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感”背后

2019-09-16 03:31王庆
青年文学家 2019年24期
关键词:雷默南田弱者

王庆

摘  要:雷默在《飘雪的冬天》中通过一位老人的葬礼,观照亲族邻里的情绪变化。借助这样一群小人物,在日常生活中面对死亡这个话题所表现出来的“钝感”的性格特征。穿过麻木迟钝的表象而瞥见隐藏之后的情感涌动,触碰到每个人内心最敏感的触须,呈現出生活本来的真实面貌。

关键词:“钝感”;弱者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24-0-02

钝感力,是日本作家渡边淳一提出的心理学概念,指一个人对周围环境刺激状态中的敏感程度,“钝商”系数越高则对外部反应越迟钝。一般来说,有关钝感一类的词语,都带有明显的贬义和否定的成分。渡边淳一却提出,钝感虽然有时给人以迟钝、木讷的负面印象,但钝感力却是一个人对付磨难最好的手段与智慧。

在青年作家雷默的《飘雪的冬天》中,就呈现出一群小人物,在面对死亡话题时表现出来的“钝感”的性格特征。他通过一位病重死去的老人的葬礼,观照亲族邻里的情绪波动,以细腻的笔触与深刻的穿透力,透过“钝感”的伪装表层,瞥见隐藏其后的敏感与伤痛。

一、“钝感”是逃避

雷默在小说中塑造了一系列“钝商”极高的人物形象。不论是过世父亲的至亲之人,如南华、南田,还是同村的亲族邻人,如抬棺的金刚门,都表现出麻木、冷漠、迟钝的性格特征。

为父亲的事情两地奔波的南田,在接到父亲过世的消息时,出人意料地,他并没有表现应有的悲伤,只是语气平淡地提醒妻子叫醒乐乐回老家奔丧。抬棺的金刚们都是父亲生前的朋友,也只是凑热闹似的,有的早早来到南家旁观,有的则“隐约有些兴奋”地等着南家的人来请他们去抬棺。远房的二叔甚至忙得有些“飘飘然”,在这场葬礼里揩点油水香烟钱才是他看重的。还有葬礼后清算人情账的母亲,计较着邻居只给了三百块,甚至还注意到石塘旁的一户人家没有来这样的小事,忙完这一系列事情之后,才迟钝地想起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嬉笑打闹的孩子不懂得死亡的意义,可是来帮忙的亲族邻人们也是如此,丝毫没有面对一个生命逝去应有的伤怀,关注点全都在谁的牌技烂、道士班子的排场足、灵车可以闯红灯这样无关紧要的琐事上。这些人的精力都放在这样的外在之事上,小说的大部分篇幅也被这无聊、琐碎的小事占据着的,本该肃穆、伤感的葬礼充斥着滑稽、庸俗甚至可以称为愉快的氛围。自然地,他们对死亡这样沉重的话题也是轻松的,既不伤怀也不恐惧,也不像任何悲伤的人决口不提伤心事,他们随口聊到这个话题,也不藏着掖着顾及什么,就像聊聊天气一样聊着死亡,感慨两句又随意岔开。

他们真的像表现出的这样麻木吗?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人生短暂而世事无常,所以人总会对同类之死感到凄凉、悲伤,也隐隐生出对死亡本身的无边的惊悸,这是流淌在血液里的本能。更何况逝去的不是陌生的同类,而是这些人的丈夫、父亲、亲戚与朋友,至少逝去的这个人曾经占据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不管这部分是多是少,他们怎么能够无动于衷、迟钝至此呢?如果他们不是这样的,那他们又为何表现出这样的麻木姿态?

他们表现出的“钝感”,实则是在逃避。他们在用不真实的反应迷惑别人、自我,试图逃避直面尖锐的死亡阴影,给渺小的自我提供虚幻的生存庇护。面对生老病死这样的天地法则,渺小的人又能做什么呢。他们的麻木、冷漠只是表象,表象之下是成人世界里不允许存在的脆弱与悲伤,更深层次的是自然法则下的弱者在面对庞大的事实压迫时的无力感。就像遇见危险的鸵鸟,伤感、惊慌、无助的众人在这场葬礼上,无疑都扮演了一个合格的鸵鸟角色。他们用冷漠的话语、机械的动作、无处着落的思绪、乱哄哄的琐事,下意识中都直指向一个弱者对无上的自然法则的无声抗议。这是弱者本能的逃避,也是弱者面对强势压迫最后笨拙的回击。

值得注意的是,他们不是故意表现出这样的“钝感”。他们对整件事的反应都是自然的,下意识的,不存在作秀嫌疑。如果是想要博得好名声的孝子贤孙,磕头恸哭、悲痛不已才是这些人该有的动作,但小说中的众人恰恰相反。这才是真正让人难过的地方。弱者的逃避习惯已经深深扎根于内心,在难以逾越的磨难面前,几乎是下意识地,人们就选择了封闭自我、逃避伤害。

“钝感”让弱者在面对伤害时,足以为他们脆弱、无力的内心提供最后一层防御,让一个成年人可以强撑体面;另一方面却也反应了弱者自身力量的缺失,面对分离、死亡和命运时的被动、顺从。

二、“钝感”是关怀

麻木迟钝也包含着关怀。

整篇小说中,南华与南田兄弟俩很少交流,都是木然地履行自己的义务,面对父亲病重好像也没有情绪的波动。只有在南华送南田去车站的时候,南华才别扭地嘱咐弟弟少抽烟, “恶声恶气”、“咱们家基因不好”,南田回复也是充满了“不耐烦”。但我仍然从中读出了疏远、沉默的中年男人之间别扭的关心。两个各自成家的男人,在疲惫无力的生活中逐渐失去交流的力气,最后一点关怀也是假借责骂之名。

南田与妻子秀萍之间,是一对寡淡无趣的中年夫妻。秀萍是典型的“钝感”型性格,是个“即使有人在家,她也喜欢把门反锁”的沉默的女人,面对矛盾冲突也只是“脸上有些不快”,甚至公公的葬礼表现得犹如外人。可细节处又能看出这个女人熨帖的心思。虽然对丈夫心怀不满,但是还是关心着南田。怕南田开车会有危险,要求改坐高铁回老家。葬礼上,尽力看顾好乐乐,安慰无助的丈夫。甚至在最后,母子三人对人情账时,她不小心闯进来也是慌张地回避,避免大家都难堪。这看似迟钝、笨拙的女人,哪里是“钝”,骨子里分明是这样敏感、纤细,用情用心都在细微之处。

还有小说中让人印象深刻的那对儿子失踪的夫妇,借着南家的丧事也为自己痛哭一场。

失踪的儿子是他们不能触碰的伤疤,平日里也不太伤心,说到狠了也只是“抹了一下眼角”。在南家的葬礼上尽心尽力,帮忙烧开水,给油灯添油。最为动人的还是在父亲送到火葬场后,那个妻子在外面无限悲伤地呼唤,像是神在召唤迷失的亡灵。这对可怜的夫妻,卸下坚强,哭逝去的亡者,哭生死不明的儿子,哭在人世艰难活着的自己,也哭生离或死别都无力干预的众人。最后,都化为对南家无所保留的帮助。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需要南田帮忙找儿子,但更多的还是对南家的真心。这对夫妻或许是同感于失去亲人的悲痛,让他们在冥冥中将南家视为亲人,在疼痛中靠近。

“钝感”是逃避,“钝感”同样是关怀。成年人的世界比孩子的世界要复杂,孩子可以在葬礼嬉笑打闹,是因为孩子太小,不懂得死亡的真正含义,成年人早已尝过苦涩的果实,却仍要走下去。饱经沧桑的人,也不再会喜形于色,所以,他们的表情沉默、麻木、疲倦。这些并不能掩盖背后的人性之善。被巨大的伤痛吞没的他们,用粗糙的方式互相支撑着,既是对他人的关怀,更是自我对自我的宽容、谅解。在粗粝的现实生活中,挣扎、困惑、敏感、痛苦紧紧纠缠,“钝感”就像止痛药,减轻神经的疼痛,从而给自己留一条活路。这是一个慈悲的自我,对另一个在尘世苦苦挣扎的自我的审判与拯救。

三、“钝感”的意义

“钝感”象征着弱者的性格。在离别、死亡和命运这样巨大的阴影压迫下,这些小人物舍弃敏感的神经,套上笨钝的盔甲去对抗生活的磨难。雷默写的多是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小人物,有各种难处和委屈的弱者,所以雷默不写这些人物纤细、敏感的心理,因为敏感柔弱的感情无益于对抗生活的磨难。他写他们的“钝感”,写他们面对死亡时的不敏感。正是因为他们的不敏感,生活才不能将刀剑刺入他们的内心,他们才有勇气继续活着。心灵越敏锐对苦难的感受就越深沉。但是,有一些沉重的压力,远远超过人心能承受的重量,面对这种痛苦,“钝感”是“龟壳”,是保护生命活下去的铠甲。

“钝感”折射的是现代人艰难的生存环境。在雷默的小说中,一个江浙地区的乡村,过世的老人要实行火化下葬,随之而来,人们正在失去对身体的敬畏之心,在某种程度上,也能体现出传统乡村的伦理秩序正在逐渐消亡。传统乡村伦理关系的逐渐解体,就像葬礼上缺席的邻居,稳固、和谐的生存环境已经改变,乡村这个最后的桃花源也消失了。现代社会像一架超高速运转的机器,冰冷、速度,压榨着生活其中的每一个人。再下一辈的人,已经不懂得欣赏山水田园,就像乐乐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坐公交车,预示桃花源消失后,人们永远只能被奴役在充满冷漠、欺诈的城市机器之中。

参考文献:

[1]钝感力[M].南海出版公司. (日) 渡边淳一. 2013.

[2]飘雪的冬天[J].雷默.人们文学. 20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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