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子大爷起晚了(节选)

2019-09-09 16:03叶广芩
意林·少年版 2019年16期
关键词:耗子顶棚文学奖

耗子大爷的尾巴从顶棚的小洞里垂下,一动不动,像根细毛线。

耗子大爷已经起来,准备出洞了。每次耗子大爷下来之前都会先把尾巴伸出洞外,大概是试探吧。我很奇怪,耗子大爷的尾巴上并不长眼睛,它怎么能知道下头的情况是安全还是不安全?

我把晚上脱下的袜子缠成一个蛋,朝着那根“细毛线”扔了过去。顶棚太高,袜子飞到半截就掉了下来,砸在了我的眼睛上。

本来我炕上的褥子边还顺着一根棍儿,是从后山上折回来的一根树枝子,我叫它降龙木。降龙木是宝贝,我曾经跟着父亲在吉祥剧院看过一出《辕门斩子》,里面穆桂英打破天门阵用的就是降龙木。我不明白一根棍子怎么能击破千军万马,戏里面没说,我至今也不明白,反正这家伙很重要就是了。我炕上这根降龙木也很重要,顶棚里的耗子大爷每每见到这根棍儿伸过去,就会顺着它哧溜哧溜爬下来。可今天不行了,我的降龙木昨天晚上让老三撅折扔了,他问我在炕上弄根杨树枝子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要点火烧了这房?

老三说话总是爱过,比如我关门手重了点儿,他就会说我“把门摔得差点儿掉了框”;我拿绿瓦盆在屋里洗澡,让他给搓搓背,他会说“搓下了二斤泥”;我不留神放了个屁,他一定扇着鼻子说“能把人熏仨跟头,崩出了二里地”;我干了什么他认为不好的事,他便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唉,颐和园那些大高房顶我上得去吗?还揭瓦,他也不想想。

这小子说话不靠谱!

在他嘴里,我从来没得过好儿!

现在,顶棚里的耗子缩回了尾巴,探出了脑袋,一双小眼睛朝下头踅摸着。我说:“今天可没有给您接驾的梯子啦,您自個儿想法儿下来吧。”

耗子大爷的脑袋缩了回去,我知道,它是回家想辙去了。

我喜欢耗子。别的地方的人管耗子叫老鼠,偏偏北京人管它叫耗子。耗子这称呼透着一股机灵劲儿,透着满满的亲切和随意,没有把它当外人的意思。在老北京,把耗子当家神,谁家有耗子,说明谁家富裕、兴旺,对这个进进出出的小生灵是要敬着的。我是属耗子的,家里人叫我“耗子丫丫”,他们说我举手投足透着一股耗子的劲头,用妈妈的话说是“人小鬼大”,用哥哥们的语言是“贼头贼脑”,一会儿一个馊主意。我喜欢耗子的灵动聪明,喜欢耗子那对滴溜溜转的小眼睛——我的眼睛也小,也会滴溜溜转,跟耗子有着相同的特质。

在城里的家住着,我很快活。胡同里有一帮小伙伴可以相约,疯跑玩耍,跳皮筋儿、拽包儿、跳间、官兵抓贼、过家家……我们玩的内容有很多,什么时候各自的妈站在门口喊“回家吃饭了”才散伙。我们常玩的是猫捉耗子的游戏,大伙拉成一个圈,把两个人一个圈在圈里,一个圈在圈外,里头的是“耗子”,外头的是“猫”。大伙围着“耗子”转,一齐唱:“天长了,夜短了,耗子大爷起晚了。”“猫”紧接着问:“耗子大爷起来了没有哇?”圈里的“耗子”回答:“耗子大爷刚睁眼哪。”围着的圈子再一圈圈地边唱边转,“猫”一遍遍地问。“耗子”一会儿穿衣裳,一会儿喝茶,一会儿吃点心,一会儿抽烟……一通磨蹭,把能想到的都说出来,以拖延时间。最终实在没词儿了,“耗子”才冲出圈子和“猫”展开周旋。一个跑一个追,大伙呐喊助威,很是热闹。

胡同里的日子过得飞快,好像刚起床还没玩够,变换的花样还没有折腾完,天就黑了。黑了有黑了的节目,坐在院里听赵大爷讲故事。赵大爷的故事往往和我们周围的人和事联系在一起,比如老唐家的笤帚成了精,变成小姑娘自己出来买花,卖花的进去要钱,看见花都插在笤帚上;比如九号的花猫夜里化作夜游神的坐骑,威风凛凛地在各家房顶上巡视,所以那猫白天老是睡觉;还有黄老婆子家院里的长虫在大衣柜里下了蛋,她用簸箕撮出十几条小长虫……新鲜奇怪的故事热闹又好听,我们越听越精神,直至被妈拉扯回屋睡觉。

那日子过的,自由放纵,舒展无限,是天底下最美好的日子。

从容摘自《耗子大爷起晚了》

名家在线

叶广芩,北京人,满族。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协全委会名誉委员,西安培华学院女子学院院长。被陕西省委省政府授予“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称号,被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授予“北京人艺荣誉编剧”称号,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曾任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西安市文联副主席。主要作品有:《采桑子》《全家福》《青木川》等。曾获鲁迅文学奖、老舍文学奖、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柳青文学奖、萧红文学奖、中国女性文学奖、中国环保文学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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