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凤哕

蒋世平

龙长锦来到省城工艺美术街芦苇画专卖店，看到自己龙腾公司的芦苇画销量有限，心中不觉一凉。问店老板原因，店老板说最近销得好的是阳小凤的芦苇画。思来想去，龙长锦决定暗里考察一番，做到知己知彼，然后设法打败这个阳小凤。

龙长锦来到西洞庭湖的锦凤芦苇工艺制品合作社，见大门一侧贴有一张招工海报，眼珠儿一转，计上心头，前去报名。没想到，面试的主考官正是社长阳小凤。

阳小凤是个美女，柳眉杏眼，面如桃花，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六七岁。阳小凤瞧着龙长锦，忽然眼波流转，微笑着问：“你就是龙长锦？是中南学院美术工艺系的？”

龙长锦被那目光弄得满腹狐疑，说：“是啊，你认识我？”

阳小凤收敛笑意，足足看了龙长锦三分钟，嘀咕道：“难道龙长锦是他？”

“你说龙长锦是他？他是谁？”龙长锦莫名其妙问。

阳小凤欲言又止，然后，拿出纸和笔，要龙长锦临摹一幅名画。不到一个小时，龙长锦就完成了作品。阳小凤看了，非常满意，通知龙长锦三天后来合作社上班。

龙长锦回到柳城，把去阳小凤合作社打工的目的告诉了伙伴张扬，叫张扬替他保密并独自处理龙腾公司业务。张扬觉得龙长锦的主意不错，连连点头同意。

龙长锦在锦凤合作社上班，主要是描绘底图。这芦苇画，以芦苇的叶、秆、花穗为原料，经过剪、烫、贴、润等十几道工序精心创作而成。制作芦苇画，都必须事先绘好底图；然后按底图粘贴出作品。龙长锦描了几天底图，发现这设计图意境奇妙，画技娴熟，非一般人所为。暗忖，我龙腾公司若得此人，一定能飞黄腾达，得利用打工机会与此人接触接触，争取挖走这个人才。

那天，阳小凤来检查龙长锦的工作，龙长锦忍不住转着弯儿打听：“阳总，这幅《湖天霞鹭》，是谁创作的？这构图真是不同凡响。”

阳小凤微微一笑，说：“惭愧得很。是我根据唐人王勃‘落霞与孤鹜齐飞 ，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意境创作的。”

龙长锦吃了一惊，当初以为阳小凤只是个富二代的娇娇女，想不到这阳小凤的画如此高超，颇有大师风范：“佩服佩服。阳总真是个高手。”心里不免失落，想挖人才的方案落空了。

阳小凤伸出纤纤素手，轻轻一摇：“别这样。”话中带话地说，“让你描画，屈才了。还请多多包涵。”

龙长锦心里说，不就是你这芦苇画胜我一筹，逼得我生存艰难，我才寄人篱下嘛。哼，莫神气，有你哭鼻子的时候。

龙长锦在锦凤合作社描图没有几天，就开始按计划行动了：他背着人，把自己所描的图案用手机拍下来，然后发给在龙腾公司的张扬，遥控指挥张扬和几名员工制作偷拍的芦苇画。当阳小凤新制成的芦苇画送往省城销售后，便叫张扬把仿制的芦苇画送往省城其他工艺美术店销售。

专业人才仿真，果然是假做真时真亦假，真做假时假亦真。张扬每过一段时间，就洋洋得意地给龙长锦打电话汇报喜讯，说他们的仿冒芦苇画，比阳小凤的真家伙还销得好，因为价格低一点，人们爱的是价廉物美。龙长锦听了，暗暗高兴，并反复交代张扬，要切实搞好保密工作，不要露了马脚。

那天，龙长锦正对着图案拍摄，忽觉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猛回头，却什么也没有。龙长锦毕竟做贼心虚，急忙跑到门口观望；直到确定没有人窥视，才放下心来，继续拍摄图案。

其实，刚才的脚步声，确有其人。就是销售部经理小易。原来，锦凤合作社近几月销售额下降，小易做市场调查，发现有人假冒锦凤公司新开发的产品；于是，对新进来的龙长锦产生了怀疑，暗中窥视，把龙长锦偷拍图案的事实用手机录了下来。龙长锦虽然有所警觉，但还是百密一疏，没有发现有人暗中监视。

却说小易来到阳小凤办公室，关了门，拿出手机，让阳小凤看了录像。气愤地说：“阳总，你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龙长锦，他反而暗中偷拍从中赚钱。我看，狠狠罚一笔，炒鱿鱼算了。”

阳小凤颇为吃惊，对小易连连摇手，说：“既然证实了龙长锦偷拍的事，你就不要再过问此事了，把你的视频发给我，然后删除。”

小易犹豫着，还想建议建议。阳小凤瞪了小易一眼，说：“听清楚没有？要保持爱心善心，不要惹事生非！”小易一见阳小凤板着脸，赶紧把视频删除了，让阳小凤过目。

那天，龙长锦正在聚精会神描图，小易匆匆进来，没好气地说：“龙长锦，阳总叫你去一趟！”

龙长锦问：“什么事？”

“谁知道？人在做，天在看，你自己做了什么，还不知道？”小易不阴不阳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龙长锦惴惴不安，进了阳小凤办公室。一见阳小凤满脸阳光，悬着的心才安定下来，讨好地说：“阳总，在下奉命而来。”

阳小凤笑眯了眼，把手机收藏的视频打开，对龙长锦说：“我这里有一段视频，请你欣赏欣赏。”

什么视频？龙长锦好奇地盯着。妈呀，视频中的主角正是他龙长锦，对着描好的图案拍照，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龙长锦暗叫不好：这小妖精，做事真绝，神不知鬼不觉拍摄到了我作案的事实。

視频放完，阳小凤笑吟吟问：“龙哥，你说说，你拍下我们公司新产品图案，是研究还是纪念？”

龙长锦心知肚明：三言两语哄她不得。于是说了一句左右能圆的话：“我是为了学习。请阳总不要多心。”

阳小凤笑得更甜了：“学习？咯咯咯，龙哥，龙长锦，洞庭湖柳城龙腾芦苇工艺制品有限公司老板，屈尊来我锦凤公司学习来了。欢迎啊。”

龙长锦脸白了。小妖精弄清了我的来龙去脉，任我狡辩，也是梁山的军师——吴（无）用。犯在她手里了，就得听她发落。于是，龙长锦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板着脸说：“我是偷艺来了。你看着办吧。”

阳小凤不笑了，从办公桌屉子里拿出一本《知识产权司法文件精选》，说：“你带回去仔细看看。我准备向法院起诉你侵权行为，要求你赔偿我公司损失一千万。”

龙长锦心里一紧：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真要按小妖精说的上法院，非搞得我公司破产。龙长锦拿起《知识产权司法文件精选》，低着头走出了阳小凤的办公室。

阳小凤在办公室里补了一句：“我没有安排人接替，你不准擅离职守！”

一连几天，龙长锦一边翻看法律知识，一边思考对策。可是思来想去，竟无法应对阳小凤。于是，龙长锦打电话，要张扬不再模仿锦凤合作社的产品，把销售的假冒产品一个不剩地收回。然后，主动去找阳小凤认错，求得阳小凤谅解。

阳小凤听了龙长锦的解释，脸上又浮起了迷人的笑意，大大咧咧地说：“人非圣贤，孰能无错？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本宫就不起诉了。”

这幽默，这结果，让龙长锦忍俊不禁。暗忖，小妖精还蛮幽默，也不是那种得理不让人的主儿。 于是老老实实说：“阳总，感谢你高抬贵手。我得辞职，回公司想辙去。”

阳小凤不慌不忙地说：“我最近专门了解你们公司了。你成立龙腾芦苇工艺品公司，带领乡亲们致富，口碑不错。只是在发展遇到瓶颈时，一时糊涂，动了歪点子。如果你有诚意，我倒想与你联合起来，新建一个芦苇工艺品联合会，让我们把竞争关系，变成合作共赢的伙伴关系。”

龙长锦听了，眼睛一亮。难怪古人说“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这不，失去了偷艺假冒的机会，得到了联合的机遇！龙长锦对阳小凤的宽怀大量连连表示感谢，说同公司的员工商量一下后，马上答复。

龙长锦回公司后，叫张扬召集大家商量。大家议来议去，觉得与锦凤联合，是弱强联合，龙腾借锦凤这棵大树，一定能迈上一个新的台阶。于是，龙长锦马不停蹄，来到锦凤合作社，与阳小凤初步议定了联合章程。

龙长锦与阳小凤交流时，说出了他在创作芦苇画方面的苦恼，对阳小凤创新作品称赞不已。阳小凤听了，说：“请去我的藏品室，我有话对你说。”

龙长锦不知道阳小凤有什么话非得到藏品室才说。但心里更想见见阳小凤的藏品。阳小凤是一个有心人，宽敞的藏品室里，摆满了各种芦苇画和芦苇工艺品，还有不少美术画册和摄影作品。龙长锦见了，顿时觉得自己这些年只图把乡亲们的芦苇画和工艺品拿来赚钱，而在创新储备方面太欠缺了。

龙长锦正感叹间，阳小凤从一个展柜上拿出一件芦苇画制品，放在了龙长锦面前。龙长锦一瞧，这幅署名龙长锦的《洞庭波涌连天雪》正是自己当年在校参赛的获奖作品，不禁一呆，问：“我这作品蛮稚嫩，阳总从哪里得到的？”

阳小凤一笑，说：“我没有告诉你，我也是中南学院美术工艺系毕业的，是你的校友呢，你毕业的那年，我刚好进校。”

龙长锦恍然大悟，这阳小凤，是看在校友的情份上，才饶恕自己偷艺之错，提议与自己联合！

阳小凤笑眯眯说起了与《洞庭波涌连天雪》相遇的经过。原来，阳小凤生在洞庭湖畔，自小就喜欢乡亲们的芦苇工艺品。在大一那年，参观大学生工艺作品，一见到芦苇画《洞庭波涌连天雪》就被强烈的家乡味儿所吸引，便找领导买下。从此每次回家，就要利用芦苇制作芦苇画。阳小凤进步神速，几次在全国工艺作品比赛中获奖。要认真说起来，还是龙长锦的芦苇画引领她走上了芦苇画创作之路。所以，当龙长锦这个名字出现在招工名单上时，阳小凤就特别关注了。当看了龙长锦面试作品《湖天霞鹭》后，就确定了此龙长锦即彼龙长锦。但怕说破了让龙长锦不好意思，就忍住了。

龙长锦听了，略带苦闷地说：“只可惜我遇到了创作瓶颈，没有进步。”

阳小凤笑道：“恕我直言，龙哥的目的是带领乡亲们利用芦苇画致富，在钱上面考虑多了一些。在芦苇画创作中多了一些金钱的乖戾之气，从而影响了画的品质。反过来又影响了公司的发展。其实，画如其人。德才学识都高，画品自高。如何让乡亲们多赚钱没有错，但不是从追求更高艺术品位出发，反而会影响芦苇画的销售。这就是我要对龙哥说的话。”

龙长锦惭愧不已，说：“阳总说得极是。我得回归艺术，多在芦苇画的品位上思考。以后，还请阳总多多指导。”

阳小凤一笑：“还有一件事，等时机成熟，我再告诉你。”

“现在说不行？”龙长锦好奇地问。

阳小凤笑而不语。

一个晴朗的日子，龙长锦的农家大院，响起了一阵噼噼叭叭的鞭炮声。龙长锦和阳小凤共同为“洞庭湖龙凤芦苇工艺美术制品公司”挂牌。从这以后，阳小凤每有新作，马上与龙长锦研讨修改，龙腾公司的芦苇画，在品质上有了一个大的飞跃。龙长锦和他的员工，收入像芝麻开花节节高。

龙长锦为感谢阳小凤的帮助，特意制作了一幅芦苇画《龙吟凤哕》，画面上，天空无垠，祥云飘逸，龙腾凤舞，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阳小凤瞧着那幅画，听着龙长锦感恩的话语，深情地说：“还有一件事，我应该告诉你了。其实，应当是我向你表示感谢才是。不仅是你的芦苇画让我爱上了这一行，更是你的为人，使我对人们充满了爱心善心。”

原来，阳小凤大一报到那天，有一位大四的学长志愿者，帮她背着行李去宿舍。路上，阳小凤不小心崴了脚，是这位学长把她扶上了楼，又帮她去校医务室买了云南白药喷雾剂。可是这位学长，连名字也没有告诉她。阳小凤很感动。从这以后，常主动去帮助陌生人做一些事。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应当像那位学长一样，多给陌生人一份爱心善心。

龍长锦听了，依稀看见了那个崴脚的女生噙着泪水的样子，不由得瞪大眼睛瞧着阳小凤。果然是那个大一新生！……可是，走出学校这些年，自己怎么变了？还假冒阳小凤的芦苇画，要挤垮这个当年被自己一颗爱心善待过的阳小凤？龙长锦一阵羞愧，终于明白，阳小凤这样善待他，就是要让他幡然醒悟：无论生活发生怎样的变化，不管何时何地，一颗爱心、善心，永远不能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