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生“生存教育”的典范

2019-07-16 20:09朱响亮
投资与合作 2019年4期
关键词:周有光昆曲教育

朱响亮

和正所谓“财富传家不过三代 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而家庭教育则是道德传家的主要核心路径且没有之一。作为家庭教育的典范,犹太家族教育涵盖的范围有生存教育、财商教育、情感教育(延迟满足、逆商培养、延迟享受等)、时间管理教育、选择管理教育和积极行动教育等。有鉴于此,本文我们从家族教育、逆商培养、情操培养和家风延传等维度来分析张家四姐妹中的“小二毛”张允和的基本情况,以供读者参考借鉴。

家庭教育:书香门第的熏染

张允和出自名门望族,曾祖父张树声是晚清重臣、淮军大将,历任两广总督和代理直隶总督,声名显赫。他曾和几位乡邻捐建了肥西书院,主张办西式学堂,让学生适应西式教育,掌握现代知识。张树声军人出身,他却有意识引导后人弃武从文,慢慢营造了诗书礼仪的家风。父亲张武龄是民国教育家,生于富贵、一生享受祖辈余荫的他,生性和缓,稍显内向,嗜书好读,藏书无数,不仅博览群书,还订购各类报刊杂志,乐于接受“五四”新思潮,思想颇为开明。为了不让子女们受到庞杂的族人、佣仆中渐现的庸散之风和饱食终日后滋生出的享乐赌博陋习的影响,张武龄决定举家迁往上海。后因一些变故,1917年,全家又搬到了苏州。在苏州寿宁巷八号,家里光书房就有4个。父亲的藏书到处都是,连地板上都堆满了书报。张允和和她的姐妹兄弟们可以自由翻看,父亲从不限制,给孩子们提供最大限度地自由发展个性、爱好的机会,让孩子们受到尽可能好的、全面的教育。张家的读书风气很浓,母亲陆英不仅自己读书,还让家里的保姆都认字读书。张允和姐妹几个还是她们“干干”(保姆)的小老师。张允和未满5岁时,由母亲开蒙,长大了点之后,父亲为她们请了优秀的老师在家中为她们授课,不仅教国学、历史,还教英语、数学、跳舞、唱歌。每天上午上课,下午唱戏、玩耍。张允和说,她“从没觉得读书是苦事情”。

钟鸣鼎食、诗书传家的生活并没有使张武龄满足,他毕生致力于自己的理想:兴办一所自己的学校,让条件优秀的年轻女性能够接受广博良好的教育,用知识武装头脑,摆脱旧的陈腐思想的桎梏。母亲去世之后,张允和就考入父亲兴办的乐益女子中学读书。其间,张闻天先生教的世界名著翻译课程把张允和引入了一个广阔的世界,给了她一辈子做人的长远影响。张闻天谆谆叮咛:做人要做对人类有益的人,做事要做对世界有益的事,真正的人是“放眼世界”的人。在乐益女中因爱国运动,引起当局注意,被迫停办了高中部之后,张允和与大姐、三妹一同转学去南京读高中。她是新一代女性中的第一批大学生,先后读过3所大学。她在中国公学读了两年。一年级时,她的一篇名为《落花时节》的作文,深受老师的好评。其他女孩看到的都是秋思和愁肠,而她看到的是落花时节的秋高气爽、成熟后的丰收,也是青年人奋发读书的好时候,展现了她这个“五四”以后的新女性乐观豁达的一面。之后,她转入光华大学。

在学校组织的一次国语演讲上,她的题为《现在》的演讲获得了第一名,而这两个字对她的一生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在法语中“抓住”和“现在”是同一个词,于是“抓住现在”便几乎成了她办一切事的座右铭。光华大学的国文老师钱基博先生(钱钟书先生的父亲)也给张允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从不给她们出题目要求作文章,只给一句话或一篇短文要求做注。为了完成他的作业,学生需要查阅大量的古书,这种训练让张允和终生受益。在光华大学读书期间,因“一.二八”事变,上海到苏州火车不通,她到杭州之江大学借读了一学期。最后,又回到光华大学直至毕业。也正是在大学期间,张允和收获了她“流水式”的爱情。毕业后,与后来被誉为“汉语拼音之父”的周有光结为伉俪。

我们每个人都是社会时局的接受者,如何在变化的时局中保持不变的自我,而且能泰然处之,这是张允和给我们最大的启示。

逆商教育:历尽艰辛的磨难

张允和说:“命运为了锻炼我,把最难的‘题都留给了我一个人。”

首先,她的出生就是一个“难题”。在1909年盛夏酷热的早晨,她一声不吭地来到了这个世界,由于脐带紧紧在她细细的脖子上绕了三圈,窒息后的小脸紫得厉害,任由接生婆倒拎、打屁股,用热水、冷水交替浇背和胸,小家伙仍旧不吭声。最后,在她老祖母的坚持下,足足让人喷了108袋烟,她才活过来!

1937年日寇发动了侵华战争,张允和不得不开始她的逃难历程。她带着年幼的儿子和女儿与周有光辗转逃往四川。从那时起直到战争结束,她至少经历了“十次大搬家、二十次小搬家”。逃难期间,空袭是司空见惯的事。因工作的原因,周有光经常不在她的身边。张允和必须自己去解决“最难的题”:没水、没食物的时候,她自己走遍全城去找。她呼吸过空气中烧焦的味道,看到过路边肝脑涂地的惨象,也见到过堆成一人多高的棺材。就这样,她还是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炸七星岗的时候我在上清寺,炸上清寺的时候我在枣子岚垭”。

然而,逃难途中最让张允和备受打击的是女儿的病逝。当时,她们住在重庆郊区,周有光又一次出差在外。有一天,女儿小禾忽然说肚子疼,很快又发起烧来,到了第3天还不见好转,张允和慌了,想方设法让人帮忙把女儿从乡下送进了重庆的医院。医生说是盲肠炎,由于医治不及时,已经开始化脓溃烂,经过整整两个月的艰苦治疗,还是没有留住小禾年幼的生命。那之后,张允和将全部的爱都倾注在儿子小平身上。两年之后,上天又让她遭受一次磨难。一天傍晚,小平和房东的孩子在院子里玩包车,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颗流弹,正中小平的肚子,肠子被打穿了6个洞,幸亏手术及时,保住了性命。那粒子弹在她保存了半个世纪之后,交给小平的女儿作为纪念,而小禾的一块小手绢则始终留在她的身边。逃难开始的时候,她带着20件行李,一行七人。等到回乡时,只剩下了5件行李、4个人。这段生活给她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战争的苦难,也锻炼了她的大无畏精神。

解放后,张允和在上海光华附中教高一的中国历史课。之后,因写文章,发表她在历史教材方面的独到见解,被时任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长的叶圣陶先生推荐到出版社工作。然而,好景不长,在“三反五反”运动中,她因分到过两年租,被说成“老虎”“反革命”,被迫下岗。从那时开始,她就变成了一个“标准的家庭妇女”。“文革”中,周有光先生被发配到宁夏,儿子、儿媳下放湖北,只剩下她带着小孙女留守北京。凭借着坚韧的毅力和刚强的性格,她又一次渡过了这段艰苦岁月。面对前来抄家的红卫兵,她也泰然处之,态度幽默而又潇洒。

乐观的张允和后来说:“‘塞翁失马,时间越长我越体会到这是一种幸运。如果我没有早‘下岗,如果‘文革时我还在工作,那我必死无疑,不是自杀就是被整死。”

情操培养:最快乐的家庭主妇

自从成了“标准的家庭主妇”之后,张允和就“真正成了一个最平凡的人,也是一个最快乐的人”。

张允和的父母都喜欢看昆曲,而且在戏院有固定的包厢,父母或者保姆去看戏的时候一般都会带着她。小孩子开始觉得好玩,后来越来越喜欢昆曲,等她们姐妹几个大一点之后,父亲请了专门的老师在书房教她们识谱拍曲,让她们看书看戏。昆曲的文学引人人胜,深得她们的喜欢。张允和喜欢小生、小旦扭扭捏捏、哭哭笑笑的表演,也喜欢小丑的戏,还专爱演丑角,鼻子上点一块白豆腐,勾上几笔黑线条,就是一个活灵活现的小琴童、小书童,非常符合她活泼灵动的性子。她最喜欢大花脸的气派,其中大花脸的代表人物关公最令她钦佩。关羽红脸长髯、面容庄重、正气凛然,容不下世上任何的奸诈与不平,张允和觉得自己和关公有相似之处,也是个生性刚烈的人,路见不平义愤填膺。

“下岗”之后,经朋友介绍,张允和在北京认识了她一生中最后一位恩师——俞平伯。1956年,在俞平伯的倡导下,成立了昆曲研习社,张允和任联络组组长。自此之后,张允和整个身心都沉浸在昆曲中,研究、演出、記录、编社讯,忙得不亦乐乎。有时,还拉上也是会员的周有光给送服装。昆曲成了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1964年昆曲研习社关闭。1979年恢复后,张允和重新出山,被推选为社长。她时刻告诫自己:“要一点一滴地向老社长俞平伯先生学习,为自己毕生热爱的昆曲再尽一份力。”当然,她一直就是这样做的,多年来,她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记录着关于昆曲的学习、研究、演出和各地昆曲领域的大事,记录着当年不少文化人所制作的构思奇巧、妙趣横生的曲谜。这些日记,在张允和走了之后,由丈夫周有光整理出版,中间颇费了一番周折。

家风延传:家庭杂志《水》

尚在张允和姐妹兄弟还年少时,他们住在苏州的九如巷,四姐妹办起了家庭刊物《水》,几个弟弟也不甘落后,办了一个《九如社》。后来《水》逐渐壮大,不仅得到沈从文、周有光这些“外人”的协助,连《九如社》的成员渐渐都跳槽过来。这部家庭月刊发行范围虽然只限于张家及为数不多的亲朋好友,但大家都踊跃为它投稿,并积极地刻版、油印、装订、分发,忙得快乐而有趣。1937年抗战爆发,全家人离散各地,《水》也因此中断。1995年10月28日,为了“让下一代、下下一代和我们共享《水》的甘甜清纯”,张允和给海内外所有的张氏家庭成员发出了一封约稿信,将《水》复刊。86岁时,张允和成了“世上最小的杂志”的“最老的主编”。

2002年8月14日,张允和因心脏病发作安然去世。而就在她离去的前夜,还同友人谈笑风生。家人与亲友将她的骨灰撒在北京西郊永定河畔雁翅镇观涧台山中,并在安置骨灰的地方种了一棵小小的枫树。她曾说过:最喜欢由绿叶变成红花的枫叶。在张允和去世两个月后,《水》复刊第21期出版“允和二姐逝世纪念专刊”,封面上写着:“你是一个‘平凡的家庭妇女,但为家庭、亲友和祖国的文化事业,做出了不平凡的贡献。”

给我们的启示

犹太人的家族教育多是内生的,因为整个犹太民族经历过1800多年的流亡史,其中有3次颠覆性的种族变迁,所以对他们而言,生存教育是第一位的,即无论在何种条件下都要有活着的基本能力,如同财商教育一样,他们还列出在孩童的不同阶段应该“get”什么生存技能。张允和案例给我们最大的启示莫过于外生的逆商培养,即另一种形式的生存教育,如108袋烟“救活”了自己、侵华战争期间的数次搬家以及女儿的离世和儿子的中弹,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三反五反”后的下岗,也正因如此,张允和才能在10年浩劫中幸免于难。对芸芸众生的个体而言,我们每个人都是社会时局的接受者,如何在变化的时局中保持不变的自我,而且能泰然处之,这是张允和给我们最大的启示。

再者,周有光先生在《曲终人不散》的序言中写道:“张允和受到人们爱护,不是因为她的特异,而是因为她的平凡,她是一代新女性中的一个平凡典型。”伟大人物、英雄豪杰固然值得敬仰、赞颂,不过,平凡的人也同样值得笔墨书写,因为“平凡的人是人类中最多的人”,但平凡中同样还蕴含着“非凡”。

最后,张允和父亲的生活态度和人生追求也值得借鉴:虽然出生在衣食无忧的名门望族,但其并非纨绔子弟,而是将大部分的时间花在读书和兴办教育事业上。他的乐观精神和沉稳的性格,耳濡目染着膝下的子女,让她们从小就知道生命是有目标的。他用自己的人生践行着“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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