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暗换年华

章铜胜

叶嘉莹先生说，秦观有一种“词心”，并说他的这种“词心”的感受与词的柔婉纤细的特质特别接近，这是天生如此的。一位词人，天生就该有一颗异于常人的敏感的心性，就像秦观，像南唐后主李煜。

以前，一直都很喜欢秦观的词，说不出其中的缘南，只是喜欢，在秦观的词中也没有读出过这样的感受，看了叶嘉莹先生讲秦观的词，再读秦观的词，似乎就接近秦观词中的柔婉纤细了，就像他在《望海潮》中的起句写的一样： “梅英疏淡，冰澌融泄，东风暗换年华。”

沿江江南的梅花，是在春节前后开的。年前的腊月里，人们忙着准备过年，对梅花似乎是有些怠慢的，到了春节，热闹过了，人们才想起梅花来。这也不是绝对的，也有人是喜欢梅花的。曾在一篇文章中读到，作者见过一幅旧画，画上一间茅屋，一个老者手捧一个瓦罐，内插梅花一枝，正要放到案上，画上题着：山家除夕無他事，插了梅花便过年。一位老者、一个瓦罐、一枝梅花、一个几案，真是简单清雅到了极致。

春节后，看到朋友发的一张图片，一枝红梅，枝间还挂着薄薄的冰，枝上红梅点点，白雪也点点，天空蔚蓝，有阳光在空气中流动，一枝红梅带雪，艳丽晶莹，真是好看。阳光里，那点薄冰和残雪很快就会融化的，梅花的颜色会渐渐变淡，梅花的花瓣也会随风雨而落，东风总是梅开梅落间悄悄地暗换了年华，让人难以察觉。

这段时间，一直阴雨连绵，每天上下班都坐单位的班车，隔着车窗，不容易发现车窗外的些微变化。晚上回家，发现这几天炒的青菜已经起了薹了，也许再过些时日，就要开出金黄的菜花了。

这几年，小城沿主干道栽种的辛夷和晚樱多了起来，沿路的景致有了很大的改观。在雨水偏多的沿江江南，这两种树容易让人生出一些伤感的情绪来，我不太喜欢它们，可又躲不开它们一年一季的花开。

辛夷的花，开得最早，你是不会太注意到它的。早春，天还很冷，辛夷的枝丫光秃秃地在雨中淋着，花苞却偷偷开始膨大了，像蘸了雨水的笔，日渐一日地饱满起来。突然有一天，你一抬眼，发现路边的辛夷花开了，一树的紫红，一树的雪白，大大的花朵，像一只只停在树上的鸟，或立，或飞，或交头接耳，或顾盼有姿，真是异常热闹。鸟是不愿在树上停留过久的，倒春寒里的一场风雨，足以摧毁一树辛夷花开的热闹。雨后，从辛夷树旁经过时，树上的鸟散了，一地的花瓣锈迹斑斑，可喜的是树上已经抽出浅绿的叶子来。

东风里，晚樱是善变的。路边的晚樱，你才看见它萌出点点的紫芽，不出几天，它就含苞待放了。晚樱的花，开得也快，一树一树的花，盛开得那样整齐，充满艳丽的光泽，也充满生命的新鲜，你的目光会为它们而停留，你也会因它们而感叹。再过一两个星期，晚樱的花就黯淡了，就像是花病了，病了，也就谢了。一季年华暗换，只在一场东风里。

杏花，比晚樱变得更快。到现在，我只记得幼时在外公家门前见过的满树杏花，那一树高过屋檐的杏花，盛开时，灿若云霞。后来，也去过几次池州的杏花村，都错过了杏花的花期。杏花年年开，东风岁岁来，三十多年前的杏花开在了我的记忆里，只是年华已暗换。

这些年，看花的心情也渐渐地变了，不会因花开时的热闹而欣喜，也不会因花的落时残败而伤感了，那只是春天的一场花开花谢，只是一年一岁的年华暗换，年年花开，也会年年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