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来强半在天涯

2019-07-17 04:14陈戈
文教资料 2019年14期
关键词:纳兰容若

陈戈

摘    要: 纳兰容若是清初词人的典型代表,京华三绝之一。惊艳文坛之余,他以独特而缠绵的人生遭际广为人知,为多样而独特的词风提供充足素材。康熙出巡,他随驾伴侍,遍步大江南北。无论是江南美景,还是塞外风光,具全之于《饮水词》中。独特的深度和广度是他词作典型的特点。

关键词: 纳兰容若    边塞词    清初词人

纳兰容若曾被誉为“国初第一词手”,特有的词风惊艳文坛、独特的人生遭际和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让人津津乐道,这些都为他多样而独特的词风提供了充足的素材。《清史稿·文苑传》记载:“圣祖以其世家子,授三等侍卫,再迁至一等。”康熙出巡,他随驾伴侍,遍步大江南北。无论是江南美景,还是塞外风光,具全之于《饮水词》中。相比其他词人,纳兰容若人生阅历的广度与深度无疑更深入人心,为人所知。“词为艳科”,这种文体题材常规囿于闺阁庭院之中,伤于狭窄。然而纳兰容若的边塞词自成一体,独树新标,扩大了词的题材和表现手法,具有独特的意蕴。“尤工写塞外荒寒之景,殆扈从时所身历,故言之亲切如此”,纳兰容若的边塞词取材自边塞有深情实感之余,还融合了独特的个性气质,从而塑造了他笔下边塞词的独特品格。

一、边塞词的独特品格

(一)多元意象

塞外苦寒萧瑟,景物苍茫。纳兰容若笔下的塞外同样充斥着古树烽烟、寒云衰草等衰败景象,他在词中不遗余力地铺叙塞外的萧瑟,可见身处边疆,触目所及,皆是衰凉、人迹罕至及野火频仍的萧瑟感:“无情野火,趁西风烧遍,天涯芳草。”(《百字令·宿汉儿村》);“野火拂云微绿,西风夜哭。”(《一络索》);“一抹晚烟荒戍垒,半竿斜日旧关城。”(《浣溪沙》)一派苍凉景象。然而,在纳兰容若的词中出现了将闺情意象和塞外意象相结合的奇特创作。如《相见欢·微云一抹遥峰》:

微云一抹遥峰,冷溶溶,恰与个人清晓画眉同。

红蜡泪,青绫被,水沉浓,却与黄茅野店听西风[2]。

该词别出心裁,将塞上风光和闺阁姿景联合起来,创造出独特的艺术境界。塞上一马平川,所见皆是荒凉,然而容若以闺情入词,眉比遥山,兼以红蜡泪、青绫被、沉水香的组合,强烈的反差表现出昔是今非的怅惘之情和冰冷的现实触觉。可见容若心性不喜瀚海奔波,战场奔腾,更倾向于安稳的生活状态。且该词音韵和软,造语琅琅,语言上的音节美和意境上的反差感表现出身世与时地的极大落差,类似宋代词人蒋捷的《一剪梅·听雨》,同样在时光处境的落差变换之中表现出哲思和怅惘,体现了作者跌宕回旋的艺术创造力。

类似的作品还有《浣溪沙·万里阴山万里沙》:

万里阴山万里沙。谁将绿鬓斗霜华。年来强半在天涯。

魂梦不离金屈戍,画图亲展玉鸦叉。生怜瘦减一分花[2]。

该词同样表现出容若多情的气质个性。在塞外瀚海的奔波无疑让他心力交瘁,厌恶至极,其实这也是边塞诗歌的重要情感表达。但此詞的闺情柔媚之处更加舒展,表现出一种属于他本人气质性格和文学风格的复杂性。阴山狂沙,流浪天涯,霜华染染之处,词人心里想着的是绿鬓朱颜,是金屈戌和玉鸦叉,是闺阁中人,在身在瀚海风沙中心底呈现出的美好幻象。这样一种独特的表现手法和艺术层次是纳兰容若的人生经历和富于传奇的个性气质的直接写照,纳兰的词与其人在某种程度上具有互相成就的艺术特色。这种貌合神离的艺术表现手法其实是一种对现实和现状的反叛和逃避,可以说是纳兰容若对身不由己的人生命运的一种逃避主义路线[1]。

(二)金闺牵绊

纳兰无疑是一个极为纯真、极富感情的人,在巡和奉使途中,在走过山水迢迢的大江南北之际,他表现出一种直言不讳、感人至深的以情动人的艺术气质。他对家乡故国、至亲至爱的人直抒胸臆的思念表达成就他别出一格的艺术魅力。

《临江仙》

塞上得家报云秋海棠开矣,赋此。

六曲阑干三夜雨,倩谁护取娇慵。可怜寂寞粉墙东,已分裙钗绿,犹裹泪绡红。

曾记鬓边斜落下,半床凉月惺忪。旧欢如在梦魂中,自然肠欲断,何必更秋风。

当时纳兰逡巡塞上,闻得家讯海棠花开,做此词以眷恋妻子。上阕铺叙六曲阑干,寂寞粉墙,幽怨的秋海棠呼之欲出。下阙表达了对妻子的回忆和相思之苦,虚实结合,感人至深,将一腔眷恋和秋风秋华联结在一起,尾句对旧欢的怀恋,“自然肠欲断,何必更秋风”,感人肺腑。

行役塞上和闺情思感的结合,使纳兰的词作格外具有感染力和说服力。纳兰容若的生平经历和他的词作相辅相成,构成了感人至深的词学境界。且在词作中频频出现“梦”的意象,通过这种意象表达纳兰心灵深处依恋的情结,夫妻相携与共的款款深情,构筑了他对生命的深层体验,家园之梦在他的笔下络绎不绝。

深秋绝塞谁相忆,木叶萧萧。乡路迢迢。六曲屏山和梦遥。(《采桑子·九日》)

断梦几能留,香魂一哭休。怪凉蝉、空满衾裯。霜落乌啼浑不睡,偏想出,旧风流。(《南楼令·塞外重九》)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长相思》)

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如梦令》)

这些词句都有梦的痕迹在,纳兰饱受行役之苦,于是托梦遥思,将一腔热血融入词中。著名的《卜算子·塞梦》,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塞草晚才青,日落箫笳动,戚戚凄凄入夜分,催度星前梦。

小语绿杨烟,怯踏银河冻,行尽关山到白狼,相见唯珍重[2]。

作者用了塞草、箫笳、绿杨晚烟、关山的意象组合,将一腔思妻之情投入进去。尾句“行进关山到白狼”透露出厌于行役、百无聊赖、忧愁孤独的悲凉心态,表现出难以言说的惆怅、凄惶和茕独。在温馨之梦和惨淡塞外烟景的对比之下,关塞的肃杀萧条成了现实中不可抗拒的阴影,以梦为纽带,将思妻之情联结而起,成为边塞磋磨中的歇息之地,成为充满缺陷的现实的一种补偿。从某种程度上,纳兰的边塞闺情词是他的逃跑主义路线的体现。

(三)行役之苦

作为临敌戍边的将士,作为护驾随行的警卫,纳兰容若的塞上之行无疑是责任重大的。作为名门之后,天子近侍,本应顺应天时,但是纳兰容若对此行郁闷厌倦,深以为苦,长叹无奈,这和康熙与他的生平相知有一定的关系。毕竟容若性情求真,对富贵功名不屑一顾。

这种特质最明显的表达有《浣溪沙》:

已惯天涯莫浪愁,寒云衰草渐成秋。漫因睡起又登楼。

伴我萧萧唯代马,笑人寂寂有牵牛。劳人只合一生休[2]。

通篇愁苦情绪,无奈幽恨,不能自已。塞外苦寒难耐,但是男儿征战沙场,本应忠君报国为求显达。容若对这番天子差事有着不屑一顾之感,里面有对皇权奴役人民的愤懑和对原本生活随分的眷恋与不舍,牢骚抑郁之情了然无疑[3]。

独客单衾谁念我,晓来凉雨飕飕。(《临江山·永平道中》)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长相思》)

万里阴山万里沙,谁将绿鬓斗霜华,年来强半在天涯)。(《浣溪沙》)

行役块垒之苦有如铅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毫无掩饰地直接抒发自己的倦怠和不满,对宦海生涯和名第圣驾不屑一顾,成为他独特的精神品质和个人气质。

行役之苦,与富有学养精粹的词人之间的碰撞,使他的词作有着别具一格的想象力和品味。试看《塞上咏雪花》[2]一词: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謝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

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这是纳兰词中脍炙人口的一首,身世之悲和塞外行役之苦,词人的心性气质达到了完美的融合。词人借物抒情,将身世之感融入了雪花之中,表达了自己“不是人间富贵花”的寄托和向往,同是“漂泊天涯”的悲凉感慨,可谓凄入肝脾,多重感伤。这也是纳兰对他行役生涯的一次艺术性的升华和感慨。

二、绝代词人的词作之路

纳兰容若的一生是短暂的,只31岁便英年早逝。但他的文学成就,尤其是他词的创作成就却十分辉煌。著名的《饮水词》哀感顽艳,震惊文坛,被誉为“京华三绝“之一。时人和今人对他都有很高的评价。清人说他“尤工于词,所作《饮水·侧帽词》当时传写,遍于村校邮壁”(《清史列传》)。他的词集数度被翻刻。可见在当时纳兰词的受追捧程度之高。近世况周颐、王国维、唐圭璋等名家都给予纳兰词极高评价。他的深切感情和出众的诗才完美融合,得以流传千古。谢秋萍认为,清代词人众多,唯有二者可堪载入史册:一是清初的纳兰性德,二是晚清的吴藻。纳兰性德词作的成就与他深厚的学养和良好的教育,更是紧密相连。更难得的是,他侍伴圣驾,走遍大江南北,这份阅历和人生的深度又是寻常词人所不能及的良好的学养和天赋,加上丰富的阅历,成就了他别出一格的边塞词佳作。

在短暂的人生中,出众的文思,独特的生平际遇,使纳兰容若将丰富的情感体验化为阕阕佳词,具有独一无二的文学成就[4]。

三、纳兰容若边塞词作中独特的情感品格

纳兰容若的边塞词之所以有其他边塞词不能复制的艺术个性,跟他独特的生命体验和情感气质不无关系。创作者独特的人格、情感、个性很大程度影响到了他的创作,兼以独特的生平阅历,这些都是成就绝代词作的重要因素。词人的妙思在边塞词中兼容了边塞景致和婉约的意象,因此很难将其归类为一般的边塞词和普遍的婉约词,更应该进行个案单独讨论。世人对纳兰容若的印象,是由他的生平际遇和他的词作共同构筑的,包括他的痴情、专情和柔弱的个性特质。因此,与其他渴望仕途、建功立业的士大夫不一样,纳兰容若为情而生的生命驱动力无疑为他增添了额外的神秘色彩,使他的词作与他本人存在互相阐释的关系。尤其在妻子逝世之后,他更是忧思成疾最后郁郁而终,可见爱情、家庭在词人心中占据了多大分量。因此,他的边塞词创作中所体现出来的鲜明的个人形象色彩就有了凭依和研究的余地,那便是他情感归宿的最深刻的表达[5]。

参考文献:

[1]龙鹏屹.纳兰容若边塞词的艺术个性研究[J].文学教育,2016(05).

[2]纳兰性德.饮水词笺校[M].北京:中华书局,2005.

[3]叶嘉莹.清代名家词选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4]苏樱,毛晓雯,夏如意.纳兰容若词传[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

[5]杨勇.论纳兰容若的个性气质对其词的影响[J].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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