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当代西部题材山水画的艺术表达

郝国馨

近当代，黄土高原地域题材的发掘对于中国山水画当代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它促使了“长安画派”的形成，“改变了现代绘画史地域性画派的重心”。其次是启发了多位艺术大家形成新的画风，为中国画变革注入了新的血液。元代以降，文人画一直占据中国画的主导地位。名山大川、江南秀景、文亭雅园一直是山水画家们青睐的艺术表现对象。20世纪40年代赵望云始创以中国画表现西部风土人文和地域风景。其后在不同年代的影响下以西部题材为依托，中国山水画坛涌现了多位山水画艺术大家和后起之秀，如赵望云、石鲁、何海霞、周韶华、贾又福、韩敬伟、杜大恺、赵振川、徐义生等，其中既包含“长安画派”的重要代表画家又包括全国各地的优秀名家。他们在西部这片厚土中汲取生活的营养，传承着不朽的文化精神，创造并演绎着自家山水的风貌。当今，在多元的艺术发展语境中“西部”已经成为了很多山水画家艺术开拓的方向，孟佐民就是其中一位新秀。他出生在陇西，一直以艺术的手法表达着对乡土的眷恋，表现对西部人文精神的体认。水天中先生称赞他的画为“静穆、恢宏”。细细品读画作，你不由得会惊叹他艺术情感的细腻，艺术手段的丰富。在他的作品中有泼墨尽染的豪放，也有枯笔渴墨的干裂；有具象拟真的写实，也有抽象幻化的经营；有黑白简淡的太虚之境，也有满目斑斓的色彩天地。孟佐民的绘画探索和老一辈以西部题材为基础的大家都是时代强音的艺术锦果，他们的艺术风貌构成了历史的链条，好似时代之浪相继地推打着西部题材之舟行进。

回望这70年，中国历史既是轰轰烈烈的社会变革史，也是紧紧相随的文化演进史。以黄土地域为题材的山水画家的画风都深深地烙上了时代的印记。赵望云以中西融合的写实手法表现风土民情。石鲁则以炽情在山水画中融合了当时“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艺思想。周韶华、贾又福在新时代的文化心理的基础上再发“汉唐气象”。韩敬伟力图借鉴民间美术来开拓中国画形式的现代化。杜大恺在当代形式创造观念基础上再看西北山壑。从40年代开始，赵望云自西北行之后，其艺术着眼点就开始从表现底层民众疾苦转向了对西部风土人情的表现。期间赵望云不但精学中国传统笔墨，同时以西部地域的特点为基础进行绘画风格的演进和探索，由此开创了以中国画表现中国西部题材的艺术先河。赵望云艺术表现的“写实手法”是接受了以康有为、陈独秀始倡的“革新中国画”的主张，而“现实性”的审美倾向则呼应了高剑父、徐悲鸿、林风眠、刘海粟的艺术特征，关注当下生活。他在作品中将现实中劳动的人物与山水结合在一起，他坚守平民和民族主义艺术立场和思想。或是密林中劳动的工人，或是在山水田间耕种的农民，或是雪山中的驮队，无不突出的是本土文化的内容，这在一定程度上脱离了文人山水画闲适超逸的艺术取向。

从60年代到70年代末，长安画派在表达西北题材的艺术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同时，“社会主义山水画”成为了山水画艺术表达的主导图式。在多位画家之中，石鲁是最具有代表性的画家之一。石鲁是共产主义思想的坚守者。在艺术上，他坚守着文人格调和延安精神，坚信文艺应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的观念。他深入生活，下工厂、体验乡村生活，以生活为师，运用彩墨结合的技法。60年代初期，石鲁的绘画充满了革命浪漫主义气度，又具有诗人的情怀，表达出陕北黄土高原质朴而雄浑之美。他色墨并用、干湿兼施，在笔法墨法混沌中见秩序，气到势合。独创表现西北山水笔墨技法，拓展了山水画的表现意境。

“文革”结束后，青年一代艺术家面对西方艺术重新思考本民族艺术的价值，很多艺术家将目光投向了西部，这里是悠远的“周秦汉唐文化”的发源地。早在二三十年代对西部文化的挖掘就已经开始。张大千在敦煌借鉴壁画艺术。其后赵望云强调“民族情调”“中国气派”。80年代西部题材的发掘延续了这一文化价值的追索。周韶华、贾又福、韩敬伟等一批山水画家来到西部，这些画家身份已经不限于长安画派的嫡传者。或是表现汉唐的文化的雄浑，或是深掘西部深厚的民族文化底蕴，或是借用西部民间美术开创新形式，他们以世界艺术的视野再识民族积淀。80年代周韶华创作“大河寻源”的作品所表现的精神气度正是对中原和西部文化的回归，是对汉唐气象的再发掘。贾又福以太行山为题材的作品是具有革命精神指向的。他在具有装饰性的形式感和厚重感的画面中体现出了浓浓的乡土气息。90年代韩敬伟考察黄河文化与艺术，在本土文化和民间艺术中再造新形式。90年代后，信息技术好似文化特征的扩音器，将古今中外的艺术和文化现象多形式、多层次地展示给人们，艺术多元化进一步被强化。很多艺术家吸纳了更多元的艺术表现手段来表现西部。罗平安、赵振川、徐义生、杜大恺成为西部山水题材新一批艺术实践者。

孟佐民作为表现西部题材的新秀，以乡情注入西部题材，他的艺术亦是时代之果。80年代造型艺术界开始回归到对艺术本体语言的探索和开拓上，此时孟佐民迷恋于水墨实验带来的视觉效果的变化，大胆尝试和深研不同艺术材料所带来形式特征，这是他艺术语言多样性的探索的开始，也是他艺术思想开放的起点。2010年后他的绘画题材开始更加强调陇西的地貌特点，艺术表现手段也更加多样，更加重视艺术形式的现代感和创造性，他将艺术内容的根基深扎在了他的故土。这是他在精研西方当代艺术之后对自己艺术的文化身份的准确思考和定位。他的艺术强调的是艺术的本土性，在厚厚的乡土文化的中寻求至纯至朴的艺术气质。2013年前后他精研中国传统山水画的精髓，而在数年之后他却在艺术追求上提出了“不拾古人遺唾”的艺术观。看似这是他艺术研究方向的悖论，实则是他坚持艺术形式的创新性和当代性的一次勇敢的跨越。艺术精神继承石涛的“笔墨当随时代”的艺术观。他以当代人的情感为基础，极力强化自我的审美意识，自由地运用写实、写意、抽象的艺术语言。突出“质地语言”的艺术表达。在他的艺术创作中常常同时画多幅不同语言形式的作品。写实的作品会借助照片一丝不苟地描绘视觉形象，唤起人们对现实世界和情感的联系。在他的《春来素雪千重碎》中再现了瑞雪中陇西的风景。与传统艺术表达不同的是，他选择的场景是公路旁的平常景象，车辆行驶的指示标识、柏油公路和自然的山雪树木相结合，这既是对当代现实生活景象的描绘，同时也是对传统艺术题材的扩展。他坚信现代人的情感的建立是有现代公共设施参与的，欲在艺术中唤醒之必然需要其形象的描绘。而对其的表达不但可以摆脱传统艺术图式的限制，更可以朴实地表现当代人的真情实感。具有抽象意味和形式归纳意味的作品被大胆处理，突破事物的物理形态而突出对视觉形式关系经营。在《陇上三月话丰年》中，孟佐民大胆使用色彩将田地的丰富色彩进行强化，这让人们想起了初春陇西梯田里各色的菜花开放时的情景。可贵的是他在对田地形象进行表达时并没有进行简单地自然主义地描绘，而是将其形式归纳成强烈而平直的直线。他用平涂的大色块组织绘画的主体部分，构成绘画视觉张力强烈的结构体，并且在空间表达上自由地进行解构和拼接。整个画面不但传达了陇西初春田地景象，更表达了他敏感的视觉形式认知。这种创造虽然与赵望云的民众的现实表现视角、石鲁的社会主义写实作品的精神倾向、贾又福的汉唐气质的再解读以及尊师韩敬伟民间艺术形式的发掘与再造都有着明显的差异，然而他们都是主观艺术倾向的表达，都是建立在艺术语言选择基础上的形式推演，是现实生活体验基础上的精神化表现。

2017年孟佐民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举办了个人展，他将心中的西部塬影展现在人们的面前，这是中国山水画西部题材自形成后的又一次个性化创造和对前人探索的接承。回顾中国画表现西北山水风貌的70多年，80年代以前“长安画派”一直是其题材创造的主力，他们尊承“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的观念，创造了很多新时代的艺术杰作。其后在西北题材上获得突破的艺术家越来越多地来自于“长安画派”嫡传以外，他们以世界与民族的角度，以更为多元的艺术观念继续开拓艺术新土，成果丰厚。作为绘画题材——西部景观已经经过不同时代的创造而深深地嵌入到了中国近当代山水艺术史之中了，并将继续给后来的艺术者以启发，启示他们以新时代的人文角度去解读。

出生于甘肃省崇信县九功村。毕业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获硕士学位。现为中国书画艺术促进会执行主席、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供职于中国美术家协会艺术委员会。

出版个人画集、合集9种，多次参加全国和国际美术作品展，曾出访德国、意大利、法国、日本进行学术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