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原始岩画艺术的现代思辨

2019-06-14 09:03曹心怡曹明
艺术评鉴 2019年6期
关键词:美术学

曹心怡 曹明

摘要:中国境内有丰富的原始岩画遗存,但对其研究多集中在考古学、民俗学的范畴,缺乏美术学范畴的考察,特别是基于现代艺术语汇的诠释。通过对原始岩画的视觉图像进行现代性阐释,可以丰富原始绘画艺术的内涵,并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取向提供视觉层面的参证。

关键词:中国原始岩画   美术学   具象抽象   写实写意

中图分类号:J2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編号:1008-3359(2019)06-0042-03

公元5世纪,中国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注·河水》篇描述阴山岩画:“河水又东北,历石崖山西,去北地五百里,山石之上自然有文,尽若虎马之状,粲然成著,类似图焉,故亦谓之画石山也”[1]。今天我们依然可以通过岩石上稚拙但充满生趣的图像遥想先人对宇宙万物独特的观照方式。

对现存中国境内的原始岩画研究,古人着墨不多。一方面被发现的遗迹太少,另一方面当时的文人并没有把这些图案当做艺术审美的对象。对原始岩画进行现代画学层面的思考,如具象或抽象、写实或写意等的辨析,目的不在于对其原始时空进行还原和重建,而在于通过对那些震撼人心的视觉形象进行现代性阐释,丰富原始绘画艺术的意义,并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取向提供视觉层面的参证。正如约翰·拉塞尔所言:“一件艺术作品不仅是一件娱乐品,它还是一座思想库”[2]。

一、中国的原始岩画

中国的岩画多发现于旧石器时代晚期和新石器至青铜时代,地域分布很广。代表性的作品有阴山岩画、将军岩岩画和沧源岩画。

阴山岩画位于内蒙古自治区乌拉特前旗、乌拉特后旗、磴口县境内,目前发现的约有1万多幅,多处于旧石器时代晚期至青铜器时代中期。阴山岩画数量多,分布广,制作精美,图案形象生动。一般认为,阴山岩画代表了中国境内原始岩画的最高水平。

将军崖岩画位于连云港市海州区锦屏镇桃花村锦屏山南麓的后小山西端,南北长22.1米、东西宽15米,是我国迄今发现的最古老的新石器时代岩画,距今约4000年。将军崖岩画的线条宽而浅,粗率劲直,风格粗犷,断面呈“V”形。内容有人面、农作物、鸟头、兽

面、星象及其他尚无法推测意义的符号。

沧源岩画位于云南省沧源佤族自治县内,处于新石器时代,距今约3000年,现已查明的遗迹有十余处。所绘形象包括人、动物、房屋,主题多为狩猎、采集、耕战、舞蹈等社会生活。所用颜料是由赤铁矿粉和牛血混合而成,虽时间久远而色彩依然绚烂。

中国境内的原始岩画风格质朴,既反映出人类童年时期的某种幼稚的想象和美好的愿望,同时又反映出原始人类的某种艺术自觉。

二、具象?抽象?

中国境内的原始岩画同欧洲的洞穴画没有本质区别,都源于视觉的观察及对自然的体验,都属于我们现在所指称的具象范畴。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原始人在与自然抗争的同时,也在以一种别样的方式寻求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他们把对灵魂、神灵、自然力量的崇拜和畏惧以及对自身力量的肯定以视觉形象认真地保存下来。他们企图通过表现大量的羊群、牛群使自己能获得充足的食物来源,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通过刻画被刺中的动物使自己增强力量,对狩猎活动有所帮助;试图通过表现自己的日常生活使自己在另一个世界依然过上幸福的生活。这些岩画创作者的动机是丰富的,但就艺术表现的目的而言是单一的,就是要忠实地记录自己看到的东西,自己体验到的东西和自己想到的东西。

以北方草原区岩画为例,这片自大兴安岭以南起,经内蒙古、宁夏、青海、甘肃至新疆、西藏这一万里长廊,是世界上岩画最密集的地区之一。虽然各游牧民族生活的地理环境、风俗习惯和原始宗教信仰的差异,其刻划内容和表现手法有所区别,但人们可以根据所绘图像清楚地辨认出动物、植物、人类和一些自然现象,并且可以根据所刻划动物特征准确判断出种属。同时,以这种对物象特征把握的方式进行刻画也使原始社会的艺术家们可以熟练地表现大规模的群猎,战争和氏族生活。如几公海勒斯太岩画,表现7个猎人正在围猎一群动物,4人张弓待发,一人站在山羊背上,两人徒手而哄,被围猎的动物则四散而逃。

如果我们把可以认知的形象称为具象,那么是否就可以把一些难以理解的符号或物象的表达看作现代意义上的抽象呢?断代为新石器时期的江苏连云港将军岩岩画,除了可以清晰辨认的人像和庄稼外,还有许多有机排列的小圆坑;阴山岩画也有许多难以辨认的线条组成的图案;台湾屏东县万山岩画则有大小镶嵌的同心圆图案和类似的云纹。

其实,无论是我们所认为的具象的形象还是抽象化的线条和图案,对于原始人类而言,“却是有着非常重要的内容和含义”[3],也就是说原始人不会像蒙德里安或毕加索或波洛克那样在作品中强调艺术的自我。很多我们无法理解的图案或我们所认为的抽象,确有当时人所明确了解的信息,如可能陈述一件部落的事件或计数氏族人数、动植物的头数;或是对宇宙万物如星空、风雨雷电和自然现象的一种记录;或是对自我意识中的神灵和幻想中的形象做忠实地表述,只是现在我们无法还原其最初的含义而已。王伯敏先生就以自己小时候在海边生活的经历认为原始人完全可以再现现实世界中存在的抽象图案。

如果我们承认“整个艺术发展史不是技术熟练程度的发展史,而是观念和要求的变化史”[4]。那么这些“抽象”的线条和图案并不是“有意味的形式”,而只能是“有意义的形式”。原始人就是要根据自己的视觉经验,忠实地表现自己认为或他人认为有意义的“真实”存在的形象。对于他们,点线面都是为了忠实再现自己所看到的或想到的东西。当然,因为各种原因,他们也会有一些天马行空的“个人风格”,但这与我们今天所谓的抽象毫无关系。认定石器时期的人类可以脱离视觉经验而单纯具有对形式感的理解和把握,这种认识过于草率。

三、写实?写意?

中西绘画艺术在石器时期是否就已经拉开距离?有研究者认为西方原始洞窟绘画更注重运用色彩、肌理、块面等写实手法,从而物象显得更真实,而中国原始岩画则开创了中国古典绘画“以线造型”写意性的滥觞。这种机械的文化比较的观点无疑是片面的。东西方艺术在原始社会时期都具有写实的特质,都强调对视觉真实的摹写。即便是对未知世界和想象的视觉表述,在刻绘者的心中,这一切也是真实的。“‘真实一词,应用在艺术上,意味着对心灵或感觉来说忠实地表达出任何自然事物”[5]。

从我国已发现的原始艺术遗存来看,不管是岩画、陶绘,还是原始器物的简单装饰,基本上采取以线造型的手段,即以纯粹的线条勾勒物象外形,亦有在线条勾勒的轮廓之内填充色彩或在涂刷的色彩之外再用线条勾勒。

从线条自身来看,岩画最初的线条是凿点成线,即用尖锐的石质工具凿成一个个小坑,连聚成线。后来人们用青铜器或铁器直接在岩石上刻划线条,线条粗细变化丰富,节奏感更强。从线条的造型手段来看,不同地区的差距较大。北方游牧民族的线条表现语言更为丰富,手法更为熟练,几根线条就可以生动表现动物的形象和特征。例如对羊角的刻画就可以使我们很容易判断出羊的种类。更难能可贵的是,一些画面的用线已经超越对物象简单模拟的程度,而达到审美的境界。内蒙古阴山几公海勒斯太地区的一幅岩画,一只山羊立于岩石右上側,左下侧几根挺拔的线条生动表现了草迎风而动的姿态,其用线的技巧丝毫不逊于后世的文人画。

根据对草原区岩画研究,我们发现随着岩画创作数量的不断增多,创制的规模不断扩大,其艺术水平也不断提高。由对单个形象的描绘,逐渐发展到对大规模动物群落,集体狩猎和部落生活的刻画。对于表现围猎和战争这一类宏大场面的刻画,原始艺术家们不仅仅是记述事件本身,而是试图更形象地刻划激烈的场面。表现人与动物的线条不再平缓,而是更加扭曲,线条转折的角度也更为强烈。为了表现人与人,人与动物面对面的斗争,许多图像都相互交织、叠加。遽然视之,只见错综复杂的线条。

对比同时期彩陶纹饰秩序和均衡的特质,粗犷质朴的中国原始岩画抽取了自然界最简单的形式因素——线条,因势取形,以线条单纯的律动突出形的运动张力,更加真实地表达自身对自然、生命的理解和敬畏,从而形成了直观把握、整体认知的审美取向。

中国古典绘画的写意性更多体现在文人参与艺术创作之后,对笔墨本体性的尊崇和对自然空间的“人文经营”。所以,原始岩画无所谓写意。只是以我们今天的标准而言,原始岩画有写实技巧较熟练的,也有写意味道很浓烈的,但都是忠实反映物象的手段而已。另外,西方的洞穴画之所以采用涂绘的方法,与其独特的环境亦不无关联:在怪石嶙峋的洞穴表面作画,单纯的线条会湮没于自然形成的芜杂的点线面之中。而岩画的创作都在户外相对平整的岩面之上,刻凿的线条可以保留更久远。2015年,新疆哈巴河县多尕特洞穴彩绘岩画群的发现对中国原始岩画的研究具有重要的意义,在那里我们发现了和西方类似的手印画,一些动物的躯体也采用了平涂的手法,这也再次证明中西绘画艺术的原点并无写实、写意的区别。

正如贡布里希认为的:“在比较原始的时期,艺术家不像现在这样精于表现人们的面目和姿态,然而看到他们依然是那样努力表现自己想传达的感情,往往更加动人心弦”[4]。所以,如果我们一定要给原始岩画一个标签的话,写实性可能更符合其艺术的特质。

四、结语

随着对远古人类遗迹考古活动的不断展开,中国境内的原始岩画还在不断被发现。基于何种视角对其进行深入研究也是摆在我们眼前的重要课题。是把这些图像作为历史的凝固的标本和遗迹,成为考古研究的对象?还是把它们视为鲜活的生命,并基于现代的话语体系与之对话?所以,诸如具象、抽象,写实、写意等现代美术学范畴的思辨和阐释,不仅丰富了原始绘画艺术的涵义,更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取向提供了视觉层面的参证。

参考文献:

[1]郦道元,陈桥驿译注,王东补注.水经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9.

[2][美]约翰·拉塞尔,现代艺术的意义[M].陈世怀,常宁生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

[3]李泽厚.美的历程[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1.

[4][英]贡布里希.艺术发展史[M].范景中,林夕译.天津: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1998.

[5]迟轲.西方美术理论文选[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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