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 穗

□ 宇文正

你出生那一个由医师操刀的仪式，我虽在麻醉中，却是知晓的，据说因为“酒量”莫测，该麻醉而未完全麻醉，我惊天动地哀号一声，恍惚中又挨了一针才失去意识，但是那象征性的一刀，我在，我的意识在，如此痛而清醒地迎接你的到来。

你的第一场毕业典礼，也戴上可爱的小方帽，我穿着外套坐在台下，外套遮掩住我身上的引流管，我刚动过手术，引流管还未能拔除。我默默看着台上你超龄稳重的神情，希望上天还我健康，一定要陪伴你长大。你走下来，我说，幼儿园毕业了，你就要去上小学了。你神色忧伤地问我：“那小学读完以后可不可以回家?”天啊，你认为“上小学”意味着离开父母，到某一个遥远的地方去，那忧伤里透着勇敢的神情，竟然真的在做面对“分离”的心理准备。我笑出了眼泪。

我仍记得你在建中一年级学校为你们举办的“成年礼”。典礼上，孩子们单膝跪下，为父母恭敬奉茶，我们欢喜喝下这象征孩子成长的甘露，而后还把那杯子带回家纪念。有天我心血来潮取了那杯子泡茶端进你房里喜孜孜推荐：“喝喝看，杉林溪的高山茶……”你爸爸一旁淡淡地说：“那天他为你奉茶，现在你为他奉茶……”作家廖玉蕙更取笑：“儿子给父母奉茶是一天，妈妈给儿子奉茶很可能是一辈子！”

我对于“教育”一事毫无把握，并且常常觉得自己是无能的。我父母宠爱我，自认为并没有把我宠坏，我对人怀抱热情与爱，人到中年，我失去了很多东西，自问并没有失去善良。便相信着，教育不需要什么了不起的方法，只要给予爱、自由和尊重，一切顺其自然。

你就这样长大，必然有许多缺点、不足，但我相信你拥有自由广阔的天空，去翱翔，去碰撞，你会自我修正，你也只能自己寻找方向。

上个星期我们去松烟看你的毕业展(“寻找川田一树”)，那一刻，我深深震撼，对我而言，那才是真正的“成人礼”，你真的长大了。

今天我和你父亲、爷爷、奶奶、姑姑坐在台下观礼，看系主任一个一个为你们“拨穗”，把象征麦穗成熟的流苏，从学士帽右边拨向左边，扣好。你们的系主任殷殷叮咛，此去，你们的人生有任何的挫折、困惑，都可以回到这里，让师长们安慰你，开导你，鼓励你，她要你们永远记得，“这是终生保固的!”我要如何对你一路以来所有的师长说出我心中的感谢?

今日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