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水跌水弯弯树

2019-08-06 02:43李蕾
文苑·经典美文 2019年8期
关键词:水河响声水声

李蕾

惊呼声起,一段亮蓝的水从翠绿幽谷中跳出来。

多么纯净的蓝,多么澄澈的蓝,多么鲜亮的蓝!蓝得让人瞠目结舌,蓝得让人心旌荡漾,蓝得让人欢欣鼓舞。即使翻遍色系谱,也找不到合适具体的蓝来定义它。它的蓝,是与世隔绝的蓝,是空前绝后的蓝,是绝无仅有的蓝,是提炼且融合了多种蓝调基因的绝美的蓝,只属于这卧龙潭,属于苗族布依族自治州的荔波大山。

更神奇的是,白云水上生!

洁白的、缥缈的、通透的、丝丝袅袅的像是蒸馏出来的水汽,一波一波,一缕一缕,轻盈曼妙地升腾着、飘散着,在蓝色的水面上形成云蒸雾罩的气象,俨然是万壑藏匿了蓝天白云的一个精彩片段。

谁能想到,如此惊艳的卧龙潭,只是抛出来的一个蓝色的引子,它将牵出一大串更丰富更密集的蓝。

近了,水声便更加清晰。

溪连着河,河连着潭,潭连着瀑。除了树木石头就是水,到处都是绿与蓝,分不清水声来自哪里,分不清是潺潺还是淙淙,是汩汩还是泠泠,是哗哗还是隆隆,是婉转悠扬的古琴曲还是激情昂扬的钢琴曲,是轻盈高亢的苗家芦笙还是深沉洪亮的瑶族长鼓。总之,在这狭长的幽谷里,水主题的进行曲不停息地演奏着,一切都淹没在磅礴乐章中。

响水河,多么生动而具象的名字!

水的响声里,一树红蒂白瓣的桃花正凌寒怒放,繁花如雪,清香袭人,好似巨大古琴上的一枚银色乐徽,正发出婉转低回的余韵。河床中灰褐色的石头,无一不覆盖着毛茸茸的青苔绿毯,那丛丛新绿,嫩得足以沿着石壁流淌或滴落。白头翎黑羽衣红尾巴的小鸟,起舞在石头上,“嘀嘟咕、嘀嘟咕”尖声鸣唱。水汽氤氲,花枝轻曳,芳草萋美,行走峡谷间,使人误把冬日当春天。

因为喀斯特地貌,山间怪石参差,河流不同于平原上的那样无遮无挡径直往前,而是步步遇障,“悬空千丈素流分”,庞大而明亮的水体呈打散的丝绦状披挂在漫山青翠之上,俨然一章华丽大散文,发散性思维无限延展。粗的水,细的水;宽的水,窄的水;直的水,弯的水;急的水,缓的水;深的水,浅的水,皆无视沟沟坎坎七拐八弯,自由洒脱地跳跃着、奔腾着、欢唱着,拓开了属于河流的多彩路径。

响水河的响声是立体的,萦绕且充盈所有空间,无论你身在高峰抑或低谷,都身浸其中;响水河的响声有质感,是和风细雨呢喃,是珠环玉佩叮咚,是千军万马嘶鸣,似乎伸出手去,掌心就会盛满回响;响水河的响声有色彩,是顶级翡翠的阳绿,是极品刚玉的亮蓝,能映亮心灵的暗角落,令人豁然开朗、心旷神怡。

一段水不成河,连成片的过程形成活水。

水往低处流。勇猛地冲向断崖,壮烈地从高处跌落,更是一种超凡的境界。

响水河一路欢歌,向前奔,向前奔,它永远不知道前方的境遇,也无须知道。它永远不为自己设定终点,只向着前方……奔流的状态是河的生命,它是一条不停脚的河,它是一条边奔走边作响的河。

这条作响的河不断遇见悬崖断壁,共遇见68次,便形成了“68级跌水瀑布”的胜景。每遇一次,响水河就义无反顾地冲下悬崖撞向石壁,于是乎,银河倾泻,白练当空,云起雪涌,珠飞玉溅,响声雷动。整个山谷充溢着隆隆水声,弥漫着洇洇雾气。

跌落是股巨大的力量,每条瀑布都把各自落地的中心点冲击为深不可测的潭,像是一个个刻骨铭心的记忆。这些潭,无论有名字的还是无名字的,它们形状不同,深浅不一,皆美轮美奂,令人惊叹。潭水皆为蓝色调,但与卧龙潭的蓝不同,它们更加个性而张扬,简直要把蓝色家族一网打尽。

亏中生盈,水满外溢。68个落瀑潭盛的是智慧之水,流出去,补进来;补进来,流出去。如此反复,上瀑连着下潭,下潭牵着河流,将生命一段一段延续,将活力一段一段激发,让每一段水体都丰沛灵动如初。

68个响亮而决绝的“跌”,跌得声震四方,跌得气势恢弘,跌得波澜壮阔,使峡谷的整个水系烟波浩渺、卓尔不群。

相对于68跌瀑布更安静的景儿,是响水河的最上游,那二三里长的“水上森林”。

这是一个奇特的原始自然生态区,喀斯特洼地为河床,葳蕤的树木和错综的藤萝以河为地,恣意扎根,占据河流,构成了独特罕见的水上森林。

旺活的水,鲜活的树;水中生树,林间流水。

群峰怀抱里的水上森林,绿树葱葱,流水淙淙,宛若天上的瑶池仙境。此地是瑶山乡瑶家人的饮水源,恰恰名为“瑶池”,巧合得让人拍案叫绝。

清凌凌的河水弯弯绕绕,顺势而为,或舒缓,或激昂,或平展,或逼仄,浪花飞溅,白莲出岫,似云似雾似飞雪。尤其当两岸葱翠夹道时,水位陡增,水声激昂,瞬间涌起白花花的千堆雪,这便是画家笔下诸多秀丽山水画的原型吧。

河中散落的石头亦不孤独,任由各种绿植簇拥。各自独立的石头就算作河上的桥,河水在石头与树木间汩汩穿绕。

踩着绿莹莹的石头,观赏水上森林。河里的杂树,没有一棵是直的,全都弯弯曲曲,盘根错节,每一株都像一个造型别致的盆景。它们的枝条仿佛拥有水的脾性,能随方就圆,哪里有合适空间,就伸向哪里。

原本,它们和山上其他树一样,都生长在厚厚的土壤里,可因所处地理条件,它们时常遭遇大大小小山洪的冲撞与洗劫。根浅的、苗弱的、位低的,当然抗衡不了山水摧枯拉朽的力量,被冲倒了,冲断了,腐化成泥了,生命的痕迹已经被河水完全淹没。日复一日,连同它们脚下的土壤和沙子,也被席卷一空,只剩下光秃秃硬邦邦清凉凉的石床。而眼前这些存活下来的树,当是铁打的树、铜筑的树、水做的樹吧,枝繁叶茂,遒劲有力,无一不是将主根深深地扎在河床的岩缝里,暗暗壮大了不可撼动的庞大根系。

树的枝、藤的蔓和一些裸露的根须,在水面上东倒西歪南仰北卧,没有任何生存秩序和规则,你扶着我,我依着你,你撑着他,像一群神圣灵魂的雕塑,抱成一团,又各自独立,以弯弯扭扭的舞姿表达着不可言尽的过往。即便这样,树们依然慷慨达观地为大山负重,任蕨类菌类等植物在枝干上栖息繁衍。

还有水中的石头,坦然地蚀平棱角,将自己打造得圆润滑溜了许多,为偌大的水上森林平添了温婉柔和的气质。河水打着旋儿抛撒着层层叠叠的水花,河面上白花花的一片,水中的鱼儿鸟儿,是否感觉误入白莲深处了呢?“清泉石上流”的句子果然遗落在此,清亮亮的河水裹携着千古诗意,斗折蛇行,在绿树丛中穿涌,留下一路绵绵不绝的陶埙声。

直到响水河抵达最下游那座称为“小七孔”的桥,才算抵达了宿命。它随遇而安,不再喧腾,以一潭淡泊的蓝托起石头垒砌的这座小孔桥,一托就是180多年。桥那头,是广西;桥这端,是贵州。这条以响水河贯穿的狭长幽谷,一端是仙境,一端是人间。

摘自《青岛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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