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年，天津卫飞起了热气球

李雪

《武备学堂演放气球》——出自《点石斋画报》未一册。注文中提到乘坐这具气球的有丁禹廷军门。丁禹廷。就是丁汝昌，一年后他接任北洋水师提督，甲午战争中在威海卫自杀殉国。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武备学堂被毁，不少学员进行7殊死抵抗。

1887年，大清光绪十三年。对于天津武备学堂的师生来讲，这是个喜庆的年份，讲师华蘅芳同孙筱槎等人，放飞了自己设计的热气球，全体师生也试验成功从法国进口的两具气球。虽然说“购买热气球目的在于展示而非实战运用”，但折射出的近代中国一角，何其珍贵。

头一次坐气球有点晕

1878年巴黎世博会期间，黎庶昌以清政府官员身份参加，后著书《西洋杂志》，留下了中国人最初登临热气球的体验——“欲坐者纳十佛郎买票，上升在空中五分时，一人举红旗数绕，即徐徐而下。升降时微觉身中发热，若有风则增头晕。”不出10年，一具从法国进口的热气球徐徐于天津海河畔升起，缠绕彩带，龙旗飞扬，如梦似幻——这是武备学堂的试飞仪式。

天津武备学堂成立于1885年，起初借天津水师公所教学、办公，后择海河东岸韩家墅为新校址。新校占地1000余亩，俨然一座中古时代的堡垒，因其校为方形土城建筑，临海河一面筑有炮台，设有吊桥。城中央为堂址，有房屋529间，北面有演武厅，东面有弹药库和气球房、马厩，南面为职工住宅。天津《中国时报》（Chinese Press）对校容进行了详细描述：“学校正门西向，六扇大门，门上绘有‘神荼郁垒彩色立像，如同旧式衙门。堂内六进，第一进左为卫队房，右为号令房、号房、杂物库房；第二进为办公室及大堂；第三进为讲堂、中德教习室、仪器室；第三进为饭厅，大、小厨房，剃头房、浴室；第五进为学习宿舍和自习室；第六进为步枪暫存室及修械室。”这段描写非常出名，英国各大小报刊纷纷转载报道这幢亦古亦今的建筑。

1886年秋日，法国新盛公司总经理德威尼向李鸿章介绍了系留气球，在得知中国新军建设的目标后，德威尼表示，系留气球正是未来现代化军队作战时必备的情报工具——此言一出，18年后，日俄双方在中国东北战场大量放飞气球，以引导炮兵射击、军团作战，正是德威尼当年说服李鸿章购买法国气球的重要理由，而且，他还介绍，当时技术转为成熟的电报可以运用到气球上，从而实现空地对话，甚至可以应用电话技术，迅速将观察到的情报传送到地面。这对追求现代化军队的中国官员极富吸引力，李鸿章因此推荐周馥直接负责同法国商谈购入气球事项。

《天津文史资料选辑》第27辑有文：“光绪初年，留美幼童学成返国，士大夫识见未开，对吾侪不无轻视，甚且出于疑忌。独李文忠、刘芗林、周玉山公二、三有识者，稍加颜色。”李文忠，指的就是李鸿章，文忠是他的谥号。刘芗林，也就是刘合芳，淮军将领，中国近代海防、军工事业的重要的筹建者之一，芗林是他的字。周馥，字玉山，安徽人，洋务派，天津武备学堂的筹办人，在那个年头对留洋少年能有这样的见解，非常不易。周馥没有通常外国人以为的“视洋务为异端”的心理。进口法国气球事项顺利推进。

洋气球到了天津卫

1887年，武备学堂新址落成，中国订购的热气球也从法国马赛出港，运往中国。这两球花费白银约12000两（不包括后期升空与维护的费用）。两只气球容积，一为600立方米，一为3000立方米。在法国负责两只热气球技术工作的是加布里埃尔·约恩先生（Gabriel.Yon），清廷钦定的飞行员是奥古斯都·亚历山大·皮耶·帕尼斯先生（AUCluste-Alexandre Pillas-Panis），两位都是当时法国航空界当红人物，帕尼斯更是1878年同黎庶昌其同升空的飞行员，合作伙伴还有一位路易·戈达尔先生（Louis Godard）。但只有帕尼斯当时随气球来到中国，并在成功试飞气球后便结束使命，这也许同武备学堂的外国教习是德国人有关系，因为帕尼斯后来同别人吐槽，说他在武备学堂时屡被德国人阻止发挥“作用”，受气不轻。

1887年1月14日晚，出口中国的气球进行了最后一次试验后，装船从马赛出港，运往中国。当事人曾回忆，他们中间在苏伊士运河不幸搁浅，导致部分设备受潮，那么进口的路线应为马赛港-直布罗陀海峡-地中海-苏伊士运河-红海-印度洋-马六甲海峡-南海-台湾海峡-天津的漫漫海路，还好，并非古老风帆船运输，所以他们在当年夏季前来到福州，最终北上到达天津。

1878年巴黎世博会上的热气球海报。超大气球体积25000立方米，煮径30米，升力相当于300匹骏马，可以飞升到500至600米的高度，可以鸟瞰巴黎全景。中国代表团登上该气球观光。

《点石斋画报》元十册《气球破敌》，这是中国人对早期气球军事化应用的想象。

在气球未运至天津之前，英国媒体便认为，“天津又热又湿的气候对热气球的性能和维护将是巨大挑战”，不仅使用的消耗物是个难题，后期不断的费用也非常高昂。事实证明，一次维护便消耗白银千两确实够奢侈的。而到达天津的帕尼斯，马上向当局指出，必须建造一栋专门用于储存气球的气球房才能保证气球的质量，于是《申报》曾报道，“武备学堂购到气球，当即鸠工庀材，建屋位置”。鸠工庀（pǐ）材的意思是招集工匠准备材料。7月，气球房竣工，随后，为表关注，法国全权公使恭思当还特赴武备学堂查看此二气球的状态。

中国人自己也在试气球

放飞的准备工作十分复杂。此时，武备学堂中的中国师生，开始在此阶段自己研究设计气球。

《清史稿》华蘅芳传记中曾写明他研发5尺小球试飞成功，这段广为流传的文字在《锡金四折事实汇存》中有更详细描写。华蘅芳“在天津武备学堂教学时，德国教习购得法越交战时所用行军瞭望已敝气球一具，欲令学生演习试放，而教习居奇，久之而功不就。该华蘅芳乃督工别制径五尺小球，用强水发轻（氢）气以实其中，演放飞升，观者赞叹。”

1887年，武备学堂至少制作了两只气球进行放飞，但碍于当时通讯事业不发达，新闻报道令读者对发明人是谁产生疑问，如《申报》共进行过3次报道：

“武备学堂由某西人自造一枚小试，其端颇能冲霄直止，如列寇御风而上下，惟不知飘堕何方，球上书明拾获者送津城武备学堂赏银若干”，西人自造小球似指武备学堂德国教习，但具体情况却语焉不详。

9月初，《申报》继续报道“武备学堂教习孙筱槎（垞，chá）、姚石荃（泉）、卢木斋，独运匠心略仿西法自造小气球，经总办杨艺芳观察于昨日督同试放”。

最后一次是10月的报道，“气球为行军要需，前经武备学堂从外洋置两具，并由堂中华若汀太守仿造较小者，试放情形均经列报”。这次报道可以肯定，前两次中的一次试飞是华蘅芳所制气球的试飞。

《申报》三次连续的报道，为1887年试飞的气球增加了史料证据。当时，中国还没有专门的航空类报刊，这类消息，通常刊载在外国人在中国办的外文报纸或中文报纸上，也有如《益闻录》等杂志上，因为是本地试飞，消息基本保证在当月见报。

这其中还有一个小插曲，孙筱槎等人试飞的小气球飞升不久，便失去聯络。武备学堂于是写了一份失物启示，正文言道“武备学堂示：本日午后三点二刻钟，演放小气球当升至十余丈高时，风大绳断，球亦随风飘出。此球系略仿西法用纺绸（刷）油（漆）制成，球体径七尺。时值西风大约吹至北塘卢台一带，倘有军民人等捡得，即日送还本堂，并纪（记）明某日某时捡到，俟送后除酌量路途远近给予川资外，并赏银十两。为此谕仰军民人等一体知悉毋远特示。”

此时，帕尼斯正为气球充气保养而忙碌。当时，《中国时报》获悉，截止到8月份，充气保养的费用已经单独用去了2000两白银。前面说过，气球甫一到津，帕尼斯便提出，必须建设新屋单独存储气球，派出卫队专门看管，同时还将鼓风设备一同装起，对气球进行充气保养。当得知武备学堂将法国气球的试飞日期定在冬历十八日即10月3日，提前8天，帕尼斯便开始准备氢气。据他回忆，当时他需试飞的是那个3000立方米的气球，因此需要10吨硫酸和24吨铁，谁知道从上海订购的铁原料运到天津途中受风浪影响，全数沉于水底，平添了许多麻烦。

这厢，中国官员为了邀请李鸿章亲视气球试飞成果，试飞日期也一拖再拖。最终定于10月3日。

试飞

10月3日，天气晴，最后的充气工作用了2个小时左右。中国报刊密切关注这次试飞，《申报》记载，关于制气设备说气球“旁置两仪器，一陶铁屑一注强水”，而试飞的气球“四周张挂龙旗并各旗帜十二面”，同时，“恐被罡风飘去，系以沙囊约百十具，各重三十七斤。球底承筐如小舟式，汽（气）愈注而球较升，置筐中系绳二十四条，各以两人竭力维挽，注强水二百五十罐重一万二千五百磅，铁屑二十余桶重六千余斤……”在中国官员、将军、武备师生、使馆人员、外国教习和普通群众的注视下，气球冉冉升起，现场立刻喧哗声起，炮声轰鸣，鼓点阵阵。第一次升空非常成功地飞升到200米时降落。

之后，帕尼斯邀请在场中外人士登临气球一起飞天。

新盛公司总经理德威尼同帕尼斯做了第二次升空，一位法国工程师的夫人随后也同帕尼斯一起乘坐了热气球——要知道，在法国，女性飞行员是个非常时髦，非常靓丽的角色，像演员一样充满诱惑力。比如索菲·布朗夏尔（Sophie Blanchard），当她在热气球上时，她既有“驾驭气球的天赋，也有在高空燃放烟火、表演杂技的能力，还以诱人的穿着取悦观众”，拿破仑在1810年前后授命由她在皇室婚礼期间表演气球升空助兴。在中国的土地上做一次众目睽睽的女飞行员，何况还有帕尼斯这样专业的飞行员陪伴，何乐而不为呢。本来犹豫不决的中国官员纷纷前往试飞，堂中督办周玉山、总办杨艺芳（杨宗濂），观察并汉文教习杨藩甫、以及孙筱槎等，次第乘球而上，一时好不热闹。

1887年的试飞，是中国近代化的一角。当时，英国媒体断言，“此球对于中国军队，演示意义多过实战意义”，法国媒体也说“中国官员对泊来之物有着本能的反感”，事实也确实如此。表面的现代化，没有推动体制的现代化，致使随后国难愈深。

可这一页，毕竟也有着故人的努力，且作记录。

责任编辑：吴佩新

《武备学堂招生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