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梯田边安个家

2019-08-02 10:12吴俊松
华夏地理 2019年4期
关键词:元阳哈尼族哈尼

吴俊松

元阳哈尼梯田每年10月稻谷收割完到来年5月插秧,梯田中都要蓄水,以保证耕作需要,于是层层梯田就成了一块块天人合一的镜子。

哈尼人每到收割时,整个村庄的人们会根据亲朋关系,自由组合劳动的队伍,帮助每家每户割稻、打谷。

云南省元阳县箐口村与云海梯田融为一幅美丽的乡村美景。为了开发旅游,政府把已经建成钢筋水泥的房子,重新戴上“蘑菇”帽子,刷上泥土墙的颜色。

从小就喜欢唱歌跳舞的贝莎玛,15岁时被深圳民俗村主题公园选中,成为一名民族舞演员,2009年她在深圳民俗村舞台表演傣族舞蹈

我住在梯田间自己的房子里我的房子是泥墙茅顶的,矮矮的您顺着一条一条的田埂走过来您要孤独地走过很多梯田田里的水会映出您的身影您会心情愉快,忘却忧伤请您一定要找到我那坐在泥土墙的根脚沉默不语的人就是我

——哈尼族诗人哥布

北纬21°~26°,东经99°~104°,是一片大山如潮、巨河奔涌、森林蒼茫、云海翻腾的神秘之境。哀牢山和无量山两大山系,耸峙亘古。千峰万壑中,红河、把边江和澜沧江日夜喧腾。向西北,连接横断山脉,直上喜马拉雅;向东南,直奔南海。

哈尼族流传千年的古歌中曾这样唱道:只见山坡又宽又平/好地一台连着一台/……/再看高高的山腰/站满根粗枝密的大树/老藤像千万条大蛇/缠在大树身上/……/再看山头和山箐/野物老实多啦/细脚的马鹿啃吃嫩草/大嘴的老虎追逐岩羊/狐狸在剑茅丛里出没/老熊在大树干上擦痒/崖脚深深的草棵里/野猪龇着獠牙喘气/坡头密密的竹林里/竹鼠眯细眼睛把嫩笋尝/大群鹦鹉在刺蓬里鸣唱/披着黄衣的龙子雀/扇着黑翅的老鸹/在树顶哈哈笑响。

回到元阳哈尼梯田后,贝莎玛的衣着打扮都相对保守了很多,有时她会穿上哈尼人的节日盛装。当地人们依然保存许多传统习俗,女性一般大多穿戴传统服饰。

在贝莎玛生活的元阳胜村,每隔4天赶一次集,贝莎玛每次都会去购买当地人种植的农产品以及鸡鸭鱼肉,这些原生态的食品是她的民宿吸引城市游客的“招牌”之一。同时,赶集也是带着孩子们散心的方式。

诗歌中所描绘的到处活跃着生命、绿色、诗意的生机勃勃的地方,正是哈尼族美丽富饶的山乡----中国滇南广袤的高山峡谷地域。

在巍巍青山之上,精灵般的哈尼族姑娘贝莎玛无忧无虑地在镜子般的稻田里歌唱,波光般的田埂上跳舞,调色版般的稻穗中游戏。

青山之上,精灵般的哈尼姑娘贝莎玛无忧无虑地在镜子般的稻田里歌唱,波光般的田埂上跳舞,调色版般的稻穗中游戏。

已经30岁的贝莎玛,在外闯荡了十多年后,再次回到小时候记忆里的家园,依然美丽、动人。在农耕社会时期,哈尼人曾经建造的每一个家园都是世外桃源。时过境迁,进入现代社会,祖辈们固守的家园已经跟不上时代。

听到政府要在元阳修高速、建机场的消息,“未来政府要在我们这投入几十个亿,这不是相当于是给我投的资吗?”贝莎玛这么想。

贝莎玛的民宿上梁之日,贝莎玛题记于中堂:“丁酉年九月十五日,于元阳梯田观音山之北脊,筹备年余之,终得立柱上梁。未经算计,却正值良辰吉日,艳阳高照,天朗气清,东有红霞,南见佛指,西瞰金蔚。于青龙俯首处,年余之时,得四方仁者相助,工匠尽心尽力,中柱方得顶天立地,往昔四海为家,今朝高山仰止。国之达,中华之一隅方有通达天下之途,哈尼人千年农耕稻作之地方为世人喜之。而山庄之选址、设计、营造皆为仁人智者喜之,素雅之风、简朴之意、禅佛之心、豁达之境,为天下友人畅叙幽情之所向。待时日,观音护佑,银杏成林,樱花开放,游人如织,惠泽一方并感怀于心,方得始终。”

贝莎玛的透明蘑菇房,带着傣家竹楼的清秀气质,羞答答地遮掩在松林、翠竹、樱花之间。茅草顶上开出了小花,不时还有扑棱的鸟儿。往内,是世外桃源;一泓清泉甘甜可口;目极处,云朵铺满整个山谷,似海浪翻涌。

那些有着坚实土墙、厚重草顶的“蘑菇”们朴素又谦虚地蹲在梯田之上、森林之下,庭前屋后森林、山泉和梯田环绕。蘑菇房的一层是睁着铜铃般大眼的牛羊,二层是主人在火塘边饮酒吟唱,第三层是满仓稻粮和小儿女们的窃窃私语。然而,哈尼人的“蘑菇房”逐渐被钢筋水泥房子取代,房屋中央没有了火塘,楼下也没有了牲口,电灯像水果一样结在大梁上。不太冷的夜里,老人们失魂落魄地躺在席梦思床上。门外的公路有了一具九曲回肠的肉身,也不知道轧过了哪位神灵的躯体。

过去,有两三亩地、几棵果树、一头牛、几匹马,然后唱歌跳舞绣花喝包谷酒,日子就好过了。现在,他们看着电视里闪闪发光的奔驰轿车、摩天大楼,心神摇曳。年轻人们想借着河鱼尾巴游去广州,想背着苍鹰翅膀飞去香港。可是,他们面对这个世界却总是茫然不知所措。贝莎玛的弟弟16岁时,跟一群男孩子去东莞见世面,拿着每个月3000元的薪水,不到三个月又跑了回来,那城市街巷里的人潮几乎要把他冲倒了。同在深圳工作了十多年的堂叔,在深圳拿着近万元的工资,带着湖南的妻子也回来了,异乡装得下他的梦想,却装不进现实。还有原计划留在民宿餐厅里做厨师的邻居男孩,在乡村怎么也待不住,虽然有手艺,却情愿在城里打工度日,回来时却两手空空。还有更多的捧着手机长大的孩子,乡村无法承载他们的梦想,发誓要混出点模样,前赴后继,奔向城市。

哈尼人传统的蘑菇房一层是牛羊舍,二层是主人家,三层是仓库。贝莎玛的透明“蘑菇房”掩映在松林、翠竹、樱花之间,不远处的云海会在冬季漂浮数月。

信息时代与农耕文明完美交织,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这是人性的本能。老虎嘴、多伊树、箐口三大梯田区被划为旅游风景区,每年游客量持续走高,其中自驾游客占65%。高铁去年已至红河州州府所在地蒙自。横亘于现代文明与农耕文明之间的鸿沟越来越小。许多哈尼人正在尝试着,一家家客栈,一间间餐馆,一个个超市开了起来。

贝莎玛出生时,正值中国狂飙突进的时代。录音机、电视机、BB机、大哥大、股票……新鲜的事物层出不穷。贝莎玛15岁时,广东沿海城市蓬勃发展。深圳,在当时中国人的眼里充满神秘和向往。

刚从“春蕾班”毕业的贝莎玛,害羞腼腆,却又亭亭玉立。不仅模样可人,身材还好,从小就喜欢唱歌跳舞。就被深圳民俗村主题公园选中,成为一名民族舞演员。

深圳從一个小渔村一夜变成了中国的窗口。各种文化在这里交融并存,天南地北的人在这里汇聚。城市的发展需要文化的支撑,文化产业也发展迅猛,刚从最南端的边疆走出来的贝莎玛束手束脚,又猝不及防。

都市带着一种巨大的新鲜感扑面而来。从元阳到深圳,2000多公里的时空并没有带来隔阂,从小耳濡目染的民族文化基因,让贝莎玛如鱼得水。很快,漂亮、单纯、听话的贝莎玛,没几年就成了公司的“台柱子”。在主题公园里的许多舞台上都是主角。公司里的大小活动,都少不了她的身影,甚至还被公司推送到央视的选秀节目。

在旁人眼里,她是一名漂亮的少数民族演员,而在贝莎玛的眼前:有彬彬有礼、有无私帮助、有自以为是,有珠圆玉润、有好色多情,如同上演着一幕幕都市肥皂剧。

蘑菇房里的老人在火塘里煮晚餐。走过哈尼寨子,男人在门前吸水烟,女人在窗口绕线团,有人在水井边洗菜,亲戚朋友吃饭、议事、哭泣、唱歌、跳舞、喝酒。在火塘边默诵史诗、乡宴上吟咏酒歌、山坡上轻唱情歌,贝莎玛想找很多很多人,来一起分享这份美丽和诗意的存在。

突飞猛进的深圳充满活力和机遇,逐渐成熟后,贝莎玛又有了新的梦想。20多岁,她一边上班,一边用业余时间,每天在深圳地铁的东西两头奔波,参加服装设计的课程,把大女孩的梦画成时装的画稿,也把自己民族的文化裁剪成都市流行的色彩。几年下来,当她规划着另一个人生舞台时,中国经济突然进入一个拐点,楼市泡沫凸显出来,与之对应的是许多公司的大调整。贝莎玛所在的公司,瞬间物是人非。原来呵护着贝莎玛的兄弟姐妹们相继离开,如同一个大家庭分崩离析。

放鸭子的朋友/打猪草的伙伴/读书的伙伴/一生一世/要经历千百种事情/但是多半/一边经历一边消失/没有一件事能够/像儿时的事情一样记住。

一生一世/出门便可遇上千百人/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像儿时的朋友一样记住/我像疯子一样/倒处流浪/走下汽车/千百人中间不见一个儿时的朋友。

在这个急剧转型的时代,哈尼族诗人哥布的诗歌,不仅带着哈尼人世代相传的忧伤,还像一个铁锤,击打着了现代哈尼人的内心。千古以来,哈尼人隐忍而勤劳,他们爱自己的母亲、父亲、朋友、邻人、不相识的人,爱他们家乡的河流、山峦、树林、鸟啼、鸡鸣、爱一切美的东西。

贝莎玛的父亲6岁成为孤儿,在饭都吃不饱的年代,靠邻居的接济长大。刚成年,遇上“自卫反击战”,跟着几个伙伴一起报名成为支前民兵。3个月激战结束后,拿着40多元“补助”回家,开始在乡镇集市上做起了生意。生活信条变得简单而清晰,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孩子们长大了,大儿子和女儿却都一个个离开了家,两口子俩带着年纪尚小的小儿继续经营着生意。父亲的本意是让孩子们出去见见世面,乐不思蜀的孩子们似乎都没有回家的意思。一年,父亲称病,把大儿子“骗”回了家,从此就不让再出去了。很快张罗了婚事,孙子孙女相继出生,父亲成了爷爷,儿子成了父亲。孤儿的家,开始圆满。哥哥回家后,爱喝酒,几乎每天不醉不归,从小的玩伴邻居就是他的世界:春播秋收、婚丧嫁娶、起屋上梁、祭祀礼仪、甚至村邻矛盾,男人们总是传统乡村生活的主角,不可或缺。

在云南元阳,满山满谷都是无穷无尽的线条,满山满谷都是无穷无尽的镜子,带着世界的辽阔与丰富。面对元阳哈尼梯田这一农耕文明的盛大产物时,古往今来的诗句都变成数不清的梯田,任何人都成了潜在的诗人。

只是这样的诗行,正在被逐渐改变。“蘑菇房”被钢筋水泥和塑料仿真草替代,火塘不再终年不熄,年轻人赶往繁华都市深处……任何神灵都无法阻止人类走向未来的步伐,但贝莎玛依然期望梯田里洗澡的水牛、山上乱窜的猕猴、泥土枝叶间的小虫、村边巨大的寨神树,和以前数千年一样,与哈尼人和平共处。

上世纪60年代,一条石块铺的公路,在1800米海拔的山腰划出一条等高线,蜿蜒近百公里。公路以下就是哈尼人的村寨和1300多年来哈尼人生生不息地“雕刻”出的17万亩田园风光画。

遍布于红河州元阳、红河、金平、绿春四县的梯田,总面积约100万亩。2013年6月,红河哈尼梯田成功申报联合国粮农组织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并成为第一个以民族名称命名的世界文化遗产。元阳哈尼梯田成为这片“世界遗产”的核心区,贝莎玛的家就在其间。

元阳哈尼梯田多依树景区,三面临山,一面坠入山谷,常年云雾缭绕,犹如一个大海湾,云海奇景堪称一绝。标志性景点老虎嘴,能隐约看到一匹疾驰的骏马。勐品梯田,从山顶俯视,犹如盛开的白色巨花。还有大坪乡小坪子梯田,逢春岭乡尼枯浦梯田、老曹寨梯田、大鱼塘梯田,小新街乡石碑寨梯田、大拉卡梯田,嘎娘乡大伍寨梯田、苦鲁寨梯田,上新城乡下新城梯田、瓦灰城梯田,沙拉托乡坡头梯田,马街乡瑶寨梯田,等等,都是几千近万亩的梯田,形状各异,各具特色,但因路远、交通不便而很少有旅游者涉足。

红河哈尼梯田是世界农耕文明史上的一项奇迹,其所呈现出的“森林、村寨、梯田、江河”四素同构的良性农业生态系统,独特壮丽的梯田文化景观,是中外任何梯田都无可比拟的。

水是生命之源,是哈尼族稻作农业的命根子。所以,哈尼人极度尊重水,虔诚地祭祀水神,祈求水神守护庄稼生长。各地哈尼族,在每年的“普玛突”和“苦扎扎”期间都要专门祭祀水神,地点在泉井和泉潭边或水沟汲生活用水处。有的地方祭祀之后,妇女要到泉井旁举行背新水仪式,祈求泉水长流不息。在“普玛突”时,则有两项专门祭水神的仪式。总之,哈尼族的水神祭祀都是与稻作农耕紧密相关的,实际上是期望庄稼健康生长、谷物丰收。然而,随着更多的人们进入城市,哈尼人的生活不再完全依赖稻田出产。曾经闲适安静,顺其自然生活着的哈尼人,在家园开发成景区后,开始显得心事重重。

已到谈婚论嫁年纪的贝莎玛,在公司出现变故后辞去了工作,回到了家乡,同时也带回了沿海城市的男友和未来的公婆。一边是独立、坚强、勤劳的哈尼人家,一边是傲慢、世俗、自大的城市家庭。双方的父母见面后,不欢而散。一位喜欢贝莎玛,却从未表露出来的男人,站了出来,把一切烦恼、困惑终结。俩人从城市全身而退,像一片树叶要回到树根,潜回自己的土地。

很快贝莎玛的两个儿子相继出生。梯田倒映着碧蓝的天,似梦似幻,灯火繁星布满夜色,分不清天上人间。一个是哈尼人的家园,一个是摄影人和游客的天堂。沿着田埂寻去,贝莎玛曾经玩耍的地方,已印上了孩子们的小脚丫。

一家人回到乡野生活的情景,和哈尼人的古情歌中描绘得如出一辙,似乎,一切早已命中注定,如未卜先知的轮回:

咿唔收——/有一条小河/从这边山流向那边山/有一支歌/从这边山传到那边山/妹哟/我的心儿/从这边山飞到你的身旁。

咿唔收——/彩云升在这边/这边出现朝霞/彩云落到那边/那边出现晚霞/阿妹哟/你的笑声/消除了我一天的疲劳。

贝莎玛的透明蘑菇房建成后,她把10间客房依照哈尼族千年来迁徙时曾定居过的家园来命名:“虎尼虎那”“什虽湖”“噶鲁嘎则”“惹罗普楚”“诺玛阿美”“色厄作娘”“那妥”“谷哈密查”“石七”“尼阿多”。从深圳回到元阳哈尼梯田的贝莎玛,有了自己的理想家园,这也是她打破城乡壁垒和新生活的起点。

一切都看似完美无缺,可是随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要不了几年,就要面临上学和成长的现实问题。从大城市走过一遭的夫妻俩,最大的心病就是目前乡村教育相对落后的现实问题。“虽然现在我们可以给孩子一个快乐的童年,但不可能让孩子们在乡村陪我们颐养天年吧。”贝莎玛说。

外表的光鲜亮丽,难掩边疆地区发展滞后带来的窘境。元阳县“建档立卡”的贫困人口一度在云南省排第八,红河州排第一,脱贫攻坚任务繁重而艰巨。梯田,仅会在一年一季的红米中荣枯。一亩300公斤左右的产量,两三块钱的市价,给农民一年带来的也就是千把块钱的收入,刨除人力和其它成本,梯田的耕种者一年的收入可想而知。靠传统方式耕种梯田经济产值低,加之全县旅游尚处在发展阶段,带动、辐射效应小,絕大多数农民未能有效参与到旅游产业中来,出现了坐拥哈尼梯田这一世界级资源却难脱贫的尴尬。

按照哈尼族的历法节令,在春耕栽插大忙季节的农活全部结束时,每年都要过“苦扎扎”节,十月秋收时还有“新米节”。各地习俗、时间、叫法、仪式和祭品或有不同。

贝莎玛的透明蘑菇房虽不在梯田景观边,但却有很好的区位优势。贝莎玛计划把周围约100多亩荒茶山,全部种上樱花树,还要请会酿酒、会种花、会养泥鳅、会养马、会绣花的哈尼人,都参与到自己民宿的文化项目中来。

2500年前,哈尼族祖先从川藏高山峡谷区来到云南,在存在了2200万年的莽莽哀牢山上,创作了一部巨型史书。数十代人,砌起围墙,引来山泉,垒起白骨,堆起血泪,把连绵无垠的山地开垦成良田。

传统的“苦扎扎”节,元阳县主鲁村寨子的人们在分牛肉

“苦扎扎”在哈尼语里是“预祝五谷丰登、人畜康泰”的意思,此节又有“六月年”之称,每年约在六月二十四日前后举行。虽然各村都有卫生所,但因医疗条件和治疗水平有限,但凡遇到孩子生病,贝莎玛宁愿带到40公里外的镇上或去80公里外的县城治疗

哈尼人习惯在稻田里养鱼,在稻谷生长的季节,稻田里的鱼苗一边吃田里的杂草,一边为稻子提供肥料,到了秋天稻谷成熟收割时,也是孩子们抓鱼的时节

这个农耕文明鼎盛时期的产物,是数十代哈尼先祖留给大自然的诗行。哈尼族有自己的诗,他们的语言是口头相传的(哈尼族文字创制于1957年),充满着农耕时代的温情。古歌里开头多半是“我亲亲的兄弟姐妹——”,让人温暖陶醉。稻秧被称为“秧姑娘”,开秧门插秧被叫为“大地的婚礼”——像嫁姑娘一样把秧姑娘嫁给大地,嫁给梯田。

走过哈尼族的寨子,男人在门前吸水烟,女人在窗口绕线团,有人在水井边洗菜,他们都微笑地看着陌生的面孔。人与人之间是亲近的,连死了也一样。亲戚朋友吃饭、议事、哭泣、唱歌、跳舞、喝酒都在身旁。贝莎玛想找很多很多人,来一起分享这份美丽和诗意的存在。在火塘边默诵史诗、乡宴上吟咏酒歌、山坡上轻唱情歌,这需要身在其中的言说。

“北、上、广、深未来的发展可参照的无非就是香港或者东京。城市人口的不断膨胀,人们忙忙碌碌,不知所踪。然而深处其中,我们都知道,我们的归宿可能跟香港人一样,死无葬身之地。未来中国的乡村和城市将是我们情感和生活方式的互补,所以表面看民宿是一门生意,但他更是我们的家。”在透明蘑菇房里,贝莎玛咂了口自己种的茶,说自己这么多年对深圳和乡村之间生活的感悟。

2017年国庆节,一份由杭州“开始吧”众筹平台发送的贝莎玛的故事,在假期瞬间传遍大江南北,仅三天时间,40多个“共建人”名额就筹满,一时间,全国各地40多个毫无交集的朋友们拉了群,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有资源的拉资源,因为共同的喜爱,他们相互选择了信任。而贝莎玛的民宿项目众筹的成功,也正是元阳梯田旅游逐渐成为热点的结果。之后由于地块调整造成预算不足,夫妻二人把自己在昆明给孩子准备的学区房卖了度过难关。

当贝莎玛亲手设计的“透明蘑菇房”建成后,许多从未走出大山的哈尼人纷纷来参观,他们觉得原来又土又难看的“蘑菇房”居然也挺美,“透明蘑菇房”成了远近闻名的“网红”。

生怕客人没吃好住好,几乎是云南少数民族与生俱来的特征。热情好客是贝莎玛的本色,憨憨的、傻傻的、没有心计,恰恰正是这个时代缺少的品质。在贝莎玛看来,家乡虽然有幻境般的美景,但还却缺少旅游服务,游客们来看风景,却很难留得下来。从民宿投入运营以来,她就开始琢磨着把哈尼的特色美食,乡村体验游作为主打特色服务。她把客人带到哈尼人家的土酒坊去打醇香的米酒,去地里拔又脆又甜的大萝卜,去岩石缝边品尝甘甜的山泉水,去跟农人一起犁地抓泥鳅。“有可能,我想用新打的稻谷在田里煮酒,然后把我的朋友们都请来,开一场民谣音乐会,把梯田当做舞台,一边唱歌,一边喝酒。”贝莎玛说。

趁太阳出来贝莎玛在晾晒被套。透明蘑菇房建成后,她把10间客房依照哈尼族迁徙时曾定居过的家园命名为:“虎尼虎那”“什虽湖”“噶鲁嘎则”“惹罗普楚”“诺玛阿美”“色厄作娘”“那妥”“谷哈密查”“石七”“尼多”,回到元阳哈尼梯田边的贝莎玛,有了自己新生活的起点。

哈尼人自从发现云南哀牢山这片好山好水,就再也没有离开,结束了千年的迁徙之旅,成为哀牢山的雕刻师。自从找到这片世外桃源,哈尼人稳定生活下来。

当元阳梯田旅游旺季过去后,世人追捧的梯田景观开始插上了禾苗,从青到黄,哈尼人进入了收获的季节。当满月当头,哈尼族人对月真诚参拜,奉上自家田地中的出产,表达对自然的敬畏与虔诚。

贝莎玛经常带着城里来的客人,去左邻右舍的菜园、酒坊、稻田,深入体验农家生活。

在哈尼语中,中秋节叫做巴哈达拉奇昂诺,八月十五的意思。虽然自古的源流众说纷纭,但对美丽月亮的赞美与守候却是共通的。糯米蒸糕是拜月最古老的祭品,蒸糕的形象真实传递了哈尼古人的美感,直白地用食物描绘月亮。

哈尼蒸糕满若圆盘,色彩鲜活,蒸汽缭绕间,犹如千百年不变的横断山海之月,浓郁的上古回音扑面而来。哈尼蒸糕制作并不复杂,却极度依赖于原生态的物产。稻谷颗粒虽小,蒸煮后却香气十足。

对贝莎玛来说,家乡许多土掉渣的生活方式。就是自己要寻找的生活源头,原始而亲切。贝莎玛学着小时候母亲的样子,架起石磨。石磨磨出来的米粉粗中有细,虽费点力气,但做出的蒸糕更接近儿时的记忆。

夜幕低垂,贝莎玛开始炮制蒸糕,准备着夜晚的敬拜。首先在蒸桶底部铺上一层米饭,防止粘粘。随后铺上第一层磨好的糯米粉,蒸至半熟,撒上红河谷出产的红糖,之后再鋪上一层米粉。蒸一次铺一层,保证每层入味不干结,多的可以铺上十几层,达到五六厘米厚,在铺最后一层米粉时,贝莎玛会加上红枣、茉莉花点缀一下,素素的蒸糕就会好吃又好看。

贝莎玛喜欢慢下来的生活,把好的传统表演给孩子们看,让孩子们学会等待,最好的方法就是从一块香气喷喷的蒸糕开始。

在海拔两三千米的哀牢山上,月亮几乎伸手可摘。祭桌旁,女人和孩子奉上蒸糕,陈上瓜果。全家大小依次拜月后,分享那一轮由四季和营养做成的美丽蒸糕。花的芳香,米的清香,红糖的蜜香,孩子们的喧哗,弥漫交织在皓月之下,这,可能就是贝莎玛走遍千山万水却最难割舍的乡愁和味道。

哈尼族一年中有“普玛突”、“苦扎扎”和“密色扎”三大节日,按照哈尼族的历法节令,春耕栽插大忙季节的农活全部结束时,要过“苦扎扎”节,十月秋收时还有“新米节”。各地习俗、时间、叫法、仪式和祭品或有不同,但殊途同归,目的都在于祈求谷神守护庄稼,护佑水稻生长和稻田丰收。稻作农耕仪礼分布在一年中的某一季节和时序上,恰恰又包含在岁时节日之中,因纬度和气候差异,形成了与农历节气相近、但又独具特色的哈尼族时令节日。

在哈尼语中,中秋节叫做巴哈达拉奇昂诺。人们对美丽月亮的赞美与守候是共通的。糯米蒸糕是拜月古老的祭品,蒸糕的形象真实传递了哈尼古人的美感,中秋节月圆之时贝莎玛在自己的家门口对着明月祭拜。这个古来的习俗在大部分地区已消失,在偏僻的元阳乡村却保存至今。

贝莎玛大哥回家后,时节祭祀就由作为长子的他来担当。对于贝莎玛家来说,家里的仪式与稻作已经关系不大,但身处其中,依然要遵守约定俗成的生活方式。

回家,建民宿,招呼天南海北的人喝酒唱歌,贝莎玛的透明蘑菇房倘若与哈尼族诗人歌布所吟诵的那样,已经甚好:

阳光多么明媚/天空宽阔明亮/鸽子在寨子上空飞翔/燕子也兴高采烈/请你休息一会儿/让我们在树荫下交谈/大地多美好/不知道世界上/怎么有这样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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