锔箍匠

何文潮

昏暗的灯光下，一张灰暗苍白的老脸。如果不是那双眼睛还在一眨一眨地闪着亮光，你简直就不能确定眼前这是一个活物。偶尔动弹一下，亮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这和那张苍白的老脸极不相配。

他整个人浑身上下布满了岁月的沧桑。

干他们这一行的，如今已经绝迹。

那是一段曾经的辉煌，那是一段温暖的馨香。

那都是20世纪的事了。

别的生意人，下乡大多是吆喝，要不就手里拿着俗定的诸如梆子、铁帘等响器，走街串巷，边走边敲打、摇晃。

他不吆喝，也不敲打、摇晃，却别出心裁地一近村头就高声吟唱：“锔箍匠，走四方，锔锅锔碗我锔大缸……”

一听到这声音，大家都知道，崔锔箍匠来了。

果然，就见摇摇晃晃的一个挑担人进了村子。只见那根弯弯的两端上翘的桑木扁担吱吱扭扭地响着，上下颤抖，前后来回晃悠着两个小木箱，崔锔箍匠也就随着那根扁担晃晃悠悠地出现了。

都不知道这扁担为什么这样担着，或许这就是一种行业的规矩和标志吧。

这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那一声声吟唱，美极。它曾吸引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的芳心。随着这一声声吟唱，有人就拿着残损的大锅、小碗之类纷纷出来，不少闲人也都纷纷出来看热闹。

这声音实在太富有磁力了。

接下活计，开始修复。就见崔锔箍匠在那些坚硬的铁、瓷器上抹上一种白色粉末，手拿器械钻起来。不大一会儿，那些坚硬的铁、瓷器就被钻出来一个个小孔。自然，铁器要钻透的，瓷器只需钻入一半即可。在接口处抹上箍料，对好茬口，打上锔子，用特制的小锤轻轻地敲打几下，一件破损的铁、瓷器就被修好了。

崔锔箍匠活计好，正像他吟唱的那样，锔锅、锔碗、锔大缸，样样精通。尤其是“箍”的技巧极为精细。

一次，一位老太太不小心把一个胆瓶弄打了，那是她的心爱之物，是她以前的嫁妆。她心疼得很。老太太找到他，他就细心地把它箍好，没有一个锔子，也没有一点儿痕迹。

他不但声音有磁力，整个人也有磁力。

正是这一声声吟唱，牢牢地把那位叫作小菊的姑娘的心吸引住了。她最终成了他的媳妇。

他年少时曾念过几天私塾，后来家道中落，就学起了这个手艺。

他为人热情，和谁都能搭上话。别看他年轻，他还会做媒。他走街串巷地认识了不少人，也成就了不少青年男女。

和他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摇着铁帘的手艺人，那是个镶麻罗子的中年人。

和崔锔箍匠相比，这个人很不厚道。最糟糕的一点，是他勾引了一名有夫之妇离家出走，在外度过了一段男欢女爱的野鸳鸯时光。

那家男人就很沮丧。

那天，崔锔箍匠来到了这个村子。村人开玩笑说：“崔师傅，都知道你锔箍手艺高超，还会保媒拉纤，不知道你能否让这对离散夫妻破镜重圆。”

这桩风流韵事，以前他有所耳闻。听了村人的详细叙述，他说：“我试试吧……”

村人说：“如果你能让他们夫妻破镜重圆，你就积了大德了，能够活上一千岁……”

崔锔箍匠说：“你别借机损我，那一千岁是啥？那是千年老乌龟呀……”

村人说：“得，得，得！说真的，你要是把这件事办成了，我们村人给你唱上八天八夜大戏……”

崔锔箍匠还是不动声色地说：“我试试吧……”

村人半信半疑。有人说：“既然出走，那就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他姓崔，也就吹吧。除非狗长犄角驴上树，我就不信他有这个本事……”

有人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既然他答应了，必有办法！”

果然，不出一个月，崔锔箍匠不知用什么办法就把那女人给领回来了。

有人赞叹他有能力。

也有人淫邪地说，是他的“金刚钻”出了力。

那人就反驳说：“我可以用自己的人格担保，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不管怎样，最终是他把女人交给了那家男人。

村人没有给他唱八天八夜大戏，只是那家男人请他吃了便宴。宴席是那女人做的。宴席上大家都喝了不少酒。那家男人借着酒劲儿跪下给他磕头，说他就是他们一家的大恩人。

那个女人也哭了。

崔锔箍匠赶忙把男人扶起，安慰了他们一番，然后就晃晃悠悠地担起担子走街串巷去了。他一边走一边晃悠着，口里醉醺醺地吟唱着：“锔箍匠，走四方，锔锅、锔碗我锔沧桑……”

都说做一次大媒积一次大德，他做了无数次大媒，可是他却命运多舛。

崔锔箍匠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很是不幸。不过，至今人们還记得他那潇洒的身影和那一声声吟唱，尤其是那次醉醺醺的吟唱：“锔箍匠，走四方，锔锅、锔碗我锔沧桑……”

[责任编辑 晨 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