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江湖诗派的唱酬交往模式

2019-07-12 12:54陕西中医药大学人文管理学院712046
大众文艺 2019年1期
关键词:诗派诗友诗社

(陕西中医药大学人文管理学院712046)

南宋后期出现的江湖诗派一直存在着较大的争议,很大一个原因在于江湖诗派成员联系比较松散,似乎并不能成为一个诗歌流派。而实际情况是,众多的江湖诗派成员虽然居住地相对分散,但他们之间也是有着紧密的联系。

一、身份的流动性与干谒、漫游

南渡以后,士人的社会地位已大不如前,南宋中后期士人阶层出现了不同于以往的新情况:“南宋中后期,士人阶层的分化加剧,大量游士、幕士、儒商、术士、相士、隐士所组成的江湖士人群体,纷纷涌现,构成举足轻重的社会力量。”

从现存资料看,江湖派诗人至少包含四种社会身份:官员、江湖游士、隐士、僧人。不过江湖诗派诗人的身份非固定不变,很多诗人青年时代出入科场,这时身份是文人或游士,而辗转多年仍未及第,不得不谋求其他生路,转而成为幕士或以干谒为生。也有部分诗人青中年时期步入宦途,逐渐厌倦官场,退离官场后归乡里居。侯体健在《刘克庄的乡绅身份与其文学总体风貌的形成——兼及“江湖诗派”的再认识》一文中重新审视江湖诗派,认为江湖诗人是一个流动的群体。“晚宋诗人群体,大概可分为三群,即官僚诗人群、乡绅诗人群、江湖诗人群。这三个群体成员组成容有交叉或转换,他们之间也多有联系。”官员诗人只是身份的表征,从中央大员到地方小吏都可归入官员诗人群体,虽然江湖派诗人大多属于这个群体,但他们往往沉沦下僚,离南宋的政治中心较远,即便步入仕途,其身份并非一成不变。

江湖派领军人物刘克庄一生曾有四种身份的转换,中青年时期的刘克庄漫游江湖,广泛接触诗界、政界,交往酬唱的对象多是诗界和政界中人。江湖诗祸之后,刘克庄受到贬斥,在乡里居多年,这时刘克庄的身份成了地方精英,和他交往唱酬的人中以本地诗人和朋友居多。而身为州府官员和朝廷重臣的刘克庄,生活的重心放在公文和官场事物中,与他交往的或是官场同僚、或是上级下级,创作也以应制类文学为主。

同时在社会上也有大量下层士人沦落江湖,方回《瀛奎律髓》说道:“盖江湖游士,多以星命相卜,挟中朝尺书,奔走阃台郡县糊口耳。庆元、嘉定以来,乃有诗人为谒客者,龙洲刘过改之之徒不一人,石屏亦其一也。相率成风,至不务举子业,干求一二要路之书为介,谓之阔匾,副以诗篇,动获数千缗,以至万缗。”文中所举刘过、戴复古等人以诗人身份而为谒客,甚至也有些士人靠卖诗为生。在这批江湖游士所接触到的人员中,除了干谒的达官贵人外,更多的是和他们同样身份的中下层文人。

对大多数江湖派诗人而言,他们的社会身份不外于在干谒、漫游、官场三者之间互相转换,社会身份的转变,带来文学审美趣味和唱酬对象的变化。在干谒、漫游生涯中,诗人们远离家乡和亲朋,旅途的孤寂和强烈的思乡、思友之情时时在诗作诗歌有所表现。

二、地域性分布与诗社型交往模式

江湖派诗人分散在各地,诗人之间没有大规模的聚会和交往酬唱,有的多是地域内的交流与唱和。在同一地域内,文人们往往有自己的小圈子,以社团的形式和本地域内的文人保持着交流与联系。

1.地域性分布

南宋“南宋地理格局的巨变,带来晚宋文坛最大特点就是地域性加强、全国性趋弱。”南宋疆域的缩小使得士人们更加集中,士人的集中有利于他们彼此之间的交往,江湖派詩人之间没有大范围的群体交往,更多的是地域内师友、诗友间的小群体交流,江湖派一百多位诗人主要集中在浙江、福建、江西、江苏等地,其中浙江又以永嘉和杭州为中心分为两个较大的酬唱群体,共有诗人三十余人,而福建诗人酬唱群以刘克庄故乡所在地莆田为中心辐射福清、三山、长乐等地聚集的十余位詩人,江西酬唱群体有二十余人,江湖派诗人唱酬具有鲜明的地域分布特色。

由于居住地比较近,又有共同的酬唱对象,就以此诗人为中心而形成了地域内交流唱酬圈,福建地域就是这种情况。莆田人刘克庄在南宋后期的政坛和文坛上都享有一定声望,又曾长期里居家乡,在他身边聚集着一批士人,或和他有诗词唱酬,或仰慕刘克庄的文学成就希望得到指点,或希望刘克庄撰写题跋等等,遂以刘克庄为中心形成了一个辐射整个福建的江湖诗派及下层文人交际圈。

2.诗社型交往

江湖派诗人还有结诗社的活动。诗社最早出现在中唐时期,总体上数量很少,到了两宋文人则存在普遍结社的现象,“诗社同仁本来就是诗歌同道,审美观念本就相近,诗社唱和更易使这种一致性得到强化,所以许多诗社往往是一个诗派的前身和核心,如徐俯豫章诗社、薛师石诗社、江湖吟社、杨缵吟社分别对宋代著名的诗词流派江西诗派、永嘉诗派、江湖诗派、格律词派具有重要影响。”。据周扬波统计,和江湖诗派有关的诗社有十余种之多:真州诗社、陈造诗社、永嘉诗社、方岳诗社、敖陶孙诗社、高翥诗社、杜范诗社、江湖吟社、叶茵诗社、黄文雷诗社、胡仲弓诗社、林尚仁诗社、王琮诗社、薛嵎诗社、姚镛诗社、江湖诗社等。由于现存资料的有限,很多诗社成员并不能确定,甚至连诗社的地点尚难确定,现在所能看到的也只是他们诗作中留下的简单的资料。但尽管如此,依然可以看到,诗社大多局限在诗人亲朋小圈子内部。

陈起既是书商又是诗人,作为江湖诗派的联系纽带,他参加了两个诗社:江湖诗社和桐荫吟社,其中桐荫吟社的成员主要是江湖派诗人,并且诗社活动的地点也和陈起的书铺有关。诗社成员许棐自号梅屋,是陈起的好友,两人有唱酬活动,许棐诗集由陈起印刷出版,“甲辰一春诗,诗共四五十篇,录求芸居吟友印可。”许棐去世后,陈起有《挽梅屋》一诗:“桐荫吟社忆当年,别后攀梅结数椽”。桐树是陈起家中所植之树,也被观察细致的诗人写入诗中,并作为诗社的名称。危稹《赠书肆陈解元》:“刚被旁人去饶舌,刺桐花下客求诗。”求诗极有可能求的是芸居楼里的藏书。

薛师石诗社曾有过聚吟、文会等诗社活动。“瓜庐翁薛景石每与聚吟,独主古淡,融狭为广,夷镂为素,神悟意到,自然清空。”赵汝回虽没有具体说明哪些士人参与,聚吟、文会活动时诗人都做了什么,只是针对薛师石诗歌风格的评论,根据薛师石的诗风也可以判断出诗社活动时诗人们所吟咏的诗文。

另外,诗社还有做诗盟比赛的活动,一般选择在节日间举行。如胡仲弓《与社友定花朝之约》:“花朝曾有约,来此定诗盟。……且尽吟樽乐,徂徕不用赓。”与社友定在花朝日做诗盟,饮酒欢乐,朋友间既切磋了诗艺,也交流了感情。当然与社友的活动并不仅局限在作诗,还会有其他的游赏活动。戴复古有诗《赵苇江与东嘉诗社诸君游,一日携吟卷见过,一谢其来》,戴复古和赵苇江之间有唱酬,据此诗推断,赵应是东嘉诗社的成员,这里游有游玩、交往之意。诗社成员之间不仅声同气和,经常举行文学活动,还互相寄书信、诗歌来表达问候之意。如林尚仁《雪中呈社友》:“风雨萧萧搅雪飞,一寒如此只贪诗。酒瓢倾尽囊金少,恐被梅花笑不知。”既有写诗的原因,也有诗人生活状况的自嘲,呈予社友,有希望社友唱酬、评点之意。

三、遍布东南的酬唱网络

江湖诗派成员中,官员诗人与游士诗友占据着绝大多数,正是他们的游走为跨地域的酬唱交游提供了可能,那么借助游走在江湖诗派成员最为集中的两浙东西路、福建路、江南西路等地,诸多诗人的游走为不同地域之间的酬唱提供了便利条件。在上述区域内,每一地均有江湖诗派的主要成员,如两浙东路的四灵与戴复古,两浙西路的陈起、姜夔等,福建路的敖陶孙、刘克庄、胡仲弓,江南西路的刘过、黄文雷、曾极等,通过主要成员的游走与酬唱就把多地域诗人串连起来,同时每一地域的诗人又都与本地域内诗派成员保持着交游联系,这样在诗派成员聚集的东南部就形成了错综复杂的酬唱交游网络。

福建路刘克庄大部分生活在家乡莆田,与本地诗友如敖陶孙、胡仲弓、林希逸、林尚仁等保持着亲密联系,同时他官员身份的宦游又令他有机会接触更多地域的诗人,进而同外地诗人保持着唱酬联络。“同时社友如赵紫芝、仲白、翁灵舒、孙季蕃、高九万,皆与式之化为飞仙。”刘克庄所提诸人均有漫游或宦游经历,除赵庚夫外,其余四人皆为两浙东西路人,刘克庄称之为社友,他们当在同社之中,那么极有可能是在刘克庄嘉定年间宦游临安时所结的文社。同时,刘克庄在临安还结识江湖诗集的编纂者陈起,与之保持交游数十年,多年后刘克庄受弹劾去国,陈起、胡仲弓送行(《辛亥去国陈宗之胡希圣送行避谤不敢见希圣赠二诗亦不敢答乙卯追和其韵》),此外,刘克庄还与两浙东西路的戴复古、薛嵎等人有酬唱关系。而胡仲弓与其弟仲参曾至临安,与陈起、武衍、周端臣结识,四人经常会面、聚饮,在胡仲弓离开后还保持着诗歌交流(胡仲弓《寄适安朝宗》)。

刘克庄、胡仲弓至临安连接了他们与两浙东西路的酬唱交游,而戴复古则恰恰相反。戴复古曾漫游至福建路,也正是在那里,他结识了刘克庄、严粲、胡仲弓等人,他与刘克庄尝三次会面,每次均有诗相赠,《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百九曰:“余为仪真郡掾,始识戴石屏式之。后佐金陵阃幕,再见之。及归田里,式之来入闽,又见之,皆辱赠诗。”赠诗并非仅发生在会面之时,多数时候江湖派诗人间赠诗活动发生在游走的途中。

多地交游并未中断诗人与其他地域的联系,相反还促使诗人在漫游中结识更多诗友,进而扩大其酬唱交游群体,特别是江湖游士的典型代表戴复古。戴复古一生漫游江湖、辗转多地,他游踪几遍及南宋东南、中南地域,两浙东西路、福建路、江南西路、荆湖南路,荆湖北路、江南东路、广南东路均是其足迹所到之处。他在两浙西路结识武衍、周弼、张榘、高翥等人,戴复古尝至周弼处拜访(《戴式之垂访村居》,在吴门与高翥等诗人参加翁际可宴席,并现场赋诗(《诸诗人会于吴门翁际可通判席上高菊涧有诗仆有客星聚吴会诗派落松江之句方子万使君喜之遂足成篇》)。戴复古离开浙西时,张榘作诗相送(《送戴式之自越游江西》)。在江南西路,戴复古结识当地诗友曾原一、黄文雷、邹登龙、裘万顷、宋自逊、曾极等人,与诸人保持着长久的诗歌交流。戴复古亲自拜访邹登龙,并赠送《石屏小集》,与曾原一等人在钟陵组建江湖吟社,参与群体性的出游活动,曾原一诗《同戴石屏十人重游分韵得凿字即席赋》则表明诗友间的活动不止一次。别后,还与江南西路诗友保持着诗书往来,宋自逊有诗《赠戴石屏》:“又是六年别,浑无一字书。”分别六年但二位友人并未中断对彼此的挂念。戴复古在刘克庄为官仪真时与其结识,及至戴复古游走至福建路,又结识胡仲弓、严粲、严羽等人。漫游江南东路时,戴复古结识方岳,二人次韵唱和,颇为融洽,方岳曾书其诗卷,并约其相会(《再用韵约式之》)。在荆湖南路时与乐雷发结识,荆湖北路时与杜旃一起回浙西(《与杜仲高自鄂渚下仪真》)。可以说游走不仅没有阻断戴复古与诗友的联系,反而促使他结识更多的诗友,又通过酬唱与各地域诗友保持着持续的联系,在一定程度上构建了一个贯通诸地域酬唱网络。

陈起为江湖诗集的编辑者,在编纂江湖时与不同地域诗人有唱和往来,以陈起为中心,辐射向江湖派诗人最为集中的两浙东西路、江南西路、福建路等,同时陈起又与连接地域的主要诗人如刘克庄、胡仲弓、黄文雷等皆有酬唱,这样就把更多的诗人纳入进来。

总之,江湖诗派成员的酬唱交游是以地域为基础的跨地域交往,既有本地域诗人稳固的交游群体,又由连接多地域的主要诗人沟通,由一个个小地域的酬唱逐渐融合成遍及整个东南、中南地域的酬唱联谊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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