早就听说过你,干工作好样的,只可惜是个辅警……既然你有办法撬开嫌疑人的嘴,我可以让你协助讯问,不过,只是协助,不能越权。”

“保证完成任务!”老曹立正敬礼,出门直奔讯问室。

白颜山见老曹突然出现,还坐到了宋清和张副支队长旁邊,不由一愣:“你怎么来了?”

“都是老朋友了,你到了这地方,我怎么也得来看看你。”老曹笑着说。

“我们刚才不还见过面吗?有什么好看的?”

“再不看就怕见不着面了。刚才宋队给你看的证据,即使你不交代也照样定你的罪。大老爷们儿,不如一股脑儿说出来痛快。”

“我听不懂你的话,你让我说什么?”

“抽烟吗?”老曹掏出五块钱一包的黑黄山,递给他一支。白颜山舔了下嘴唇,把烟接了,老曹给他点上火,“你不说我来说,看我说得对不对。”

屋里屋外的领导都不知老曹卖什么关子,哪有看着嫌犯不审,反而自己讲述犯罪经过的?这个老曹,是不是推理小说看多了?

老曹一副娓娓道来的口气:“从哪儿讲起呢?就从市纺织厂开始吧。你父母都是纺织厂老实本分的一线职工,尤其是你父亲,还是厂里机修组的劳模,几乎年年受到厂里的表彰和奖励。你母亲长期在一线工作,身体不是太好,直到四十岁才生了你。中年得子让你父母欣喜若狂,对你疼爱有加,百依百顺,养成了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好逸恶劳的恶习。十六岁时,你和同学打架,被学校开除,就和社会上的闲杂人员鬼混。你父母为你操碎了心,可你不知悔改,整天招惹是非。二十二岁那年,你因故意伤害被判刑五年,刑满释放后,你父母隐瞒了你曾经坐牢的不光彩历史,伪造学历,利用关系将你安排到纺织厂保卫科上班。那时你已经二十八岁,男大当婚,你父母托人给你相亲,可你偏偏喜欢上了财务室会计程小丽。程小丽是厂花,追求她的人很多,何况她已经有了未婚夫,你自知条件不如人,但又不甘心,就经常在程小丽值夜班期间去骚扰。程小丽不堪其辱,声称要将你告到厂部,你害怕事情败露,就主动辞职不干了……”

老曹在讲述白颜山经历的时候,包括周雪刚在内的曾经参与“12·25”案侦破的刑警都很吃惊,他们没想到,老曹会把白颜山的情况了解得如此清楚。当然,最吃惊的还是白颜山,竟然激动得站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这么多事?你一直在调查我?”

“没错。”老曹说,“‘12·25案发生后,警方对纺织厂的职工逐个排查。为啥没怀疑到你?一是你到市纺织厂工作时间不长,案发前两个月离职,厂里人对你没多少印象;二是你离职的原因无人知晓,因为程小丽根本就没有告发你。虽然当时警方也去你家调查了,可你父母说你外出打工去了,才让你成了漏网之鱼。你之所以能够进入我的视线,是因为秦光耀,你认识秦光耀吧?”

白颜山说:“认识,我在纺织厂工作时,他是我们科长,那又怎样?”

“你可能不知道,秦光耀是我在部队时的排长,我们是最好的兄弟。一次我们在一起喝酒,聊起这桩无头案,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说曾经见过你写给程小丽的情书。”

“我是追求过程小丽,就算被她拒绝了,也不至于杀她吧?”白颜山说。

“你说得没错,但你杀人的动机不是为情,而是图财。你追求过程小丽,对她每天的行动肯定关注;你在保卫科工作过,每月25日程小丽到银行取款,你应该也会知晓。我调查过,你有赌博和嫖娼的恶习,案发前两个月,你并没有离开罍城,而是混迹于赌场,欠了一大笔债。为了还钱,你想到抢劫财务室。但钱锁在保险柜里,你担心一个人应付不了,就找了个同伙。那个同伙做生意赔了钱,欠下巨额债务,正愁没法还钱,你们一拍即合。经过密谋,你们决定在12月25日下手。当晚十一时许,你们撬开财务室的门,惊醒了在里面睡觉的程小丽。你们把她绑起来,逼迫她说出保险柜的密码,程小丽宁死不从,你们就残忍地将她杀害,把保险柜抬到事先准备好的三轮车上,用你在保卫科工作时偷配的钥匙打开后门逃走。在城东三公里外一个废弃的防空洞里,你们用炸药炸开保险柜,取出里面的巨款。你的同伙欣喜若狂,想坐地分赃,你趁其不备将他杀死,找了个极为隐蔽的地方处理了尸体和三轮车,然后携款潜逃,从此在罍城消失,就连你父母去世你也没回家。直到两个月前,你才在罍城出现。”顿了顿,老曹继续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那个同伙应该叫顾飞,你把他的尸体藏哪儿了?”

老曹说的这些,有的内容就连当年参与办案的民警也是闻所未闻。白颜山更是目瞪口呆,以为撞到了鬼,望着老曹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他是顾飞?”

“案件发生后不久,顾飞的母亲吴老太到派出所报案说他儿子失踪了。顾飞的企业经营不善,欠了六十万外债,当时很多人都认为他是为了躲避债务故意玩失踪,根本没和‘12·25案联系在一起。只是没想到,顾飞这一失踪就是二十年,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还在人世。前些天,你的嫌疑浮出水面,我就想到了顾飞。你和顾飞是老相识了,对吧?”

“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顾飞,你血口喷人!”白颜山矢口否认。

老曹冷笑一声:“你和顾飞是中学最好的同学,你居然说不认识?这好办,找当年你们的老师同学一问便知。”

白颜山满脸惊恐:“你……你他妈不是人,你是鬼!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这不可能!”

老曹强压住愤怒,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鬼,我是程小丽的未婚夫!我来替程小丽讨个公道!”

白颜山一时间呆若木鸡。

“我劝你不要负隅顽抗了,还是老实交代吧。”

白颜山的额头上冷汗淋漓:“你一个辅警有什么资格审我,我要控告你们,执法犯法……”

老曹站起身:“呵呵,我可不是審你,我只是把我知道的情况跟你核对一下。好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宋大队,你们接着审吧。”

白颜山彻底交代了自己的罪行。他的同伙果然是顾飞,在分赃时,为了独吞这笔巨款,白颜山趁顾飞不备,用石头将他砸晕,然后活活将他掐死。他把顾飞的尸体绑在三轮车上,连同匕首等作案工具,一同沉入距离防空洞不远的隋河。虽然是冬季,隋河并没有结冰,依然波涛汹涌,很快将一切罪证吞噬得干干净净。原本,白颜山也想把保险柜扔进河里,但保险柜分量太重,他实在搬不动,只好作罢。至于炸药,他交代是在城北一个采石场偷的。民警调查发现,这个采石场是十五年前被枪毙的黑社会头目武云龙的父亲开的,武云龙出事后,采石场关门了,武云龙的父亲不知去向。经过十几天的打捞,警方在隋河里找到了部分作案工具和尸骨,经DNA鉴定,确系顾飞本人。至此,“12·25”案全面告破。

根据分局安排,闻韬写了篇长篇报道,全面展现了“12·25”案的侦破过程,被全国很多媒体转载,省市电视台也做了专题采访,让办案民警着实火了一把。但无论报纸、网站还是电视台,都只字没提老曹。闻韬知道内情,写稿时把老曹作为关键人物来写,可稿子写好送给分局新闻办审核,新闻办让他把文中的“老曹”全部改成“专案组民警”。新闻办的解释是,这是个大案,不能表现个人,要突出整体形象,于是闻韬精心塑造的老曹形象彻底消失了。对此,闻韬总感觉对不住老曹,文章发表后,他想找老曹表示歉意,可找遍全所也不见老曹的影子。

“12·25”案告破后,老曹向徐奇林请假回了趟家,临走,他把寝室里的大雁标本也带了回去。

老曹的家在灵桃村中心,原来是一个砖瓦结构的四合院,父母去世后,城中村改造,建起了一座二十几层的楼房。拆迁时,开发商动员他到别处买房,可老曹没同意,非得买回迁房,并且是一楼,就在他家四合院的原址上。程小丽生前经常来他家的四合院,小院装载着他们满满的回忆,他怕搬到别处,程小丽找不到路。

原来四合院的两间偏房是他和程小丽准备结婚用的新房,程小丽遇害,新房没用上,但老曹还是按照程小丽的意愿进行了装修。父母想阻止,可看着憔悴不堪的儿子,又于心不忍。老曹的父母一生忠实守信,良好的家教让老曹成长为一个忠厚老实、重情重义的汉子。和程小丽的这段感情,老曹一直无法自拔。老房拆迁搬进新房,他仍把房间布置得和原先一样,因为那是程小丽喜欢的样子。

每次他回家,不是反复读着两人几年来的那些通信流泪,就是盯着大雁标本睹物思人。大雁标本原来是雌雄一对,程小丽死后,老曹让那只雄雁陪伴程小丽,把雌雁留在自己身边。如今,杀害程小丽的凶手抓住了,他陪着程荣宽去了一趟程小丽的墓地,告慰她的在天之灵,然后把和程小丽的通信全部烧掉,只留下了那个雌雁标本。

老曹和程荣宽安心了,可吴老太彻底崩溃了。失踪了二十年的儿子居然是抢劫杀人犯,而且杀害的是程荣宽的女儿、老曹的未婚妻,简直死有余辜。她无颜再见老曹和程荣宽,服安眠药自杀,幸亏邻居及时发现,送进医院抢救,才保住了一条命。老曹获知消息到医院探望,医生告诉老曹,吴老太往后的岁月恐怕要在床上度过了。老曹自掏腰包请了个护工,打算待吴老太病情好转,就把她接到自己家里去住。

尽管新闻媒体没对老曹进行宣传,在所里的晨会上,徐奇林还是对老曹进行了表扬,代表分局奖励他一千元钱。徐奇林说这不光是他的意思,也是市局、分局领导的意思。老曹说:“有这么个意思就够了,钱我不要,给吴老太看病吧!”

按说杀害程小丽的凶手落网,老曹心愿已了,可以离开专案组了。但“1·01”案还没有破,鉴于老曹的出色表现,专案组把他留下了。尤其是宋清,对他的态度不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还经常找他分析案情。

这天晚上,老曹从专案组回来,刚进宿舍,林雨豪就跑来抱怨:“你老是待在专案组,咱们的歌还练不练了?”

老曹鞋也没脱,疲惫地往床上一躺:“我真没时间,你还是让徐奇林给你请个乐队吧。”

“我又不是明星大腕,请什么乐队?有你的电子琴伴奏就行。”

“这可得问宋清了,看他答不答应放我。”

“谁不知道你本领大,到哪儿都是香饽饽。”

这话听起来有点儿刺耳,老曹欠起身,歪头打量林雨豪:“我可不是拿架子,真的是他们不放我。”

“没人说你拿架子。”林雨豪自知失言,赶紧岔开话题,“案子到什么程度了,有没有线索?”

“还在摸排,炸药是破案的关键,可谁家还存着二十多年前市面上的炸药呢?”

“你们不是一直怀疑刘云虎吗?”

“刘云虎是有嫌疑,可跟白颜山的交代对不上号。白颜山说炸药是从一个采石场偷的,我们查过了,采石场的老板姓武,就是十五年前被枪毙的黑社会头目武云龙的父亲,这跟刘云虎也不沾边,他从哪儿能弄到二十年前的炸药?”

林雨豪沉默片刻:“要是我能证明他们之间有关系呢?”

“什么?”老曹忽地从床上跳下来,“你怎么证明?”

“我和刘云虎从小光屁股长大,我还不了解他?”于是,林雨豪就把刘云虎和武云龙是亲兄弟的事情说了,然后问,“欧阳倩和马彪都没说吗?他们都知道的呀。”

“年富贵死了,欧阳倩伤得很重,目前还不能说话,至于马彪为什么不说,就不得而知了。”

“那我现在说了,算不算将功补过?”林雨豪嗫嚅着问。

老曹心里一沉:“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也参与了?”

“没有……可是,我收了年富贵一点儿钱,经常去银都查卖淫嫖娼,故意跟他们过不去。不过,都是小事,犯法的事我可没干。”

老曹一听急了:“这事还算小呀?要是让所里知道了,非开除你不可!咱们虽然是辅警,但也有纪律,违法乱纪的事情不能做呀!”

“我也是没办法,咱们的工资太低了,要不弄点儿外快,实在没法生存下去呀!”

这话让老曹心里一酸。“究竟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林雨豪提供的线索十分重要。刘云虎既然和武云龙是弟兄,他们就应该有个共同的家。以前专案组不了解刘云虎与武家的关系,只搜查了夜總会,结果无功而返。如果炸药不在夜总会,就有可能在他家里。

专案组很快确认,刘云虎的家在中山街。经过仔细搜查,民警在地下室找到了一个装炸药的空木箱,技术人员在木箱内提取到细微的炸药粉末,经检验,与“1·01”案所用炸药一致,刘云虎的嫌疑再次上升。

为将刘云虎抓捕归案,专案组制定了周密的计划。刘云虎开的是夜总会,晚上进出人员复杂,为防刘云虎趁乱潜逃,专案组决定早上进行抓捕,那时夜总会已经关门,刘云虎及其员工都在睡觉,正是抓捕的最佳时机。

早上七点,行动开始,灵桃派出所负责外围布控,在徐奇林的带领下,全所民警和辅警几乎全体出动,林雨豪和老曹当然也在其中。就在紧张布控时,林雨豪看见马彪冲自己走来。听说年富贵出事后,梧桐语的所有事务都由马彪打理,林雨豪有点儿不明白,这时候他来找自己干什么?

马彪神神秘秘地把林雨豪拉到一边:“你们来抓刘云虎?”

“抓谁可不能告诉你。”林雨豪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明明知道刘云虎和武云龙的关系,为什么不告诉专案组?”

“我是想让你立功呀!我不说你肯定说嘛。欧阳倩已经醒了,我与她签下协议,现在梧桐语归我了。你们再铲除了刘云虎,以后罍城的娱乐行业就唯我独尊了。你的功劳越大,越能在派出所站稳脚跟,我们还得精诚合作呢。放心,我不会亏待你和那帮兄弟,年富贵给你多少,我加倍。”

年富贵刚死,马彪就直呼其名了。林雨豪感慨着世态炎凉,没再搭理他。

自打年富贵命丧黄泉,再没人来捣乱了,银都的生意又逐渐好了起来。可刘云虎一点儿也不踏实,尤其是听说二十年前市纺织厂的抢劫杀人案成功告破,而且还和他父亲采石场的炸药有关,他就更是提心吊胆。他想逃跑,又舍不得这份产业,可不跑,就必须有万全之策。他清楚,警方破案的关键是找到炸药,于是他重返老宅,将家里的炸药、雷管等全部转移销毁。为防万一,他留了几锭炸药,制作了一个炸弹,装在一个书包里,随时带在身边。

这天晚上,刘云虎彻夜难眠,黎明时分刚想打个盹儿,就听窗外一阵嘈杂声。一向十分敏感的他腾地跳下床,透过窗帘的缝隙朝楼下一看,只见大批荷槍实弹的警察将银都团团包围了。刘云虎大惊失色,一把拉起睡眼惺忪的柯蓝:“快穿衣服,跟我走!”

柯蓝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起这么早干啥去?”

“警察来了。”

“警察又来干吗?”

“我也不知道……”

慌慌张张穿好衣服,刘云虎拉着柯蓝顺着消防通道就朝楼下跑。柯蓝疑惑地问:“干吗不坐电梯?”

刘云虎说:“走这儿安全。”

刚跑到二楼,就听下面有警察喊:“抱着头,都蹲下!”

刘云虎停下脚步,屏住呼吸,探头朝下张望。只见一楼大厅里,宋清在盘问几个抱头蹲在地上的服务员:“刘云虎在没在楼上?”

一个男服务员脸都吓青了,结结巴巴地说:“在……在上面。”

宋清带人坐电梯上楼,刘云虎见有机可乘,拉着柯蓝下到一楼。眼看到了大厅门口,徐奇林带着林雨豪和老曹冲了进来,几个人差点儿撞个满怀。刘云虎知道硬闯是过不去了,突然勒住柯蓝的脖子往后退:“你们……都别过来!”

徐奇林厉声喝道:“刘云虎,你干什么!”

“放我走,不然我们同归于尽!”

这时大家才看清,柯蓝脖子上挂着个包,刘云虎手里拿着起爆器。老曹率先明白过来:“包里是炸药!”

霎时间,整个大厅的空气犹如凝固了一般。柯蓝没想到刘云虎竟然把自己当人质,顿时花容失色。刘云虎附在柯蓝耳边低声说:“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刘云虎,你们俩不是相爱吗,你怎么能挟持你爱的人呢?

“你究竟做了什么?”

“年富贵就是我炸死的。”

“劫持我也是你事先计划好的?”

“你配合我演一出戏,让他们安排一辆车,我们一起逃走。”刘云虎一边说一边环顾左右,生怕宋清从背后给他一枪。

宋清冲进刘云虎卧室,没见人影,一摸被窝还是热的,就带人在几个楼层挨个儿房间搜索。这时他接到徐奇林的电话,说刘云虎有炸弹,而且挟持了柯蓝,在一楼大厅与警方对抗。他赶忙下到一楼,枪口对准刘云虎:“刘云虎,你跑不了了,放开人质投降是你唯一的出路!”

刘云虎冷笑:“你敢开枪,我就敢引爆炸弹,大家死在一起也不错。”

宋清知道,现在的刘云虎已经丧失了理智,他连年富贵都敢杀,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于是他压低枪口:“你到底想怎样?”

“你们都出去,叫你们市局副局长冯远华来,我有话对他说。”

宋清说:“我可以带人撤离,你千万别干傻事。”

刘云虎突然咆哮起来:“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再啰嗦一个字,我立刻引爆炸药!”

大厅里的民警都撤了出去,只剩下刘云虎和柯蓝。柯蓝呻吟着说:“你勒得我好难受……”

刘云虎并没有把手松开:“你再忍忍。”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刘云虎,我是隋河公安分局局长周雪刚,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千万别伤害人质。”

刘云虎冲门外喊:“冯远华在哪里?让他给老子滚出来!”

周雪刚说:“冯局长到党校学习去了,还没有回来。我知道你跟他很熟,想要他给你留条活路。现在我是这里的最高指挥,有什么要求,你尽可以跟我提。”

“你让狙击手滚开,再给我准备一辆车。”

“只要你不伤害人质,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

很快,银都门口停了一辆警车。刘云虎挟持着柯蓝小心翼翼地走出来,眼看着他一步步朝警车靠近,林雨豪突然从警戒线外冲进来,张开双臂拦住他们:“你们不能走!”

这一举动,不光刘云虎吓了一跳,就连经验丰富的周雪刚都惊出一身冷汗。周雪刚冲徐奇林怒目而视:“这是你的部下吗,他想干什么?”

徐奇林也蒙了,一时间张口结舌。老曹在一旁解释:“周局,林雨豪和刘云虎是发小,让他和刘云虎谈谈,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事已至此,周雪刚也没法阻止了,只能点头。

只听林雨豪说:“刘云虎,你们俩不是相爱吗,你怎么能挟持你爱的人呢?”

刘云虎瞄了柯蓝一眼:“关你什么事?”

林雨豪对柯蓝说:“这就是你爱的人?用你的生命做他的安全保障,这样的人值得你爱吗?”

柯蓝说:“他答应带我一起走。”

“你想过没有,甭说他今天跑不掉,就算跑掉了,难道你下半辈子打算跟一个杀人犯在一起,过东躲西藏、提心吊胆的日子?”

“我……”柯蓝语塞。

“你别忘了,无论如何,你曾经是个辅警,成为一名正式警察是你的梦想。”

“狗屁梦想!”刘云虎打断林雨豪的话,“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为了一点儿小钱,你帮助年富贵对付我,这就是你的梦想?冯远华表面上人模狗样的,他收了我多少好处?哦,还有你们,宋队长、胡队长、杨副所,你们哪个没接受过我的吃请?吃了喝了玩了,有事求到你们,你们跑得比兔子还快。我之所以落到这一步,全是你们给逼的!”

刘云虎这么一段慷慨陈词,把在场所有人都说愣了,宋清、胡大队、杨副所更是满脸通红。林雨豪说:“你说得没错,我是收过年富贵给的好处,我做的事我认,自会向所里有个交代。可你呢?不但杀了人,还要拉柯蓝下水,你究竟是爱她还是害她?”

刘云虎恼羞成怒,举起起爆器:“我怎么做是我的事,识相的赶快给我滚远点儿,否则我真的按了。”

“林雨豪说得对,云虎,你还是投案自首吧!”柯蓝突然说。

刘云虎大吃一惊:“你说什么?让我投案自首?”

“这是你唯一的出路,即便你逃得过今天,也逃不过明天。”

“你怎么和林雨豪一个鼻孔出气?难道你还爱他?”

“这跟爱不爱没关系,我毕竟是一个辅警,不能协助你逃跑。”

“你不是辞职了吗?算的哪门子辅警?”

“可我曾经是,哪怕当一天也是……”柯蓝说着,掰開刘云虎的胳膊,把脖子上的包摘掉递给他,坚定地说,“你还是投案自首吧。”

刘云虎气急败坏:“要是这样就别怪我无情了,我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说着,他举起右手的起爆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近在咫尺的林雨豪突然把柯蓝推开,然后猛扑向刘云虎,把他连同装炸药的包一起压在身下。一声巨响,林雨豪就像一朵菱花在空中绽放……

罍城市公安局春节联欢晚会在大戏院如期举行,来自全市四县一区的部分民警、辅警观看了晚会。晚会开始前,市公安局陈局长作了新春致词,除了向奋战在一线的民警、辅警拜年外,还专门提到了辅警的管理和待遇问题。他说,自从2016年3月《国务院办公厅关于规范公安机关警务辅助人员管理工作的意见》出台后,国务院办公厅、公安部、中编办、财政部、民政部、人社部相继印发了规范辅警管理的通知,辅警队伍正规化、法制化建设破冰开局,迈出关键一步。最近,在深圳召开的全国公安厅局长会议针对辅警问题专门进行了部署,全国部分省市就辅警的使用和管理出台了相关政策,提高了辅警的工资待遇,细化完善了辅警日常管理、表彰奖励、服装和证件配备等制度。相比之下,罍城在辅警管理上相对滞后,不过并不是裹足不前,也在逐步摸索适合本地情况的辅警管理办法。市委、市政府做出承诺,不但要尽快解决辅警的“五险一金”,还将采取强有力措施,切实加大辅警执法权益保护力度,坚决不让辅警“流血又流泪”,民警辅警一视同仁,努力为辅警搭建合理顺畅的职业空间,让这支人民警察的兄弟队伍健康茁壮成长。

陈局长的讲话引起台下众多辅警的共鸣,震耳欲聋的掌声经久不息。就在这时,闻韬的手机嘟的一响,收到一条刘婷婷发来的短信:“对不起,我昨天刚知道,那个帖子是我丈夫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的,他的初衷并不是想害你,而是想借你之名,为我们广大辅警争取更大的权益。没想到给你惹了那么大麻烦,深表歉意!”

闻韬回身在人群里寻找刘婷婷,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便回了一条信息:“为了辅警的今天和明天,我甘愿做这个冤大头。”

在晚会现场,闻韬看见了维护秩序的胡大队。胡大队受处分了,连同他一起受处分的还有宋清、杨副所等人,最严重的是冯远华,已经被立案调查。

由闻韬作词作曲的那首《我们是辅警》被编排成了大合唱,在晚会上大放异彩——

我们不是警察

却和警察一样没日没夜地辛劳

我们不是警察

却和警察一样滚打在一个战壕

我们是一群有理想有斗志的鸿雁

湛蓝色的鸿雁

展翅翱翔在祖国的蓝天

我们管警察叫哥和姐

警察喊我们老刘和小苗

我们管群众叫伯和婶

群众喊我们小李和小曹

我们是亲如一家的自己人

互帮互助和睦共处不计报酬也逍遥

我们是辅警

肩章上没有“星星”

却闪烁着星星的光芒

……

唱这支歌的人,全部是来自一线的辅警,闻韬看到了老曹,看到了刘婷婷、赵振,看到了陆洋、郭亮……而原来要独唱这首歌的林雨豪却没来。闻韬知道,他永远也来不了了,他像一只湛蓝色的大雁飞向了遥远的地方……

一个晴朗的上午,柯蓝拎着一大包东西,来到精神病院,包里装着她为林雨豪的母亲洗好的衣物及日常用品。自从林雨豪牺牲,她每隔几天都会来一次,就像亲生女儿一样给予林雨豪的母亲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

只是这天,她没想到会在精神病院里看到老曹和闻韬等几个相熟的辅警,他们围坐在林雨豪母亲的身旁,一边晒着太阳,一边谈天说地,林雨豪的母亲神态安详,脸上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容。看见柯蓝,大家纷纷站起来跟她打招呼。老曹接过她手里的包,告诉柯蓝,鉴于林雨豪生前犯的错误,烈士没能批下来,但局里考虑到他母亲的状况,特批了一笔钱,足够她治病和养老的了。他还说,现在辅警待遇大幅提高,“五险”办下来了,“一金”也正在积极协商解决当中,辅警的基本生活有了保障,都干劲十足。

闻韬不失时机地补充:“我们还能晋级呢,由高到低共分七级,级别不同,工资待遇也各有不同。老曹现在是我们所的一级辅警长,是名副其实的‘雁头,我也是二级辅警长了……”

看着大家眉飞色舞的样子,柯蓝心中五味杂陈。此时,一群大雁排着“人”字形鸣叫着由南向北从空中飞过。大家都禁不住仰起头,不知是谁说了句:“春天来了!”

“是啊!春天来了……”柯蓝喃喃自语。

(全文完)

责任编辑/季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