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钱

杨德平

七月的中午，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似乎要把蓄积已久的热量一次性释放出来。道路两旁的树木，全都被那近乎白色的阳光照射得垂头丧气。昔日里，无比喧闹的王家旮旯里，此刻静得只听见从不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知了的感叹声。

一向勤于奔波，以包小工程发了家的大虎，这阵子也正袒胸露乳地躺在沙发上，手中扇动着一把大扇子，好像丝毫没有半点想要出去“吃烧烤”的意思。桂香锁上商店的大门，气咻咻地跑进屋，问大虎：“老二女人今早从梯子上掉下来，把腿子摔断了，这会儿正在医院呢，你知道不？”

大虎突然如同触电般猛地一下从沙发上翻起来，两眼直盯着老婆：“啊？你听谁说的，严重不？那我到医院看看去？”

“给，把这二百块钱拿上赶快去吧！你想，老二现在这么困难，两个娃娃也正是用钱的时候，再发生上这么个事，待会儿肯定会又跑过来向我们借钱。所以，我劝你还是趁早打发给他二三百，先封住他的嘴，免得他又跑过来，一开口就是借钱。”桂香说着，从自己的包里随意抽出了两张崭新的百元大钞来，递给大虎。

大虎一声没吭地接过钱，顺手从茶几上拿起那包烟，抽出一根来，点着了，插到嘴里，穿好衣服，磨磨蹭蹭准备出门的时候，只见二虎跌跌撞撞地闯开了家门，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哭丧着脸说：“哥，驴日的个嫁汉女人，今早往房顶上放东西时，不小心从梯子上掉下来，把腿子摔断了，刚刚医院确诊后，说是粉碎性骨折，得动手术，实在没办法，我想……向你们再借两千块钱……”

大虎说：“知道了，你看我这不正准备到医院看看去呢！钱吗……”大虎不知道该怎么回绝自家兄弟。如今的大虎，拿出两千块钱来，那还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可是，这两千块钱一旦出手，有可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就这两年来，大虎已陆陆续续地借给二虎的钱，合计起来，五个两千都不止了，可一直未曾见二虎还上一分。大虎一想到这些钱，就立马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他二爹呀，不是我们不帮你，最近我们也实在是有点紧张。上次交工的那个活，账到现在都还没有算，最近接的这个嘛，目前为止，连一分钱的预付款都没打。唉，实在没办法，你们家老大就只好到银行里面贷得款来进材料。在银行里面贷款，你算……光……光这一天的利息，就得多少钱呀……”桂香不容分说地抢过话头，三两分钟内话说了一堆。

“哥、嫂子，我也是火烧眉毛了，你们就再帮我一次吧，等这两天，我把外面的一点账算回来，一定会还给你们的……”二虎低声下气地央求到。

“噢，我这里还有三百块钱，原本是打算给文文买衣服的，要不你就先拿去应应急吧，毕竟事情要紧。”桂香说着，叫女儿文文从里屋拿出三百块钱，递给二虎。

“那……那我先走了……”二虎一抹眼泪，斜歪着身子迈出了大虎家的门槛。

打发走了二虎，桂香拿起商店门上的钥匙，正准备往出走的时候，只见“时尚休闲”专卖店的老板七斤，挺着啤酒大肚，迈着八字大步，不紧不慢地迎面走了过来。

“哟，徐总呀！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你给吹这来了？快……快……屋里坐！我去给咱泡茶！”桂香说着，走进屋里去，不一会儿工夫，就端来了芳香扑鼻的上等茉莉清。

七斤笑嘻嘻地坐到沙发上，掏出了两支烟来，递给大虎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

“哎哟，徐总！听说你最近特别忙么，怎么这阵子突然有空到我这来了？”大虎赶紧接过那根“中华”，有点不解地问。

“七斤端起杯子，抿了两口茶说：“唉，这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么。直说吧，最近手头有点紧，这阵子跑过来，是打算向你们借点钱用。”

“哎呦，开什么国际玩笑呀徐总，谁不知道你是咱们村数一数二的大老板呢，还用得着向我们借钱！你就赶快别再挖苦人了吧。”桂香有点不以为信。

“真的，不是开玩笑！上次进的那批货，有好多都积压了下来，看来这下是卖不动了，所以我又订了一批比较时尚一点的新款式。眼看就要领货呢，可到现在，手头的钱都还没凑够，情急之下，就只好这阵子专程跑过来，向你们求助了。”七斤神情变得异样的严肃了起来。

“什么！好多货都积压了下来，那你打算怎么处理……你看有没有我家文文能穿的……要不给我便宜点，我来帮你处理两件？”桂香看似有点开玩笑地说。

“嘿嘿，咱们之间嘛，还说什么便不便宜的话呢。倘若真需要，哪天有时间了，带孩子一起去店里挑，看孩子喜歡哪件，就直接拿过来穿行了。”七斤显然已经明白了桂香的意思。

“哦……真的！哎……呀……你可真是我的贵人呀，刚好文文这几天嚷嚷着要买衣服呢，我都愁得不知去哪给买好，这么一来刚好……真是太感谢你了，又帮我解决了一大难题……嗯，后天去你店里看看去。”桂香眉飞色舞的回应道。

七斤抿了一口茶，习以为常地说：“小意思……小意思……”

“呃……你要借钱么……这……”桂香沉思了片刻，装作为难地问：“你大概需要多少？”

“两万”

大虎见老婆跟七斤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得挺火热的，而坐在一旁的自己，除了只好听着之外，再根本就没有可插上嘴的机会。可当他听到“两万”二字从七斤的嘴中脱口而出时，就立马有点犹豫地说：“两万？这……”

“哎……呀……呀……这要我说，你可真是个及时雨，咋就这么巧哩！刚好我这还有两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也是刚刚别人还回来的，到我这都还没捂热呢，那你就先拿去用吧。”桂香连看都不看大虎地说着走进屋去，不一会工夫，就拿来了两万块钱，兴高采烈地交给了七斤。

“这样不太好吧？这要是被老二知道了，我们给咋说呢？”七斤走后，大虎在老婆跟前低声细语地嘟囔道。

“哼？咋说？你说给咋说？难道这两年来，我们借给他的钱还少了？再说了，钱是我的，我想借给谁就借给谁，他管得着吗？我给别人借个钱，难不成还要给他打个招呼？”桂香气冲冲地嚷嚷了起来。

大虎听老婆这么一说，就只是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抽烟，再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时间悄悄地溜走，暑气跟着阵阵微风徐徐地远离。夕阳也渐渐地收敛了光芒，变得温和了许多。沉寂了一整天的王家旮旯里，也逐渐喧嚣了起来。跟往日一样，此刻的大虎家里，聚满了来玩的人，挖坑斗地主，三个一簇，五个一摊，争争抢抢无不热闹。

大虎没有这个爱好，所以也就只顾蜷曲在沙发里专心看自己的电视，只有当牌桌中的声音压住电视机上的声音时，才喊上一句：“都把声音尽量往小放。”除此之外，再从来都不会过问有关他们牌桌上的事情。十一二岁的文文，则要一边写作业，一边伺候牌桌上的妈妈。

正当大家都玩得特别入迷的时候，只见文文手中拿着正在响着的手机，急匆匆地从里屋跑出来：“妈妈，给！你的电话。”

按照惯例，桂香应该让文文把电话接通，然后拿到她的耳边，自己边打牌边接电话。可这次却有点异常：当桂香一听到来自电话那头的声音时，就立马一把夺过手机，随机将手中的牌往桌子上一扔，赶忙示意大家都不要做声。还没等其他人完全反应过来，就已站起身，语气特别温顺地回答着电话那头的问话：“哦，是张经理呀……在呢……在呢，那是他的手机没电了，这会儿正充电呢！”

大虎一听老婆那接电话的语气，就已断定，电话那头的人绝对是“绿生物业”的总经理张涛。这位张经理可是整个“绿生物业”的头号人物。大虎也正是因为能长期包揽他们公司的活，才得以发了家的。因此，在平日里，除了这位张经理外，再绝对没有第二个能使如今的大虎他们夫妻俩畏首畏尾，低首下心的人了。

一见是张涛打来的电话，大虎就立即把电视机调为静音，光着双脚跑过来，从老婆手中接过电话。

桂香也没有回去继续打他们的牌，而是一直站在大虎的旁边，不知在等待着什么。

大虎接上电话，一听又是借钱，脸色就立马掉了下来，但仍是故装高兴地说：“经理呀，这不说别的，就单凭这几年来，您对我想當关照的份上，您的这个忙我也理应得帮。可是，我现在手头也没有五万这么多呀！”

一旁的桂香一听，就赶紧尽着嗓门喊了一句：“哦，前段时间我那位同学借去的四万块钱，人家今儿个下午还回来了。”因为她深知，电话里头的这个人，可千万不能得罪;更以为是大虎怕让打牌的人知道这事后，会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二虎。

挂断电话后，大虎有点气冲冲地问老婆：“你这是咋回事吗？”

只见桂香毫不在意地拿起手机，又坐到桌旁打牌去了。

望着正在打牌的老婆，想着被他们借走的钱，大虎心里有些隐隐作痛，觉得对不住自个亲兄弟，他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二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