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勒比海的阳光

2019-07-19 14:01祭鸿
四川文学 2019年5期
关键词:刘霞大林儿子

祭鸿

1

走廊那边又传来清洁工秦大妈间歇性咳嗽和拖沓的脚步,汪明辉知道又快三点了。每周星期天下午,秦大妈都会准时在走廊上拖地,咳嗽和脚步声盖住了沙发上儿子汪来来轻微的鼾声。汪明辉看着桌上一大堆资料,如压在自己背上的一堆乱石。从废墟中爬出已经十年,汪明辉感觉到那些零乱的石块还压在自己背上、肩上、脖子上。儿子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汪明辉从资料堆中抬起头,窗外的雾霾已经散尽,苦楝树叶反射着落落的阳光。这个冬天,太阳总是在半下午才露露脸,如督查组一般,只是为了监督一下他是否在认真加班,就匆忙打道回府了。脚步声和咳嗽声越来越近,汪明辉起身接了一杯开水,将儿子身上的薄被子掖了掖,回到座上点燃一支烟。如果下午能将这些资料填完多半,晚上再来加个班,检查组真的来时,也就差不多了。

领导,你又在加班啊!秦大妈将拖布拖到他的办公室门口,见门半开着,抬起头主动和他打招呼。汪明辉回答,是啊,弄资料呢。秦大妈看了看沙发上的汪来来,说,孩子睡觉时要把外面衣服脱掉,不然会感冒的。汪明辉说就是呢,下次给他脱了。秦大妈又说,要不要我把你办公室也拖一下。不用了,不用了,汪明辉忙着说。秦大妈身材瘦小,背驼得厉害,低着头拖地时如戴着一顶白帽子,每咳两声,那白帽子就晃动两下。抬起头时,脸上的皱纹散发着幽暗的蓝光,如复活的木乃伊向他笑着。

汪明辉用力摁熄烟头如摁着一个从水里挣扎出头的鬼魅,喝下大半杯白水,在儿子的鼾声中,继续填写贫困户脱贫成效表。

手机响起,妻子刘霞的声音感觉很近,你送儿子去学校了没有?汪明辉说,马上就去送。刘霞问,你是不是又让儿子陪你在办公室加班?汪明辉没回答。刘霞又问,中午是不是又给儿子吃的方便面?汪明辉还是没说话。刘霞好像也没要他回答,继续说,这样下去,儿子的身体会受影响,你知道吗?刘霞声音平静,却如坐在主席台上的领导充满威严。汪明辉只好说,是他自己闹着要吃的。电话里刘霞依然平静地说,儿子任性,但你不能由着他。汪明辉听着电话里好像有风声在响,转过头,窗外果然起风了,挂在枝头的苦楝树叶纷纷向窗户玻璃扑来。

自从儿子在学校寄宿后,汪明辉感觉终于松了一口气。但儿子还是经常在他加班时强力挤进脑子。晚上睡觉被子蹬掉了怎么办?半夜要上厕所怎么办?衣服穿反了怎么办?洗碗把衣服弄湿了怎么办?儿子才六岁多一点,因为没人照顾,刚上一年级就住了校。汪明辉觉得自己很残忍,总是在晚上睡觉前下决心第二天去接儿子回家来住,可早上起来又犹豫了。想到各种会上局长严肃的表情,汪明辉背上的冷汗怎么也止不住,如被抽筋的老狗。这每天谁去接,谁去送,万一自己下乡晚上不回来怎么办?所以几个月过去了,除了每周五接星期天送,中途从来没接回来过。虽然儿子每周日下午都赖在家里不想去,但最终还是去了。

早上汪明辉煮好稀饭煎好鸡蛋,儿子缩在被窝里就是不起床。嘴里说,今天又不上课,我要再睡一会儿。汪明辉只好走过去弯下腰将手伸进被窝,爸爸今天要去加班,你起来吃了饭好跟爸爸一起去办公室玩。汪来来说,我不去办公室,说好今天去游乐场的。汪明辉只好说,咱们上午先去办公室,等爸爸忙完了,下午再去游乐场。汪明辉虽然知道儿子心里不高兴,但还是带着他去了办公室。无论如何,今天也要把资料弄完,省上的督查组马上就要来了,那些资料若没弄好,肯定会出问题。到时他这个股长被追责是小事,整个单位年终奖金被扣事情就大了。

风还在窗外徘徊。汪明辉对着电话说,我现在天天加班、天天下乡,还是你回来照顾他吧。刘霞声音开始发颤,我回来照顾儿子,拿什么钱给他上培训班!今后拿什么钱供他上小学、中学、大学。汪明辉声音减弱,没钱咱们就节省点。刘霞声音高起来,汪明辉你说得轻巧,既然这样,那当初再生这个儿子干什么!汪明辉脑子里出现了瞬间空白,閉上眼睛,大儿子在废墟里目光如豆,雨水中刘霞跪在废墟上哭声凄厉。胸口被无形的手挤压着,太阳穴猛烈地跳动。电话终于挂了。废墟上一扇被风吹得左右摇摆的门终于关上。汪明辉努力将闭在胸口的气呼出来,半晌才慢慢睁开眼睛。

阳光已经被窗外树梢挡住,桌上的资料还剩一小半。明天上午要开会,下午要下乡,今天如果填不完,哪里还有时间!汪明辉看看手机,马上就三点半。看起来只有晚上再来接着弄了。汪明辉匆忙叫醒儿子,拉着儿子下楼。出大门时,秦大妈正在给门口的垃圾桶换袋子,抬起头说,领导慢走!然后用一串连续的咳嗽声为他送行。

从单位到学校并不远,开车几分钟就到了。临上车时,儿子却坚持要走路。一帮工人在修剪街边的法国梧桐树枝,街面上铺满土黄的树叶。一场冬雨过后,街道两边的树便全部只剩光秃秃的枝如老年人千枯的头发。那些枝因为落叶而丑陋,被站在升降机上的工人剪下来扔进垃圾箱里。汪明辉与儿子走在带着泥水的树叶上,两人都不说话。汪明辉几次要牵儿子的手,汪来来都有意躲开。看来儿子还在为没去成游乐场生气。走了快一半,汪明辉说,把书包拿来我背吧。儿子说,不用,我自己背得动。走过一家面包店,汪明辉又问,你吃不吃蛋糕?儿子只摇头,不说话。太阳已不见踪影,只是这街上似乎还留有阳光的余温。卖炒河粉、烤红薯、烤玉米、酸辣粉的,一片热火朝天。快到学校时,儿子停在了一家奶茶店的门前,不说话,也不走。汪明辉走过去给儿子买了一杯珍珠奶茶,问,还要什么?儿子又要了一根烤肠。奶茶才喝下几口?儿子的心情似乎就变好了,主动开口说第一句话: “下周一定要带我去游乐场玩。”

汪明辉说: “下周一定去。”

汪来来眼睛望着大街: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汪明辉说: “过一段时间就回来了。”

汪来来又说: “下周五开家长会,下午两点,你可别忘了!”

汪明辉说: “不会忘的,爸爸记住了。”

看儿子不再说话,汪明辉又问,你晚上有没有半夜上厕所?每天吃饭吃饱没?汪来来只管低头喝奶茶。汪明辉又问,早上是你自己穿衣服吗,有没有生活老师帮你?汪来来喝光奶茶才抬起头,有些不屑地说,那么多同学,一个生活老师,帮得过来吗。汪明辉听儿子的口气,心放下一半。

到了校门口,汪来来突然说,爸爸,我不想在学校住。汪明辉的心猛地提起来,蹲下给儿子理了理衣领,动了动嘴却没发出声音。儿子又说,我想回家吃饭睡觉。

汪明辉正在想怎么给儿子做思想工作,裤包里电话响起,汪明辉看是一个本地的座机电话号码,肯定是卖房子或者卖保险的,直接挂了。对儿子说,大家都住在学校,你一个人回家住怎么行。电话又响了,还是刚才那个号码。汪明辉又挂了,继续对儿子说,你马上就七岁了,不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是小学生了,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电话再次响起。汪明辉忍无可忍,接通电话就准备骂人。电话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却不像是卖房卖保险的: “你是汪明辉汪股长吗?”

汪明辉问:“你是谁?有什么事?”

电话男声: “我是青石镇林区派出所警官小邓,有个叫刘大林的,是不是你帮扶的贫困户?”

汪明辉:“是,怎么了?”

小邓说:“刘大林因为滥伐林木,被我们所治安拘留了。他说他妻子生病在家里无人照顾,想保释回家。我们需要有个人为他担保才能放他,他说想找你担保。你到我们派出所来—趟吧。”

2

刘大林家是汪明辉两年前开始帮扶的贫困户,一家三人,妻子长期有病,严重时下不了床,轻时也不能干重活。儿子在镇上上小学,年人均收入不到三千元,是典型的缺劳力、缺技术、因病致贫的家庭。刘大林平时除了地里的庄稼,有时也在村上打点小工。抬电线竿、拌水泥浆、给合作社的李子树喷药施肥,什么都千。年龄才三十多一点,头发已经灰里透白。汪明辉共帮扶了五户贫困户,刘大林是平时最少给他找麻烦的。据村干部介绍,刘大林平时最爱的就是喝酒,没钱的时候也要赊酒回家喝。喝酒以后最爱做的事,就是打老婆。

两年前,汪明辉第一次去刘大林家时,看到墙上挂着的一块孤零零的腊肉和地上的半堆土豆,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房子虽然是穿斗架瓦房,但两面墙的上半部分框架全部空着。外面刮大风房里就刮小风,外面下大雨室内就飘小雨。刘大林的妻子许加慧病病殃殃地在灶屋里给他烧开水,炊烟却往堂屋里飘。刘大林坐在门槛上尖锄把,接过汪明辉递过去的烟,抽一口就不停咳嗽。汪明辉等他咳停下来才问,你身体没啥毛病吧?刘大林说,我要是再有啥毛病,那全家就等着饿死了。

汪明辉看刘大林抽完了,又递过去一支,问,嫂子这病,去医院检查过没?刘大林说,看了的,乡卫生院说要到县上医院才查得出来。汪明辉又问,那怎么没去县医院呢?刘大林,县上医院要先交押金,至少要三五千。刘大林似乎还想说什么,见许加慧端着一个杯子从灶屋出来,又闭了嘴。

听刘大林说,许加慧今年三十岁,可脸色却与清洁工秦大妈没什么差别,头发也是灰的,如冬天山上的茅草。许加慧走路的步子轻飘飘的如风中的一片叶子,看不出任何欢乐与愁苦,让汪明辉想起多年前母親在父亲去世时守夜的样子。许加慧将杯子递到汪明辉手上,转身拿起屋檐下的扫把,准备去扫院坝里的鸡屎。刚走到阶沿边,刘大林就爆发出狼狗般的吼叫,喊你瓜婆娘去屋里歇到,你要出来装样子。狗日的瓜婆娘,你要死就早点死,老子可是莫钱再给你医了!

汪明辉被刘大林突然暴发的怒气弄得不知所措,似乎刘大林骂的不是他妻子,而是他这个县上来的帮扶干部。他想劝,又不知怎么劝,只好继续闷头抽烟。风在院子里打着小旋,许加慧被骂后没有还嘴,看起来也没有力气还嘴,悻悻地犹豫片刻,便将扫把放回墙边,抬腿跨过门槛,折进灶屋。

刘大林的叫骂声也戛然而止。抽完烟站起身,提起锄头,对汪明辉说,我上山去挖点洋芋回来煮干饭,你就在这坐一会,我让女人给你弄盆火。汪明辉忙站起身说,不了,不了!你忙你的,我还要去看其他几户。一边说一边从衣服包里掏出几张钞票,来的时候走得匆忙,也没给你们买什么东西,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去给嫂子买点营养品吧。

刘大林似乎被汪明辉手上的钞票吓了一跳,连忙一边后退一边摆手,不要不要!我怎么能要你的钱!我又不是穷得吃不起饭。汪明辉伸手把钱往刘大林手里塞,反复说,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你要是不嫌少就收下。刘大林最终还是接住了汪明辉的钱,脸色逐渐温和下来,拉他进屋里坐,今天中午一定要在我家吃饭!你别看我家穷,再穷还是饭让你吃饱。

汪明辉再三解释,还要再去看另外两户,以后来吃饭的机会多的是。刘大林说什么也不让他走,你要是走了就是看不起我这贫困户,今后你也不要到我家来了。

汪明辉只好留下来,打开随身的公文包,在堂屋的小饭桌上填写贫困户档案资料、一卡三清单和帮扶手册。刘大林扛起锄头出门,说,我去挖点洋芋就回来。

灶屋里有生火和翻炒东西的声音,许加慧不停地在几间屋里进进出出,如影子一般悄无声息。不一会儿,一盆炭火端到汪明辉脚边。汪明辉感到脚上的血液又开始流动,可身上还是冷,下次上山一定得多穿点了。再一会儿,一大碗炒板栗放在面前的小桌子上。大儿子最喜欢吃炒板栗了,一次能吃二十颗,每次上街只要见了炒板栗的,宁愿不喝奶茶也要买半斤。大儿子从小就听话,乖巧得人见人夸。只要看见妈妈脸色不好,就会很自觉地吃饭,自己洗脸洗脚。现在的儿子却一直很调皮,从来不看大人脸色。刘大林背着半背土豆进来,问,汪哥你怎么不吃板栗,这可是山上捡的野板栗,刚炒的,吃吧。汪明辉感到头痛如被针扎,桌上的表格如一张张即将点燃的纸钱,大儿子在废墟上赤着脚奔跑。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

刘大林从灶屋走出来招呼,汪哥,咱们吃饭吧。汪明辉回过神,等一分钟,马上就填完了。刘大林一边用旧衣服抹桌子一边说,看你也很辛苦啊,这年头当干部也不容易。汪明辉说,这年头谁都不容易,习惯了就好了。

汪明辉刚收拾完表格,刘大林就端着一个大盆子过来,放在小方桌中央,又从屋里提来一只塑料桶,一边找酒杯一边说,家里没啥吃的,我让老婆把那只不下蛋的母鸡杀了,今天咱们哥俩喝好好两杯。汪明辉连忙摆手,我不喝酒,我从来都不喝酒。刘大林一边继续摆放杯筷,一边说,这山上冷,喝两杯身上就暖和了。汪明辉面露难色,我真的不喝酒。刘大林看一眼汪明辉,你这是在糊弄咱老百姓,哪有当干部不喝酒的。汪明辉又说,我真的不会喝酒。刘大林已倒满一杯递过来,咱们乡下就这个条件,你要是不嫌咱酒不好,就喝—杯。

汪明辉感觉自己骑到了虎背上。这些年他经常被人弄到虎背上,不是扶上去的,也不敢说是被谁逼上去的。他想从虎背上下来,却没人伸手扶他一把。汪明辉再次摆手,眼睛有些潮湿,声音却变得干涩,我真的不会喝酒,一直都不会,要不你自己喝吧。

刘大林愣愣地看了汪明辉半天,慢慢将倒满酒的杯子端到自己面前,说,当干部不喝酒,还真是少见。咱们村的主任、支书,哪一个不是用大碗喝。看着刘大林不再逼他,汪明辉稍稍松了一口气,握起筷子才想起还有一个人,嫂子呢,怎么不来吃饭?刘大林一口喝下大半杯,酒咽下喉咙时发出丝丝气流声,女人家在灶屋吃,咱们不管她。汪明辉说,那怎么行,让嫂子来一起吃吧。刘大林说,哪有来了客人,女人上桌子的。汪明辉说,嫂子身体有病,要多补充营养。刘大林又喝下一口酒,然后喊了一声,汪哥说要你出来吃。灶屋里立刻地回了一声,你们吃吧,灶屋里有。刘大林回过脸对汪明辉说,她不来算了,咱们动手吃,你这酒也不喝,就多吃点鸡肉,这土豆也是我刚从地里挖出来的。这瓜婆娘,让她烧一半炖一半,她却全部拿来烧了,弄得汤也没有。灶屋里又回应一句,你们先慢慢吃,我给你们烧白菜汤。

汪明辉问:“孩子在乡上读几年级了?”

刘大林:“三年级,马上四年级了。”

汪明辉:“成绩好不好?”

刘大林说: “谁知道他成绩好不好,平时都不回来。”

汪明辉:“我看资料,你今年三十二了吧?”

刘大林: “三十四了,当初为了找媳妇,那个户口本上弄少了两岁。”

汪明辉:“今后争取让孩子上个大学。” 刘大林:“我们农村人,上什么大学,能认几个字就行了。要不是国家给免了书学费,还补助了生活费,我早就让他回来放羊了。”

汪明辉又说:“嫂子这病,还是要想办法去医院看看……”

刘大林:“吃,吃鸡肉。”

3

从县里到青石镇,大概五十来公里。虽然是柏油路,但全是弯曲的山路,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大河。汪明辉开着自己从二手车市场买来的别克轿车,一路小心翼翼如这些年过日子。油价涨得这么快,这来回一趟至少七八十块油钱。这车今后还得少开了。搭班车虽然麻烦一点,但车票还可以报销。电话又来了,刘霞的情绪已平静下来,过几天就是大儿子生日,你记住到废墟上烧点纸给他。汪明辉说,记住了。刘霞声音有些变调,大儿子可怜,多烧点,把来来也带上吧。

地震过后,刘霞整天在家里对着大儿子的照片发呆。汪明辉试探着说,要不咱们再生一个吧?刘霞不点头也不摇头,幽幽地说,儿子在那边也能上学吗?汪明辉说,儿子去了天国,那地方可比咱这边好多了,用不着咱们操心的。刘霞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上天不让我一起去那边陪儿子呢?汪明辉说,咱們今后都会去的。

终于又有了儿子,汪明辉专门去废墟上点了香烛烧了纸钱。刘霞抱着刚出生的儿子如抱着一块稀世珍宝,整天舍不得放手。还多次对着儿子端详,然后问汪明辉,你看咱们儿子是不是和他哥哥长得一模一样?汪明辉说,他们都是同一个父母所生,当然长得像了。刘霞却说,不是长得像,而是一模一样,他就是他哥哥转的世。汪明辉想,就当他是大儿子转世吧。

儿子长得很快,转眼之间,就能坐了、能跑了、能唱歌了。刘霞却不再如从前那般淡定安然,以前在超市的工作不想干了,天天这么辛苦,就这点工资,怎么供儿子上学。汪明辉说,就这样儿子也能上学啊,公立幼儿园用不了多少钱,小学还不要学费呢。刘霞说,公立幼儿园五六十个娃娃一个班,能把儿子照顾好吗?汪明辉说,可是咱不是什么富翁,只有这个条件呢。刘霞说,石头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咱们就不能想办法吗?汪明辉说,我一个月就这点工资,又不能去偷去抢,能有什么力、法。

刘霞一个人在家想了几天,然后说,咱们买一辆车,我去跑野的,有了车周末还可以带孩子出去玩。野的?汪明辉看着刘霞如看着一个外星人,野的不是非法的吗,要是被抓到怎么办?刘霞说,你看咱们小区门口,天天排那么多野的,不都跑得好好的。汪明辉不知道跑野的是不是真的能挣钱,但知道买一辆车得不少钱,儿子越长越大,用钱就越来越多。刘霞口里没再说什么,又一个人闷了好几天,似乎想到了好办法。主动对汪明辉说,要不,咱们买一辆二手车。平时我去跑野的,周末就接送孩子。

汪明辉与刘霞来到二手车市场,汪明辉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些低档陈旧的车上,而刘霞却努力带着他在那些成色半新样式豪华的车旁边转。刘霞说,咱们得买一辆看起来光鲜一点的,开出去谁也不知咱是二手车,在街上拉客才有人坐。汪明辉说,可这些车每辆都不便宜啊,少的都要五六万。刘霞脸上已显不快,这也比新车便宜多啦。汪明辉嘟嘟嚷嚷,可是咱们房贷都还没还完….

看到刘霞脸黑了,下来汪明辉赶紧闭了嘴,只要孩子高兴,刘霞不阴着脸,那就买吧。通过讨价还价,最终一咬牙,以四万五千元的价格买下了这辆七成新行驶不到三万公里的别克君威。妻子笑了,儿子也兴奋得在车上又唱又跳,还时常将头伸出天窗,对着天空和高楼哇哇大叫。

公路沿着河岸蜿蜒伸向群山深处。十年了,山上处处还是能看到大滑坡的痕迹。那些曾经惨白的滑坡,从山顶到山脚,如一道道长长的伤口。本以为永远寸草不生,但终于还是被杂草逐渐覆盖,只是在冬天才露出无法掩盖的脆弱。发动机无声无息,耳边只有轮胎在柏油路上的沙沙声。车买了,家里的存折也被清空。在刘霞的坚持下,儿子最终上了私立幼儿园,汪明辉工资卡上的余额经常不足四位数。刘霞天天早起,到小区门口野的长龙中排队,晚上十点了还在大街上游荡,眼睛一边盯着红绿灯一边搜寻着路边潜在的打车者。经济上的压力得到了缓解,刘霞也瘦了一圈,回到家后时常对着镜子看自己的黑眼圈。汪明辉能做的,就是一大早就起来煮早饭。刘霞总是在早上出门前才将前一天挣的钱交给汪明辉,说你上班没事就去存了。汪明辉说,太累了就歇两天,身体垮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刘霞如乡下男人般大口喝着稀饭嚼着泡菜,一边吃一边说,幼儿园的很多娃娃都报了英语班,咱们也得给儿子报一个,不然上小学时就比别人落后了。这一个班每年就得一万多,咱们不辛苦一点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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