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养老院遇上幼儿园

2019-07-18 01:46王翀鹏程
华声 2019年6期
关键词:老年公寓养老院家属

王翀鹏程

“如果有机会,孩子和老人能为彼此带来什么?”

2012年,好莱坞制作人埃文·布里克斯将镜头对准美国西雅图的一家代际学习中心,拍摄了时长5分钟的纪录片《现在完成时》。在影片最后,他提出了上面的问题。

那是一个养老院和幼儿园融合在一起的地方,老人和孩子一起唱歌跳舞,参加各种活动。类似模式并不仅仅存在于国外,在中国,它被称为“老幼同养”。

养老院开进幼儿园

4月1日上午,在武汉市武昌区的紫阳公园里,一群五六岁的孩子正和老人做传球游戏。这是一场老幼同乐活动,孩子和老人来自武汉市的老幼同养机构——童心苑。童心苑实际是个代称,由武昌路幼儿园和武昌区复兴路社区的童心苑老年公寓(下称“老年公寓”)共同组成。在这里,养老院和幼儿园开在一起,老人和幼儿结合供养。

“目前,这种模式在国外有近500家,但在中国只在三家。”主管老年公寓的副院长余小燕说,除了武汉的一家,另外两家位于南京和贵阳。

与其他养老院或幼儿园相比,童心苑的环境很好,位于紫阳公园内,这里的主建筑是一栋两层高的白色小楼,一层是孩子们的教室,二层灯光昏暗,住着46位老人,最大的九十多岁,年轻些的七八十岁。更多的老人住在隔壁的平房里,那是专属于他们的区域。平房和白楼不在同一个院子里,但两楼相通,连在一起形成倒L形。

每周,童心苑都会组织两次老幼同乐活动,但更多的时候,老人和孩子是分开的。不同的两套管理人员分别负责老人、孩子的日常照料和护理。老年公寓和幼儿园有各自的厨房、餐厅,每天有不同的食谱搭配,还有各自独立的生活区域。没有管理人员带着,双方都不能到对方的区域活动。

独居老人遇上“小皇帝”

嘗试老幼同养前,童心苑还叫武昌路幼儿园。

现任童心苑院长、时任武昌路幼儿园工会主席高德明说,那几年,她感觉独生子女在家里娇惯成性,都是“小皇帝”。另一方面,老人、尤其是独居老人常被家人忽视。“后来我想起在杂志上看过一篇国外的报道,有人把养老院和幼儿园放在一起。”高德明认为这种方式挺好,老人能和孩子一起做游戏,代替家长照顾他们,还能顺便解决独居老人的养老问题。

当时的武昌路幼儿园还在蛇山。2003年,园里投入几十万,重新装修了最顶层的教室,将其改为可以居住的房间。又通过家长和街道办事处介绍,请来一些素质相对较高的老红军、老干部,免费入住。

高德明说,最初,她没打算把它做成经营性质的养老院,只是想邀请一些老人暂住,“既能让老人高兴,又能教育孩子”。直到2005年武昌路幼儿园从蛇山搬到紫阳公园,童心苑老年公寓才正式挂牌。

实验了十几年,高德明发现,这种模式对老人的身心健康和孩子的人格培养确实有好处。“国外有很多学术论文能证明,老幼同养模式确实对老人身心健康有好处,甚至能延长寿命;对孩子的成长也很有帮助。”华中科技大学社会学院副教授王彦蓉认为,老幼同养最大的作用在于心理。“心理决定身体,从老人的角度说,心情好了,对身体健康更有帮助。这就是为什么一些癌症患者住到这里后,状态越来越好。”

众多管理制度

但温情之外,往往存在很多意想不到的状况。

以童心苑为例,这里的管理人员、保育人员等均为幼教出身,缺乏照料老年人的经验。高德明记得,几年前,一位老人的家属带了汤圆来给卧床的老人吃,老人被噎住了。护理员赶到时,老人脸色青紫,最终没能抢救过来。

那次事件后,高德明马上在童心苑管理制度的护理员工作职责中加了一条:不听外行(家属)的指挥;对卧床老人喂食,要保持在45度的角度喂食,或坐位喂食;尽量不吃不易消化的食物。

十几年下来,童心苑的管理制度越来越多,从最初的十几条增加到了现在的100页。在众多管理制度中,还有一个特殊条款——“离世老人的后事处理”。

高德明至今记得童心苑第一次有老人过世的情景。那是童心苑搬进紫阳公园的第一个月,幼教出身的护理人员从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谁都不敢去。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几名工作人员和领导一起,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挪进了过世老人的病房。

那次之后,高德明意识到这样的场景不能被孩子和家长看到。她和大家商量后决定,如果老人出现神志不清或不想进食、身体极度虚弱的情况,就给家属发《病危通知书》,请他们“将老人接到医院治疗或接回家送终”。

这条制度出台后,有些老人的家属遵循规定,在老人弥留之际把他们接走了;也有老人因为各种原因,没能被家属接走,一直住在老年公寓里。

一次,一位老人在老年公寓离世,家属按照传统,带着遗照和花圈过来送终。当时正是公园里游客最多的时候,幼儿园的孩子们都在操场上做操。高德明吓坏了,赶紧请家属把东西收起来。当天,她就在制度里加了一条,一旦遇到老人离世,家属一定要服从安排,等到天黑孩子放学后才能接遗体,而且家属不能哭,更不能举行出殡仪式。

看上去很美

南京锁金村第一幼儿园是从2002年开始进行老幼同养的,几乎与武汉童心苑同步。该幼儿园园长陈琪说,尝试这种模式是因为锁金社区没有养老院,幼儿园里又有一栋楼一直空着。在民政部门的建议下,空置的那栋楼成了“锁金社区老年照料中心”。

摸索中,陈琪遭遇了许多和高德明相似的尴尬。有些老人的不良生活习惯,可能威胁孩子的健康;有些老人对长期进行的老幼同乐活动不感兴趣,甚至开始厌烦吵闹;孩子们日常的生活、学习,也可能影响老人的休息。

2018年11月28日,她和工作人员疏散了最后一批老人,关停了养老院。“这个模式不是不能做,而是要看怎么做。”陈琪认为,把养老院和幼儿园分成两个场所,偶尔在一起做做游戏是可以的,但真正融合在一起经营并不现实。

想要做到真正的老幼同养,只靠一家机构的力量远远不够,需要多部门、多机构配合协调。其中,政府的支持是关键一环。华中科技大学社会学院副教授王彦蓉说,在国外,养老和育儿是政府的责任,政府能够帮助相关机构树立品牌、建立信任,还会给予财政支持。

与南京锁金村第一幼儿园关停养老院的结局不同,武汉童心苑已经撑过了十五年。如今,童心苑生源近乎饱和,老年公寓一床难求,幼儿园也要熟人介绍才能进。

但收入多,开销也大,童心苑只能达到收支平衡,根本没法盈利。此外,童心苑与紫阳公园签订的合同还有两年半就会到期,如果不能续租,或将面临搬迁。“到时候童心苑能不能坚持下来,现在还是个未知数。”高德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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