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只有一个

2019-09-10 06:59于欣欣
青年生活 2019年29期
关键词:珊珊青蛇白蛇

于欣欣

真相只有一个

青蛇爱上白蛇,不能娶她,遂变成女儿身,一辈子伺候她。

----题记

《白蛇》,严歌苓用独特的分视角写作方法,提供给读者三个版本:官方版本,民间版本,和不为人知的版本。三个版本无论从语言风格还是故事内容都风格迥异,而正是这三个互不相同甚至互不相通的侧面讲述,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白蛇》,缘取《白蛇传》,主人公孙丽坤与徐群山的爱恋,就像白蛇和青蛇的撕扯纠缠——理不清,剪还乱。

官方版本

孙丽坤,“省歌舞剧院主要演员”,曾拿过多项大奖,与榨菜、五粮液并列S省三大名特产,但因为作风问题——参加国际大赛时与捷克舞伴发生关系,被定案为“资产阶级腐朽分子、国际特务嫌疑、反革命美女蛇”,关押在仓库接受审查。徐群山呢?“根据孙丽坤专案人员揭发”,徐群山自称“中央宣传部特别专案组”特派员,专程来调查孙的案情。后来,官方发现徐跟孙搞不正当男女关系,情节严重,导致孙精神分裂,于是深入调查此人背景,却发现,根本就不存在“徐群山”这个人,只有个“徐群珊”,还是个女孩。一年后,孙丽坤康复,并被最终平反,徐群山一事无人再提,“前舞蹈家”孙丽坤也有了未婚夫,开始了“第二度青春”。

再来看看民间版本。“实际上那个红极一时的孙丽坤是个国际大破鞋”,“她那水蛇腰三两下就把男人缠上了床”,可“孙丽坤一发胖就成了个普通女人”,她的膀子白得像粉蒸肉,“屁股也是大大方方撅起上面能开一桌饭”;她三两句就呛走了爬上窗偷看她的民工,可为了向他们讨烟抽,又不惜在“众目之下赫赫然竖将起来”她那笔直粗壮如白蟒的腿。而徐群山,一出场便是个“很不同的人”,一身旧黄呢子军装,背微陀,“有双女性的清朗眼睛”,骑辆铮亮油黑的飞鸽跑车。他来了工地就站在孙丽坤的窗下向上望,一连几天,固定的姿势,固定的时间, “建筑工觉得青年的姿式让他们想起一手不淫荡的歌——《毛主席走遍祖国大地》”。孙徐二人第二次见面时,“青年这天和孙丽坤的目光相碰了。如同曲折狭窄的山路上两队车灯相碰一样,都预感到有翻下公路坠入深渊的危险,但他俩互不相让,都不熄灯,坠入深渊就坠入深渊。”随后一个多月,青年天天下午来看孙,两人呆在屋里,插着门,甚至门缝都用报纸堵上了;后来有一天他把她带走了,结果之后不久孙就住进了精神病院。看守她的女娃们似乎看得很透彻——她就是给人玩弄了嘛,“惨就惨在孙丽坤这回动真心了…名也莫得了,家也莫得了,架子就更莫得了…(她)什么都给出去了,给了个玩弄她的人”。后来听说孙丽坤的病床前总有个叫徐群珊的女孩来探望,群众们又开始猜测,“这个珊珊说不定是男扮女装!”,几个精神病人以疯卖疯把珊珊好一阵抓摸,发现确实是个女的,便对此再没了兴趣。

在不为人知的版本里,有两篇小文貌似徐群珊的日记,一篇摘自她十一二岁时,一篇则是插队后不久,大概十九二十。文中表达了她幼时第一次看孙丽坤舞蹈后,对其疯狂的迷恋,还隐约提到了对自己性别的怀疑、性取向的不确定。看到这时,聪明的读者应该已经猜到了真相:徐群山正是徐群珊。是她装成男人吗?不如说,那个男人才是她应该的样子。“从小酷爱剪短发,酷爱哥哥们穿剩的衣服…一个纯粹的女孩子又傻又乏味。”从小时候第一次看过孙丽坤的舞蹈,徐群珊就疯狂的爱上了这舞蹈的身体,“跟走火入魔差不多”;事隔十年,她再次走到孙的窗下,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她每天来,看孙丽坤跳舞,在拉着窗帘的小屋里。她再也不能自拔,最后决定带孙丽坤走。孙丽坤面对这个“男人”,没有任何抵抗力,“他”是她心中唯一一块“好地方”了。她爱“他”的剑眉,爱“他”的轻咳,爱“他”推帽子时候的动作,爱“他”烦躁的指尖;为了取悦“他”, 她每晚都会偷偷起床练功,身子一点点恢复到了十九岁的模样;“他从来不像任何她经历过的男人那样浑身散发刺鼻的欲望,”可她看不透“他”,“他”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调查她?为什么看她舞蹈?当最后一天徐群山带她进了那个宾馆,她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准备献出自己,准备接受真相——真相,却是这个男人是个女人。“她苦思什么是两个相同肉体厮磨的结果。没有结果。”她对着变成女儿身的徐群珊说:她玩弄了她。在这样的折磨中,孙住进了医院。珊珊被反扭的天性,似乎被孙那一口啐又扭转了回来,她开始天天出现在孙的床榻,守候她,伺候她,“青蛇爱上白蛇,不能娶她,遂变成女儿身,一辈子伺候她。”最后,两人都不再怀疑对对方的爱,而最后的最后,两个人也都各自嫁作他人妇,回归了正常的生活。

他们只希望给“日理万机的周总理”的秘书一个交待,交代清楚孙丽坤的问题,注意好孙丽坤的治疗别给省里“千百万老百姓”丢了面子。至于孙丽坤到底精神受了多大刺激,孙丽坤生活是否幸福,孙丽坤根徐群山的关系具体如何——官方不感兴趣,确切说,只要周总理的秘书不感兴趣,他们就不感兴趣。而所谓的调查,从来跟真相无关,只要能交代了上级,就一切万事大吉。

民间,不必要。地头上的民工要的是什么?看守所的女娃要的是什么?是孙丽坤的感情故事?是徐群山的身世背景?是整个事的来龙去脉?不,都不是,他们要的,只是茶余饭后意淫的谈资。徐群山跟孙丽坤到底在屋里做什么?——肯定是搞腐化!徐群山把孫丽坤带走是去干什么?——一定是搞腐化!那个叫姗姗的女孩天天跟孙丽坤在小树林里干什么?——难道是搞腐化?扒了看个究竟,原来是个女娃,所有的人都兴趣索然失望连连——“女人和女人有什么看头?”那,什么是“看头”?——搞腐化!孙丽坤,在他们眼中不是真实的人,那个小青年,也不是真实的人,他们是活在戏中的人,他们的故事,可以用来猜测、琢磨、甚至争执——但他们要的不是真相,就像一开头两个民工争论孙丽坤床下养的到底是一只花蟒还是一只白蟒的时候,孙丽坤窜出一旁插了嘴“花蟒,才乖呢!”大家一下愣了神,感觉“怪失望”。所以真不真相,有什么稀罕?

官方、民间都不想要,那孙丽坤总想要到真相吧?对,她想要,她迫切地想知道这个“男人”的企图,这个“男人”的隐瞒。她渴望与这个“男人”永久的结合,渴望一生一世的厮守,但她也隐约知觉这是痴心妄想,甚至能看到“它被粉碎的前景,全身的毛孔都含有那直觉”。在“她的半生半世中,没有任何事实存在真相——舞蹈的真切在于缺乏真相。”她渴望它,却又畏惧它。最终,真相随着扣子一颗一颗解(揭)开了——而这真相,却不是她想要的。

如果说谁从始至终最清楚明了一切真相,那么,就是徐群珊了。她知道自己的性倾向不明,而选择了放纵;她大胆的追逐孙丽坤,利用她的弱点,将其玩弄于股掌之上;不,不是玩弄——她是真心真意的付出,可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对她是男女之爱?还是超越这一切的更高情感?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包了一层毛选书皮的外国名著,什么是真相?那个重要吗?只有那爱,是她唯一确信无疑的真实存在。

最后,剩下了掌握着三个版本的读者——“真相应该掌握在我们手中吧!”这字里行间,作者给出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也许,设定孙丽坤的身份为舞者,就是想模糊“真相”这个概念。纵观全文,那放道具的仓库就是舞台的布景,孙徐这两只白蛇青蛇轮番上演,在扑朔迷离中,演绎出一幕传统又现代的爱情的悲喜剧。

真相只有一个?

答案不止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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