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味鸡的发明者,竟是一个“宠弟狂魔”

2019-08-22 04:49不老的树
知音海外版(上半月) 2019年8期
关键词:陈光陈辉抢救室

不老的树

患 病

120的急救聲划破寂静的夜空,向我们驶来。

从救护车上送来一个呕血的33岁男性患者。看见他的那一刻我的心忍不住开始往下沉,他是我的老病号陈光,自从确诊为肝癌晚期,这已经是他第五次被送入急诊室抢救。

他的口角、衣服上都是散发着腥臭味的血迹,人已经处于休克状态。对于一个肝癌晚期并伴有消化道出血的患者来说,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患者哥哥陈辉看见我,无力地朝我笑笑,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奈。经过一系列的对症治疗后,陈光的血压暂时得到了稳定。陈辉坐在急诊大厅的椅子上,整个人缩在一起,比起上次见他,人更清瘦了,也憔悴了许多。

我是来找他商量治疗方案的,结果他先开了口:“不折腾了,就这样吧。”“如果什么都不做,他会死的!”我说。他默默转过头,不再看我,从嗓子里艰难地挤出四个字:“放弃抢救。”

如果不认识他,我或许会愤怒地回他:“什么叫不折腾了?什么叫放弃抢救?如果不愿意抢救治疗又何必送到医院来,你的一句不折腾,让我们刚刚拼尽全力的大抢救变成了无用功。”但是我认识他,知道他经历了什么,知道这一路走来他的不容易。望着这双我在急诊抢救室里无数碰撞过的眼神,所有对他的责备和指责都说不出口。

两年前我第一次在急诊室遇见陈辉俩兄弟,那天下着大雨,陈辉背着陈光冲进抢救室,雨水像断线的珠子从他们的身上落下来,很快让抢救室的地面汇聚成一条小河。陈辉的妻子手里拿着雨伞,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

陈光是个脑瘫患者,手脚不听使唤,吐字也不清楚。整个问诊的过程中,他咿咿呀呀一直在说,但我一句都没听懂,哥哥陈辉在一旁很耐心地一句一句翻译给我听。

陈辉说:“我弟弟下午开始说肚子疼,晚上吃完饭突然头晕眼花。最近一段时间莫名发烧,食欲也不太好,吃过饭老觉得肚子胀,还经常拉肚子。起初没在意,以为是吃坏东西,可吃了药一直没好,这才想过来检查一下。”

我掀开陈光的衣服准备进行检查,就在掀开衣服的那一刻,我发现了异样,他的皮肤似乎略发黄。我用手摸了摸他的右腹部,可以摸到很明显的包块,一股不祥的预感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为了确诊,我还是建议他们先去做CT检查。

“没这必要吧,不就是消化不良,医院来了,医生也看过了,开点药就行了。”陈辉的妻子突然开了口。

“我也不想患者有病,腹痛的地方和胃没什么关系,肯定不是消化不良,所以还是检查一下吧。”我不知道这位中年妇女和患者是什么关系,但是为了打消我心中那丝不良的疑虑,我还坚持去做检查。

“来都来了,听医生的。”陈辉不容质疑地说。“查,查,查,什么都没看,就知道做检查,现在医生挣钱真容易,随便写几个字,开张检查单好几百就没有了。”陈辉妻子气鼓鼓地出了抢救室。陈辉转过头一脸歉意地对我说:“医生,您别介意,您说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都听您的。”

CT的检查结果显示肝上有一个肿块,我打电话叫肝胆外科的同事下来会诊,同事看过检查之后对我做出一个惋惜的表情。但为了确诊,还需要做进一步病理检查。

我为他们办理转科手续的时候,陈辉的妻子一直在一旁抱怨:“差不多就得了,是人哪有没毛病的,有必要检查那么清楚吗?”陈辉一直不吭声,按部就班地配合着签字和缴费。

过了几天,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碰见肝胆外科的同事,同事问我:“你还记得上次你找我会诊的那个病人吗?”我说:“记得,他怎么样?”同事说:“确诊是肝癌晚期,虽然我们明确说了手术的意义不大,哥哥还是坚持做手术。”

坚 持

第二次见陈辉兄弟竟然是半年后,陈光手术后癌症复发,再次因为腹痛难忍送入了急诊抢救室。

陈辉的意见是积极抢救:“医生,求你了,一定要救我弟弟。”而他的妻子再次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医生,我们不救了,上次给他做手术,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反正人是活不长了,再继续抢救,就是拿钱打水漂。”

在这种生死关头要钱还是要人的选择题上,那一刻我有那么一种心安理得的想法,反正病人的病情已经无力回天了,家属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但是陈辉不顾妻子的反对,他很认真地对我说:“医生,我知道我弟弟的情况,人财两空也是一定的,但他现在还没有咽气,还是个活人,哪怕多活一分钟,我也想把能做的都做了,我不能见死不救,他是我弟弟,亲弟弟。”

妻子突然一把巴掌打在陈辉脸上,她的脸因为生气而涨得通红,:“我和儿子就不是你的亲人了,你怎么不为我们想想,家里的积蓄已经花光了,再治下去就得卖房子,卖了房子你让我和儿子睡大街啊?”“卖房子也得治,我弟的事我说了算。”“你要治,我们就离婚。”妻子扔下这句话,就离开了抢救室,一直到出院也没有出现。

陈光在进一步的抢救后病情得到了稳定,被送入了病房。

陈辉告诉我,陈光三岁多的时候被医院诊断为脑瘫,为了给他治病,家里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父亲因压力过大,劳累过度,突发脑溢血离世,母亲在临终前拉着他的手再三叮嘱,一定要照顾好陈光。

父母过世后,陈辉主动承担起照顾陈光的责任,为了方便照顾弟弟,他选择工作准则只有一条,就是时间相对自由,方便他能照顾弟弟。这些年,陈辉相继做过废品回收、送报员、快递员,开过小商店。

陈光喜欢吃鸡,陈辉就试着做各种口味的鸡给他,无意间他发明了一款“怪味鸡”,陈光很喜欢,陈光还建议哥哥可以拿去卖,结果喜欢的人还真不少,每天固定做一些,卖完收摊,不仅收入稳定,而且有一大批回头客。

陈辉一直到四十岁才结婚,妻子是他的顾客,离过婚带着孩子。她不嫌弃陈辉带着陈光这个拖油瓶,一家四口生活在一起,生活虽然简单,但也算幸福,如果不是陈光突然得这个病……

我拍了拍陳辉的肩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作为医生的无力感在于,你没办法拍着胸脯对病人家属说一定会药到病除,你没办法从死神手里抢过每一个患者,有时候眼睁睁地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从你手边溜走,但是你无能为力。

陈光因为身体难受而睡不着觉,陈辉就不停地跟陈光讲他在医院看见的好玩的事情。陈光不停地点头,好像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兴奋得一直不肯睡,也暂时忘记了疼痛。

住院的那几天,我发现陈光虽然说话不清楚,但往往只要他一个眼神或动作,哥哥陈辉立马就知道他需要什么。护士对陈辉说:“你太神了,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什么都没说你就知道了。”陈辉一脸自豪地说:“这种默契是几十年如一日照顾他训练出来的。”

为了让陈光分心暂时忘记疼痛,陈辉特地拿来很多糖纸给陈光。病房里的人像看魔术表演一样,看着陈光用嘴巴折出飞机、千纸鹤、蝴蝶和青蛙,有些正常人用手都无法完成的东西,陈光都能用嘴折出来。

病房里不时传来欢呼和惊讶声,大家纷纷要求陈光替自己叠一个,陈光开心得像个孩子,鼓励和认可此时就是陈光最好的止疼药。

出院那天,陈辉递给我一个纸飞机,说是陈光特地折给我表示感谢的。陈辉说:“有次他在电视上看到有人用嘴折纸飞机还获得了吉尼斯记录,从那以后他就经常自己在家练习。为了练好这门手艺,他不知道磨破了多少次嘴,误吞过多少纸张,口腔溃疡总也好不了,有一次还因为误吞糖纸引发了阑尾炎。我劝他放弃,他却说别人能做的,我也可以。”

“这傻孩子,总是觉得自己和正常人一样,他自己在家自学拼音,用嘴叼着棍子打字,以前还帮一家淘宝店铺做客服,如果不是生这个病……”陈辉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他推着陈光离开了医院。

那一刻,我突然特别迷信地想对他们说:“别回头,千万别回头,这样就再也不用来这里。”

放 手

可他们还是再次出现在了抢救室,只是这次陈光的病情已经严重到无力回天的地步。

自从说了抢救放弃,陈辉一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不敢看我,更不敢去看抢救室里的陈光。我拍着他的肩膀说:“他的病情总体趋于恶化,现在所有的治疗手段只能是缓解,不仅要插很多管子,他也会很痛苦,而这么做也只不过是心跳和呼吸多维持一段时间罢了。”陈辉缓缓地抬头看着我,像是为自己的决定找到了最佳的借口。

我把手里的一张放弃抢救知情同意书和笔递给他,陈辉拿着我递给他的纸,迟迟下不了笔,就如同双手被灌了铅一般沉重。他回头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弟弟,又看了一眼等在一旁的我,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他说:“我尽力了,尽力了,九泉之下对得起爹娘了。”他这话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撤下所有的药物,放弃了所有的治疗方法,只留了呼吸机和心电监护。陈光当时意识已经很模糊了,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黄黄的眼睛里有泪水,有对生活的渴望,有对死亡的恐惧,有对家人的不舍,脑袋一直微微颤抖着,嘴里还说着什么。

陈辉握着弟弟的手,眼神空洞地看着监护仪,等待弟弟最后的离开。而我能做的只有为病人做最后一份心电图。

终于两点多,陈光走了,也可以说解脱了。

陈辉的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他把一架纸飞机塞在陈光的手里,轻轻拍着陈光说:“你长这么大,哥哪都没带你去,现在你想去哪?就让这架飞机带你去哪。天黑不怕,不怕,哥在这……”他一边努力强颜欢笑,一边用手把陈光的眼睛合上。

殡葬一条龙的人来了之后,给陈光穿好衣服准备拉去殡仪馆,陈辉突然嗷的一声开始大哭起来,那悲凉的哭声划破了抢救室里短暂的宁静,他哭得像个孩子,弯着腰,捂着脸,站在那里,一句一个弟弟啊,语气里满是委屈、心疼和惋惜。

陈辉走出医院时,我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陈辉说:“继续卖鸡,因为陈光喜欢吃鸡。”

我送他到门口,天边已经泛起了白光,这一夜如此漫长,有人痛心疾首失去唯一亲人;这一夜又是如此短暂,有人已经走完他的一生。

兄弟,简单两个字却承载了太多的感情!兄弟,是亲情的另一种诠释!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生活,也有着别人不能体会的人生故事,所以,我们根本无权去指责他们做出的决定,因为我们根本无法明白隐藏在背后的辛酸故事。

编辑郑佳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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