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声音塑造各种人物

2019-09-10 07:22韩旭
旗帜文摘 2019年8期
关键词:老师

这话还要从郭曾蕊上中专学习音乐专业的最后一年说起。那年北京曲剧团的韩新民与魏金珠老师来到郭曾蕊所在的学校招生。郭曾蕊学习的是美声,在展示了自己的演唱后,两位老师都认为她的条件不错,建议她参加中国戏曲学院北京曲剧表演专业的招生考试。虽然此前郭曾蕊对北京曲剧一无所知,但她父亲一直酷爱京剧,她二爷爷又是专业丑角演员。家里人在得知郭曾蕊有机会学习北京曲剧时,都非常支持她。那么问题也接踵而至,郭曾蕊学习的是美声,其演唱方法与曲剧隔了没有十万里也有八千里,这时中专的声乐老师建议她准备一首民歌,因为民歌的唱法和曲剧较为类似。老师为她选了一首《母亲河》,这首歌让郭曾蕊记忆犹新。因为这是她头回学民歌、唱民歌,她坦言自己学得并不好,但她属于临场发挥型选手,最后入学考试,她唱得非常好。与此雷同的还有表演與身段科目的考试。为了这两门功课,郭曾蕊专门请了补习的老师,身段老师曾要求她必须来补课三次。但郭曾蕊就去了一次,剩下的内容自己在家领悟。最后这两门科目,也靠临场发挥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郭曾蕊进了中国戏曲学院曲剧班后,由孙砚琴老师开蒙,先学习单弦牌子曲。虽然郭曾蕊觉得牌子曲比美声的曲调要枯燥一些,但她还是学得非常刻苦,上课拿着录音机把老师讲的、唱的内容录下来,没事就戴着耳机听。只要一下课,她和其他同学就钻进练功房里苦练私功。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第一年郭曾蕊就拿到了专业成绩第一名。

当然,郭曾蕊的学习之路也并非坦途。因为她嗓音本来就宽亮,加之先学习的美声,发声习惯比较靠后,因此在上大学的时候,老师告诉她,她的条件非常适合唱老旦。老师的建议反而成了郭曾蕊的心结:我还这么年轻,这就开始唱老旦,那得唱到何年何月去啊!为了让自己能唱更多年轻的角色,上大二还没听过声乐课的郭曾蕊自己下私功,在没有老师指导的情况下改变发声方法,调嗓子发音往高里拔,能拔多高拔多高。结果不正确的发声方法,加之练得日久天长,就把嗓子伤了,声带唱出了小结。郭曾蕊觉得嗓子很难受,可马上到期末面临考试。她没有办法,找到校医院求助,让大夫帮她把期末考试对付过来。大夫给了郭曾蕊一片含激素的药,让她考试前20至40分钟把这片药吃了。郭曾蕊如法炮制,果然非常顺利地通过了期末考试,但声带也就此闭合不严,一直不能好转。

最后,家里人不得不带着郭曾蕊去中国音乐学院专门治疗嗓子的部门,吃药治疗,经过慢慢调理,她的嗓子才重新恢复了健康。“我想特别感谢中国戏曲学院的唐老师,他如今已经去世了。他是我们大三声乐课的老师,他的戏曲与声乐教学结合得极佳。他在我嗓子好了后,给我调嗓子,告诉我怎么正确地发声,拓宽了我嗓音的戏路,不再有一辈子只能唱老旦的后顾之忧。”郭曾蕊充满感激地说。

2003年,郭曾蕊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但甫到北京曲剧团,她就赶上了行业不景气。团里整个一年就排了一出戏,没能给新入团的年轻人安排什么锻炼的机会。郭曾蕊那时一个月的收入才800多块钱,她没有和家里人说过这些,她说工作上的事她从不带到家里。但她自己的内心,那一年是非常的纠结。眼前的现状与心中的愿景相去甚远,自己到底要不要坚持?她想到4年的学业荒废实在可惜,想到学了这门艺术后自己实在是喜爱它,它充满北京文化的魅力,实在割舍不下。她又想到上大学的时候,人艺的导演顾威老师曾对他们说过:“你们做好毕业后跑5年龙套的准备。”

这句话成了她坚持的期限,更成为她发展的力量。即便跑龙套,她也会多听多看,用心记下老先生们是怎么演出的:即便没戏可演,她也坚持每天练功,提高自己的艺术水平。机会总是偏爱有准备的人。后来郭曾蕊参演了《珍妃泪》中的珍妃与皇后两个角色AB组的演出。这两个角色,不论她饰演A组的珍妃,还是B组的皇后,都得到了全团的点赞。但最后汇报表演,她还是成为皇后的饰演者。但她并不气馁,她已开始向领衔主演的路上前进。到了曲剧团在长安大戏院举办“十出大戏”连演的2009年,郭曾蕊成为了其中两出戏的主演——《珍妃泪》饰演珍妃,《龙须沟》饰演程娘子。在这样大的舞台头回成为两出重头戏的主演,郭曾蕊的内心起初充满了紧张感。但当她登上舞台,这种紧张旋即消失了。郭曾蕊笑着说,毕竟有3岁就登台的底子在,从小就是“人来疯”类型的。上学的时候老师也这样评价她,平时吊儿郎当,但一考试能200%地发挥水平。

令郭曾蕊不再紧张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与之同台的都是北京曲剧的泰斗级老艺术家。跟郭曾蕊的珍妃配演慈禧太后的是甄莹老师,跟她的《龙须沟》程娘子配戏的则是张绍荣老师。此外,还有孙宁、赵国来等老一辈艺术家为郭曾蕊搭戏。

“和老一辈艺术家同台演出,他们给予了我很多的表演经验,从那一刻开始,我似乎知道戏真正该怎么演了。”郭曾蕊举例说,“甄莹老师年轻时演的珍妃,可以说是一个经典角色。她那回演出,特别在形体上、唱腔上、人物的情感上一点一点给我细说,从人物到心理,从行动到情感,她会告诉我她当初演到这里为什么会这么处理人物。我以前虽然技巧很纯熟,但并不会用。例如原先唱的时候,我总是铆着一个劲儿地唱,老师就告诉我该使劲儿的时候使劲儿,不该使劲儿的时候不要使劲儿。通过跟老师一起演出,我才发现自己那时太稚嫩了。”

再说郭曾蕊饰演《龙须沟》中的程娘子,又与带点程式化的清宫戏《珍妃泪》不同,《龙须沟》走的是现代戏纯生活化的路子。跟她配戏的张绍荣老师告诉她,在表演中,一定要接受对方的东西,多听多看多感受,了解对方的唱词,对方的情感,你才能够在角色之间产生互动关系。

谈到与老一辈艺术家同台的最大感受,郭曾蕊说:“原来在大学的舞台与同学合作,虽然很默契,但达不到心灵相通,没法做到互相直接的‘给与收’。但跟前辈老师们一起合作,这种‘给与收’非常自然,哪怕我说了一句台词没有说得那么到位,背后包含的潜台词并不充分,老师都能给我相应的反应,马上让我知道上一句自己表达的潜台词欠妥。”

打开了主演这扇大门后,郭曾蕊几乎饰演了北京曲剧所有类型的女性角色。她是《正红旗下》的白姥姥、《啼笑因缘》中的沈凤喜、《四世同堂》中的韵梅、《骆驼祥子》中的小福子、《北京人》中的曾文彩、《黄叶红楼》中的薛宝钗、《十不闲传奇》中的二姐、《方珍珠》中的方太太和《花落花又开》中的李春花……

因为郭曾蕊学过美声、唱过民歌,后又投入钟爱的曲剧牌子曲的怀抱,所以她嗓音条件宽厚甜亮、刚柔并济。这成为她以声音塑造各种女性角色的前提,例如《珍妃泪》中珍妃唱出来温婉甜美,到了《正红旗下》白姥姥一张口又变得苍劲古拙。“要成功塑造一个角色,一定要先塑造一个角色的声音。”郭曾蕊的口气斩钉截铁,但仍不失谦虚的补充说这是她个人的体会。

说到《正红旗下》白姥姥这个角色,当初是由苏志敏老师饰演。但因为她上了年纪,力有不逮,就退出了剧组。紧接着代替苏老师的演员,得知要饰演白姥姥这个角色后,哭着说:“我原来演的都是小姑娘,我怎么唱老太太呢?”于是,张绍荣老师找到郭曾蕊,把白姥姥的角色委派给她。郭曾蕊虽然之前没演过白姥姥,但是所有她参与过的戏,戏中所有女性角色的台词、唱腔、表演等等她都会。“即便不是自己演的角色,平时我也爱看她们演,爱听她们唱,我就喜欢这个。”郭曾蕊的解释简单明了。

除了以声音塑造人物,表演也同样不可忽视。郭曾蕊在接到一个人物后,会先熟读剧本,检索了解有关剧本和人物的大量背景资料,借此了解人物的历史、性格。然后按照当年顾威导演教课时叮嘱的,为剧中人物写小传。这是饰演一个角色必做的功课,当然还有一点,郭曾蕊一直刻骨铭心:“上大学时,开蒙老师孙砚琴告诉我们:演戏,先要学会做人,如果做人假,演的角色也显得假。所以我对待我的每一个角色都很真诚。”

2015年,郭曾蕊主演《十不闲传奇》中二姐一角儿。这个角色有一段传统的莲花落演唱。起先由团里的顾伯岳老师找来一段三四分钟的录音,郭曾蕊听这段录音是清唱,但听不出来唱者是男是女。这段录音由两个部分组成,但这两部分完全不像我们平时听的一首歌,在一个调上,很难将两部分连在一起。那时候郭曾蕊的老师就是录音机,她不停地听,并按照既有的词,比对录音一点一点死抠这段唱,仿佛一位考古学家复原一件文物一样,把这段莲花落复原完整。然后她唱给顾伯岳老师听,让他提出修改意见。

当然,这个剧中人物并不能站在原地干唱,她还得有表演动作,这样的创造就完全靠郭曾蕊自己了。她根据唱词,自己编排了表演动作。顾老师看完后赞叹有加,深感郭曾蕊创作的表演动作和唱词相得益彰。采访中郭曾蕊说,她创作时加入了传统戏曲的身段表演,她认为传统戏曲的身段程式化表演可以用,但曲剧演员一定要把这种程式化的身段化作自己的表演手段,懂得活用才行。

2017年,《十不闲传奇》获得了第十五届中国人口文化奖舞台艺术类特别奖,此奖因为只有一个名额,所以比一等奖的分量还重。当得知获奖的消息后,郭曾蕊非常激动,因为她刚刚生完孩子不久,接手这出戏对她体力、精力的要求都非常高。特别是角色最后连续的三段唱,第一段唱的调门极高,同时要求唱得唯美;第二段唱有悲有喜,情绪的波动极损演员的心力;第三段唱,就是传统的莲花落,导演张绍荣老师要求郭曾蕊能唱多高唱多高。另外,2017年,在第三届中国戏曲(黄河流域)红梅大赛总决赛中,郭曾蕊还荣获了表演奖银奖。可以说,2017年是郭曾蕊丰收的一年。

和大多数职业女性一样,郭曾蕊在团里诠释了各种女性角色,在家庭里也承担着哺育下一代的责任。“我是属于一种在家待不住的人。我在怀孕期间,没什么事,就挺着大肚子看他们演出。我妈那时就成为我的保镖,我要进剧场,特别是人多的地方,她就一直跟着我。”

团里的老师见到怀孕的郭曾蕊,就对她说:“你赶快生啊,还有个角色等着你回来演呢。”

郭曾蕊也是这样做的,因为太喜欢演戏,太喜欢舞台,刚休完产假的她,没有多休息一天,风风火火地又回到团里排戏。孩子如果需要吃奶,姥姥就把孩子带过来,天桥剧场的一间小屋就成了临时哺乳室。也正是由于排练的原因,郭曾蕊曾耽误孩子喂奶,两次造成自己堵奶后发烧40多度,其对演戏的着魔程度真可见一斑。

除了哺育自己的下一代,郭曾蕊也曾为北京曲剧的新苗做过园丁。2008年,郭曾蕊接到团长的电话,让她去中国戏曲学院,教08届的学生台词课。郭曾蕊心里打鼓,问团长自己行吗?团长说没事,还有周葆珍老师给你压阵呢。因为周老师原先就给郭曾蕊她们那届学生上过台词课,能和这样权威的老师合作,郭曾蕊算吃了定心丸。周老师先手把手地告诉郭曾蕊和另外一位代课老师,应该怎么去教孩子们,教学资料、教案怎么用。上课时,郭曾蕊也把自己当年学台词、表演的心得教给学生。

在教课的时候,郭曾蕊深深感到,也许是社会大环境变了,这届学生与他们当年那届比起来要浮躁一些。“我们那时候上学,就是一门心思地钻这个,下了课只要吃了晚饭,就去练功房。但我教的那届在下功夫上就差一点。”郭曾蕊介绍,她遇到的最大问题是学生不好好完成作业。她后来才知道,学生们临到交小品作业的时候,就互相询问,谁有小品,能给自己在小品中临时加个角色,以此偷懒。面对这么不端正的学习态度,郭曾蕊曾有一次在课堂上甩门而去。学生们也深感自己做得不对,一起把老师请了回来。

郭曾蕊现在回忆,他们毕竟还是孩子,还没有那么成熟的心智与自律。其实当这些孩子演集体小品的时候,总会让郭曾蕊感动,像他们自编自演的“地铁让座”“相亲大会”和文学改编小品“全家福”“大酒缸”。“从生活小品转到剧作小品的时候,这些孩子渐渐开始进入角色了,我感觉他们用心了。”郭曾蕊成就感满满地说,“现在这些学生已经成为团里的中流砥柱了。”

在聊过了教师的经历后,采访的问题很自然地涉及曲剧女演员的人才发展上。郭曾蕊在回答这个问题时不由得带出了一声苦笑:“像我们99届的女将,现在剩得不多。我教的03届学生,现在陆陆续续生孩子去了。可你要说团里缺女演员,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主要就可着我一个人累呗,大大小小的角色我都演。”

至于女演員人才的培养方面,郭曾蕊不假思索地回答:“目前需要重点培养的是,二路角色的女演员如何成长为一路角色。这得需要两方面的共同努力——一方面是团领导的演出安排,多给年轻人机会,让她们成熟;更重要是个人的努力。”郭曾蕊在采访最后说:“希望年轻的演员不要被社会的浮躁左右,能够真正踏实下来,把北京曲剧这门艺术发扬下去。”

(编辑·韩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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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纪事 2019年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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