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陌生的童年个体生活之中

2019-09-10 07:22彭学军三月兔
儿童文学选刊 2019年5期
关键词:陌生书写现实

彭学军 三月兔

“养育”故事,准备故事成长的丰饶土壤

三月兔:

《纸窑》是一篇很特别的作品,丰富而厚重,它的灵感从何而来?

彭学军:

前两年,为了写一个与瓷器有关的成长小说,多次去到景德镇,认识了一些年轻的“景漂”们,饭卷就是其中之一。他在三宝有一家工作室,就叫“青谷”,暑期会办陶瓷夏令营,一些孩子去到那里,玩泥,塑型,施釉,烧成,体会从泥到瓷的蜕变与欣喜。我去到那里呢,主要是看孩子们,看他们与泥巴打交道时的自在、无羁和创造力——毕竟,我想把它做成什么就可以做成什么的自由和霸气只有面对一团泥的时候才能实现吧?偶尔,我也会参与进去,比方说,纸窑速烧。烧出来的是什么呢?星球。最初就是被两个名词吸引的:纸窑和星球——很有故事的两个名词,让人忍不住要“胡思乱想”。

三月兔:

原来这只是看一个男孩玩泥巴带来的灵感。从一个孩子的简单的手工瓷作品开始,这样一个小小的口子,却撕开了一个大大的世界,不仅触及人性中无意识的暗黑心理,书写一个孩子一时的闪念带来的不可思议的后果和心理压力以及在外界的助力下获得的心灵释放和成长的过程,还有由此自然而然带出的世界的奇妙、未知,对自我和外界的认识、接纳,学校里学业的竞争、较量、友谊以及男女生的不同和彼此认识,家庭教育的各自不同、父爱缺失下孩子的成长、当下社会童年成长的狭隘空间,等等诸多内容,这都让小说变得丰饶而迷人,充满了当下气息和开阔的阅读想象、阐释空间,这样一个从“两个名词”到一篇内涵丰富的小说,可以简单给我们介绍一下你的“胡思乱想”——“养育”的过程吗?

彭学军:

经你这样梳理提炼,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东西的“丰富”,这是我始料不及的。也就是说,这不是我有意为之的,在最初构思故事时,我并没有想这么多,只想着要写一个特别一点的故事。“纸窑”,感觉上古典又轻盈,“星球”博大而又神秘,还有明里冷言冷语实则惺惺相惜的两个学霸,父亲虚位的父爱缺失和父亲在位的陪伴缺失——说到这里恍然,我在许多故事里都有这样的人物设置,因为亲身经历和亲眼所见太多这样的“设置”了,写到“父亲”,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给了他们如此的“作为”。

三月兔:

“不是有意为之”“下意识”可能正是创作的基本状态。“养育”一个故事从灵感开始,准备却是从我们自己的生命开始的,是吧?

彭学军:

是的,灵感需要成长的土壤,当有了一个灵感的口子,我们平日里的所有的积累、感悟、思考等都会奔着它蜂拥而至。

写作中,设置好了人物关系和情节的走向后,有的时候,好像故事本身就会去讲述,作家只是跟着他们朝前走就可以了。

深入生活,走进陌生的童年个体生活之中

三月兔:

对于你的儿童小说中的“父爱缺位”,你说是“亲身经历和亲眼所见太多”,这大概就是个体生活积累无意识“蜂拥而至”的部分。除了无意识积累的生活经验,这些年来主动的“采风”也给你的创作带来了一些新鲜的素材。就我所知,景德镇的采风经历给了你《纸窑》《送你一座窑》等作品。读者可能会发现,即使是书写你以往并不熟悉的童年,你的小说也都充满生活的质感,透着一种雅致的意蕴,具有真实的感染力。对你来说,书写别人的童年最大的困难是什么?如何进入陌生的童年个体生活之中?

彭学军:

最大的困难是生活细节,故事好编,细节难寻。一位评论家说过:“阅读是有契约精神的,要一直维持这一契约,并不容易,有时,一个细节所带来的破坏,往往比整体性的破坏更可怕。”特别是不在当下的、别处的童年生活细节,写的时候,如果心里不那么确定,是有些战战兢兢的。要有鲜活而真实的生活细节,要进入陌生的童年个体生活之中,我想,也只有“生活”能帮到你吧,这就又应了那句老生常谈——深入生活。去到一个陌生的地域,在一群陌生人中间,观察和体味,即便不为着收集素材和写作,于自身的个体生命来说,也是一种丰富和拓延。有时,甚至会比待在一个熟悉的环境里,更让人觉得妥帖和安稳,还会体味到一种没来由的亲切感。我喜欢这种感觉。

三月兔:

嗯,这就是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多观察多思考,不论是做人还是作文,都是一样的。接下来哪儿的“陌生生活”正吸引你呢?

彭學军:

可能会重回湘西吧,对我来说那里的生活是熟悉而又陌生的。前年去过湘西的一个苗寨,叫齐心村,被称为湘西的“津巴布韦”,也就是石头城的意思。那个寨子真就是青石条垒起来的,有上百年的历史。走在青石板的巷道里,会让你觉得,青苔之下的每道石缝里都藏着故事。拾级而上,寨子的最高处还有一所十分袖珍的小学,十来个孩子,一个老师……这两年,这个寨子常常会不经意地浮现出来,我就知道,我得去那里住一段时间了。

接近真相,接近儿童的本心

三月兔:

除了“采风”的体验,看得出阅读在你的写作中也很重要。读《纸窑》的时候,忽然想起你曾到处找那本《探秘——1000件不可思议的奇闻异事》,再联系到你的一些作品,如《等成一棵树》《你是我的妹》《戴面具的海》等,看起来你对于“非现实”的东西一直饶有兴趣。如果说以前你的作品中会有一些幻想笔法的运用,但还是小心谨慎,“幻想”的标签明显,在《纸窑》中,这样超现实的奇异事件直接进入孩子的生活,成为“现实之一种”,成为轰击他们内心的巨大力量。记得作家阎连科曾多次表达过一个作家的现实观对创作的影响,对你来说,在你的儿童文学写作中,你秉持怎样的“现实观”?

彭学军:

说到那本书,还得好好谢谢你呢。记得是聊天时顺嘴提了一句,你居然就从网上的旧书店买了来送我。那本书让故事有了一个新的走向和维度,大千世界的奇妙、神秘和无解,为“复活”的蝴蝶提供了某种模糊的可能性,增加了情节的现实感。

说到“现实观”,这个从没好好想过,只是觉得“现实”的对立面不应该是“虚幻”,因为现实并非铁板钉钉,你亲眼所见的现实也许只是幻象,而你以为的幻象其实是真实的存在。这样的相对和互文很有意思。我想,这样去认识世界会不会更容易接近真相,也更容易接近儿童的本心呢?

三月兔:

是的,开放和包容的心态可能可以让我们更接近宇宙的“真实”,也更契合兒童的认知模式。

不把超现实的现实当成“幻想”来写,一方面其吸引力更大了,另一方面其难度也更大了,《纸窑》中,借由一只被凝固而“复活”的蝴蝶,前后用晕染的手法,淡淡处理,没有过多着力,而是侧重在正视自我内心的暗黑心理,回归到“万物为我所用,我也应该珍视万物”“万物有灵”的观念上来,这样的写作尝试整体上给人一种新鲜好奇的感觉,除了王子民的心态变化有个别断层外,基本上是自然的、不突兀的存在。你觉得此类书写最大的难点是什么?

彭学军:

其实你已经感觉到了,最大的难点就是如何做到自然、不突兀。心理的变化,直至最后质的飞跃,一路的铺垫非常重要。如果铺垫不到一个恰到好处的点上,而用蛮力往上拽,读来就“磕巴”了,甚至会露出道德说教的嘴脸。你已经发现了“个别断层”,说明我做得还不到位,王子民的心理变化,如果再多几级“台阶”,读起来会更让人心悦诚服一些。沈从文说,得“贴着人物来写”,从容,不急不躁,才能水到渠成。可是,这真的很难,很考验作者功底的,我还得多修炼!

继续开掘,尝试有难度的书写

三月兔:

可能没有办法用“完美”来评判文学书写,不论是读者还是作家,都会被创作上的探索、尝试,被那些有难度的书写所吸引吧。

回到创作上来,对作家来说,两年只是一个很短的过程。记得两年前我们有过一次关于小说《传奇》的谈话,在《传奇》中,我们探讨了有关青少年阴暗心理的表达,如果说《传奇》是一次“郑重”的尝试,是在条分缕析成长路上人性中可能的“恶”的起心动念,《纸窑》则是一次理想意义上的修补:是在直面恶念之后的救赎。看起来这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表达区域,还会继续开掘吗?

彭学军:

总觉得于贫瘠不洁之处挣扎着开出来的小花,要比细瓷缸里净水养着的睡莲更让人动容一些。挣脱恶念的引诱和束缚,或是懵懂间恶念得逞后的成功救赎,当然,并不是每个孩子都会进入这样一段心理蜕变的幽暗轨道,可总有孩子会不慎坠入,孩子和陪伴孩子成长的成人都应该明白,这其实不是坏事。走出来了,会让人顿感阳光的明媚和心无芥蒂的美好,向善向美的信念也会更加茁壮吧?这个过程和创作的难度都是很迷人的,我想,今后应该还会继续开掘吧。

三月兔:

期待你在这个题材上的开掘不断出新,书写越来越自在从容。

除了题材之外,我依然很关心你的儿童小说中的“人”。在《传说》前后,你的创作主人公开始明显地从女生转向男生,去年的短篇小说集《向上生长的糖》里的八个短篇小说中大致有七篇主人公是男孩子,小长篇系列“男生不哭”,长篇《送你一座窑》等,主人公都是清一色的男孩子,一晃就有一大群男孩子了。你觉得今天对于男孩的书写把握与两三年前有什么不同?男孩子的哪些地方依然让你着迷?

彭学军:

对男孩书写的把握方面,我好像也没有太大的长进,还在不断努力中吧。两年前我们关于《传说》的对话中,我说过我对“故事”的迷恋,而男孩似乎比女孩更能成就我的故事,因为他们更有行动力,施展行动力的范围也更为宽广——男孩的行动力,是我最为看重的。很难想象女孩会爬到墙头上去(《浮桥边的汤木》),女孩会为抢火车皮里的树皮大打出手(《森林里的小火车》),女孩会翻山越岭出走一天一夜为旱了几十天的村子“求雨”(《男孩的雨》)……当然,男孩的故事里也有指向内心的部分,可“内心”得由外化的“行动”带出,故事才会好看。“内心”如果只在内心冲突着、演绎着,会影响故事的节奏感和畅快感,孩子读来会觉得有些“闷”吧——如此说来,大概还会有一群男孩的故事呢。

三月兔:

期待你的新故事,我们在时间的前面等着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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