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勃莱诗选著

2019-08-30 08:16罗伯特·勃莱
江南诗 2019年4期
关键词:罗伯特词语

主持人语:

本期向大家推荐的是两位美国诗人的作品。罗伯特·勃莱是著名的深度意象派诗人,他的诗歌对二十世纪初的意象派和超现实主义都有所吸收,同时摒除了前者的孤立性、封闭性和后者在自动写作、非逻辑、非理性的极端性追求之弊,从而找到了“美国的诗神”,因此将人类诗歌的想象力推到了一个新的边缘。在英语世界里,玛丽·奥利佛以特立独行著称,但这种卓异性并不是来自于个性的张扬,而恰恰是低调和平易。她的诗语言冲淡、朴素和明晰,迹近于口语,仿佛从生活的土壤中自然生长出来,因此找到了“弱小生命”的“意义”。有意思的是,诗人的这种风格并没有让诗意“简化”,反而凸显了某种空白背后的神秘。(汪剑钊)

忙人说

我不愿将自己献给幽居之母,

情爱之母,也不愿献给交谈之母,

艺术之母,眼泪之母,

或是海洋之母;

不献给哀伤之母,

垂丧脸孔之母,死亡受难之母;

也不愿献给蟋蟀鸣夜之母,

开阔田地之母,或是基督之母。

但我愿将自己献给正义之父,

快活之父,同时也是岩石之父,

完美仪态之父;

从大通国家银行

燃起一炷火焰,我被引

向沙漠,焦干之地,一串零的风景;

我愿将自己献给正义之父,

快活之石,钱财之铁,岩石之父。

隐 者

黑暗穿越黑暗降临,

从突岩降临

到突岩。

那儿有一个人,他的身体完满。

他伫立着,暴风雨在他的身后,

草叶正在风中跃动。

黑暗层层叠叠地聚集于

他的脚边。

他不是任何人。

当我们看见

他,我們变得平静,

航行进入快乐的死亡隧道。

最后向内在前进

垂死的公牛在高山上流血!

但在高山内里,未被

血液沾染之处,

那儿有鹿角,一点儿橡树皮,

火,香草被抛落。

当烟触到洞穴之顶,

绿叶迸出火焰,

夜晚的空气化为黑暗的水,

群山变迁成为了海洋。

从城堡里偷

我们是放学后还留下学习快乐的穷学生。

我们像那些在印度群山中的鸟儿。

我是一个寡妇,孩子是她唯一的快乐。

我蚂蚁般的脑袋里装着的唯一东西

就是建筑工人的食糖城堡平面图。

仅仅偷一粒糖也是一种快乐!

像一只鸟儿,我们飞离黑暗进入

被歌声照亮的礼堂,然后又飞离。

被隔绝在温暖的礼堂外也是一种快乐。

我是一个落后者、懒汉、傻瓜蛋。但我爱

读那些人的故事,他们曾瞥上一眼

这张脸,在二十年后死去,伴着快乐。

我不在乎你说我将立刻死去。

甚至在“立刻”一词的声音里,我听见

一个“你”字,“你”起头的每一个句子都有关快乐。

“你是一个小偷!”法官如是说。“让我们看看

你的手!”我在法庭上展出我结着老茧的双手。

我的判决是一千年的快乐。

开始写诗

你独自一人。接着就有

敲门的声音。是一个词。你

领它进门。事情暂时

进展得还行。但这个词

有亲戚。很快

它们出现了。它们没一个工作。

它们在地板上睡觉,它们偷

你的网球鞋。

你开始的一切;你不

愿撒手不管。

现在小书房一团糟,

遥控器也不见了。

那就是婚姻的样子!

你绝不只是接受

你的妻子,还得接受

她家庭的疯狂。

现在瞧见发生什么了吧?

你的车在哪儿?一周里

你都没法

找到那些钥匙。

词语涌现

我打开日记,用绿墨水

写一些词语,突然

激情进入我,星辰

开始旋转,捡起

海底短吻鳄皮般的土块。

写元音,我感到大熊星座

浓密的尾巴

从高处垂下扫动海底。

所有我们在多尔多涅河暗礁里

活过的死亡,我们唱给

巴布亚岛上骷髅听的无数

曲调,以及我们每一次的

死去——受创——在一只动物

嗅探的斗篷下,所有这些时刻都

回归了,绿草如茵的夜晚当

我们在月光中奔跑好几个时辰。

水一般的音节涌

出。当一个男人或女人

喂养一些词语,用隐秘的忧伤,

用我们在能发明车轮前就

知道的羞耻,然后词语成长。

古老的泥土芬芳留在

“和”这词里。我们经历

“此”在它孤独的苦难中。

那么我们就是蜜蜂;我们的蜜糖就是语言。

如今蜜糖贮藏在我们下边的

洞穴里,词语的声音

携带我们遗忘的事物。

我们看见一百万只掌心蒙尘的

手在每一个动词中

翻起。而永恒的元音

在“耶利哥”一词里保留。

那么降福于屋里劳作的

在羊皮上书写诗节的男人。

降福于在午后阳光中从黑色的

寂寞种子里挑选棕色的

独处种子的女人。

降福于字典编纂人,他在长须的词语中

挤作一团,降福于谱曲者

他夜晚睡在自己的小提琴盒里。

给理查德·埃伯哈特

离共鸣腔越来越近

诗开始激烈地将自己

丟向四方,

雪安静地延伸,

草波动几百英里。

意图刺入坚硬的木头,从内部

长得密实,迷狂之物穿透

木头,

生机之物,人性

之物,如小提琴回响着思想。

一种自然不知晓的强烈意图

在诗中驱动,

改变它,

以清醒的重量使它严密复杂。

这是艰深之物,一种人类的迷狂。

舌头旋转

你张开你的嘴,我放进我的舌头,

这狂野的宇宙洪荒开始了!

我们的舌头一道就是两条海参旋转在五大湖的高空,

是两只水母漂浮在挪威的月亮之下!

倏忽我们正随着落叶纷纷,沿湿漉漉的街头飘飞。

我的手紧紧环抱你

我感到海水上涨又回落

当我们走上岸……

我们是两只长着翅膀的乌龟。

我们一起翻滚,向下

穿越母气之海!

我们是两丛风滚草匆匆穿越宇宙。

听科隆音乐会

在我们热切地彼此相爱后,

我们听到音符一起滚流,

在深冬,我们听到冰

从枝头掉落。

当音符移动它们放弃了那么多。

它们是没被吃掉的食物,尚未享受的

舒适,还没说出口的谎言。

音乐是我对你的专注。

当音乐再次响起,

这天稍晚时候,我看到你眼中的泪水。

我看到你转过脸

这样别人就无法看见。

当男男女女女走到一起,

他们必须放弃那么多!鹪鹩

用精巧的细茎筑它们的巢

琴弦停了,动物们

每年都放弃它们所有的财富。

男男女女丟下了什么?

比鹪鹩做的更难,他们不得不

放弃自己对完美的渴望。

不以直觉造就的内心之巢

将不那么圆满,

而每一个人都得进入这

由其他不完美的鸟儿筑成的巢。

在午夜醒来

我想忠于我所听到的。昨晚

听到音乐是多么甜蜜。在一起

害怕这世界是多么快乐。

树枝上的雪,你手中的悲愁,

脚在烂泥里的踪迹,古老的印加人的脸,

一整年等着橡子落下的鳟鱼。

西塔琴手多么像乌鸦,每个早晨

出现在黑树枝上的天空里

啼鸣六声,丝毫不带关于光的记忆。

每一位音乐家都想让他的手指弹得飞快

好让他自己能更深入痛苦的王国。

弦上的每一个音符都召唤另一个音符。

那写下所有这些声音的手

仿佛一只在午夜醒来的鸟

出发去往群山中的老巢。

罗伯特,我不明白这些天你怎会

有这么好的运气。那几行乌鸦的

啼叫比一整晚的睡眠更棒。

莫奈的干草垛

奇怪的是我们对美的热爱竟将我们引向地狱。

我只瞥了你一眼,不消片刻

我的房子和书本都被扔进了火里。

柏拉图借着鲨鱼牙齿的寒光书写。

恬园周围总有恐怖。

如果我们已临了坏结局,就让我们责怪美吧。

哀戚之马总是躁动,冲

破藩篱,践踏邻居的花园。

最美妙的頌歌都由海盗在月光下写就。

当莫奈瞥见干草垛在秋日的黎明中闪耀,

明白绝望和理性同住于一所房子里,

他大喊:“我爱过上帝!”他的确爱过。

我走在杂货店的过道上,哭泣。

当我看见你,闪烁的微光从我的头发掉落,

我发现自己立刻躺在马蹄之下。

我的目光短浅是曾太过乐观。

我的目光短浅不是目睹堕落。

我为自己的叨扰向那地狱中人致以歉意。

鹦鹉学舌的方式

我不敢和你谈论我的小脚趾,

因为我知道它永远不会接受斋戒。

我所有的唯一同盟就是我的脚底。

我们都住在我们贪婪的灵魂近旁。

我们继承了那么多的渴望

以致在另一个世界我们的名字就叫“那么多”。

一茶匙妒忌就已够我

去攻击罗伯特·洛厄尔;要是给我一汤勺

我就能与亨利·詹姆斯和阿伯拉较量。

驯鸟师曾将一只鹦鹉放在镜子前,

而镜后有一个人。这鹦鹉,以为

一只鹦鹉正在说话,就会学着说。

或许如果上帝举起一面镜子

坐在其后,说话,我就会相信

那些关于仁慈的话语是出自我口。

为什么自负之人得复习每一个他被

断头的细节?让我们胡乱丟下点黑暗

在那于路中央起舞的日子里吧。

作者简介:

罗伯特·勃莱,1926年生于美国明尼苏达州。美国六、七十年代“新超现实主义”(又称为“深度意象诗派”)的主要推动者和代表性诗人。著有《雪地里的寂静》《身体周围的光》《在耕耘中找到的苹果》等十多部诗集,其中《身体周围的光》首获美国全国图书奖,此外还有三十多本译诗集,其中包括我国古代大诗人陶渊明和白居易的作品。

猜你喜欢
罗伯特词语
Looking Forward/by Robert Louis Stevenson期待
找词语
没有鸟叫,关了窗吧
考考你:混水摸鱼、一哄而散,这些词语你能否读对?
勇敢与懦弱
死亡谷的枪声
英男子当“裸体木匠” 干活时只穿靴子
我并不完美
词语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