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鸽: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

2019-06-26 09:21刘荒翟永冠李坤晟等
畅谈 2019年11期
关键词:飞鸽天津

刘荒 翟永冠 李坤晟等

几乎每个中国人都有一段与自行车有关的回忆。

1983年,魏刚技校毕业被分配到生产飞鸽的天津自行车厂。一进厂区大门,他就被“争创利税两亿三”的大标语给震惊了一一比起自己每月37块钱的工资,这个目标更像一块磁铁,把整个人都吸起来了。

更让魏刚惊喜不已的是,上班没几天,就分到一辆飞鸽牌自行车“购车票”。这种只有国营大厂才有的内部福利,在凭票供应的短缺经济年代,给他带来无以言表的自豪感。

有一段时间,飞鸽自行车—直供不应求,是家喻户晓的国民品牌。改革开放后,从1985年日产1万辆,到1988年年产660万辆,飞鸽迎来产能快速扩张的历史高峰期。

然而,随着计划经济体制日渐式微,市场竞争打破了国有自行车产业体系,一票难求的日子结束了。中国自行车产业的三大品牌一—飞鸽、凤凰和永久,相继出现严重滞销,经营状况急转直下。1992年,飞鸽出现历史上首次亏损,失去了洋溢多年的荣光。

为了拯救这个承载国民记忆的老品牌,飞鸽改革自救的突围始终没有间断过。

4年前接任飞鸽重组改制存续企业一一天津自行车厂厂长的魏刚,言及企业兴衰,难免五味杂陈。飞鸽自行车已改由其他企业生产,该厂自1997年以来,没有生产过一辆自行车。

“现在主要是‘守摊儿,消化历史遗留问题。”这位56岁的“留守厂长”,虽已进退有度,仍心有不甘。他还惦记这只受伤坠地的“鸽子”,是否还有机会重返天空。

从国民车到国礼车

从天津劝业场沿滨江道向东而行,不远处有一幢普通的四层办公楼。如果不留意门口的牌匾,根本看不出这就是当年赫赫有名的飞鸽集团。

“历届党和国家领导人都很关心飞鸽的發展!”董事长杨国发指着走廊上的历史照片,向记者讲述毛泽东、邓小平等中央领导当年视察时的情形。

早在天津解放之初,刘少奇亲自调拨13万斤小米,作为这个军管自行车工厂恢复生产的经费,鼓励工人们搞革新、造新车。飞鸽,早就被寄予厚望。

寻根溯源,天津自行车的历史地位无出其右一一

1936年,日本人小岛和三郎在天津开办“昌和工厂”,组装生产中国历史上第一辆自行车一一“铁锚”牌自行车。抗战胜利后,这家工厂经军管收归国有,转产“胜利”和“中字”商标的自行车。

1949年io月i日,该厂正式定名为天津自行车厂。

1950年7月5日,新中国第一辆自主设计制造的自行车,在天津自行车厂诞生。适逢世界和平运动兴起,人们将这批自行车命名为“飞鸽”。

在计划经济体制下,企业生产什么,为谁生产,全部由国家说了算。天津自行车厂干部职工艰苦创业,使飞鸽成为驰名全国的名牌商品,以及地方政府主要的财政来源。

1965年,飞鸽年产量突破40万辆,跻身为全国最大的自行车厂。鼎盛时期,天津市一轻系统产值的1/2、工业系统产值的1/6,都来自飞鸽自行车。

1989年2月25日,新任美国总统老布什率先访华。在钓鱼台国宾馆,李鹏总理将两款颜色鲜艳的飞鸽自行车,作为国礼赠送给老布什夫妇。按照国礼标准,飞鸽不仅代表了中国人民的友谊,也代表了中国轻工业的水平。此后,飞鸽自行车11次作为国礼,赠送给卡斯特罗、奥巴马、卡梅伦等各国政要。

2016年6月26日,正在天津出席夏季达沃斯论坛的李克强总理,走进飞鸽自行车天津胜利路体验店。他拿起挂在墙上的两个车架,用手掂了掂分量。在听取飞鸽车业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张金英介绍车载通信、运动音乐、健康监测等新功能后,李克强还现场试骑了飞鸽智能自行车。

他说,我愿为中国自行车做广告,更愿为“中国制造”智能升级“站台”。

从国民车到国礼车,从美国总统代言到中国总理站台,飞鸽的品牌资源优势无可比拟。“随便拿出一个硬核广告,都让人惊掉下巴!”引得民企老板们羡慕不已。

进入新世纪以来,飞鸽屡遭挫折,表现也不尽如人意。董事长杨国发坦承,作为集团唯一还有生产经营活动的单位,目前飞鸽车业遇到比较大的困难,被共享单车三角债严重拖累。

“飞鸽名下电动自行车和三轮车都没了,只剩下自行车还在生产。”杨国发语气诚恳地说。

对于一些传统品牌而言,历史悠久、内涵丰富绝非溢美之词,而飞鸽这样的大众消费品,唯有创新才能保持品牌的生命力。有业内人士认为,企业不能仅满足于国礼的荣耀,应该在满足更广大用户需求上突破。

改革自救“砍树留根保牌子”

记忆中的飞鸽,属于一个供不应求的时代,是最具代表性的自行车品牌。

传统自行车行业劳动密集,具有组装型产业特点,普通零部件生产门槛较低,开放性显著。据全国轻工系统自行车企业的调查,1980年,永久、凤凰和飞鸽等三大巨头人均劳动生产率,分别为每年597辆、560辆和475辆。相比之下,企业管理差距显而易见。

1988年6月,由21家企业组成的飞鸽集团宣告成立。这个职工总数3.5万人的大型企业,仍以扩大产能规模和满负荷生产为前提。而在集团成立的前一年,天津自行车厂已决定全面调整产品结构,加快产品开发进程,改革几十年一贯的产品生产模式。

首届全国优秀企业家、时任飞鸽集团总经理邢起富担心,如果不能适应市场变化,跟上时代步伐,飞鸽总有一天会从天上摔下来。孰料,竟一语成谶一一由于改革目标多元,管理体制多变,忽视市场环境和需求结构的急剧变化,飞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危机。

最早对飞鸽品牌构成威胁的,是由行政命令决定“红改飞”的品牌合并一一将天津自行车二厂的“红旗”牌自行车,换上天津自行车厂的“飞鸽”牌标识,以提升其产品售价套利。很快,由于“红改飞”自行车被称为“假飞鸽”,遭到消费者抵制而被迫终止。 接下来,他们又尝试与外省市扩产联营、与民企合资办厂,试图通过品牌授权收费模式,实现品牌变现和市场扩展。然而,随着管理粗放和质量失控,市场上出现大量“鱼龙混杂”的飞鸽自行车,假冒飞鸽商标不下百十种,飞鸽品牌形象再遭重创。

正如一位民营自行车企业老板所言,“当年一些国有企业搞品牌运营,就跟吃鸽子一样,先拔毛,再吃肉,最后剩下的是骨头。”话虽尖刻,却不无道理。

为了保住飞鸽品牌,天津自行车厂突围自救的场面极其悲壮:1996年,职工内部集资1100万元,誓与企业共存亡的决绝,并未遏止亏损的厄运;接着又从银行和财政贷款1200万元,投下去的“血本”再次打了水漂儿。

1997年,这个万人大厂回天无力,被迫全面停产。

当时,“小而专”的民营组装小厂,将“大而全”的国营企业逼到了死胡同一一普通自行车市场价格已被压到200元左右,飞鸽的成本就达600元,生产越多亏损越大。

1998年1月,整体扭亏无望的飞鸽,壮士断腕,决定抽调精干人员、技术和设备,单独组建一家国有独资子公司改制求生。

轻装上阵的新公司,第一年赚了1000万元。缺钱有权的老厂领导,则一天到晚被逼着发工资、交电费、还旧债,很快就将这笔钱抽回救急。不堪重负的新公司,成了老厂花钱买稳定,支付改革成本的“怪胎”,再次陷入绝境。

痛定思痛。产量跌至谷底的飞鸽,提出“砍树留根保牌子”。1999年6月,由天津自行车厂、西青腾达总公司、经委华泽公司三方投资,再次建立新的股份制公司。本己衰落的“飞鸽”品牌,又找到了在夹缝中重整旗鼓的机会,当年就实现了利润200万元。

从1991年开始,天津市国有自行车企业产量,从占全市总产量97%跌至3%,仅用了8年时间;逆袭而上的非国有自行车企业产量,同时完成了位置“颠倒”。可见,市场竞争的激烈程度,足以令人惊心动魄。

曾几何时,面对天津自行车厂每况愈下,飞鸽技术、管理团队的人才大量流失,人们用“一只鸽子掉下去,千万只麻雀飞起来”来揶揄飞鸽。如今评估飞鸽品牌的价值,应该从产品向产业升级,毕竟天津自行车产业集群是从_个企业集团变成了一个庞大的分工体系,并承担了巨大的体制成本。

或许这才是飞鸽对整个中国自行车产业更大的价值。

再好的笼子也不及天空

飞鸽的改革史,也是一部国有品牌史。

接受記者采访时,杨国发不止一次表示,未来飞鸽要走混改这条路。长期以来,品牌所有权一直是飞鸽改革的禁区,这次高调再提混改,意味着关在笼子里的“鸽子”,终于有了放飞的机会。

早在1999年,因为被拖欠钢材款1400万元,上海宝钢集团起诉“飞鸽”,要求查封飞鸽品牌,准备将其拍卖。最终经各方深度介入,才使飞鸽品牌幸免于难。虚惊一场的飞鸽人,这回可长了心眼和记性,从此将飞鸽品牌当成了命根子。

当时诉讼期间,为了保全资产,飞鸽集团通过合法转让手续,将飞鸽品牌收归集团所有。从此,一直由集团负责品牌授权营运。

2001年底,虽外部投资主体不是全民就是集体,不存在国有资产流失问题。当前述股份制公司股东,通过分红回收全部投资后,飞鸽随即要求提高品牌授权费。据称,收费标准一下子提高了4倍。理由极其简单,老厂的人也得分吃“这碗饭”。

言外之意,这是飞鸽的品牌收益,吃不上就有国有资产流失之虞,要负法律责任的。

2004年底,前述股份制公司次决定吸引民营资本进入,被外界称为飞鸽重新起飞的转折点。时任副总经理的张金英回忆,2006年,这个公司单一品类曾做到100万辆规模,连凤凰和永久都来观摩学习。

当各方股东提出,要求“飞鸽”以品牌入股时。飞鸽集团以避免国有资产流失为由,断然拒绝。2009年3月,在东丽区的新厂房中,飞鸽车业制造有限公司成立。

飞鸽集团出资500万元清退掉各方股份,并采取管理者持股的模式,由原副总经理张金英个人出资300万元,并担任总经理。

在飞鸽内部“砍树留根”的观念里,似乎任何觊觎品牌价值的想法,都是不惜代价要砍掉的“树”。“国资参股不能超过30%,到底是15%、10%,还是完全退出,我们都可以谈。”如今杨国发放下身段的说法,给人_种坚冰已破的改革空间。

飞鸽车业自2009年开始,已上缴6000余万元品牌费。其中,品牌授权费的标准依据,张金英表示并不知情。

作为一家整车组装企业,飞鸽车业缺失车架、烤漆等自行车生产的核心业务,导致飞鸽集团在混改中筹码着实不多。

近年来,张金英一直尝试利用“互联网+”给这个老品牌填充新的内涵。此前,为了公司能维持生产,张金英不惜抵押了自己的房产。

见证了飞鸽前几次改革自救,张金英深有体会:“我是飞鸽培养出来的,经历过她的鼎盛时期。这样一个品牌不应该没了,一定要有人扛起来。当时真是什么都没有想就做了,这个过程现在感触实在太深了。”

猜你喜欢
飞鸽天津
守护天津卫 “疫”线显担当
天津之旅
Rough Ride
《天津之眼》
16岁的富家之女沦为抢劫犯
时光不老 风华正茂
时光不老 风华正茂
天津宝成博物苑
初次在外过夜
大雾蒙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