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照片(组诗)

2019-07-02 10:40王垄
参花(下) 2019年6期
关键词:戴帽子床铺饭碗

一世务农的父亲

平生稀罕拍个人照片

在父亲的遗物中

我找到仅有的几张

有黑白的

也有彩色的

父亲竟然还去过

山东北京广东

在这些地方的照片上

父亲还不算很老

或者说身体还很硬朗

上海,父亲也去过两三次

一次是二姐远嫁

一次是住院手术

以及术后的例行检查

此后的父亲

身体便每况愈下

是我用手机

记录了父亲最后的时光

照片上的父亲

多半是双手垂直

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但还没能赢得魔鬼的袒护

只有父亲的照片

像名画一样被我私藏着

那是黑夜的最黑

也是我前路上最亮的光

父亲的饭碗

二○一八年的冬至

我用父亲遗留的饭碗

为父亲盛了一碗“驴打滚”

这是父亲爱吃的“美食”

父亲已经快两年

没动过他的饭碗了

那只印花的大碗

曾经装满父亲的幸福

也在最后的时光

见证了病魔赐给父亲的

所有的苦涩和疼痛

术后的父亲少餐多食

却只能吃一些婴儿米粉

以及其他的流汁

好多次我梦见父亲

把他的饭碗打成了碎片

此后的日子

被瓷片划成了阴阳两线

黑暗在父亲的饭碗上

堆起了小山

我只能用另一只破碗

向上天和菩萨乞讨

把父亲的爱还给人间

父亲的冬至

往年每一个冬至

都会像清明一样

早早地接到父亲的来电

叮嘱我别忘了

回家烧纸钱祭奠祖先

清冬大似年啦

父亲几十年

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父亲祭祀时的虔诚模样

从小到大

一直深深地刻在我心田

去年的冬至

父亲已不在人间

我在梦里听到父亲的召唤

天大的事放在一边

我得赶回故乡与父亲相见

今年的冬至

浓重的雾霾险些迷住眼睛

提前到家的我

满足了母亲小小的心愿

焚香磕头祭拜

我看遗像里的父亲

对我露出满意的笑脸

父亲的床铺

一辈子没有关心过父亲床铺的我

在父亲手术之后开始关心起来

打死我也不相信

一贯生龙活虎的父亲

竟在八十二岁那年整日与床铺为亲

父亲最后的那段日子

老天不是阴沉就是淫雨不断

连帮着父亲下床晒晒太阳

都难以实现

其实那时的父亲已经无力起身

下床行走只能是过去的梦境

躺在老屋熟悉的床上

父亲对铺和被褥充满了厌倦

但就是这样的日子

父亲也没有坚持多少光景

四月九日凌晨的雨声

差点掩盖了父亲临终的叮咛

当我们遵从父亲的意愿

把父亲移到那张狭小的门板上

我知道父亲这最后的床铺

已成为又一座大山

将全世界的悲痛压在我的内心

父亲的周年

每年的四月九日

或者农历三月十三

我总要被一场雨浇透

借助于半瓶老酒

寻找一条叫父亲的河流

父亲住在河的北岸

与老家相隔不足一里

卻仿佛距离万水千山

每一个今天

我都会生出新的

痛悔和愧疚

疼,是父亲给我的

另一块胎记

遍布全身

覆盖万物

父亲的周年

我丢失了父亲取的乳名

只在漫长的黑夜里

任时间一分一秒地枯萎

哼着小调的父亲

似乎忘记了他把悲伤

留在了我们心田

父亲的田野

父亲在田野里

就像厉害的魔术师

一弯腰一伸手

就能变出满地的

麦子水稻和大豆

田野里的父亲

带着健康的肤色

不知道什么叫疲倦

一向冷脸的父亲

一走进田野

就有了无限的柔情

父亲的田野

是一幅名贵的乡村画

永远的丰收

来自父亲的祈祷

儿孙满堂如同五谷丰登

在父亲辽阔的灵魂里

我愿意做长长的田垄

向父亲的梦想延伸

父亲的盒子

那一只仿玉的盒子

是您最后的家吗?

父亲啊父亲

那一间小小的庄房

怎能容得下您曾经

高大威武的身躯?

这是我悲痛的源头啊

我跪破了膝盖

泪水打湿了膝下的土地

苦难在这里集散

我声嘶力竭地呼喊

也听不见您半个字的回音

从此,岁月仿佛跌进了深渊

一种垂直的分离

让人间的哀思

滚雪球似的升起

父亲的帽子

父亲早年是不戴帽子的

不知是头发白了

还是下田劳动少了

上了岁数后父亲戴起了帽子

父亲戴过的帽子挺多

军帽,鸭舌帽,贝雷帽……

父亲的帽子多是在地摊上买的

价格和质量可想而知

我觉得戴帽子的父亲很滑稽

用父亲自己的话说,有点

文不像个秀才,武不像个兵

父亲去世后

他戴过的所有帽子

连同所有的衣物被褥等

统统被烧成了灰烬

只有几张戴帽子的相片

被我私藏着

相片里戴帽子的父亲

怎么看也不缺“地下党”的

智勇双全

后来我也戴起了帽子

却多少像个“反动派”

写了许多黑色幽默的讽刺诗

这不是父亲的过错

却与父亲在世时的看法

不谋而合

父亲的旧照

黑白旧照上的一身戎装

短时间改变了父亲的身份

五十岁的农民在山东某部

因送大儿子去前线

便有了这两张泛黄的照片

益都或者叫青州的光线

为父亲增添了几分军人的威严

军大衣一披就是三十多年

把父亲定格成了爱的背景

那雕像般永恒的画面

传出了父亲永不消逝的声音

当父亲还原成标本式的农民

在后舍那片土地上渐行渐远

父亲也似乎离开了陈旧的照片

斑驳的是岁月也是怀念

我确信心灵的画廊里

终生珍藏着父亲伟岸的身影

如此坚贞而执着的呼唤

是妄想把遗像里的父亲

拉回到黑白的从前

世界被谁分割成阴阳各半

穿军装的父亲可曾听见

我手捧相片带血的呐喊

(责任编辑 徐文)

作者简介:王垄,笔名阿黾,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68年1月出生于柳堡。18岁起发表文学作品。诗文散见于海内外数百家报刊,获200多项奖励,作品选入《中國新诗人成名作选》《中国当代诗人代表作》《中国当代诗歌导读1949—2009》等近百种选本,部分作品被译成外文。出版诗集和散文集16部。长篇散文诗《柳堡风》入围江苏省作家协会第十批重点扶持文学工程项目。现居扬州宝应。系九三学社社员,《宝应日报》副刊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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