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仁龙:老北京的城墙他“门儿清”

2019-09-09 06:08刘晗
世界博览 2019年17期
关键词:北京城城门城墙

刘晗

 北京永定门城墙。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小说《白夜》的开篇勾勒出这样一幅浮动于想象空间的场景:彼得堡街道上的一栋栋房屋纷纷向主人公吐露“心声”,有的因翻修加盖而“欣喜”,有的却因幸免于一场火灾而“心有余悸”。这些泥砖瓦砾堆积起来的,看似无生命的建筑而发声,正所谓万物皆有灵。土石写就了一个城市的编年史,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发生的变迁又有多少被记录下来呢?

 瑞典艺术家喜仁龙。

瑞典艺术史学家喜仁龙 (Osvald Sirén) 就身体力行保存下了民国时期北京城墙、城门及其周边的影像,亲自勘测丈量城墙、城楼的准确尺寸,精心手绘五十多幅城门建筑图纸,实景拍摄百余幅老北京的城墙及城门照片,并结合历史文献中的记载,将北京城墙与城门的神韵留在了纸上方寸之间。

他的代表作《北京的城墙与城门》成书颇费周折,留存至今更是弥足珍贵。此书于1924年在伦敦首印仅八百册,之后便销声匿迹,二十余年后,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偶然得之,有感于此书有着极高的学术价值,掷重金购回。在尘封了近一个世纪后,《北京的城墙与城门》再次重出大众的视线,而现在的北京已经和当时有着天壤之别,若是按图索骥,可以对号入座的城墙与城门微乎其微。行云流水的北京城日新月异,那些饱经风霜逐渐走向衰亡的古迹被遮蔽在当代钢筋水泥的建筑群中,被冲散的还有栖身于此的人们,就像老舍在《想北平》里写道的:“那长着红酸枣的老城墙!面向积水潭,背后是城墙,坐在石上看水中的小蝌蚪或苇叶上的嫩蜻蜓,我可以快乐的坐一天……像小儿安睡在摇篮里。” 这座让他们魂牵梦绕的古城像是一夜之间换了新装,熟悉而又陌生。

老北京城墙及外景。

故宫与皇家园林的亲历者 

在电影《邪不压正》里,侠影在红墙碧瓦之间的穿梭串起了老北平的风貌,对于旧时城市的想象只能在艺术作品里还原。然而,虚构终究是对过去的勉强復刻,没有真正亲自走过它,见证过它的人,无法全然体会到老北京城市、自然与人沟通的精妙。上个世纪初,艺术史研究学家喜仁龙踏上了北京的土地,初次见面就倾倒于这座城市以及与之相关的历史与文学。学者的敏感度牵引着他的步伐,于是他决定走遍北京城,为“四方城”拍照留念,将它载入史册。

然而,用影像留住整个北京城谈何容易,幸运的是,喜仁龙的拍摄计划得到了当时中国政府的支持,居住在紫禁城里的宣统皇帝还热情接见了他。紫禁城、颐和园、中南海、圆明园,气势壮观或是残垣断壁,都被他一一收录,这其中也包括了当时少有外人涉足的寝宫。民国初年正值历史转型期,西方现代文化颇受追捧,也渗透到了城市建筑上,如他所写道的:“沿着通向城头马道来到城头上,就可以看到世界上最趣味盎然的一个散步场所。在这儿,你可以连续漫步好几个小时,欣赏那千变万化的自然美景。在茂密的绿树丛中露出亮闪闪黄色屋顶的宫殿和庙宇;华美宅第的屋顶上覆盖着蓝色或绿色的琉璃瓦;雕梁画栋,并带有开阔走廊的朱红色豪宅;隐藏在百年古树下的灰色小茅屋;布满商店和横跨有绮丽牌楼的繁华大街;以及有牧童放羊的大片开阔地——这个长卷画轴中的种种景色此时无不展现在你的脚下。唯有那些洋式或者半洋式的新式建筑,才敢把头探到这些古老城墙之上。它们看上去就像是蛮横的入侵者,破坏了整个画面的和谐,并蔑视着城墙的庇护……”

从字里行间的描述可以一窥喜仁龙精准的洞察和细腻的文笔,城市在历史中的变迁全都被远道而来的他看在眼里:铁路的入驻不得不以城墙的破损为代价,电车轨道的铺设拆毁了宫墙,私人民宅纷纷盖起了洋楼,雅致的中式庭院一去不复返……当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有着先见之明的喜仁龙写下了《北京故宫》《中国画园》以及《老北京皇城写真全图》等等作品,定格了将近一个世纪以前的老北京风情,也留下了为世人所惊叹的吉光片羽。

事实上,喜仁龙并不是第一个将镜头对准北京城的外国人,与其他摄影师所不同的是,喜仁龙的作品并非随心所欲而为之,在文字上广泛收集中西方资料旁征博引,为了考证文献中的细节,对城墙、城门的数据重新测量,实地走访得以论证,选取最佳视角拍照得以呈现。作为艺术家,他将整个北京城看作波澜壮阔的乐章,在多变的空间结构和四季更替的变化中有如歌的行板,亦有小调协奏,行云流水处娓娓道来,挺拔险峻处排山倒海,叙述严肃缜密又不乏趣味盎然。

为北京古建筑群建历史档案

作为城市的预言家,喜仁龙曾发出如此的感叹,“这些美妙的城墙和城门,这些北京动人辉煌的历史的无言记录者,还能在这个世界上屹立多久呢?”在现在看来,不失为一句令人愕然的谶语,当他触摸着粗粝的墙砖,在被睥睨万物式的壮美与精致古朴式的秀美所折服的同时,也倾听到它们发出的哀伤的叹息。如今,生动的、鲜活的、记录着北京城脉动的城墙与城门已所剩无几。北京的城建史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代的蓟城,自辽南京起、金中都、元大都、明清北京城都在于此,明代永乐年间,由内而外建成外七城、内九城、皇宫各四城的城墙和各自的城门。最有名的城墙当属长城,“筑城以卫君,造郭以守民”,其本身最极致最持久地反映出了中国百姓对围墙式建筑物根深蒂固的信赖,固若金汤的城墙完成了它们保家卫国的使命,卸下沉甸甸的重任继而被奉为世人瞩目的历史遗迹,而承担城市划分功能的城墙却命运多舛。

曾几何时,没有城墙便不可称之为城市,可以说,城墙构成了每一座中国城池的骨骼或框架。城门作为城墙的附属,每日吞吐着进出城市的万物生灵,还有伴随着他们悲欢离合的婚丧嫁娶仪仗队。而如今,满汉分置与“宵禁”等制度早已沦为明日黄花,城墙和城门寿终正寝,那些以线性和垒状相交替奏响的沉稳而有力的节奏在隆隆拆除声中永远画上了休止符,从此失魂落魄。

“几乎所有的历史事件都在城墙上留下了印迹——战争时的摧残与和平时的建设,腐朽与勤勉的政府,懈怠与积极的官员,衰败与繁荣的年代,此外还有那些以各种不同方式参与这座引人注目的防御工事的人们留下的痕迹。”根据碑铭砖刻上的文字,喜仁龙翻开了古建筑群的历史档案。以南城墙和西城墙为例,明嘉靖年间以及乾隆后期,都有对城墙的大规模修缮,在嘉庆和光绪年间也有小规模的修復。东城墙则保留着大量明朝时的遗迹,由于修复不善的缘故,沧桑感倍增。

北城墙的与众不同在于,此地聚集着诸多皇亲国戚的宅院,还有如雍和宫、孔庙等的庙宇,古柏碧瓦衬托下的贵族府邸无不诉说着过往的雍容华贵。而如今,曾经见证了历史更迭与兴衰的残垣断壁虽神韵犹存,但鲜有人问津。随着时代的流转,城市基础设施的多元化,城墙周边被各种建筑物占据,城墙失去防卫功能,反而给城市的发展带来了一定的阻碍。而这些建筑物对城墙的破坏远大于这些古迹年久失修所带来的伤害。

从1912年民国政府成立之后,北京城的区划变动过无数次,北京城的概念也一直处于外延不断扩张状态,名称随之数次变更,城市也不断刷新着原本的格局。上个世纪的“梁陈方案”之后,北京的城墙因诸多历史问题未能留存至今,皇家的显赫,平民的洒脱,所有往昔胜景对历史沉思的迷梦都烟消云散了,再坚不可摧的城墙与城门也抵不过稍纵即逝的时光。

当今的北京有着国际化大都市的气质,随处可见时尚的街区、高耸的大厦,钢架结构、玻璃材质坚实、明亮照见着川流不息、匆匆过往的身影,往昔朴素的石砖和夯实的木材早已凤毛麟角,建筑的翻新追随着时代的脚步,好在有喜仁龙留住了当代人不曾见到的那个古朴、宏伟的皇城,带人们回望再也回不去的老北京城。                                                      (责编:常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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