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毛种马(长诗)

2019-09-10 07:22罗宾逊·杰弗斯远洋
散文诗世界 2019年4期
关键词:强尼母马加利

罗宾逊·杰弗斯 远洋

罗宾逊·杰弗斯(Robinson Jeffers,1887–1962),20世纪最有争议的美国诗人之一。1914年后一直住在加州蒙特雷海岸地区,离群索居,自建“岩屋”和“鹰塔”,成为当地著名景观。1924年发表《塔玛尔及其他诗篇》,一举成名。他先后出版22部诗集和2个剧本。主要作品还有:《把你的心献给鹰吧》(1934年)、《冬至及其他诗篇》(1935)、《诗选》(1939年)、对这太阳发火》(1941年)、《双斧及其他诗篇》(1948),《饥饿的原野》(1954年)等。曾改写希腊悲剧《美狄亚》(1947),半年内上演两百多场,轰动一时。

狗叫了;然后女人站在门口,听着

马蹄铁沿着陡峭的道路敲击石头

用黑围巾盖住她的头,走进小雨中;

她站在道路拐弯处。

一个外表高贵的女人;笔挺而健壮,如一座新塔;

容貌冷漠而阴郁

但雕刻成一种刚强的优雅;笔直鼻子有高高的鼻梁,

坚定的大眼睛,丰满的下巴,

红嘴唇;她只是四分之一印第安人;

二十一年以前,一个苏格兰水手在年轻的本地人——

西班牙人和印第安人的混血儿身上种植了她。

她出生时,他给她取名叫加利佛尼亚;

那就是她的名字;而后去了北方。

她听见

马蹄和车轮声临近,爬上陡峭的道路。

这头鹿皮母马,靠着胸毯,绕着潮湿的海岸

缓慢沉重地走进视野。

跟着是驾驶者苍白的脸;疲惫不堪的眼睛;

他们有过好运气。他扭歪地

坐在旧双轮马车的座位上,用一条长缰绳牵着

另一匹马,一匹杂色马,一匹大马,

它步态优美;看脖颈的隆起,是种马。

“你弄到了什么,强尼?”“马斯科瑞尔的种马。

现在是我的。昨晚我赢了他,我的运气非常好。”

他醉醺醺的,“现在该他们牵母马上这里来了。

我饲养这个家伙。而且我赚了钱,但我不会给你看。”

“强尼,你为我们的克莉斯婷买东西了吗?

过两天就是圣诞节了,强尼。”

“天啊,忘了。”他笑着回答。

“别告诉克莉斯婷这是圣诞节;也许过阵子

我给她东西。”加利佛尼亚转而说:

“我分享过你失败时的运气:

你曾经失去我,强尼,

记得吗?汤姆·戴尔就在这家里

占有我两个夜晚:其它时间我们一直挨饿:

现在你赢了,克莉斯婷将会有她的圣诞节。

我们分享你的运气,强尼。

你给我钱,明天我下蒙特雷去,给克莉斯婷

买礼物,晚上回来。后天圣诞节。”

“你弄湿了马车,”他咯咯笑着回答。

“给你钱。五块;十块;十二块。

你给强尼买两瓶黑麦威士忌。”

“好的。我明天去。”

他曾是一个流浪的

荷兰人;不老,但因为糟糕的生活而萎缩。

孩子克莉斯婷从他的种族里继承了蓝眼睛,

从他的生活继承了干瘪的前额;

她从屋门里注视她的父亲

蹒跚地走出马车,怀着无上敬意

把那匹种马,那强壮的家伙

牵到新牲口棚;把疲惫地喘息的鹿皮母马

留给他妻子解马具。

夜里暴风雨;在摇动的薄屋顶上,雨

像海洋在礁石上涌流汇合;一阵雷声

沿着狭窄的峽谷隆隆地

滚进卡梅尔山谷,然后消逝在西方;

克莉斯婷醒着,又害怕又惊奇;

她父亲却睡得太熟了,没受到惊动。

在这一年的黑暗中

黎明姗姗来迟,

稍后进入红杉林下峡谷裂缝;

加利佛尼亚在天亮前一个钟头

就已从床上滑下;那头鹿皮母马应该很累;

还有点大麦,可为什么强尼将要

把所有大麦都喂他的种马?他会这么做的。

她踮着脚尖走出房间。留下她的衣服,

她担心去穿衣服他就会醒来,

出门走进雨的黑暗中;

雨点又大又黑,而且冰冷,

穿过稀疏移动的雨点,赤脚下

潮湿的泥土却让她觉得愉悦。

马厩里也有一种令人愉悦的气味;轻轻地

走动着,用未穿衣服的身体的柔软曲线

轻轻地触摸着物件,令人愉悦。

她找到一只盒子,把它装满

芳香干燥的大麦,然后端到

旧畜栏。那小母马深深地叹息着

在围栏边,在潮湿的黑暗中;

加利佛尼亚在两棵红杉之间

返回到屋里,听见快乐的嘴巴

研磨谷物。强尼会介意

猪和小鸡。她走进屋时克莉斯婷

冲她喊了一声,但又在她的手臂下睡去。她

把湿睡衣放在椅背上,

溜进卧室拿她的衣服。床板嘎吱作响,

他醒了。她静静地站着,

听见他在床上翻身。当他静下来时

她弯腰穿鞋,他温柔地说,

“你在做什么?回床上来。”

“不早了,我要去蒙特雷,我得搭上车。”

“你先到床上来。我离家三天了。我给你钱。

我拿回钱那你在城里做什么?”

她急促地叹口气,到床前。

他伸着双手,感觉到

那冰凉的曲线和她两侧的坚硬,然后半举着手

抓住她湿湿的长发。

她忍耐着,并加快动作假装有欲望;

除了梦中之外,她很久没感觉到它了。

昨天醉酒让他疲软而吃力;

她看见了,难过地转过头去,

窗口呈现黎明的亮灰色;他静静拥抱着她,

停下来谈种马。

终于,她被准许穿衣服。明朗的日光

遍布陡峭的群山。

灰亮的云笼罩着红杉林;

冬日溪流响亮地歌唱;马车轮子

滑动在深深的烂泥里,研磨路边雨洗过的石头。

沿着山峦,泛着波纹的河流漫过浅滩。

你得固守石床:她认识柳树和桤木旁的路:

鹿皮母马在溪流中停下,

抖动着,水涌到蹄印上冲洗着她自己的颜色;

但加利佛尼亚双腿一蹁,拔脚上到马车座位上

在浑黄的水面上空扬起鞭子

驱车上路。

整个早晨云奔向北方

像一条河。中午云层增厚。

当加利佛尼亚迎着南风从蒙特雷回家

雨下得很大。

她从山麓眺望海边;红色光线

哭泣着日落,从洛博斯上空

流云的小号中,冬至的欧美西南。

黄昏很快来临,但疲惫的母马

比怕鞭子更怕道路。一英里又一英里慢腾腾的

灰色黄昏。

然后,骤然间,天黑了。

“克莉斯婷應该睡着了。这是圣诞节前夕。

这浅滩。那个白天的时辰今天早晨浪费了!”

她什么也看不见;她把缰绳搁在挡泥板上,

凭着车轮的绞紧和往下拉终于知道,

它们缠住了它。车轮在石头上的噪音,

马蹄的溅水声;一个声响的

世界;看不见;河水温和的轰隆声;

母马喷着响鼻,浸蘸着她的头,她知道,

去寻找立足处,在黑暗中,在溪流下面。

在看不见的杨柳的激情中

是肃静和海风的嘠吱声。

母马静静地站着;

女人对她叫喊;吝惜着鞭子,

因为一个错误的跳跃会失去浅滩的印迹。她站着。

“这孩子气的东西,” 加利佛尼亚想,

“在座位下:水会涌上地板”;

在溪水中间起身

她使座椅倾斜;拿起洋娃娃,上漆的木头小鸡,

羊毛熊,有许多图画的书,糖果盒:

她从座椅下把它们全取出来,颤抖着,

藏掖在衣服下,乳房周围,胳膊下;

那些硬纸板盒的边边角角

切割进柔软的肉;但用一条绳子做腰带

缠在肩膀周围

所有东西都绑紧了。母马静静地站着,

好像睡熟在溪水中间。然后加利佛尼亚

把一只手伸到溪流上空,

用手指触摸她的臀部;那结实、潮湿的凸面

颤抖如巨大心脏的跳动。

“你在等什么?”但那动物皮表的感觉

惊醒一个梦——它用危险的梦掩盖了

真实的危险。“为什么?因为种马般的水

要从溪流中冲出,那就是臀部绷紧的缘故,

他要上来把泡沫抛到一边,

空中的四蹄,踏碎我和服装,盘绕着

他的女人。”于是她挥出鞭子,

母马向前一跌。马车飘向一侧:

她离开地面了吗?浮游着?

不:在飞溅的波浪边。

这赶车的,仅仅凭着机敏的直觉,

抓住座椅的铁包边,感觉到力量,

而不是水的冰冷,盘绕着她的膝,

涌上她的腰部

遍及全身。她们掉头。母马转身逆流而上

而后翻滚着退进浅水区。

接着加利佛尼亚把头低垂到膝上,

什么也看不见,觉得危险,

并感到桤木枝残忍的重量,那下垂的

轻盈树叶擦过她弯曲的脖颈

像孩子的手指。母马从水中挣脱而出

在斜坡上面向浅滩站住。这女人

在车轮之间爬下来,走向她的头。

“可怜的朵拉,”她叫着她的名字,

“在那边,朵拉,平稳点,”

她在近旁引导她,尚有转身的余地,

马头朝向溪水温和的轰隆声。

她手脚并用地爬行,摸索到凹槽,

便把车轮挪进凹槽。“你能看见,朵拉。

我看不见。但这一回你会通过它。”

她爬进座椅,愤怒地喊道。

母马站着,她的两条前腿在水中。

她用鞭子拂了拂。母马沉重缓慢地

向前走了几步,停住了。

加利佛尼亚想到了祈祷:“亲爱的小耶稣,

亲爱的圣婴耶稣今晚出生,你的头

像银烛台一样闪闪发光。

我也有一个宝贝,唯一的女孩。

你走在哪里都有光。

亲爱的圣婴耶稣给我光吧。”

光涌流:玫瑰色,金色,昂贵的紫色,

像一面窗帘隐藏着浅滩。

溪水温和的轰隆声是羽翼的响声,

这天堂的扇子轻轻上升。

飘浮在光芒上的孩子有张婴儿脸,

但天使们有小鸟的头,鹰的头,

对这孩子俯身,在他周围编织着翅膀之网。

他胖乎乎的小手里握着

一条金眼小蛇,加利佛尼亚凭借下面的光芒

能清楚地看见

母马竖起的耳朵,一只黑色尖叉

映衬着闪耀的降临之光。

但它落下了;天堂之光

让可怜的朵拉害怕。她后退;摆动水,

几乎掀翻马车,又倒爬;

铁轮胎在卵石上响起来。

当时加利佛尼亚哭泣着在车轮之间爬。

她的湿衣服和包裹的玩具

用它们的重量把她往下拖拉;她脱掉斗篷

和衣裙,把宝贝的东西放进马车;

从座位下取出给强尼的威士忌;

都包裹在衣裙里,瓶子和玩具,

并把它们系成一捆,好吊在背上。

她给母马解下马具,对付肿胀的皮带

和湿透的带扣,弄痛手指。

她把包裹捆在肩膀上,绳索

交叉着她的乳房,然后上马。

她往上拉移到腰部,把它打好结,

赤裸的大腿夹住母马两侧,

裸露的肉贴着湿透的马肩隆,

然后用右手抓住马鬃,

卷成圈的缰绳在另一只手里。

“朵拉,圣婴给你光。”

那眩目的光芒盘绕着浅滩。

“可爱的圣婴耶稣给我们光。”

光的大瀑布和拉丁语的歌唱

穿过杨柳降临;母马喷着响鼻并高高耸起:

看不见的溪水的轰隆和咆哮声;

夜颤抖着展开像一面旗,随着闪光拍摄;

圣婴的脸在空中悬停;

水向上拍打着她的鞋和长袜直到赤裸的大腿;

并漫过它们,像一头野兽

舔她的腹部;母马游泳的蠕动和倾斜;

漂流、吮吸的水;令人眩目的光

在头上和身后,在前面不是一片微光,

而是在黑暗的咽喉中;前蹄的震动

敲击着河底,挣扎和浪涌抬高臀部。

她感觉到水从肩膀下面

离她流去;听见巨大的绷紧声和母马

呜咽似的喘息,听见马蹄铁在碎石上研磨。

当加利佛尼亚回到家,门口的狗嗅着她

没有吠叫;克莉斯婷和强尼

都睡熟了;她几个小时没睡,却生起火,

耐心地跪在火上方,

将买来的贵重礼物抻展成形、烘干,

迎接圣诞节的早晨。

她憎恨(她想)那细颈骄傲的种马。

他会把两大块胸部靠在围栏上,

他红褐色的眼睛闪着白月牙,

那时她曾赞美他,她为他的无用、不事劳役

却是强尼的虚荣心而憎恨他。

马匹太便宜以至无需繁殖。她想,

如果他能自由放牧,就会在光秃秃的山上

将棕红色马鬃抖动为一面旗。

一个男人

四月里牵上来一匹母马;

那时加利佛尼亚虽然想去观看,

却和克莉斯婷一起呆在屋里。那时这孩子

磨着妈妈给她多讲讲浅滩奇迹;

圣诞节前夕她带着礼物回家时

对小耶稣的祈祷;

那外貌,那光,那拉丁语的歌唱,

那羽翼和水的轰响,那闪闪发光的孩子,

在黑暗下面光辉灿烂的大瀑布。

“一个小婴儿,”克莉斯婷问,

“上帝是一个婴儿?”

“上帝的孩子。那是他的生日。

她妈妈叫玛丽:我们也向她祈祷:

上帝曾降临在她面前。他不是像你我一样

是人的孩子。上帝是他的父亲:

她是种马的妻子——我说了上帝的妻子什么呀,”

她带着哭腔说,把克莉斯婷举起放到一边,

在木地板上踱步。“她被称做

比任何女人更受祝福的。

她是那么善良,她被更多人热爱。”

“上帝住在她家附近吗?”

“他住在至高无上的地方,

在星星之上;他在天空

光秃秃的蓝山上延伸。”在她的脑海

一幅画闪现,棕红色的马鬃抖开为一面旗

在光秃秃的山上,而她赶紧说,

“他更像一个手中握着太阳的伟人。”

她的心思让她说谎话,“但没有人

知道,只有闪光和力量。力量,恐怖,

燃烧的火遍及她全身……”

“她被烧死了吗,妈妈?”

“她是那么善良可爱,她是小耶稣的妈妈。

如果你善良,没有什么东西会伤害你。”

“她想过什么?”

“她爱,她不害怕蹄脚——

那创造群山、太阳、月亮、大海

和大红杉林的双手,那可怕的力量,

她不假思索地给了她自己。”

“你只看见婴儿,妈妈?”

“是的,还有他身边的天使,

黑色河流上空巨大而狂野的光輝。”

她三次走到门口,三次返回,

而此刻曾三次垂落在门把手的手,

做出动作又停下,扭动着

孩子衣裙上的布,那是她自己缝补的。

“啊啊,我扯破了它。”

她敲了敲孩子的头,然后猛地抱住她,

这金发碧眼的小孩子病弱的身体。

强尼进来,

他的脸红了,好像他曾站在

火炉边,他的眼睛欢喜。

“干完了,”他说,

带着恶意看着克莉斯婷。

“我跟吉姆·卡里尔下山谷去;

欠我五元,我向他要十五,

他在口袋里掏出十块。

大牧场有葡萄,也许我可以获得

替代还钱的一桶红酒。明天回来。

明天夜里我告诉你,嗯,吉姆,”

他耸耸肩膀笑道,“我说明天晚上

我给她看那红色的家伙怎样起作用,

那个大家伙。在我回家时。”

她无言以对,站立

在门前面,握着她女儿的小手,

在红杉之间的阳光小径上,

这会儿强尼把鹿皮母马系在运货马车后,

并拿来鞍和缰绳,把它们甩到座位下。

吉姆·卡里尔的母马,那枣色马,低头

站着,慢慢挪动步子,那男人

对她笑着喊叫着;在铁箍的车轮的噪音

从石头上消逝后,还可以听见他们

沿着那陡峭的道路的声音。接着有人

也许会听见高高的红杉树里风的肃静,

四月小溪的叮咚声,在山谷深处。

人性

是这物种的开端;我说

人性是要放弃的模具,是要突破的

外壳,是在火中破碎的煤,

是被分离的原子。

悲剧毁坏男人的脸,白色的火

从它飞出;视力使他愚蠢

超出他的极限,欲望使他超出他的极限,

反常的罪行,无人性的科学,

面具里狭小的眼睛;跳过自然的重重墙壁的狂热爱情,

野蛮的栅栏撑竿跳运动员技术,

遥远群星的无用智力,旋转的群魔

制造原子的模糊知识,

这些打破,这些刺穿,这些崇拜,用狂热的声音

赞美他们的上帝:不是用人的形状

他为这赞美提供证据,他赤裸的闪电般

走在死灭的太平洋上,那花边是一轮轮带着行星的太阳,

带着电子的原子核:在这个宇宙里

人性是什么?对于他,最后

最小污点的一痕在溶液沉淀物里;对于它自己,

是要脱离的模具,是火中破碎的

煤,是被分离的原子。

孩子

睡着之后,在

美洲豹般有脚的夜晚

溜向海洋之后,加利佛尼亚把灯焰

调到最小,从屋里悄悄走出来。

她感动得叹息,像放纵的火,在门口

光滑的地板上忽前忽后。

她听见夜风沿着山谷吹动,

像晴空下管道里的气流

嗖嗖响,摇荡在红杉林里;她听见

四月小溪在山谷深处的叮咚声。

再见,夜晚,遗留在她鼻孔里的

马儿们的气味;夜

泛白到那座光秃秃的山;河边漂浮的

一群土狼对着月光悲哀地嗥叫;

于是加利佛尼亚跑进旧畜栏,这空荡蕩的地方

他们拴着鹿皮母马,

倾下身,在围栏上擦伤她的乳房,觉得天空

泛白。当月亮站在那座山上空

她偷偷溜进屋里。孩子安静地呼吸。

她自己:要睡吗?

她曾在圣诞节的夜里看见基督。

群山闪闪发光,敞向四月月亮的

庞大的夜:空荡荡,空荡荡,

是光秃群山的巨大圆背吗?

即使有人要居高临下,

也不可能是天父本人

被人看见沉思着他的夜,翘着腿,手托下巴,

蹲在最后的穹顶上?更像是

跃过群山,在光秃秃的群山上

将棕红色的马鬃抖动为一面旗。她吹灭灯。

当她来到门口,每根肉体纤维随着晕眩

颤栗;疲乏无力,要徒步走进

那山峦的光辉中,太高,太高了……

一个男人可憎的脸夺去

她本可能使用的力量,畜栏空荡荡。

狗跟着她,她抓住他的项圈,

默默地用力把他拉回家门,

把他拴在屋里。

门外亮如白昼,

她毫不踌躇地沿着小路加快脚步,

穿过扭曲的橡树丛的暗影,

走向山下海湾开阔地。那有着黑暗力量的

种马听见她来临;她听见他

从鼻空里呼出闪亮的空气,她看见他

在月光的白湖上

像一头狮子顺着木栅栏移动,抖动着

巨大鬃毛般的夜晚;他的芳香飘向她;

她靠在栅栏上;他拖着脚离开栅栏,

蹄子在被践踏的土壤里发出轻微的轰隆声。

野蛮的爱曾践踏它,他跟陌生人的角力,白天的羞耻

曾将它踏进泥潭并踩得粉碎,

当沉重的球关节使柔软的两侧绷紧时。

“哦,如果我能承受你!如果我有力量。

哦,伟大的上帝曾降临到玛丽跟前,

你轻轻地来了。但我将骑着他

进山,如果他抛下我,如果他践踏我,不正是

我的要忍受死亡的

欲望?”她攀爬栅栏,把她的身体压到

围栏上,像发烧一样颤抖,

然后在里面掉落在柔软的地面。

他既没有用他的牙齿恐吓她,

也没有由于她的到来逃走,

她的手温柔地举到那昂扬的头上,

她抓住挂在抖动的链子下的

马笼头带子。她从那高昂、绷紧的

颈脖上解开缰绳,

而那拱形那风暴云般的鬃毛

悬挂着活生生的黑暗。

他站立着;她把她的乳房压碎

在那结实的肩膀上,一只胳膊越过马肩隆,另一只

在他的喉咙肉块下,并咕哝着

像一只山鸽,“要是我能够承受你。”

没门,无助,物种的鸿沟。

她咕哝道,“来,我们跑上山吧。

啊,多美,多美,”把他往门口牵,

将地上的栅栏都扯动了。他

向下一甩头

去嗅栅栏;他站住时,她抓住鬃毛和马肩隆

以突然的全身挛缩

和她轻盈身体的力量,跳起来,猛地贴紧,就

被骑上了。以前他被骑过;他不曾反抗这身体的

重量,而是像石头落下一样飞跑;

从山坡摔到月镜似的溪流里

倒伏在他的脖颈

她感觉到一棵七叶树的枝条飞过她,看见

墙似的矮栎树

终结她的世界: 但他在那里掉转,纠缠的树枝

擦过她的右膝,巨大的斜肩

费力地爬坡,向上,向上,那清澈的山。欲望

第一次涌现时

曾在她体内熄灭,那降落像死亡,但此刻它复活了,

她感觉到两腿之间那巨大引擎的劳动,

那运转的肌肉,那猛烈的迅捷,

她乘坐着这世界的野蛮而销魂的力量。

跨过灌木丛,他掉头向东,

小跑着;现在他终于感觉到缰绳,当她

拉它时;她向上牵引着他;

他站住,在巨大的拱形、骄傲的山峦上,

那沉寂的骷髅地,吃草。一片矮小的橡树林

登上了另一道山坡——那是从远处不知名的峡谷里

延伸出来的;它最后一片被风击倒的灌木丛

爬到这高处,而加利福尼亚从绑在

他身上的底座滑下。然后站住,

颤抖着。月光庞大的胶片

从高处尾随而落。空间,焦虑的白,广阔无垠。

远方不可思议的,是闪闪发光的海洋

轻如一片薄雾,绕着岩脊和可疑世界的尽头。

一缕缕蒸汽隐约闪现,一点点

黑暗在远处海图上在脚下作为森林

和山谷的象征;但空气是元素,月亮——

是浸透的弧光灯和空气的尖顶。

这里偏僻,这里

骷髅地上,没有意识到任何事物

除了可能的上帝和割短的草,无证人,无眼睛

除了那现在残缺、昔日丰满的月亮。

两个活物在闪亮的山上,女人和种马,她面朝他

跪着,断断续续地膜拜着。

他啮割着青草,挪动着蹄子,间或

抬起长头远眺世界,

安静而有力。

她大声祈祷,“啊,上帝,

我不够好,啊,恐惧,啊,力量,

我浑身脏污。强尼和其他男人

已经拥有过我了,啊,干净的力量!

我在这里,”她说,倒在他跟前,

爬向他的蹄子。她躺了半晌,似乎睡着了,

在四蹄所及的范围内,啜泣着。他避开

她的头和俯卧的身体。他先是退后;但稍后

采摘生长在她肩旁的青草。

那黝黑的小脑袋在他的鼻孔下:一颗小圆石头,

散发着人的气味,从头上长出来的

黑发的气味:那把光关闭在里面的

脑壳:任何眼睛都不可能知道

什么颤动并闪耀在头颅的骨缝下,

或一个装满闪电的脑壳里

——它曾经害怕杂毛的力量,害怕他挣断链子,

嘶鸣着,奔向山谷。

原子

打破界限,

原子核之于太阳,电子之于行星,

由于辨认而不是祈祷,相等的自我,

整体之于整体,不进入也不接受进入的

微观世界,更平等,更完全,

更难以置信地结合于

另一极和巨大;同一性的热情感知……

火吐出活物和象征的

同时,种族神话在其中形成

并溶化,人类的幽灵主宰者们

没有生命,却比生出它们的东西更真实,

无形,形成它們的形状:

神经和肉体遵循影子似的,肢体和众生

影子似的,这些影子留存,这些影子

对于寺庙,对于教堂,对于劳动与战争,

幻觉与梦是奉献:

出自黑发覆盖下小圆石头里的火中,

一个被钉十字架的人在极度痛苦中翻滚起来;

一个女人被巨大的畜牲覆盖,

在群星被网住的鬃毛中,

太阳和月亮是他的眼球,

在无法忍受的强暴中微笑着,她的咽喉

因风暴而肿胀,伸展的嘴唇上

血斑闪闪发光;一个女人——不,

一片黑暗的水,被闪电的喷射劈开,

而在一个季节后,从沟槽的水里漂浮出什么,

一只小船,一条鱼,一个火球?

它曾有翅膀,这造物,

曾逆着闪电的喷泉飞翔,燃烧殆尽,

从黑云里落向深不可测的水……

活物和象征,火的王车易位,在她脑海中上演;

但白色的火是精华,

是黑发覆盖下骨骼的小圆石头壳里的燃烧,

在山顶上,躺在蹄脚旁。

她终于起身,解开缰绳;她牵着种马走;

两个活物,女人和种马,

走下山丘圆顶的空寂,

在月光的大瀑布下。

第二天晚上有月亮穿云。傍晚

强尼喝得半醉回家了,加利佛尼亚

多年来早已了解他,既不爱也不嫌恶

今晚却恨他让孩子克莉斯婷

过了就寝时间还在灯下玩了几小时;

最后终于在地板上睡着了

挨着狗;强尼就说:“把她放到床上去。”

她把孩子紧抱在胸前,放进

另一个房间,盖上毛毯。

窗口泛白,月亮升起。

这位妈妈在孩子身边躺下,但片刻之后

强尼站在门廊里,“来喝酒。”

他挂在马鞍上带回家两壶酒,

预支了种马的劳役;一只大酒罐

在桌上,加利佛尼亚伤心地来了,

喝空她的杯子。是威士忌,她想,

会让他醉成烂泥;这淡红酒……

“我们有一个美好的夜晚,”他笑道,

倒酒。“再来一杯,我就让你看看

这红家伙起什么作用。”她挪向家门

他的眼睛跟随着她,杯子满了,

然后这红色液体流满桌面。当它

敲击地板时,他听见了,

看看。“谁捅了猪?”他愚蠢地

咕哝道,“这里有血,有血,”

在灯下红湖里拖着他的手指。当他

看着嘎吱响的门时,她已溜到门外,

而他,嘴巴歪得像法翁 ——想象着

在庄严的红杉树下的追逐,那喘着气、

不反抗的受害者在黑暗角落被逮住。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去门外

进入月光斑驳的巷道。万籁阒寂,

只有四月溪流的潺潺声。

“嗨,布鲁诺,”他喊道,

“找她。布鲁诺,去找她。”

狗有点明白之后,

去寻找,男人跟随着。

当蜷缩在房屋上方

一丛栎树旁的加利佛尼亚

听见他们走近,她冲向

宽敞的山坡,跑下山。狗贴着她的脚跟

吠叫着,很高兴玩这个游戏,强尼

默默地跟随着。她跑到新畜栏,看见

种马

像头狮子沿着栅栏的木板移动,

那黝黑、拱曲的脖颈

摇晃着夜幕般的

巨大鬃毛;她倒伏在地,在栅栏下

翻滚,他的蹄脚后退着

在柔软的土壤里发出沉闷的雷鸣。她

站在畜欄中间,喘着气,但强尼

停在栅栏边。狗从下面跑过来,盯着

种马移动,女人静静地站着,

在这畜牲后张牙舞爪,用龇着白牙的佯攻和猛冲。

强尼看见了可怕的黑暗的力量,

避开狗,他爬过栅栏。

孩子克莉斯婷醒了,当他妈妈留下她

她躺着,在半梦半醒的梦中,看见

海洋从西边涌上来

淹没世界,她透过清澈的海水向上看着

红杉树顶。她听见门嘎吱响

房屋空荡荡;她的心抖动她的身体,

在床上坐起来,她听见狗叫,

爬向光,那嘎吱响的门下微微

闪亮的光。她打开门,房间空荡荡,

桌面是灯下的一滩红湖。那颜色

对她来说很可怕;

她曾看见红色的液体从一头郊狼的鼻口滴落

那是她父亲一天在山上射杀的

并把他放在马鞍上载回家:她看着墙架上的

来复枪:它不曾被移动:

她跑向门口,狗正在吠叫,月亮

照耀:凭气味她知道了是酒

但那颜色让她害怕,空荡荡的房屋让她害怕,

她跟着狗友善的声音在月光的

白色巷道上下山。她在大马栏里看见,

在山的可靠的肩膀上,

白色上的黑色,那畜牲的黑暗的力量,

那狗舞动着的皮毛,还有两个人。

一个逃跑,一个跟随;大的一个气势汹汹,暴跳着;

一个倒在他的前蹄下。她听见她妈妈

尖叫:她不假思索地跑向房屋,她把一把椅子拖过

红池塘,爬向来复枪,

从墙上拿下来,用力把它拖出门,

下山坡,在猛烈的重量下

啜泣着。她妈妈站在畜栏旁,她把枪

交给她。

在另一边

狗扑闪着向前猛冲的种马;在空地中央

那男人,慢慢移动着,像一只受伤的蠕虫

爬行着,一寸寸地朝栅栏拖着他的身体。

接着加利佛尼亚把来复枪

架在顶栏杆上,毫不迟疑,毫不犹豫,

瞄准狗跳跃着的身体,当它站住时,开火了。

它猛咬、翻滚,一动不动地躺下。

“啊,妈妈你射了布鲁诺!”

“在月光里我看不清!”她静静地答道。

她站着,观看着,把来复枪托拄在地上。

种马转动着,从他的苦恼中得救了,

男人挫败地蹲下,哭成一只瘦小尖刻的鸟叫声,

那杂色马雷鸣般

打击着;蹄脚没有留下活的东西,

残余的只有撕碎的牙齿。

“啊,妈妈,射击,射击!”然而加利佛尼亚

站着,小心翼翼地观望着,直到那畜牲

咽下他所有的狂怒

把脖颈伸展到极限,昂着头,

从牙齿里缩回上唇,哈欠这可憎的

厌恶,掠过并非一个男人

而是月亮似的地球上一个污点:于是加利佛尼亚

凭着模糊的人类忠诚

举起来复枪。她大脑的每个单独的神经细胞

燃烧着从天空落下的星星

哭喊在她心中:她开火三次

在斜向一边起皱的臀部前,前腿硬挺着,

那美的力量跌落到尘土:然后她转向

她的小女儿,这戴着面具的女人

杀死了上帝。夜风改向,溅出的酒味

从屋里飘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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