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心里,有一条通向你的路

2019-08-02 01:17冯秋子
莫愁·时代人物 2019年7期
关键词:西北风内蒙古劳动

冯秋子

我离开家乡才知家乡与我的关系深重。我对自己走出去,感觉到高兴,有距离,能更多认识自己和原生地。我用了很多时间去思考我生长的土地。它在我的觉悟里,在我的日子里。这些年我不间断地借助写作、阅读了解和体会它。

时间越久,越理解了生长和断裂合为一体的一些意义,那个过程,有许多不可逆转的因素,无论悲喜,无可动摇。

在家乡,劳动和土地,都是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没有声息和渲染。尊重劳动和土地,尊重那段时间里劳动、土地与自然规律千百年间形成的相契相就而深浅不一的交融回合,是我尝试着去做的事。

劳动和土地蓄积了我们的历史,但是那片土地对一个人的浸淫,到底有多少?都是些什么?那片土地的苦难历史和光荣,它的音质、颜色,它的宗教和地形,它的自然容貌和灾害,矿业的风沙和无法无天的雨雪,它的音乐和哭泣……启蒙了人们什么?后人真能理解其中的深意吗?它对我们活着、活下去有什么意义?

太多问题,永远想不完全。再比如有与无的问题——比如家乡的土地在不在身边与在不在心里,是不同的,可是说到底,能够长久留存下去的是心灵里的“有”和“在”,而非现实中的“有”和“在”。心里有,在心里,形同于真实的“有”和“在”的意义。

那一年的一月,我去欧洲参加一个國际艺术节,因为想念家乡,不能入睡。

我待在船屋甲板上。在远处的一点灯光下,在河水中光影的微晃中,在城市汽车的滚动中,在船舱里客厅传来的音乐声中,在天空飘下的细雨和晚风泠泠的吹拂里,我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想到很多事,但又什么都不知道,而把这种不知道印染在心里。

我穿着薄棉袄,把黑围巾围裹在头上,手很冷,有点儿僵硬,缩进袖子里。这是一个一生可能只来一次的城市。就像舞蹈与我,是偶然接近的。但毕竟舞蹈进入了我的心里。却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这座城里的人们会漂浮到哪里,在那个地方,能不能看见寺院、房屋、生长的土地,看见水和草?我们都有一些别样的记忆,比如战争、饥饿、流放、暗伤、争斗、泪血汗、洪涝雪冻风暴。这些记忆跟我们的想望一样,根深蒂固,挥之不去。

在记忆里待着,很多时候是那么想唱内蒙古的歌曲。无论身在哪里,都想念内蒙古,想到内蒙古,心里就有源远流长的声音。上苍赐予那片土地的东西南北、苦乐悲欢,几乎都埋在地下,稀疏的人们,游走在有草没草的地面上,出没在村庄边缘被开垦出来的一片片不太结果的无效地方,被干冽的西北风吹拂着,看见往日的脚印被沙石淘汰,日渐掂量出荒原的亘古、渊博,深不可测。寂静的、黑蓝色的夜空下,地下的千古埋藏,从草地和耕种的庄稼地的缝隙里传诵出去。那些沉默了千古牺牲的滋味,有血海浮游出的真性,随西北风掠过每一根草,来到人心上。那就是草原上的声音。

听见大陆腹地的干旱声音,就想一个人待着,守卫着那个声音,任由它在心里自由流动,是因为血在流。血往里流,也往外流,流到所有我能看见、听见、想见的地方。我的血是北方草地里蓄养出来的,这使我有力气走路,有力气在看见灵魂的时刻,感到亲和与温暖,感到安详与宁静。

编辑 刘雪薇 1240076122@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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