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读者迷失在斯阔米什森林的雾障阴霾

2019-08-03 02:52张伟
安徽文学 2019年7期
关键词:安德烈陌生化言语

张伟

“语言”和“言语”,是索绪尔语言学理论中的一对重要范畴。语言是一个通过言语实践而储藏于某一社会集团全体成员之中的宝库,是一个潜存于每个大脑之中的语法体系。更确切地说,是一个潜存于一群人大脑中的语法体系,因为语言在任何一个大脑中都是不完备的,它只有在群体中才得以完整存在。言语则是个人意志和智力行为。索绪尔不仅将二者加以区分,更强调其密不可分的联系:“语言好比乐章,言语好比演奏。语言好比莫尔斯代码,言语好比电报。”这一形象的比喻告诉我们,语言规约着言语,语言具有约定俗成的通约性,否则就是乱弹琴,无以知会。这一段引经据典,是针对蒋在的《斯阔米什森林》的。小说中有多处违背汉语表达习惯的断句方式,即不当断处硬生生地断开,读来很不舒服。如,“R给我带来了无数,我连做梦都想要拥有的东西”,“在物质上他对我有一种,我无法拒绝的魅惑力”,“无数”“一种”之后的逗号,就是拦腰胡砍的粗暴行为。“我在脖子上挂上了一根,从二手店买过来的项链。”这样的句子,像是一个气息奄奄的人,气不够用才有的病恹恹的停歇。“他的卷发是他身上唯一,存留的有一种艺术家感觉的忧伤和孤独的东西。”“安德烈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感情和接纳感情的人。”似乎有规律,喜欢在用作定语的数量词后强断,莫名其妙,真是病态得可以。

我知道,马上会有人搬出俄国形式主义文论的“陌生化”理论来反驳,声援作者是对文学语言陌生化手段的运用。殊不知,陌生化意在延宕审美体验,让读者获得更深切、更持久的感受。如王蒙小说中的长句子,故意制造一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效果,在特定语境中,就达到了作者预期的目的。作家不能为了陌生化而陌生化,更不能故意与读者为难,人为地设置阅读障碍,导致文本混乱,那就适得其反、弄巧成拙了。恩格斯曾批评席勒“恶劣的个性化”,我想说,上述例句,纯粹是“恶劣的陌生化”。

此外,文章在语言上还有一些可指摘处。“在我毫无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句中的“任何”就是个赘词,“任何”意已包含在“毫无”里了。“而正好凑巧的是”,“凑巧”内含“正好”意,“正好”也是赘词。“寿司也就都全部几乎散架了”,“几乎”误置于“全部”之后,不仅别扭,而且歧义错出。有的句子疙里疙瘩,有的颠三倒四,有的故弄玄虚,有的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不知所云。有的模糊不清,歧义丛生,有的搞“拉郎配”,把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捏合在一起,强加因果。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迈过语言,我们来看看《斯阔米什森林》究竟写了些什么呢?“我”既是线索人物,也是主人公,小说以第一人称写“我”出国去斯阔米什后又回国的故事,主要集中于“我”和安德烈之间。其间有很多人物出场,就像作者手中的提线木偶一样,任由驱遣。想拎哪个拎哪个,撂下这个,提起那个,有头无尾,有始无终,频频拐向岔路口,缺乏设计,极其随意。

那么,在作者笔下都是些什么人呢?毫不夸张地说,行尸走肉,孤魂野鬼,都是些失去灵魂的空心人。从国内到国外,芸芸众生,冷漠、麻木、无聊、阴暗,人与人之间充斥着争斗、怀疑、不信任,无法交流沟通。女人与女人之间相互猜忌,客居海外的华人,不仅没有一丝温情,没有“他乡遇故知(人)”的认同和亲近,反而是“漠视或者仇视对方”。这些人组成了一个冷冰冰的世界,寒气逼人,森然砭骨。不是说小说不可以写负面的东西,但无论怎样的前卫、先锋、新潮,小说都要写出根由来,人物要符合性格逻辑,事件的因果链要有情理依据。通篇读来,感觉作者是在复制西方现代派的观念和技法,装腔作势,只是模仿和克隆,沦为赝品。

小说中的“我”,性格分裂,不统一,自我意识常常出现偏差,是错乱的、缺乏完整的人格,因而这个人物是模糊的,在读者心中无法形成一个清晰的印象。她和R的关系就是一笔糊涂账。她和安德烈之间有没有爱,也无法确认。嫉妒(或俗称“吃醋”)是爱情的题中应有之义,小说中的“我”“肆无忌惮地和安德烈谈起R,他也显出丝毫的不在意”,这样说来,两人是不爱的。可是,分开后,特别是安德烈死后,“我”又似乎很悲伤。“我”对家、国,似乎是漠然的,回来了,又表现出一种强烈的认同感,“有一种落地生根的感觉”,前后也是不一致的。

小说中的父亲,很自私,和叔父联系,接洽“我”去斯阔米什,“这是我父亲唯一一次帮我。”写到后头,作者似乎忘了这么决绝的全称判断,又让“我”回忆起,“那些年,也是冬天,我父亲会踩着雪来看我。他也会给我带来寿司。”前后矛盾,自相抵牾。小说中的母亲,是一个很不堪的形象,没有母爱,没有责任感。“她只是疲倦于去过问她自己以外的事情。从小到大,她没有担心过我做的任何事情,她甚至说无论我做什么都是对的。因为她从来没有听过我讲话,她甚至对我的声音都未曾想要熟悉过。”“好像她多说一个字,就会耗费她过多的精力一样。”我不想断然否认有这样的母亲,但小说一定要写出“所以然”来,给读者一个可信服的理由。

通俗小说中的各种元素,无所不用其极,终而落入俗套。诸如,吸毒(安德烈吸毒,并因车祸毙命);婚外情(“我”是離异家庭,反复交待母亲有不止一个情人);同性恋(安德烈从加拿大回意大利,作者故意制造噱头,“探望他的两个母亲,或者说是他的三个母亲。”卖关子之后抖包袱,“他的母亲娶了一个女人,他的父亲也娶了一个女人”)。作者唯恐天下不乱,靠制造爆炸新闻来吸引眼球。

元代王恽《白峰岭》诗云:“仪曹苦厌为山囚,雾障烟屏看未休。”据百度,斯阔米什坐落在加拿大卑诗省,位于温哥华北部。那里有原始针叶林,有冰蓝色湖泊,有原住民文化。作者把我们引到这样的一个所在,云山雾罩,迷失在大森林里了。作者捋捋清楚,小说回回炉,才不失为好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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