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上帝》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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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被普雷纳神父摸过吗？”一次老友聚会，朋友的发问让少年时期被性侵的阴影又漫上亚历山大的心头。

年少的亚历山大自我消化了好几年才鼓起勇气将遭遇告知父母，而家人的反应是：你都17岁了。现在，他成了一位成功的银行家，看报时发现普雷纳依然在里昂教区任职。愤怒与恐惧驱使他向教会申诉，并幸运地得到了妻儿的支持。普雷纳与他会面后，爽快承认了当年的性侵行为——不止一次、不止一人，但没有歉意，反而诉说恋童的痛苦。亚历山大又与红衣主教巴尔巴林书信及当面交涉，几个月下来毫无进展，只好提起诉讼。

這是法国导演弗朗索瓦·欧容新片《感谢上帝》的开头。这部电影改编自真实的里昂神父性侵男童案，呈现了中年受害者们集体上诉的过程。亚历山大上诉后，检察官根据一份报案记录找到了工程师弗朗索瓦——他是个行动派，不仅公开上诉，还积极接受采访、建立名为Parole Libérée的网站，成功找到了数位背负伤痛的受害者。

不少观众将《感谢上帝》与展现一个新闻小组集体突破政治、宗教压力报道天主教神职人员集体性侵的奥斯卡最佳影片《聚焦》（2016）相提并论，不仅因为二者题材相似，也意指它们都有颁奖季电影那特稿般的工整结构。批评者认为此片不似欧容的作品，少有作者性，“只是一个剧本”。所有带着能收获与《泳池情杀案》《登堂入室》《双面情人》类似的主观视角、镜头调度、新鲜情欲的期待的观众，恐怕都会大失所望。但《感谢上帝》让我看到了全新的、有知识分子担当的欧容。

2010年，天主教会圣座经过深思熟虑，表示过去50年约有3000名神父涉及性虐待。基于教会高层主动掩盖真相的事实，教区主管官员及对天主教会了解颇深的学者表示，涉及神职人员（神父、修女、信徒）的性侵一般不会被讨论，因此无法估计受害者的体量。上世纪80年代，这类案件得到零星、孤立的报道;十多年后，这一话题得到主流媒体和公众的关注，尤其是在爱尔兰、加拿大、美国、澳大利亚。1990年以来，欧美各国陆续有相关题材的电影或纪录片上映。

《感谢上帝》是法国第一部直面教会性侵案件的影像作品。这是欧容第一次书写男性，他在移步视角下，以扎实的运镜、简洁的叙事完成了一个具有思辨力的严肃议题。全片最具批判性的一个场景是：面对媒体的长枪短炮，面对受害者对教廷渎职的责难，巴尔巴林终于致歉。然而他感叹：“感谢上帝，这些案件已经过了追诉期。”此话当场掀起轩然大波——凭什么感谢上帝？

随着庭审日期临近，本片呈现了受害者的内部矛盾和集体的信仰危机。亚历山大迟迟没有给最小的孩子受洗;一次聚餐中，弗朗索瓦代表的激进一派希望尽量扩大影响，提议新年夜雇人让直升机在教堂上空盘旋，喷出一个巨型生殖器;有人说，干脆所有受害者集体退教。

但慢慢地，亚历山大淡出了这个团体（“我和妻子都来自纯正的天主教家庭，工作也有压力”），一位之前十分热忱的心理学家认为大家是时候回到正轨，弗朗索瓦也妥协了。因童年创伤毁了半生、刚在这个团体里找到存在感的伊曼纽尔十分悲伤，他仍缺乏勇气走进正常生活。大家依然活在某种精神枷锁中，信仰与生活的撕裂难以弥合。

《感谢上帝》2018年12月于法国（顶住了教会阻力，赶在真实的庭审期间）首映，2019年2月获得了柏林电影节银熊奖，在欧洲产生巨大影响。在查相关资料时，我看到了今年的两条新闻：1月，普雷纳神父承认侵犯、虐待过85名男童;3月，巴尔巴林红衣主教包庇神职人员性侵儿童罪名成立，被判监禁6个月——他是法国天主教会内因儿童性侵??犯丑闻被定罪的最高职级神职人员。受害人的代表律师Sauvayre表示：“这有非比寻常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