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电影《卧虎藏龙》之美学空灵境界

董新妍

有学者将空灵与充实放在一起谈，有学者将空灵与意象放在一起谈，有学者将空灵与冲淡放在一起谈……古往今来，数不清的文人将空灵境界作为美学最高境界，但对其名词解释却难说清，所谓可意会而不可言传。清代著名戏曲家在《闲情偶寄》中提到：“行文不板实，一篇之内但有一二段空灵，此即可以填词之人也。”清代王韬在《幽梦影》中提到：“以飘忽之思，运空灵之笔。”

宗白华先生在《美学散步中》道出对空灵的认识：“艺术心灵的诞生，在人生忘我的一刹那，即美学上所谓“静照”。静照的起点在于空诸一切，心无挂碍，和世务暂时绝缘。”空灵美学和禅宗美学息息相关，佛家思想处处体现“空”的觉悟——《金刚经》：“一切有为法，皆为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心经》：“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 亦复如是。”;《华严经》：“犹如莲花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当然，空灵美学与儒、道两家亦相通，儒释道本有相融之处，儒家体现佛家的情操，道家体现佛家的围度，佛家比儒、道两家多了轮回一说。电影《卧虎藏龙》中蕴含着儒释道三家思想，故当谈及影片中的空灵美学问题时，不能完全将儒释道中蕴藏的空灵美分开讨论。下面，笔者将从空间意识、人物形象、主题内涵三个角度来分析此影片中空灵美的体现。

第一，空间意识。从叙事学的角度来看，不难发现，“打斗”、“追逐”的场面是极多的，这就说明这些片段是非常具有研究价值的：玉娇龙深夜盗取青冥剑时护院侍卫对其追逐以及俞秀莲与其追逐打斗;蔡九及其女儿、护院侍卫与碧眼狐狸的打斗，后来又加入李慕白与玉娇龙;玉娇龙深夜归还青龙剑时与李慕白的追逐打斗;在沙漠中玉娇龙与罗小虎的追逐打斗;玉娇龙化身男装行走江湖时与江湖人士的两次打斗;玉娇龙与俞秀莲在镖局大院中的打斗，李慕白与玉娇龙在竹林中的追逐打斗，每一场的画面空间都倾注了导演对美学的理解，它们有两个共同特点：线条流畅、虚实结合。

首先，线条流畅。这些场面非常干净，沒有参杂任何喧宾夺主的杂质。比如玉娇龙盗取青冥剑时与俞秀莲的追逐打斗。这一系列动作都是放在房瓦屋舍中进行的，场面是在安徽宏村取的景。这些建筑线条感非常强，不向西方画面讲究立体感、透视感，这些场面干净利落又意蕴无穷，将上下左右空间延伸到画外，留给人无限想像。如宗白华先生所言：“用心灵的俯仰的眼睛来看空间万象，我们的诗和画中所表现的空间意识，不是想那代表希腊空间感觉的有轮廓的立体雕像，不是像那表现埃及空间感的墓中的直线甬道，也不是那代表近代欧洲精神的伦勃朗的优化中渺茫无际追寻无着的深空，而是“俯仰自得”的节奏化的音乐化了的中国人的宇宙感。”

其次，虚实结合。玉娇龙和李慕白在竹林中追逐打斗的场面，清一色绿色竹子，饱和度高，色调鲜明，在整个过程中导演几乎全部用了特写尽头去表现，对细节的刻画可谓是淋漓尽致，自古以来梅兰竹菊深受中国文人雅士的喜爱，两人在竹林中时隐时现，将横纵进行拉伸，情景交融，突破了自然主义和形式主义，打斗中贯穿着一股“气”，空灵的“灵”就非常讲究气，所谓灵气，就是物我相融，达到一种悟空的境界。

第二，人物形象。玉娇龙、李慕白、俞秀莲、罗小虎是本片的主要人物。其中两位都死了——非寿终正寝。首先是李慕白，他死于碧眼狐狸的毒针，为了救玉娇龙而死，死前还在参道，他与俞秀莲相爱却不能在一起，两人之间始终以礼相待，他最后一口真气终于给了爱了一辈子的女人。接下来是玉娇龙，这是一个外阴内刚的人，追求自由，但这世界上是没有绝对自由的，当她经历红尘，终于可以获得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自由”之后，她反而陷入了另一种困境，从而陷入了生死的虚无主义，这是道家所致力突破的，玉娇龙最终无法突破生死上的虚无，从武当山上纵深一跃。在生死面前，所有的执着都是空无，所有欲望都将成为浮云。

第三，主题内涵。这部影片体现了儒释道三家思想。俞秀莲和李慕白虽然相爱，但是碍于道义、真诚没有在一起，这是儒家思想的体现。李慕白本身师承道家，他一出场就是从山上悟道下来，他对俞秀莲说：“这次静坐，我一度进入了一种很深的寂静，我的周围只有光，时间空间都不存在了，我似乎触到了师傅从未指点过的境地。”这种境界就是空灵的境界，是道家的空灵。他又说：“我并没有得到喜悦，相反的，却被一种寂灭的悲哀环绕。”空灵是讲究层次的，需要一步步升华，这不仅是审美的提升，更是悟道的过程。禅宗思想的体现是建立在儒、道两家的基础之上的，如果说儒家讲究的是控制欲望，道家讲究的是化解欲望，儒家讲究人际交往中的真诚，道家思想高于儒家思想，因为道家思想涉及到生死问题，禅宗更进一步，对生死作出了更多思考，其核心就是“空”。

空灵是可以超越时间空间限制的，是可以突破事物的，王国维先生提出“无我之境”与“有我之境”，在无我之中万物都不带有我的主观色彩，所以万物都是一体的，那么我也成了物，我和万物都是一体的，这就打破了时空。一个人内心的自我意识有多强，他就有多渺小，宇宙之间，除了自我，都是非我，所以只有忘我才能接近宇宙，突破自身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