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小姐

2019-07-23 01:14苏亦念
中学生百科·小文艺 2019年3期
关键词:芒果小姐

苏亦念

遇到芒果小姐,是在隐约透着暖意的三月。

自此后,我对三月总有一股执念。她代表相遇,代表美好,还代表着我和芒果小姐很多年的友情。

那天,芒果小姐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羽绒服,站在校门口明媚地冲我笑,身边放着个大行李箱。阳光打在她身上,晕出温柔的光。那是后来很多年里,我能忆起的,青春最美好的样子。

我们幸运地分到一个宿舍,成为室友,开始了整个初中阶段的友谊。那时候的我整个人都带着锋芒,因为从小成绩好,老师也偏爱我,便浑身散发着不可一世的骄傲,而芒果小姐却像一颗柔软的大芒果,温柔又体贴。性格互补的两个人特别容易成為朋友,我们也没有例外。按照月考成绩排名选座位的传统持续了两个月后。我便和芒果小姐成了同桌。此后的每次选座位我们都没有分开过,一起上课、吃饭、跑步、睡觉。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到了她那里,竟能体会出些许美感。

芒果小姐酷爱插花。我们的课桌上、宿舍里,都摆放着她精心侍弄的花花草草,为枯燥的学习生活增添了美意。学校里有个花坛,每年五月,花坛里开满了紫色和白色的花,初闻便惊觉沁人,芒果小姐在征得生活老师许可后挖了一棵小花苗种在宿舍。我俩精心打理,毕业那年,小花才终于长大。也是那时我们才知道,那花是茉莉,初开为紫色,日久便渐渐褪成白色,最终凋落。

初二那年冬天,四川下了一场雪,不是特别大,但对于南方人来说,下雪天总是让人兴奋不已。一觉醒来,外面已经变成了银白色的一片。我们兴奋地跑到教学楼顶楼,用地上的积雪堆了两个不到小腿高的雪娃娃。芒果小姐扯下衣袖上的红色纽扣。给雪娃娃安上当作眼睛。最后我们手冻得通红,呼吸随着白色雾气渐渐飘远,银装素裹的世界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我们。

也是那天,在冰冷的空气里,她告诉我,在遇到我之前,她其实是个问题少女。从小不在父母身边的孩子,总是缺乏安全感的,常常逃课,被家访是家常便饭,从来没有想过要好好学习。而在遇到我的那天,她看到我眼中的自信与飞扬,周身似有光。于是,她靠近我,也想变成像我一样的人。我也坦言,第一眼见到她,就被她温柔的笑吸引,我也想变成她。我们互相吸引,彼此靠近,为变成自己想象中的对方的样子而努力着。

有些话说开了以后相处变得更容易,我们的关系也愈加亲密,我们时常把过去+多年的生活掰开了揉碎了向对方分享。周六周日没课也不回家的时候,我们手拉手沿着街道一路走一路笑,直到夜色微凉,繁星点点。我们也会静坐在操场上,看星空,聊未来。我对她说我们要考同一所高中,再考同一所大学。夜色遮住了她的脸,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得淡淡一声叹息,以及那细不可闻的“好”。

人一旦有了目标,生活便会充满动力。初三的时候,我们减少了出去闲逛以及夜聊的频率,多出来的时间都用来学习。尽管很用功,但芒果小姐仍然在参加市重点高中自主招生的时候失败了。她中规中矩地参加了中考,然后去了县里最好的高中,而我在市重点,我们之间隔着几个小时的车程。毕业那天,全班一起拍毕业照,我和芒果小姐站在一起,努力挤出笑容。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比之三年前的三月,多了热烈和离愁,我拉住她的手,说着分开后也要像以前一样好的话,说着以后要考同一所大学。芒果小姐只是微笑着看着我,阳光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阴影,有细小的尘埃在飞舞。那盆茉莉她送给了我,蓊蓊郁郁的绿,像极了我们浓烈的友谊。

或许在那时,她就已经知道,人生那么长,中途下车的人何其多,人们分别时所说的话,放在时间长河里去看,都不过是一瞬。

芒果小姐很成熟。或许是从小成长的环境使然。她总会把自己的事情安排得很好,也会时常提点我,在我介于小孩子和青春少女这段时期。她像一个周全的母亲把我看顾得极为妥帖。那时候,我叫她“姐姐”,而她也似乎尽力履行着做姐姐的职责,常常照顾我。或许就是这种成熟,让她过早看透了生命的伏线。但这次,她忍着没有告诉我。

后来便是分别。我们去了不同的高中,学习任务比初中时繁重得多,我们被关在那狭窄的一方天地里。埋头为了相同的目标而努力。每个月底的月假我们都会约出来聚一下,一起拍很多好看的照片,一起去初中的校园逛一圈,回忆着以前的事。夜晚我们躺在被窝里,曾经的小事变成闪闪发亮的星星,在漆黑的房间里熠熠生辉,我们斗志昂扬,仿佛未来就在眼前。

可是,时光啊,从来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人如愿。高二的时候,芒果小姐写给我的信里开始时常出现另一个姑娘的名字,她说她们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吐槽老师。我一边为她有了新的好朋友而开心。一边有难言的情绪在心中翻腾。但其实那时候。我也有了要好的新朋友。后来在某本书里看到:在十几岁尚不曾遇见爱情的时候,女孩子的友谊何尝不是浓烈的?她们会妒忌,会甜蜜,会吵架,会疏远,又会恋恋不舍地再次靠近。我没有将我的小情绪告诉芒果小姐,那时候我已经学会了隐藏情绪,保持乐观。高三时,我们的书信来往渐渐减少,学习任务也越来越重。每次写信都是为对方打气加油的话。但是我后来才知道。高中一开始芒果小姐的学习便很吃力,要与我考同一所大学的压力逐渐压垮了她,成绩一直上不去。我只能在每次的信中告诉她尽人事听天命,压力不要太大。高考成绩出来,芒果小姐的分数刚到专科,我们再一次分道扬镳。

第二次的分别,我依旧和她说着就算不在同一座城市也要常常联系常常见面的话,依旧看着她微笑的脸,心酸得无以复加。那时候,我们都已经长大了,深知彼此身边会有其他人代替自己的位置,有些人只能陪自己一段路。人那么多,路那么长,一直一直在一起的人该有多罕见,多珍贵。而我们,注定只能是渐行渐远渐无书。那些话。与三年前的话无异。芒果小姐三年前已经明白的道理我那时才明白。

大学期间,我们偶尔小聚,仍是对方的好朋友。但是毕业一年后,我确实从我们共同的朋友那里得知她快要结婚了。她结婚的消息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请帖也是最后一个收到的。那烫金大字,如重锤砸在我心上。我曾以为,我们都会是第一个向对方分享喜悦的人。年幼时说好的当彼此的伴娘的话,也都随着时间滚滚向前而灰飞烟灭。婚礼结束后,我依然对芒果小姐说着那些司空见惯的话,常联系,常见面,但是那些话,我自己都已经不相信了。我们想叙旧,想谈未来,但谁都没有先开口,那些曾经翻来覆去说的旧事似乎在那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后,我们便走散在茫茫人海中,往事也渐渐尘封。偶尔回家看到多年前一起种下的茉莉花,颜色由浓烈的紫渐渐变成虚弱的白,最终掉落在泥土里,内心仍会有波动,不知芒果小姐会不会偶尔想起我。

编辑/胡雅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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