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在山坡上的云

2019-07-02 10:40刘晋宏
参花(下) 2019年6期
关键词:母羊羊群

?一

乡村农家的早晨,有些喧闹。圈了一夜的鸡鸭鹅们急着下蛋,也急着出来觅食,长一声短一声地叫着。羊从羊圈栅栏的缝隙伸出脑瓜张望着,咩咩地告诉我,饿了。两条大黑狗也从窝里爬起,伸伸懒腰,抖落了身上的尘土。竖着耳朵,向屋里看着,等着出发的命令。

我吃完饭,背起装雨衣雨裤的包,抓起刺刀,操起鞭子,打开羊圈门。羊儿拥挤着,打着响鼻,冲了出来,放羊的一天开始了。

从屯子到山上的路边都是农田,庄稼苗露头一直到收割之前,对羊儿充满了诱惑,想方设法掠上一口就跑。一顿呵斥,挨一石子,一鞭子,也不悔改。吃人家庄稼会到家来找的,赔钱倒不一定,说些难听的话,心里也不舒服。我急行军一样,一路小跑,不给羊儿下嘴的机会。

进山就好了,那是咱的天地了。羊儿吃着树叶,安静了许多。想想由于逃课挨老师一顿蹶子踢,再想想那每天上学往返三十多里的山路,中午对付的那口饭和交不上的作业,再看看这群听话的羊,看看郁郁葱葱的树林,明媚的阳光,哈哈,无拘无束的日子真好。想唱两句就唱两句,我像风一样自由……

?二

羊儿挺听话,埋头往嘴里忙活着刚刚冒出的嫩叶。我折了几根柳毛子,做“叫叫”。用手先撸掉枝条上的毛毛狗(柳毛子的花骨朵)再一拧,皮和秆儿就剥离了,把秆儿抽出来,两头切齐,在一端的头上削去一层外皮,OK了。一吹,嘟嘟的,春天的“叫叫”在林子里回荡。

突然的几声狗叫,把羊吓毛了。叫声还总变,一会儿鸡打鸣,一会儿是鸡下蛋,咯咯嗒,咯咯嗒。这里离屯子挺远,哪来的鸡呢?感觉挺奇怪,四处找。声音是从树上掉下来的,细一看,一只松鸦在模仿鸡叫,不是亲眼见到真不敢相信。我吹口哨,松鸦也跟着学。不是说林子大啥鸟都有吗,想想真是。羊儿们感觉没啥威胁,又埋头吃树叶了。

渴了也没带水,山上刚开化的泉水,浑,不能喝。找棵圆枣藤子,用刀砍断,树浆哗哗地流出来,喝个够,那股清香味儿真是醉人。桦树和椴树的树浆也能喝,就是水量不大,不解渴。

在山上,随处能找到可吃的植物。来点“酸浆”吧。狗尾巴浆,拉拉浆,棒槌浆,还有水么棵浆。再来点山葡萄蔓子,不吃倒牙不罢休。想换换口味也行,掠一把山韭菜吃,韭菜新鲜着呢。那种开白花的,外形极像山韭菜的,是一种毒草叫露厉草,毒性挺大,千万不能吃。羊里头也有缺心眼儿的,有几个吃露厉草险些没了命,吐得一塌糊涂,躺着不动,眼睛都直了。抓紧抢救,绿豆捣碎,用开水一烫,凉一凉。再把玻璃瓶子底打掉,瓶嘴插羊嘴里,把绿豆汤一气灌下去,第二天就没事了,命虽然保住了,还得蔫几天。

在山林里是自由的。困了穿上雨衣雨裤,找棵倒木,枕块石头,躺下就睡。有时被蚂蚁和其他虫子咬醒,一扑啦,继续睡。

山野菜到处都是,蕨菜、猴腿儿、广东菜、山尖子、抢头菜、明叶菜、四叶菜……我除了山胡萝卜别的不感兴趣。山胡萝卜都这么叫,长得跟胡萝卜一点也不搭边。多数生长在背阴坡,土壤肥沃的树丛里,要是有就是一片。爬蔓的好找,嫩绿的略带紫色的蔓子,每四片叶子一组,分布在两侧。一靠近就能闻到很浓很特殊的味道。挖山胡萝卜需要点耐心,基本都是在盘根错节的树根里。趁着羊听话,挖几个回去吃。先用刷子把泥刷掉,再用棒子砸,剥去老皮露出鲜嫩的冒着白浆的纤维,用手撕成条,味道更浓了,挺好闻。做法很简单,要掌握好火候。水烧开了,倒进锅里,略焯一下就行,烫大了口感不好。放进新炸的辣椒油,味精、白醋、精盐、白糖适量,一拌,味道真美!

开春时节,羊的耳朵和脖子上都是些蓖麻籽大小的草爬子。草爬子喝羊血之前身子是瘪的,总吃不拉,越撑越大。一个一个揪下来,一会儿能揪半锹头,倒进锅底坑的火炭里,噼里啪啦地响。还有些羊满身都是虱子,以前有用敌百虫农药抹在羊身上的,羊痒了就用嘴啃,啃来啃去就等于服毒自尽了。最好的办法,是用旱烟梗子熬水,刷在羊身上,不但不会毒死羊,效果也好。

山林里干蒿子上面草蜂子窝里面的蜜也吸引我。折个树枝儿,看准了蜂子一抽,赶紧跑开。等一会儿再回来,看看蜂子没了,一把揪掉蜂窝就跑,掰开挑有蜜的一块蜂窝直接放嘴里嚼,清甜的蜂蜜夹杂着蜂窝的草味儿,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当然,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被蜂子蜇过,真疼啊。有一次蜇嘴唇上了,感觉嘴唇嗞一疼,一股苦味的蜂毒进嘴了,原来刺在嘴唇边上,蜇透了。一看到蜂窝便好了伤疤忘了疼,一切照旧。过了这段时间就没有蜜了,蜂窝里全是蜂蛹没法吃了。

小羊羔也多在这个季节出生,边放羊边观察,母羊要下崽儿,不吃东西,左顾右盼,心神不安。做好接生准备吧。快生了,小羊羔刚生出来得马上把嘴和鼻子里的黏液抠出来,要不影响呼吸,再用鞭梢子把小羊的脐带系上,用刀割断。母羊开始给小羊舔毛,不一会儿毛就干了。这时候要抓紧让小羊吃上第一口奶,吃上奶了小羊一会儿就硬实了。那样回家的时候也得抱着小羊羔。可爱的小羊羔,叫声细细的,咩咩,咩咩的,吃奶的时候双膝跪着。母羊这时候也疼爱地回头看着自己的孩子,用嘴细心地给羊羔梳理毛毛。

通常人们都以为羊只吃草,其实东北的羊爱吃树叶,等树叶茂盛的时候基本就不吃草了。除了楸子、松树等少数几种树叶不吃,桦树、柞树、椴树、曲柳、榆树、杨树的叶子都吃。最爱吃黄玻璃树的叶子,吃东西羊和人一样,得对上口味。这种树老大味了,咋得意这一口呢?

为了让羊听话不乱跑,我选择羊儿爱吃的大树。先是我别着刺刀爬上去,把樹上鲜嫩的树叶带着枝条砍下来。一枝枝从上面往下落,羊围在大树一圈,争先恐后吃大餐。我蹲在树上歇着,看羊们美美地吃着,心里怪舒服的。

最能跑的是绰号叫“长脖鹿”的一只母羊。这会儿也消停了,和大伙儿一起吃。要不总是带头瞎跑,吃肥了,跑瘦了。做什么都要有方寸,都要有规矩,胡来是不行的。因为这个“长脖鹿”没少挨揍。我追不上不要紧,我手里的石头可又快又准,直抵它的软肋。

经历两次事后我就很少揍“长脖鹿”了。它刚下完崽儿不久,把一个乳房划漏了六七厘米的三角口子,连血带奶地往外淌。忍着疼痛还给羊羔吃奶。我看着有些心碎。我找来针线,给它缝上了。“长脖鹿”像很懂事似的,一动不动。后来伤口好了,但是那个坏了的乳房不出奶了。还有一次,它把前腿别断一条,滴里当啷的,三条腿跳着回来的,这个没正事的玩意儿,尽遭罪了。生气归生气,用三块竹板夹住断腿,再用橡皮筋固定好,过了一个多月脚敢着地了,把竹板取下来,看到断的位置鼓起一个大包,说明筋已经把骨头盘住了。不挨揍的日子没过多久,转过年把它卖了,那家人没有现钱,给了我一把打4.5铅弹的高压气枪。我天天放羊拿着打鸟,老喜欢了。有时候摸起气枪总能想起“长脖鹿”,它是不是还活着?那条伤腿没啥事吧?

夏天多雨,羊圈里总是漏雨,再加上羊尿,弄得十分泥泞。很多羊都烂蹄夹子,一瘸一拐的,影响每天路过庄稼地一路小跑的急行军。治疗的办法是我摸索的,把羊蹄子翻过来,用鞭子在蹄子缝里一撸,羊疼得大叫一声,烂肉就没了,用高锰酸钾溶液彻底消毒,抹上消炎药膏。把羊圈用木头挨排垫起来,雨水和羊尿都控在下面了,木头上面干爽多了。再下雨时想想我的羊们都有个安稳地方趴着,我睡得也踏实多了。就是这样还是有羊犯这种毛病,再找找原因。原来,一进牛房沟左侧山坡有一块没有草皮植被,露出一片黄土,羊愿意到那里去撒欢儿。蹄夹子被塞得满满的,再往山上走没有水沟。黄土逐渐都干了,越来越硬,把蹄夹子里的嫩肉活活磨破了,再让雨水羊尿一泡,又烂了。从那以后不走那片山坡,大不了绕着走。

在山里时间长了,经常能看到一些动物,像狐狸呀,獾子之类的。这一带不算大林子,太大的动物没有。我从小胆子就大,没啥害怕的。就是狐狸的叫声有些瘆人,哇哇的,像小孩儿,号得挺凄惨。冷不丁在附近叫一声,也弄一激灵出一身冷汗。遇见一回獾子,个头不大,身子长得圆滚滚的,长条形,鼻子长得像个小猪似的。真是野兽啊,又狠又野,两条大狗都没干过它,把黑狗嘴都给咬豁了,淌了不少血。

一个人的游戏总有玩够的时候,在山上慢慢觉得没意思。叫上放马的、放牛的兄弟一起去。人家都是放一匹马、一头牛,没有必要跟着我这一百多只羊满山跑。有办法拴着他们跟着我,就是给他们讲故事,我把我听过的,书上看的,胡编乱造的,二次加工讲给大伙儿听,给大伙儿白话入迷了。为了吸引玩伴,我下了不少功夫,看了不少书,现学现卖吧。故事渐渐地也讲没了,我们也形影不离了。一起去捅马蜂窝,打头阵的因撤退慢,脑袋被蜇了一个大包,两只眼睛都睁不开了,好多天才消肿。我们一起烧苞米,烧面。把还没有完全成熟的黄豆,连秆一起撅出,把干柴火点着,就把毛豆扔火里,等火燃烬了,用树枝和布衫一扇,灰都扇没了,剩下的都是豆子了。真香,大伙儿抢着吃,一会儿工夫都吃光了,也都造得灰毛污嘴的没个人样了。光顾着玩了,羊都跑没了,慌了。我说快去最近的豆子地看看。跑去一看,我的天哪!羊群快把地边的黄豆荚吃光了。赶紧连哄带打撵出来,准备回去给人家赔礼去。

一年里最不好放羊的季节就是初秋了。树叶渐渐老了,羊不愿吃了。再加上庄稼渐渐成熟了,香味诱惑着,馋嘴的羊们哪有心思在山里老老实实吃树叶?一有机会就偷偷跑庄稼地里偷黄豆、苞米吃。

往深山里面赶,省得总往庄稼地里跑。中午带饭不回去了。这一年满山是橡子,大丰收了!羊往山上一赶,就听到它们哗哗地往嘴里一顿划拉。晚上羊们倒嚼(反刍)声咯嘣咯嘣,嚼得好脆生。那时,家人赶牛车,拿着袋子,捡回来很多橡子。用大锅烧开水烫熟了,再晾晒干了,留着冬天喂羊。这样处理橡子潮湿也不生芽子,里面的虫子也都煮死了,能存放到冬天。

五味子熟了,一串串的,鲜红的颜色。采回去,洗一下,用手搦碎了,让果汁都暴露出来,泡上高度散白酒,再放些椴树蜜,那口感棒极了。山葡萄直接吃太酸,也采一些泡酒,那时候家里的坛坛罐罐都派上用场了。牛房沟里有片楸子树,几乎年年都豐收,山核桃遍地都是,咱要挑个大的捡,用脚一捻皮就掉了。沟塘子洼地核桃聚堆的地方,半个小时都用不上,就划拉一编织袋子。行了,贪多背不动了。磨叽时间长了,羊又该跑人家地里闯祸去了。

终于,盼到秋收结束了,放豆茬是羊们最幸福的时候了。“夏抓肉膘,秋抓油膘,有肉有油,冬春不愁。”抓紧存储脂肪,漫长的冬季就要来了。也不能大意,不是好东西吃得越多越好。黄豆吃多了,再喝一肚子水,羊的肚子胀得老大了,倒不了嚼了。不管它的话就得活活撑死。找来拇指粗的柳毛子,切一拃多长,勒在羊嘴丫子上,再用鞭子固定住。目的是不让它闭上嘴,羊一会儿就又是打嗝又是吐,臭气熏天,得离远点。一般绑一个下午,到晚上解开,第二天就好了。看着羊们一天天胖起来,心里美滋滋的。

伤心事也在这段时间发生了。养胖的羊,有些年老体弱的,当年的骟羊,没用的公羊,不爱下崽儿的母羊都要淘汰了。羊贩子一拨接一拨地把羊牵走了,这时我往往都不出屋,不忍心看着自己一天天养大的羊,哭号着被抓走。我知道接下来等待它们的会是什么,心酸酸的。羊也预感到了什么,死活都不愿意迈出圈门。这就是羊的命运,它们必须接受。

漫天大雪飘落的时候,考验着羊群,也考验着放羊的。虽然准备了黄豆秆稞,柞树叶子,橡子。漫长的冬季,还是要以放牧为主。不管多大的风雪,多么严寒,必须赶着羊群出去。现在蒿子头,枝条头,干树叶都成好东西了,都捡起来吃了。

离家五里地的二道沟屯有林班正在伐木作业,很多秋天放倒的木头,枝丫上都是绿色的叶子。虽然干了,这个季节对羊来说也是美食。路远点,赶着羊群去了。看着羊吃得好开心,我也不顾冷不冷了,从雪堆里往外翻树枝。大半天都吃饱了,往回走吧。看到一只老母羊走不动了,这是秋天没有卖出去的老羊,贵贱没人要。正担心离家这么远,它倒了咋往回折腾呢?咣当倒了,敲敲它肚皮,一下子气,鼓鼓的。一翻眼皮,老眼睑皮快盖住眼睛了。这是一种多发生在老弱羊身上的急病,叫“鼓眼胀”,不及时治很快就得死。用脚踩着羊脖子,抽出刺刀,用一只手揪起眼睛里的老眼睑皮,咔嚓就是一刀,没出血,再大点切一刀,这回出血了。拿出一根烟卷捻开,把烟丝按在眼睛里,一揉。另一只眼睛也用同样的方法处理完,松了一口气,起码命保住了。有拉柴火的牛爬犁,把羊装上去,拉回家,没几天就好利索了,第二年开春还下了两只小羊呢。就是奶水不够吃,饿死一只,剩下的那只小羊长得挺好。

在山上偶尔能碰到一架圆枣子,那可有中奖了的感觉。已经半干了的圆枣子,甜得像蜜一样,放嘴里,有咬头,不像秋天时稀囊的。在树下一晃,噼里啪啦落一地,耐心找,连雪窝子里的都抠出来,一个都不放过。

这时候放羊,最有意思的还是打鸟。那只羊换的气枪有点毛病,压气的挂钩和枪扳机有点秃噜扣,总挂不上挡。整不好就把手夹一下,我玩枪有点经验,没被夹过。我哥不常玩,被夹好几次,严重的一次把大拇指甲盖都夹掉了。玩枪得有办法,压气时把压杆按在树桩上,顶住,再小心地把子弹放枪膛里,手赶紧撤回来,握住枪托,用树桩把压杆复位。好了,虽然慢点,这样不受伤有把握呀。啥鸟好打也总结一下,叨木冠子(啄木鸟)最傻,蹲在树上,咣咣咣就是啄,也不飞。估计是叨木冠子一个劲啄木头脑袋震蒙了。再上子弹,一下就揍下来了。后来大伙儿都说别打它,它专门吃虫子,也不祸害粮食。这样的鸟越多越好。那就打松鸦,就是会学鸡叫狗叫的鸟,我估计不是所有的松鸦都有那本事。个头比鸽子小一圈,肉挺香的。一次放羊回来,刚到村口就看见老庄大爷家杖子上有东西扑棱。走过去一看,哈哈哈,松鸦被夹子夹住腿了。左右一看没人,对着松鸦脑袋就是一枪,理直气壮地从夹子上拿下来回家了,是我用枪打的。与之前打的家雀、豆鸟、兰大胆一起剥皮,多放些油一炒,再放些盐、红辣椒就行了,老香了。

天天放羊,喝羊奶、吃羊肉是特权。一早上拎着个玻璃瓶子挤羊奶,瓶子口小,挤奶时羊毛和灰土落不到瓶子里,这样干净。挑个奶好的,老实听话的羊,拇指和食指掐住羊奶子,余下的三根手指用力一挤,哗哗的,热乎乎,雪白的羊奶就流进瓶子。一会儿就挤一大瓶。倒进大搪瓷缸子,放在刚从锅底拔出的火炭上,得好好看住了,纯奶,很浓,一烧开了就全是沫子,一会儿就都冒没了。

二碗里放些白糖,热羊奶往里一倒,一会儿上面就结下很厚的一层奶皮子。用筷子挑起来放嘴里,那种奶香很浓很纯。咕咚咕咚喝了,好奶。奶,喝多了也腻。现在想想有点馋了,但是当时真喝顶脖了。如今,什么这牛,那利的,啥也没法与那时的羊奶比。

吃羊肉是很挑剔的。病死,天冷聚堆压死的,所有非正常死亡的羊,我绝对不吃。那时候一到冬天,天太冷,羊们就扎堆儿。经常有羊被压死,而且都是大个儿的羊,因为它们强壮能抢到地盘,暖和的好窝子都占上了。其他的羊就都往这里挤,开始还行,越聚越热乎。等挤过来的羊多了,里面的再想挪动已经晚了,叫都叫不出来了,就这么活活憋死了。肯定不能扔,白瞎了。剥皮,找把锋利的尖刀,从羊脖子下手,沿着脖子肚子割开羊皮,挑开四梢,卸掉脑袋和蹄子。剩下剥皮就手和刀并用,很有速度。尽量少动刀子,皮割破了就不值钱了。掏内脏这活不咋地,有味。心肝肺一掏,百叶、羊肚一收拾。什么肠子啥的统统扔掉。羊头,蹄子基本都扔,没有人吃。把羊肉用大锅一烀,大盆一盛,可劲吃。光是羊嘎啦哈我家就一大堆,吃了多少可想而知。

我要吃就吃自己杀的,挑个膘好的拽出来。一脚踹倒,踩着脖子。小刀刃向上,在耳根子下去,躲开气管和食管。直接扎透了,血就顺着刀尖喷涌而出,一会儿羊就不动了。吃法除了烀就是炖,再不就是做馅包饺子、包子,啥玩意再好吃多吃也腻了。现在想起来都打饱嗝。记得五姐用干辣椒爆炒羊肉,当时想换个吃法,还挺好。就是没想起来烤着吃。不过幸亏当时不知道这种吃法,要不这两年的烤全羊,烤羊腿、羊脖子,羊肉串的,当年早早吃够了,现在没啥吃的了。

我不再杀羊是因为两只羊,一只种公羊和先天瘸子羊,是一个妈生的,它们妈妈就是那个外号“长脖鹿”的羊。

种公羊早出生了一年,独生子,从小就招人喜欢,特别强壮,调皮。有啥好吃的都特殊照顾它。没事就跟它玩一会儿,用拳头推它脑袋,和它顶仗。顶着顶着,它就猛一回身两条前腿离地跳起来,咣当一头。没有防备,被它撞腿上,来了一个腚墩儿。再大点就长出两个大犄角,手抓着跟它顶,感觉劲越来越大了。直至后来我骑着,那感觉像土财主骑着高头大马。

它从小与人打交道习惯了,所以不怕人。有一次我光顾着玩了没看好羊群,都跑二道沟一家地里了,祸害了好多庄稼。那人抓走了种公羊,后來知道是我家的就捎信让去牵回来。左右屯子的人对我父亲都很尊敬的,看我来了也没说啥。就说这羊不怕人,其他的一轰就跑了,想搭个边都费劲,别说抓了。它可倒好,自己梗梗个脖子顶人来了,要不也不能抓它。

种公羊领地感挺强的。一个屯子的另一群羊也有个种公羊,羊群规模不大,也就二三十只吧。不过有个青色的大种羊个儿头可不小,比咱那货大一圈。早上放豆茬时它俩相遇了。二话没说,咣咣就顶上了。羊顶仗跟牛顶仗不一样。它们是跳起来硬撞,撞得响声很大。大青羊没长犄角,没有犄角吃了大亏了。没几下就把脑袋撞破了,整得跟血葫芦似的。就这样哐当哐当地顶了大半天,费个好大的劲儿才给分开,都顶红眼了。脑袋上,脖子上,身上都是血。仔细看看都是对方的。就是累得腿都哆嗦了。挺心疼的,所有的羊里,我对它最好了。

种公羊不能养时间长了,为了群种优化,得让更年轻、更强壮的公羊接班,而且是和这个羊群没有血缘关系的才行。所以把它淘汰了,自己家要杀了吃了,我说啥没同意,我不杀,别人也不许在我面前杀,更别说吃它的肉了。牵走它的那天我都掉眼泪了。给自己个解释吧,大种羊也当了几年皇帝了,该享的福也都享受到了,走了就走了吧。那是我第一次决绝杀羊。

第二年它的弟弟出生了,又瘦又小,要命的是两条前腿始终跪着,伸不直。直接扔了,还是条生命。留着吧,也够它活得。随它命吧,活啥时候算啥时候吧。从小就挨欺负,谁遇到都顶它,咬它。我看见了肯定制止,可是进羊圈里就没招了,一会儿就听见咩咩、咩咩的凄惨叫声。打开圈门放出来,它又恋群,叫得更惨。骂一句,贱胚子,都造害你,还往一块凑合,啥玩意儿呢?

这些只是它受罪的开始。打算不让它跟着羊群上山,可是它在家咩咩地叫得可怜,不吃东西,快要饿死了。没有办法就跟着大部队走吧。为不让羊群有机会吃路边的庄稼,所以还是一顿急行军。到山上它的整条舌头都累得伸出来了,等它歇过来,其他的羊都快吃饱了。赶紧对付一口,又得往回跑。就这样一个夏天带秋天,和它一般大的都长成大羊了,它还停留在小半大子那里不长。

深秋的时候,还没下雪,羊放出去偶尔看看就行。我骑自行车刚出屯子,就看见羊群慌里慌张地跑回来了。一边快骑,一边数零零散散往回跑的羊。除了那只瘸羊都回来了。终于在河沟边发现了它,扔下车子,过去一看。哎呀,真是越瘸越加棍点哪。它用恐惧和无助的眼神看着我,整个屁股被什么动物给咬烂糊了,血还在往外流。我四下一看,有我们屯子拉苞米秆子的人。一问才知道是二道沟一家拉柴火的领来的狗咬的。我骑车子冲向二道沟屯了。我到那家,劈头就问,狗咬羊了不吱声就走了。包我羊,再不我把狗打死。那人没说别的,只是说,让我父亲来处理。他们知道我父亲来也不会为难他们。一气之下,也没管老的少的,让我一顿臭骂。解气了,回去还得看看瘸羊死没死。真要是咬个正常的羊我也不会上这么大的火。都啥样了,这又挨顿咬,欺负弱者啥能耐呢?

抱起来,放在自行车后座上,一只手推车子,一只手扶着还在瑟瑟发抖的瘸羊回家了。找个盆,放些盐,用开水一冲。用棉花蘸盐水洗伤口。它出奇地平静,回头看着我。哎,我心好酸哪!血迹都洗去了,有一道伤口最长,把屁股都咬开了。我找来针线,给缝上了。能活你就活,活不了也就解脱了。我摸摸它的头,想起了它哥哥,那只威风八面的大种羊。一个妈生的,吃一个奶长大的,活着的差距咋这么大呢?

下大雪了,虽然从狗咬的阴影里走出来,算是死里逃生了,但冬天瘸羊的日子更难过。在大雪窝子里跪着爬行,头都抬不起来。咋活吧!卖吧,哪有人买它呀。痛下决心,杀了算了。我狠下心来,从那次起我再也没有杀过羊。放下心里的那把刀,我又平静了很多。小瘸羊上辈子犯下多大的罪孽,可能是打爹骂娘了,还是坑谁害谁了,这辈子托生成这样,这罪遭的。希望它有来世,做个像它哥哥那样的羊。

放羊的装备并不是多简单。半腰靴子一双,不管阴雨还是晴天都穿这个。从屯子到山上要过两次没有桥的小河,得蹚着过去,赶上下大雨都得灌包,过了河把水一倒,穿上就追地里踅摸偷庄稼吃的馋羊们,湿靴子穿半天把脚泡白了。每天早晨露水又很重,经常衣服湿半截。雨衣雨裤必须带着,防备夏天时常光顾的阴雨。没有雨的时候往哪一坐,把雨衣雨裤卷起来,往屁股底下一塞,隔凉又防潮。

我抽鞭子抡圆了膀子甩起来咔咔地响,特别带劲,三里二里地都能听到。羊们听了都乖乖的,生怕一不小心落在它们头上。鞭子是用塑料条自己搓的,从头到梢渐渐细下来,鞭梢是消耗品,后系上的,兜里总是备两条,抽几天就得换一个。可能是当年搓鞭子挺上瘾的,没事整些羊胡子、墩草也搓,扒下来的树皮也搓。到现在我手里只要有点线啦、纸条啦,甚至上饭店拿起装筷子的塑料皮都有意无意地搓来搓去,搓成习惯了板不住了。我的鞭子不仅是赶羊用的,在山上生羊崽儿了,系脐带用鞭子梢。羊胀肚子,嘴上绑棍子也能用上。采些山野菜可以捆一下,带着方便。

之前提到的刺刀,也是我必带的。一次贪玩把羊放丢了,家人都去找羊。五姐在山坡上捡到的。锈迹斑斑,据说是日本三八大盖枪的刺刀。别看不像样子,一拿回来我就喜欢。还产生了很多联想,有刺刀,会不会还有枪呢?整不好是日本人战败留下个弹药库吧?详细问五姐在哪捡的,就扛个镐头到那里一顿刨。累个够呛,啥也没有,找支枪玩玩的希望化成了泡影,耷拉脑袋回去了。刀把上的木头都烂没了,父亲用两块塑料镶上,再用铁钉一铆。再用砂轮把刀好顿蹭,磨石再磨一磨,钢口真不错,相当锋利。好歹有个刀模样了。我用一根塑料管做个鞘。这玩意儿用处可大了,为了让羊们听话别乱跑,砍树枝喂羊。还具备防身的作用,万一窜出个山猫子啥的,也能抵挡一阵。用刺刀砍木头剑,现在想想也挺祸害人的。挑小碗粗的杨木,砍倒了,选特别顺溜的一米来长。咔咔地用刺刀一顿砍,可不是瞎砍,也有程序的。先把剑柄收拾出来,再砍护手,这里需要注意一点,剑柄和剑身隔着护手,得在一条线上,要不剑做出来是歪的就白费劲了。边砍边校正,也是个技术活儿。然后砍剑身,那可不是整两个平面就算了。必须是有剑脊和剑锋,剑身越往剑尖越窄,剑刃必须得直溜,只见刺刀飞舞,木屑纷飞。好了,砍剑成功。嘴里嘟囔着嘿嘿、哈哈舞上一通华山剑法,再练上一段武当太极剑式。回家时用鞭子一绑斜挎在肩上,来个杨过似的背剑方式,大摇大摆地回家了。把那些小一点的孩子们眼馋坏了,都缠着我让我给做一把,可以的,不过得陪我上山去放两趟羊。

火柴或者打火机也是必带的。那时候我还吸烟,不咋会抽就是瞎鼓捣,主要是为了熏那些在眼前晃来晃去烦人的“小咬”(一种吸血的小飞虫)。除了点烟,主要还是用来点火烧东西吃。经常烧苞米,先把干草引着,再把捡来的干柴火放上。有一次刚下过雨,上哪找干草去。一个兄弟把的确良的衣服兜都给撕了,终于把火点着了,回家让他爸给揍了,骂他败家玩意儿。烧苞米也真不容易呀!苞米有两种烧法,一种是带着苞米窝子,不扒皮直接扔到火堆里。柴火烧差不多了,也基本烧好了,扒开皮就啃,鲜嫩的玉米清香,塞得满满一嘴。另一种是火烧成火炭,把苞米扒干净,用长长的棍子一头削个尖穿上烤,比较浪费时间,需要有人轮流看着羊群,要不又跑沒影了。烤苞米费柴火,老大一堆也烧不出多少火炭。当然烤的苞米是真香啊!可能是山上植被茂盛氧气丰富,所以火特别旺,外面都烤煳了,里面还不是太熟。确实好吃,就是吃多了胃不太得劲。蛇也烧,有时候也抓些蚂蚱和黑盖盖虫,运气好还能掏窝鸟蛋烧着吃,纯动物蛋白质,那味道甭提多香了。人家说不让吃鸟蛋,说脸上长雀粑粑(雀斑),到目前看来还没长,估计不能再长了吧。

那些年总在山里跑着放羊,打死不少蛇,蛇胆没少吃。经历了几次离奇的事后,就怯手了。山里常见的蛇有鞭梢子、土球子、野鸡脖子、松花、乌松等等。这几种蛇我都品尝过蛇肉和蛇胆。在山上遇到蛇,先找个小树条子,照蛇身上一抽,骨头就脱节了,立马就老实了。我干啥事比较稳妥,因为我们屯子有个小子玩蛇,被咬手指头上了,好悬没截了肢。经验教训告诉我,不管有毒没毒,一律先把蛇头整掉。有刀就用刀,没刀就用石头砸。揪住蛇脖子,另一只手拽住蛇皮,哧溜一下就扒下来了。在蛇上半身三分之一的位置,有个深色的黄豆粒大小、被蛇油包裹着的就是蛇胆了。揪下来,带块蛇油一起扔嘴里,一抿就咽了。蛇肉还在蠕动着,兜里掏出备好的盐粒,用手一撸,插在小棍上用火炭一烤,好香。我们把蛇肉叫旱鱼肉,真是名副其实呀,确实有点鱼味,但是要腥多了。

东山有个小砬子,很不起眼个地方。一个小山包,下面都是碎石头。有一次雨过天晴,我站在石砬子上发呆。我喜欢在太阳西下的时候站在山顶上眺望远方。想象着山的那边会是什么样,想想自己的明天,难道就这么一直放羊,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当然不甘心,有机会必须走出去。望啊望,一回过神来,羊呢,都跑哪去了?刚要迈腿,我的天哪!四周都是各种各样的蛇,草丛里,碎石缝里,树枝上,花花绿绿的,我估计东北该有的品种这都全了。我从来见蛇都不打怵,这会儿也蒙了,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那也得走哇,在这站着不行。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绕着蛇走。约莫出来这块地方了,就拼命地跑。慌不择路,顺着山梁跑到前面没有路了。刚下过雨的石头上苔藓湿滑,哪还刹得住。直接从三米高的石头上趴着滑下去了。眼睛一闭,爱咋咋的了。砰的一声,胸口撞在曲柳条架的树栅子上了。幸亏穿着雨衣,要不就扎透了。当时疼得张着大嘴,喘不上来气,几近昏厥。过了很久才缓过来。

还有一次,把羊赶到山上。闲着没事,发现路边大石头缝里有东西在蠕动。是一条鞭梢子蛇。找根树条子,用刀削出个尖,照着蛇肚子就是一下,看着一冒水,就钻进石头缝里面去了。也没在意,该干啥就干啥去了。隔了两天,那是个疾风骤雨的下午,雨有多大,真可以用瓢泼来形容,喘气都费劲。羊群被雨浇得没有心情吃树叶了,都急着往家跑。顺应一回羊意吧,回去了。低着头往回走,在雨里隐约看到前面好像有条蛇。用手清理一下面部的雨水,定睛一看,当时脑袋就忽悠一下。原来一条大鞭梢子蛇肚子拖着一条肠子,正昂着头像是在等着我呢。稳过神来,抄起路边的石头,一顿狠狠地砸,砸得稀碎,不可能有生命痕迹了才罢手。那是我前两天用树枝扎伤的蛇,在这里等着报复我呢。可能是巧合,但是这种情况谁遇到心里都犯嘀咕,对于敌对者,绝不惯着,必须彻底消灭在萌芽里。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吃蛇胆,不杀蛇了。

十一

小羊羔是双膝跪着吃奶的,而且叫声就是在喊,妈妈,妈妈!

母羊生小羊,之前我说过一些,对于养羊人是一种喜悦,从羊的角度是一个痛苦的过程。而且这个绝对素食的动物,要回过头吃掉自己的胎盘。据说是补充营养,尽快调整身体,接下来还要集中精力哺育自己的孩子。

羊在家畜里算是个头儿弱小,性格温顺的,平时谁都能随意欺负它们一下。牛也顶,驴也踢,狗也咬。但是,如果欺负它们的孩子,就是平时最蔫巴的母羊,也會义无反顾地冲上去拿出拼命的架势。

每年要生小羊的季节都会有因为难产死去的母羊,每一次产崽儿都是一次对生命的考验。没有妈妈的小羊,就得找个临时妈妈吃口奶。就找那些只生一个小羊的代养一下了。不是自己亲生的,长相、气味都能分辨出来,大多数母羊都很排斥,坚决不给喂奶。这也不是天天看着的事呀。有几只母羊真有样,接受这些孤儿,当自己的孩子待。走到哪里都领着,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喂奶。虽然是少数,但是在牲畜里面,让我看到了很多,也懂得了很多值得人尊敬的东西。

长达半年的哺乳期,把母羊啃得瘦成皮包骨了。这群羊基本都是奶山羊,大部分产奶都很多。羊羔吃不了这么多奶,尤其是那些只生一个羊崽儿的母羊。奶子胀得走路都费劲,不挤出来容易得乳腺炎,因为这病也死过羊。由于离城镇太远,羊奶没办法卖。自己家能喝多少,何况都喝够了,倒掉又很可惜。正赶上老母猪下小猪崽儿,那就喂它们吧。喂猪崽儿的奶挤起来就不用那么讲究了。拎着个猪食桶,直接往里挤就行。往猪食里一拌,猪崽儿们吭吭地造,老愿意吃了。天天挤羊奶,这活干烦了。想出个好办法,让小猪直接吃。母羊当然不会同意。我就把住羊脑袋,让小猪吃。给母羊气得直跺脚,但是也没有办法。猪崽儿都吃上瘾了,看到羊群回来就满院子追着母羊吃奶,把羊奶头都给咬坏了。那一年的这窝猪崽儿长得又大又结实,卖了个好价钱,那些母羊们可遭好些罪。

十二

当初辍学放羊,追求自由的喜悦心情都被这凛冽的西北风吹得烟消云散了。

没有好好读书,十七岁的我在思考将来的路将如何走下去。开始厌倦和消极抵制放羊这种无聊的生活。一个人孤独寂寞,原本内向的我更加沉默了。一辈子做羊倌儿肯定无法接受。

我曾经写过一篇《亲眼见过狼》的文章。那是一次有惊无险的羊遇到狼的真实故事。可是这次我的羊群没那么幸运了,真是损失惨重呀。深冬,一早就把羊群像往天一样赶出去,这种循规蹈矩的生活我重复了两个年头了。真是西北风冒烟雪,一个劲地下呀。糟糕的天气,心情也不咋地。天太冷了,关键是对于放羊也失去了热情,心是凉的。把羊群扔到山里,我就回家了。

接近中午,雪也不下了,打算去山上看看羊。几只失魂落魄的羊慌里慌张地窜进院子,我看见有两只脖子上还有血迹。坏了,羊群出事了。带着猎枪,领着黑狗往山上跑去。因为刚下过雪,按脚印很快就找到了被冲散了的羊群,雪地里躺着七八只被什么动物咬死的羊。肚子都掏开了,内脏和血散落得到处都是。赶紧归拢一下受惊的羊群赶回家去。数了一下活着的,加上死的还缺三只。喊上几个邻居,套上牛爬犁又去山上。知道那几只羊已经凶多吉少了,也要找找看。我们顺着凌乱的脚印在离最初发现死羊的地方隔着一个山岗的坡上找到了半只羊,仅仅剩下羊头和前半部分了。其他的两只羊连个影都没有了。我们回去把那些死羊都装牛爬犁上拉回了家。大伙儿都注意到一点,就是每个被咬死的羊都在脖子上有致命的撕咬痕迹,包括受伤的几只羊的脖子上也被咬了,只是不那么严重。几乎每只死羊的内脏都被掏出来,有的没有来得及吃。如果是狗肯定不会那么凶残,八成是狼干的,而且不可能是一只狼。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几个兄弟带着猎枪,瞪着仇恨的眼睛,在羊被咬的山上转悠着寻找。什么也没有找到,这群该死的狼,咬死了这么多羊,造了这么大的孽,就像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时间会冲淡一切,怒火也不例外。冷静下来,家里做出决定,这羊不能再养了。

羊群全部被低价卖掉了,看着这些朝夕相处的羊们被赶走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仰起头看看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放羊的生涯就这么结束了。这段经历让我一生难忘。羊奶、羊肉给我营养,在山里奔跑锻炼了我结实强健的身体,从羊身上感受到纯真的情感和最直接的做人方式。我记得那群羊,更忘不了那段日子。常常梦里回到了当年,远远地望着山坡,远远地看见我的羊群化作了铺在山坡的一片白云。

作者简介:刘晋宏,男,1976年出生于蛟河市,现居住于吉林市龙潭区,系宏江公司总经理,龙潭区政协委员。平时酷爱写作,出版古体诗词集《浅品人生》,散文集《冰溜花》。

(责任编辑 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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