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江作战亲历记

史乃

我所在的二十四军是中路突击集团的右翼，任务是在无为县以南、土桥一带长江的弯曲部位首先强渡。对岸铜陵、贵池一线的国民党守军为五十五军。尽管江防敌军将士已多无斗志，但其沿江堤构成的坚固工事，还是构成对我强渡部队的严重威胁。

进军江南，尽管据守江岸的国民党军多为屡败之师，但长江毕竟是名副其实的天堑。我军进军江南连机帆船都没有，只能以民间的各色小木船来摆渡。长江北岸的各种船只，早已被国民党军劫持到南岸。在深入动员下，在地方党委以及江边群众大力支持下，我们从各方面征集到1000多只船，有些渔民船工甚至全家驾船自百里之外赶来参战支前。

突破敌人陆海空军组成的江防，强行渡江登陆，是我军的一个新课题。所以部队在3月间进抵江北时，除了抓紧进行渡江物资器材准备，对战士进行形势任务和政策纪律教育之外，还大力抓了渡江作战各项技术、战术训练。在烟波浩渺的巢湖中，在皖中各江汊河湾里，指战员冒着寒风冷雨在水中演习，摇橹划浆、掌舵使帆、上船次序、登陆队形、船上射击、联络信号、武装泅渡等等，广大干部战士竟能在一两周的时间内大体掌握。在临战准备中，干部战士有的化装成渔民，越过大堤，涉足江边，尽可能地抵近观察对岸的地形;有的参观炮兵阵地，利用观测所的炮镜，仔细观察敌阵地工事，然后进行沙盘作业，制订战斗方案。每个营连都明确了自己登陆的攻击地段和战斗任务，保证在登陆后短时间内拿下敌堡或集团工事。在这期间，作为渡江的二梯队，早已扫清了江北的残敌，为渡江前锋部队开辟了沿江阵地。

进军江南，必须组织渡江侦察。我军组织百余人的侦察队，在地方党委和人民群众掩护下，深入南岸敌纵深，查明十多公里处敌碉堡、工事、实力部署情况。到4月19日，强渡长江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只待统帅部的一声令下了。

由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签署的进军命令，是1949年4月21日发布的，可实际上渡江战役发起时间要早一天。

4月20日，南京政府悍然拒绝和平协定。当天，中突击集团的二十四军在王必成军长指挥下率先强渡长江，总前委特派前委成员、第三野战军副政委谭震林坐阵指挥。我时任二十四军炮兵团骨干集训队指导员，参与炮兵群编成和指挥。在渡江前，我隐身树丛中，面东眺望，天气晴朗，江面上风平浪静，成群的野鸭在江中嬉戏，对岸绿树葱茏，看不清守敌的动静。下午5时，我军炮火准备，才撕破了这大战前的沉寂。军各炮群进入阵地后，即按照各种炮的战术性能明确划分了射击区，对岸15公里以内地带完全置于我炮火的覆盖之下。观测兵把本炮分工摧毁的大小目标早一一测量好了，分别编号，注明经过精密计算的具体射程。实战证明，炮兵们的准备是卓有成效的，单配属军的炮兵群，在下午5时的试射中，就将对岸紫沙洲、闻新洲敌前沿阵地的22个碉堡摧毁了20个。

总攻的时刻到来了。船队刚离开江岸，堤后各炮群火光闪闪，轰然齐鸣，真有雷霆万钧、排山倒海之势。船队就在炮火掩护下，向着对岸前进。船行途中，曾遇到敌炮火拦阻，夜色中隐约可见炮弹激起的水柱，但我军船只直往前驶，七十师二○九团五连八班首先登上敌岸，获得“渡江第一船”的光荣称号。

我跟着皮定均副军长率领的前指船，随陈仁洪为师长的七十师登陆之后，就在滩地卧倒，观察战斗进展的情况和前进的道路。这时，正面由左到右数百米江堤口火光闪处，响起阵阵冲锋枪和手榴弹声，想是我各突击连正在攻歼江堤工事的敌人。忽然，我听到一种异常的呐喊声，这喊声像一部交响曲中一串不协调的音符：“老八路过江喽！中央军快投降吧！”“老八路过江喽！中央军你跑不了啦！”“逮活的呀！”这喊声是出自支前的山东船工之口。他们是胜利者，他们有权利呐喊，欢呼！这些船工可能不晓得，首先突破国军江防的部队，并不是“老八路”，而是七兵团的两个渡江前锋军——二十四军和二十一军，其前身都是老资格的新四军部队。

突破江堤工事的战斗进行得很顺利，紫沙洲守敌已大部分被解决，我军以一部在洲上搜索，肃清残敌;大部队乘胜追击，于拂晓前抢渡夹江，占领了铜陵县境的江边阵地。至此，我军渡江雄师七十师已经首先踏上了江南的土地。这个历史性的时刻是1949年4月21日凌晨。我沿着江堤观看了已被摧毁的敌阵地工事，穿过了江心洲，在晨光熹微中随部队渡过了夹江，进入刚刚解放的铜陵县境。从所经村镇撒满街道的爆竹纸屑中，可以想象到当我军先头部队到达时，当地居民迎接大军的热烈场面。

当国民党军在芜湖以西地段的江防被我军突破后，汤恩伯于21日慌忙飞赴芜湖，监督其第七绥靖区的二十军和二十二军等部，组织防堵和对我军进行反击，犹图堵住隘口，挽回战局。但解放军的总攻却已雷霆万钧般地劈头压过江来。21日晚，我军西突击集团和东突击集团同时发起进攻，当夜突破江防工事，22日西突击集团解放了安庆，并进占了江南的彭泽、东流等城镇;东突击集团左翼十兵团主力一举突破了长山、王师塘、天生港等地的敌江防阵地，并击退了江阴一线敌三个军的数次反扑，于当日进抵香山、南闸、横土、百丈镇一线，建立了东西50公里、南北10余公里的滩头阵地。此外，部队还争取了江阴要塞7000守军起义，从而控制了江阴炮台，封锁了江面;与此同时，中突击集团主力继续攻击前進，占领南陵，守敌八十八军大部被歼。

至此，国民党军倚仗的千里江防，在我中、西、东三只铁拳的锤击之下，已呈土崩瓦解的局面，全线守军纷纷仓皇溃退。各渡江部队接到的是相同的指示：追击前进！在以后的几天里，“追击前进”成了各部队参谋部门每天重复发布的例行命令。24日中午，我们在蒙蒙细雨中到达宣城。当通过城外长长的桥亭时，两侧拥挤的坐卧着敌军的伤员和散兵，发出一片乞怜的哀号声。沿途这一见闻，生动地呈现了这次伟大战役的特点：我军的大进军，蒋军的大崩溃，人民的大翻身！

与此同时，东突击集团第十兵团于23日相继解放丹阳、常州、无锡等城，切断了沪宁铁路;第八兵团也于23日相机占领了镇江和南京，并争取敌海军第二舰队司令林遵率舰艇25艘在南京以东江面起义，迫使另一部舰艇23艘在镇江附近江面投降。总前委针对沿江守敌全线退却这一情况，及时调整部署，命令中、东两突击集团主力，分别沿丹阳、金坛、溧阳这一东线，和南陵、宣城、广德这一西线，两路向长兴、吴兴地区会师，切断京杭国道，完成战役合围，聚歼将由芜湖、南京、镇江等地南撤的国民党军五个军，包围于广德以北、郎溪以南的山区。

我们军接到命令后，不顾连续强行军的疲劳，冒着连绵的春雨，向指定地区兼程疾进。从南京、镇江和芜湖等地狼狈逃窜的蒋军先头部队刚到广德城郊，就被从数百里外赶来的我二十四军拦头截住，并且迅速地陷入各路我军的严密包围圈中。28日战斗开始不久，数以万计的俘虏已从前线分头押解下来。29日我各部冒着寒风阴雨，翻山越岭，四面八方向被围之敌奋勇攻击。至下午5时许，我各路攻击部队已在包围圈中心胜利会合。此次战斗为时仅两天，8万余敌全部就歼。

金光四射的朝阳，把长江照得波光粼粼。江南人民一片欢腾，向江南进军的暴风雨，正猛烈地席卷末日的蒋家王朝。             （本栏目责任编辑 魏 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