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甜

2019-06-17 05:29白庆国
诗选刊 2019年6期
关键词:黄豆田野雪花

白庆国

咕咕鸟刚把巢搭好

咕咕鸟刚把巢搭好

就在我头顶的柱子上

全部用的是火柴般的木棍

短促的,细长的

来自附近

它们欢叫着搭巢

表情严肃

担心着巢的牢固

它们肯定会在某一天

生下光滑的蛋

然后耐心地孵化

体会着做母亲的辛劳

内心是幸福的

也是完美的

在地头上陪父亲坐着休息一会

刚刚结束的劳动

身上还有浓重的劳动气息

在玉米地头上

我和父亲并肩坐着休息

父亲额头上的汗水还没滴尽

汗湿的衬衫散发着浓烈的汗腥气

我们一言不发,面对着玉米

几十年了我和父亲就是这样

一起劳动,一起休息

一起完成着春播秋收的农谚

每当遭遇生活的变故

父亲总是镇静,从容面对

而我则略显慌张

有时在父亲面前掩盖内心的不定

每次都被父亲看破

父亲说,生活没有过不去的坎

只要心中有信念

没有过不好的日子

按照父亲的准则

我在土地上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可日子还是一贫如洗

我想离开家乡到城里谋生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

我就想告訴父亲

可是看看父亲一脸的严肃

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天黑,和父亲一同回家

时常这样,天黑和父亲一同回家

父亲背着耠子,我扛着犁

有时我扛着铁锹,父亲扛着锄

我们并排走着

有时落后了,我就紧走几步追上父亲

太阳早就下山了

留下了一条漆黑的道路

我和父亲在漆黑的道路上往家走

有时天太黑看不清父亲的脸

但能感觉到父亲浓烈的汗腥味

我们无话不谈

谈日子是流水

谈生活没有过不去的坎

有时也谈东家长,西家短

也谈谁家的孩子到了结婚的年龄

在父亲身旁,一种依靠的力量烘托着我

让我感到雄壮

那时父亲比我高一头

我们在漆黑的夜里往家走

好像一只大熊领着一只小熊

有时遇有月亮

明亮的月光照得村路明亮

我们回家时就像两个猎人

当时,我和父亲一般高

又像两个和蔼可亲的兄弟

后来,我比父亲高一头

我走在前面,父亲在后

不时停下,等父亲走上来

父亲没有了过去的高大威猛

逐渐萎缩,摇晃不定

我不得不放慢脚步

让父亲走到前边

我看着父亲的背影

觉得父亲越来越不像父亲了

这个让我敬畏的人

越来越像一个孩子

我突然恐惧起来

我怕有一天,这个孩子突然离开我

让我一个人走这条又黑又远的路

平静地走向田野的牛

牛自己走向田野

后面跟着父亲

田野里还有一块地没有耕出来

牛知道这件事

不需要父亲催问

牛大踏步地走着

后面父亲用力地扛着犁

早晨的阳光鲜鲜地

照着田野

照着父亲和牛

牛大踏步地朝着田野走去

后面紧跟着父亲

场院里那么多黄豆

秋天

那么多黄豆

聚集在一起

它们脱掉衣服

拥挤地聚集在一起

它们拥挤在一起的样子很好看

比玉米好看多了

这就是秋天

金黄连着金黄

很多人围在一起

看黄豆

脸上露着黄豆般的微笑

那些再也不用跟着风跑的黄豆

终于有了归宿

凌晨四点

院子里堆满了

昨天收回来的红薯、玉米还有土豆

四点钟,母亲悄悄起床

她不愿意让生活形成一团乱麻

这是九月下旬

月亮的银盘不知被谁擦洗了一遍

明亮,耀眼

院子里的一切都被照亮

母亲剥开玉米的声音分外清晰

临近清晨这里的一切

将被母亲安置得井然有序

红薯放进地窖

土豆移到西厢房

玉米安置到东房子

我们几个包括父亲一直在酣睡中

而我在梦中梦见了母亲的劳动

月亮一直为她点着灯

我喜欢黑暗中闪光的事物

我喜欢黑暗中闪光的事物

在白昼他们不容易被发现

他们的光被其它的光掩盖

因为极其微小

他们是农民、母亲、针、草籽

铧犁以及父亲的烟锅

只有在黑暗中你才能看见他们

默默地发出本身的光

照亮针织、布匹以及衰老的皱纹

我看见母亲的手在黑暗中抖动

还看见父亲因生活中的一件小事

陷入深深的思考

我看见草籽在做梦

一棵草一生要走多远的路

才能留下更多的草籽

一棵草要飞多高

才能留下草香

只有在黑暗中你才能看见他们

无论你居住在哪里

只要安静地面向故乡

只要凝视

只要你能控制住泪水

就能看见他们

一点也不刺眼

温馨而朴素

这就是他们的面孔

平静,慈祥

无所它求

我天生喜欢土

喜欢它春天的松软

喜欢它夏天的干燥

喜欢它秋天的潮湿

当然也喜欢它冬天的倔强

当它潮湿时我们可以把它攥成泥团

或者捏成各种动物的形状

当它干燥时我们可以抓起一把扬在空中

这样空气就会浑浊,它飞溅的尘埃有可能

飞到对面走来的人眼中

这样很不好

所以我们一般不会这样做

我最喜欢的是

把一粒种子放进土中

它会生芽,扎根,开花结果

重新留下种子

我喜欢土

无论我身上哪个部位沾上土

我都不会把它们轻易拍掉

在我心里它们比任何东西都干净

稍微有点风就行了

稍微有点风就行了

稍微有点风

被露水打湿的母亲的裤管

就会很快干起来

小草的叶子就会高兴地乱跳

稍微有点风

那只受伤的麻雀就能顺利地到达目的地

那只等了—上午的蜘蛛就能到对面的杨树上安家

稍微有点风,叶子的喧哗声

就能掩盖那只蝉的狂叫

那棵被父亲遗弃的玉米叶子

就会唱起歌来

稍微有一点风

那只被石子击伤的青蛙

就会减少一点疼痛

稍微有一点风

麦场就能把空麦壳赶跑

可是一点风也没有

等距

谷地距村庄一公里

距果園一公里

距镇政府一公里

距淹死小夏的那条河流一公里

距奶奶的坟也是一公里

距天堂可能也是一公里

它们只是从不同角度出发才能到达

我在谷地劳动

割除杂草或捡掉碎瓦片

等待谷子长熟

有时把那群乱叫的麻雀赶走

闲下来的时候

只要把我转动

那些一公里的目标也跟着转动

我时常不同的时间到达那里

发呆,流眼泪,睡觉

用水把脸上的自卑洗掉

镇政府我只去过一次

那是领取结婚证明的地方

雪花羊还有其它

十二月

雪花说来就来了

像我们儿时上姥姥家

漫天飞舞的雪花

欢快地飞落大地

一只羊着急地吃着

没被雪花盖住的麦苗

身旁

一位穿羊皮大衣的老头

袖着手

一根羊鞭斜插在胳肢窝

老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羊把那些

没被雪花盖住的麦苗

吃进嘴里

老头想

春节到了就把羊宰掉

把肉卖给那些

爱吃羊肉的人

羊一点也不知道老头的心思

着急地吃着那些

没被雪花盖住的麦苗

雪花越来越大

越来越猛

路上行人已断

不发出声音

深夜走在田野里

谁也看不见我

我与夜一样黑

但是我与田野一样广阔

我是移动的

就像小屋就像山坡

就像羊舍里那只爱打呼噜的羊

我移动时从来不发出声音

就像声音对声音说

悄悄地不要发出声音

多么幸福啊

与影子在一起

幸福地移动

不发出声音

间隙

这朵含苞的黄瓜花

可能要在上午十点钟完全开放

得到消息的那只蜜蜂

老早就在这里等着

蜜蜂并不安定

看样子有点急躁

它在等着用电话通知过的那只

小蝴蝶

这时一片黄瓜的叶子

被阳光弹了一下

发出噗嗤的一声

仿佛一个女人的窃笑

蜜蜂听到了它把头摆过来

一时弄不清原因

疑惑的目光

挡住了一只过路的蜻蜓

芝麻花

是风把它们吹开了

一朵一朵的,然后是一大片

像白色的灯盏

点亮大地的黑暗

我每次经过它们

心就澎湃

我暗自把它们称作父母花

它们多么像小小的翅膀

在空气中微微颤动着

有飞向天空的欲望

小小的芳香流动着

像小小的幸福

经过了我的心房,又向村庄蔓延

芝麻开花了,芝麻開花了

我最小的女儿跑在无边的芝麻花中

她扬起的粉白的纱巾

仿佛一朵大的芝麻花

春天

村庄里最高的一棵白杨树首先绿了

就像村庄里一个匍匐的儿童

突然学会了行走

欣喜让母亲措手不及

母亲一直忙碌

田野上还留着去年冬天的一堆土

要散开

那些散落的柴火还没有规整

刚抬起头颅的

那棵小草

看见母亲的匆忙

偷着笑

紧接着杏树开花了

桃树也等不及了

花蕾拱破了枝条

蜜蜂们沿着花香一路赶来

所有的花朵开得艳丽无比

今年的春天与去年一模一样

母亲擦着汗滴

目光沿着桃林望向山坡

我留意那些虫子

现在完全可以叫做春天了

刮来的风也是温暖的

那些冻土开始松软起来

但,我还是不愿意用手掌接触它们

一些虫子跑出来

我不知道它们是怎样度过冬天的

冬天那么漫长又寒冷

但还是度过了

它们开始朝着阳光的地方跑动

它们那么小也知道冲向光明

有几只已经到了

有几只正在爬

阳光照在它们的金翅上

发出耀眼的光

让我一下子不能看清它们的位置

春天大地多么丰满

树木发芽了

青草一棵挨着一棵

山坡上的石头好像也动了起来

鸟儿开始产蛋

小梅与瓦二的爱情挽着手从黄昏开始

早晨母亲把炊烟放牧得又高又直

一些枝条

她们将献出鹅黄粉红浅白以及深紫

热爱春天的人

开始在田野上穿梭

在异地的人连夜赶回家乡

流浪的人用手机祝福

而我这个无所事事的人

被卡在了他们中间

在春天里

把腰弯下去的人都是我的亲人

都是我要心疼的人

好草

好草就是

开最小的花,结最小的籽

无论在哪里扎根

都愉快生长的草

好草就是

在寒冷的夜晚

把星星揽入怀抱的草

好草总长在庄稼的周围

让牛羊首先糟蹋自己

而保护庄稼的草

好草知道从村庄出发的人

要多久才能返回村庄

好草知道世上的路有多长

好草还知道,天有不测风云

好草能把一个冻僵的人

暖成热烈心肠的人

好草就是首先

告诉我们风向的草

一眼就能认出好草的人

就是田野里耕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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