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的命，是药给的

陈劲松

亚历珊德拉·瑞恩的人生，被药片淹没了。

2003年，这位旧金山女商人的生意下滑，婚姻也出了问题，焦虑让她夜不能寐，于是亚历珊德拉的全科医生给她开了安眠药。在开始吃药的前几个月，亚历珊德拉觉得非常放松，睡眠也恢复了，但很快，她又出现了其他问题——支气管炎，医生又给她开了抗生素。

吃了抗生素，支气管炎得到抑制，但另一种并发症出现了：她的心律失常，心脏病专家们又给她开了一堆心脏病药物。但这并不是终点，她接着又被诊断出癫痫病，三个独立的专家给她开了六种不同的处方药。吃了这么多药之后，她的癫痫没有痊愈，失眠症又开始发作了。在加大安眠药剂量之后，抑郁症随之而来。除了一堆抑郁症药物之外，医生还给她开了大量止痛药，治疗全身的疼痛。

“我一直听从医嘱，从来没想过问题可能出自药片本身。”亚历珊德拉在接受CNN采访时说，她同时服用12种不同类型的药物，每月要吃掉约一千片。虽然有医疗保险，但她每个月药费依然超过900美元（约合4140人民币）。“镜子里的我，皮肤是灰色的，背是驼的，眼睛是肿的。”亚历珊德拉说，“看着满柜子的药，我觉得自己要疯了。”

她的情况并非个例，滥用药物在美国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根据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的数据，2015年美国因为滥用药品致死的人数达4.4万人，超过了枪支和车祸致死的人数， 其中超过一半的人是因为过量使用处方药致死，死亡的人群大多在35～54岁之间。

受益的只有美国制药公司。

赛克勒家族

在艺术界，有一个著名的姓氏——赛克勒。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有赛克勒侧厅;巴黎卢浮宫有赛克勒东方文物侧厅;哈佛大学有赛克勒博物馆;北京大学有赛克勒考古及艺术博物馆。

大都会博物馆赛克勒展厅里，陈列着曾矗立于尼罗河畔的古埃及丹铎神庙，敞亮的大厅中虽然参观者众多，但多数时间却是安静肃穆的。但从去年以来，这个展厅的游客大增，不过他们大部分是来抗议的。有示威者向神庙旁的水池投掷药瓶，在展厅地板上“挺尸”，也有抗议者在门前展开写有“删除他们的名字”“每天200人死亡”等字样的横幅。

200，抗议者所指的是药物致死人数。作为赛克勒家族下属普渡制药公司最成功的产品，镇痛药奥施康定被认为是阿片类药物成瘾的罪魁祸首。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的数据显示，2017年有70237名美国人因药物过量死亡，其中68%由诸如奥施康定的阿片类药物引起。自1995年奥施康定上市以来，美国阿片类药物致死人数已增至最初的六倍。

根据《纽约客》2018年的报道，奥施康定自上市“产生大约35亿美元营收”。报道进一步指出，普渡制药利用营销技术将奥施康定标榜为一种“不可或缺”的产品，误导美国大众，使公众忽略这款药的成瘾特性。该药物在有效缓解各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同时，令数百万病人对其产生依赖——在服药间隔期间，他们感受到的痛苦堪比戒毒。

2018年6月，马萨诸塞州总检察长莫拉·希利将赛克勒家族8名成员，以及普渡制药众多高管董事告上法庭，指控赛克勒家族成员共同“监督并实施了一项致命的欺骗性销售阿片类药物的计划”，是普渡制藥决定欺骗医生和患者，从而导致美国阿片类药物上瘾危机蔓延的幕后推手。

这份起诉书让赛克勒家族立刻成为了风暴中心，赛克勒家族在艺术界的人设也随之崩塌。从大都会到卢浮宫，以赛克勒为命名的展厅中，抗议活动此起彼伏，许多艺术机构不得不重新评估其接受捐赠的政策，以应对这个家族目前存在的争议。

赛克勒家族的普渡制药是芬太尼危机的主要推手，但并不是唯一一个。若金利斯公司生产的若海座缓释片（Zohydro ER）、雅培公司的维克丁（Vicodin）等，都是阿片类药物泛滥上瘾的根源，也是这些公司的重要利润来源。

制药商的天堂

类似普渡这样的公司之所以在美国肆无忌惮地推广药物，是因为美国的药比世界其他地方都贵，制药商能获得超额利润。

以处方药阿达木单抗（Humira）为例，这是一种广泛用于治疗许多常见疾病如关节炎和牛皮癣的注射药物，仅在2015年，在全世界就有140亿美元的销售额。

在英国，阿达木单抗一张处方平均花费1362美元;在瑞士，是822美元;但是在美国，阿达木单抗的处方平均花费是2699美元。

无论在哪个国家，阿达木单抗都是相同的，不同的是美国的制药行业的监管体系。其他西方国家在新处方药上市前，有专门的政府机构和制药公司讨价还价，决定新药的上市价格。

当地时间3月29日，美国佐治亚州海伦县，一家商店的柜台里摆满了各种药品（东方IC图）

当地时间2015年10月1日，美国纽约，艾滋病权益保护组织在图灵制药公司门前抗议该公司抬高药价（@视觉中国 图）

而美国没有对新处方药上市的管制及谈判，制药商自行定价。

2012年，赛诺菲公司发明了Zaltrap，这是一种治疗直肠癌的药物。药效和当时其他药物比并没有大的优势，但价格高了一倍，单瓶定价是11000美元。但只要在美国上市，医药公司就有办法将它卖出去。

美国没有全民医疗保险，这个国家上下有几千个商业医疗保险方案，你只能选择其中一个加入，然后由这些保险公司与制药商谈价格。自然，相比专门的政府机构，保险公司议价能力就弱了很多。

更离谱的是，美国的保险公司不能自己选择药物。美国的联邦法律规定，医疗保险必须涵盖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批准（FDA）的所有药物。

对于制药公司来说，美国就是天堂，只要药品不出事，医疗保险就必须买它们。

最终的结果是，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数据，2015年，占據世界5%的美国人，贡献了42%的处方药物销售额。

不仅仅是处方药，美国人之所以被泡在药罐子里，还因为有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药。

放屁也是一种病

在美国人的心目中，正常的生活方式是有标准模板的。一个家庭，两个娃，一条狗，每两周割一次草，每年一次旅行，讲话声音洪亮，社交手段娴熟等等。偏离这个模板，就会被认为出了问题，就要找药来治疗。

比如参加派对时紧张放屁，这时候就要吃一种名为Gas-Stop的药物——这种药物的说明书写道：用酶和茴香组成的配方，有助于拦截男性和女性的气体。在亚马逊网站，一个购买者在评论中写道，自己吃了豆子去参加派对，多亏了Gas-Stop，他依然能和女孩跳舞。类似治疗放屁的药物还有很多，如Gas-X，Gas Minis等。

同样，也有治疗打嗝的药物Breathe Right，治疗口臭的TheraBreath，等等。只要你觉得不符合标准生活方式模板，都能找到相应的药物来治疗。

美国的婴儿潮一代（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出现的生育高峰）接受了不生病也吃药的观念，成为提高生活质量药品的主力消费群。按照这一代的观念，这些生活方式药物，不一定治愈疾病，但可以通过提高心理态度、能量水平、性能力和身体形象来改善日常生活质量。

一种叫propecia的生发药，在一个月的时间里使谢顶的脑袋重生黑发;另一种叫Bacoli-C的面霜，可以去皱纹，使皮肤光滑细腻，但是一旦不用这种药，皮肤的质量会下降到不如未用药之前的水平。生活方式药物市场非常之大，根据美联社的报道，在2016年，美国生活方式药物的销售总额就达到300亿美元。

并不是所有美国人都愿意被药片所支配。近年来，减少吃药的呼声也逐渐提高，前文所提到的亚历珊德拉·瑞恩女士就是觉醒的一位。大彻大悟之后，她决定拒服所有药片，并成立了一家名为“Point of Return”的公司，专门帮助其他人戒断药片，走出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