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瀛奎律髓》节序诗看唐宋诗人的节序情怀

2019-09-08 11:49李岱敏
神州·下旬刊 2019年8期

摘要:《瀛奎律髓》所录节序诗蕴含着唐宋诗人丰富的节序情怀,具体来看主要分為四类:一是游宴唱酬、欢庆佳节的快乐;二是怀念亲友、异乡思归的悲愁;三是对时光匆匆、韶华易逝的生命慨叹;四是国事飘摇、时世艰难的悲痛。诗人借助时令节日的独特意象,传达出自己在特定节令期间的独特情感,同时也使诗歌作品达到思想和艺术上的融洽结合。

关键词:瀛奎律髓;节序诗;唐宋诗人;节序情怀

早在先秦时期,人们便已借助诗歌阐述节序与农耕的关系。随着社会的发展,时令节日不仅成为了古人祈祷美好生活的承载,更成为了古人情感的触发节点,因而也形成了中国诗歌作品中的重要一类——节序诗。

方回《瀛奎律髓》精心挑选节序诗一类,收录五言律诗54首,七言律诗69首,合计123首。所录诗歌涵盖唐宋时期绝大部分重要节日,其中亦不乏佳作,代表了唐宋节序诗歌的一定成就,也足以使我们对唐宋诗人的节序情怀窥见一二。

因而,本文以《瀛奎律髓》所录的节序诗为对象,探讨唐宋诗人在时令节日期间主要的心理活动和思想情感,以及诗人如何去吟咏他们的节序情怀。在研读诗歌中,笔者发现,唐宋诗人在节序诗中吟咏抒发的情感主要可从四个角度展开探讨。

一、欢娱之乐

唐宋时期不少节令有钦定假期,人们在节令期间可以与家人团聚,而统治者也会与民众共度佳节,形成自上而下其乐融融的节日氛围。《瀛奎律髓》所录节序诗中有部分作品抒发的节序情怀便是游宴唱酬和欣赏节日盛景的欢娱之乐。

这类作品虽是抒发节令期间的欢娱之乐,但其实往往以摹写节日景象为主,尾联偶有议论。抒发情感也多是沉浸佳节中的轻松愉快,较少流露个人情绪。唐代诗人苏味道的《正月十五日》则为其中佳作。这首诗描写的是元宵佳节长安城内万民同乐的繁华景象。诗歌首联渲染出长安城在元宵节的繁华气象,颔联和颈联则为元宵佳节盛况的具体写照。人们沉浸在元宵佳节的热闹中,乐而忘返,由此自然而然地引出尾联——“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形象生动地描写出人们对元宵夜愉快时光的流连忘返。

而即便是拜扫祭祖的寒食节,也同样可以是人们喜迎春天的庆典。张耒的《寒食赠游客》便是通过描绘寒食宴饮的热闹场景来抒写欢度佳节的愉悦。但与前诗相比,张诗所抒发的情感更为个人化,也更为直白显露。《寒食赠游客》首联写屋内慵懒温馨的画面,颔联则转向屋外落花飘飞的清冷场景。颈联又转向屋内热闹的酒宴,尾联则与人相约次日踏青。此诗虽然看起来没有用到特别惊艳的艺术技巧,字词之间也没有特别丰富的蕴意,但平易舒坦,读来自然欢快。

这两首诗虽皆写欢娱之乐,重在写景,却在情感抒发上略有不同。《正月十五日》在抒发节日的欢愉时似乎显得庄严而自制,而与之相比,《寒食赠游客》却倾注着诗人自身对美好春光按捺不住的激情,他在尾联热情地邀请着友人踏青游玩,字词之间洋溢着在这个万物复苏的美好节令纵情游乐的愉悦。

二、思念之愁

中国文化本身就有“安土重迁”的特征,而时令节日更是多数拥有一定程度上的“合和”意义。每逢佳节便是亲人团聚、其乐融融的时刻。当诗人漂泊在外而又恰逢佳节时,看到的是别人的团聚祥和,想到的是曾经的欢快愉悦,如今自己却孤身在外,举目无亲,空前的孤独悲伤与强烈的思念油然而起。

因而在节序诗中,诗人便自然而然地借助诗歌抒发自己对亲友的思念之情。唐代唐寅的《九日怀舍弟》便是一首思念亲人的节序诗。诗歌首联点明时间,颔联扣重阳节写景,颈联扣重阳节写事,尾联则以去年的兄弟欢聚来反衬今年的形影孤单,用王维“遍插茱萸少一人”的诗意暗指去年兄弟相聚,又用“惠连”比弟弟,巧妙地点出全诗主旨——重阳节登高思弟。诗名“怀舍弟”,诗中无一字说思,怀弟之情却已自然流露。

思念之愁亦是指诗人在节序诗中怀念故土的思乡情结。古人天生便对故乡有着强烈的依恋感,当佳节来临,而自己却仍漂泊在外、无处安身时,由此而滋生的思归之意可想而知。以戴叔伦《除夜宿石头驿》为例。这首诗作于诗人夜宿驿站之时。诗歌首联紧扣题目,以设问起句。除夕之夜,自己却孤零零在驿站中借宿。无人可亲,仅有那有寒灯一盏姑且作伴。颔联再点“除夕夜”,“一年将尽”之“夜”与“万里未归”之“人”相对,悠远的时间和广漠的空间被拉拢在一处,造成极大的时空反差,形成苍茫渺远的孤寂意境。颈联由此进入回忆,忆往事,过去种种皆寥落失意;怜自身,如今病骨支离却依旧漂泊流离。尾联言“春”却全无喜意。明日又是新春之际,而我迎来的只会是又一年的衰老惆怅。结句沉重压抑,饱含沉痛苦楚。无外乎方回评此诗:“此诗全不说景,意足词洁。”

三、生命之叹

节序以固定的时令节日为时间节点,周而复始,而个体的生命却是一去不复返。当面对着规律循环的时令节日时,诗人总能更为敏感地察觉到时间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烙印,慨叹韶华易逝。

时光的流逝,往往会引发诗人对个体生命的进一步关注。因而在节序诗中,诗人便会情不自禁地哀叹岁月变迁,自己早已年老病衰。唐代杜甫《九日蓝田崔氏庄》即是如此。诗歌首联悲叹年华老去,秋景戚戚,只能饮酒强自慰。颔联反用“孟嘉落帽”典,如今羞怕落帽,字里行间流露出年华已逝的伤感。颈联猛然推开,笔势陡起,描绘玉山蓝水,气势峥嵘,豪壮中又带几分悲凉。尾联再度急转直下,山水壮美恒久,而人事却变幻无常。于是诗人只能趁着醉意痴问茱萸——明年此时,又会有几人佩戴着你前来聚会呢?杜甫此诗满怀对生命流逝的慨叹和深远的悲伤,却以壮语书写,读来慷慨旷放。

面对岁月的无情,诗人在慨叹之余,也会哀叹自己壮志未酬,甚至心生倦意,想要寻找安静的栖息之地。以曾几《寒食只旬日间风雨不已》为例。诗歌首联对春发问,中间两联则摹写寒食凄清冷寂的场景,尾联直抒胸臆,如今我已年老多病,处境窘迫,又遇上这凄冷的季节,再无当年出门的兴致。在这佳节之际,诗人却只想远离人群,安静度过。当然,也有诗人依然踌躇满志,壮心不已。以陈师道《九日寄秦觏》为例。此诗作于诗人还乡赴任途中,恰逢重阳节,诗人多年的流离漂泊生活即将结束,而友人秦觏却仍困居京城,故而作诗寄友,勉励友人奋发作为。诗歌前六句自咏,后两句寄秦,勉励友人,寄望友人把握时光,振作奋发。由咏景到自伤再到勉友,脉络清晰,叙写流畅,意味深长。

四、家国之痛

当朝局动荡、国家丧乱时,诗人面对良辰佳节反而愁绪更浓。但此时这种悲愁已然超出怀人思归的悲伤和生命流逝的慨叹。他们感于时代忧患而吟咏,在节序诗中抒写着对国事艰难的忧患和兵乱流离的痛苦。

宋代陈与义的节序诗《除夜》抒写的便是这种家国之痛。这首诗写于建炎二年,恰是靖康之乱爆发、兵乱流离之际。诗歌首联写景,中二联抒发情怀,诗人尝尽漂泊之苦,如今唯有寒灯可以相慰。虽暂居安阳,却仍与故乡远隔千里。尾联宕开突转,预想自己明日登岳阳楼以望洞庭湖春色,实则寄意国之将兴。这首诗语言平淡自然而又韵味深厚,前六句抒写流离之苦,末两句寄望未来,在除夕之际将对国事的忧患和饱经战乱的痛苦淋漓尽致地传达出来。

事实上,当诗人自身的不幸与家国的忧患相互纠结时,他们已在诗歌中将怀人思归、生命慨叹、忧国愁绪相互融通交织,从而形成更为深沉悲痛的情感。唐代杜甫《九日登梓州城》便是如此。這首诗作于宝应元年,安史之乱爆发之后。诗歌前两联仍写九日登高,却已然物是人非。后两联则思亲忧国。亲人远隔,只能以悲歌寄托思念;国事维艰,只能以昏花醉眼相视;兵戈不止,关塞阻绝,此家国两愁也。诗人以“白头翁”起句,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已是垂老之年,更是因为思亲忧国的双重折磨,使得自己感到衰老痛苦。这首诗将杜甫在战乱漂泊时年迈力衰的无力,对亲人的思念,以及对国家人民的忧患交织在一起,愁思百集,此中悲痛可以想见。

结语

在特定的时令节日中,当诗人们面对个人的不幸、生命的流逝,甚至是国事的艰难时,往往更为敏感而悲伤。在人们欢呼愉悦、共庆佳节的特殊时刻,他们却黯然伤神,甚至潸然泪下。他们怀念亲友、思归故乡;悲慨岁月蹉跎、韶华易逝;悲痛国事飘摇、民生艰难,于是便有了每逢佳节更忧愁的现象,便有了众多抒发节令情怀的节令诗。诗人借助时令节日的独特意象,抒写自己在特定节令期间的独特情感,同时也使得诗歌作品达到思想性与艺术性的融洽结合。

参考文献:

[1](元)方回选评,李庆甲集评校点.《瀛奎律髓汇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2]田金霞.《方回<瀛奎律髓>研究》.浙江大学2013年博士学位论文.

[3]罗时进.《孤寂与熙悦——唐代寒食题材诗歌二重意趣阐释》.《文学遗产》,1996 (2).

作者简介:李岱敏(1994.10-)女,广东省潮汕人,广州市番禺区华南师范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