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肯斯坦》中的悲剧探究——身份冲突下的悲剧

2019-09-16 03:31任惠敏
青年文学家 2019年24期
关键词:弗兰肯斯坦悲剧

任惠敏

摘  要:玛丽雪莱在《弗兰肯斯坦》中,描绘了一个人类与他的人造人的故事,突出了两者之间围绕着身份的冲突和随之而来的悲剧结局。本文认为,若要探究小说的主人公维克多和怪物的悲剧来源,就不能忽视两者不可和解的身份冲突以及身份冲突所造成的人物矛盾和自我矛盾。

关键词:弗兰肯斯坦;身份冲突;悲剧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24--03

引言:

《弗兰肯斯坦》是玛丽雪莱的代表作,通过讲述人类造人的故事,使玛丽雪莱脱离了拜伦和珀西雪莱双子文学星的光芒,真正作为作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Rossetti,221)。小说的主人公维克多·弗兰肯斯坦是一名疯狂科学家,他扮演了上帝的角色,创造了一个“人”——怪物。然而怪物脱离了他的控制,甚至试图控制维克多。在控制与反控制的斗争过程中,怪物杀死了维克多的朋友亲人,最终导致了维克多和他自己的毁灭。

国外对这本小说关注的焦点在于“科技的滥用”,通过分析维克多·弗兰肯斯坦造人的情节设计,突出了这本小说“诠释人与技术关系的一个全面框架”的作用(Tumey,2)。而国内对这篇小说的研究则集中于隐藏在维克多造人情节背后对科技无休止的探究和对荣耀的追寻,即极致的个人主义。陈姝波(2005)将这种个人主义诠释为激情,并将弗兰肯斯坦中的悲剧解读为对激情的放纵所导致的个人主义价值观下的行为对社会总体价值框架的冲击和破坏。从文中的个人主义倾向延伸开来,一部分学者对维克多激情造人而形成的伦理困境展开了研究。史育婷将《弗》中的悲剧解读为维克多不加节制的私欲制造出不受控制的子民,违背人类伦理和科学道德,最终形成了维克多个人的伦理困境和与怪物之间的道德对立。还有学者认为小说的悲剧来自于维克多的男权立场,怪物则是维克多男权思想的具现(郭方云,2004)。

《弗兰肯斯坦》一经问世,就因诡谲的剧情和奇妙的笔触引发了文学界的深入研究,其中最为深刻的就是对小说悲剧性的探讨。本文将延续前人的探索,从身份角度对这部小说的悲剧性进行深入研究。

一、角色形成的身份

小说的主人公之一维克多家境显赫,父亲担任众多公职,母亲温婉秀丽,维克多在婴儿时期就时时刻刻受到母亲“耐心、慈祥和自制等品德的熏陶”。(雪莱,2018:24)小说从一开始就为读者打下了维克多品格高尚的印象,而这种印象强化了读者对怪物恶行的憎恶,也使读者忽视了维克多在悲剧制造中的根源作用。维克多制造怪物,却没有承担起应尽的照顾职责,致使怪物在追寻自身的过程中化身复仇天使,导致两人双双灭亡。至此,可以推导出一个合理假设,即维克多承担起对怪物的抚养职责,則悲剧可以避免。然而本文认为,无论维克多是否承担抚养职责,两者都会因为身份冲突无法共存,进而走向毁灭。而书中两位主角的身份形成,都围绕着维克多造人的行动展开。

维克多对自然科学有着强烈的冲动和巨大的热情,他极度渴望获得举世瞩目的科技成就。“财富是低级的目标,如果我的发现能消除一切病害,除了暴力,使任何人免于任何痛苦,我所获得的荣耀将有多么巨大呀!”(雪莱,2018:32)但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他不再满足于普通的科学成就,个人成功和对荣耀追寻的狂热使他丧失了科学家理性的思考能力和科学精神,(陈中梅,2005)在激情驱动下,他尝试剖析生命奥秘,使那些“已被死亡交付给腐败的尸体重获生命”(雪莱,2018:49)。科学上的进步和对成功的渴望催生了维克多第一重身份,疯狂科学家。

同时,维克多还有一重身份——新种族的创造者。维克多认为自己有能力“开辟一条新路,探索未知的力量,把创造的最原始的奥秘向世界展示。”(雪莱,2018:42)在个人主义倾向的驱动下,维克多试图创造一种新的物种,使“许多杰出的自然之子承认我是它们的创造者”(雪莱,2018:48),维克多希望能创造出一个完全臣服于自己的种族,而怪物就是这种自私念头之下的产物。

维克多希望自己能守护自己的财富,成为享有巨大荣誉的科学家以及新物种的创造者。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人造人”上,却没想到摧毁所有希望的正是他的“人造人”。

怪物——维克多的“人造人”——他没有高贵的身份,也没有显赫的家庭背景,通篇的悲剧皆直接出自其手:掐死维克多的弟弟并且栽赃给无辜的贾斯汀;杀死维克多的朋友以及妻子。然而怪物的罪行起源于他的认知错误,即他对自己和他人对他在身份上的认同差距。怪物在小说中的所有行动都受到一种强烈的驱动力支使——“成人”,而这也形成了怪物最直接的身份——迷茫的成人者。那么到底什么才是“人”?作为“人造人”,怪物和人之间的区别又是什么?

怪物从维克多的实验室逃离之后,初次有了五感体验,脆弱的仿佛新生婴儿。然而他却有着不同于婴儿的成长速度,迅速掌握了火和工具的使用方法。紧接着,他像所有人类一样开始学习语言。寄居在落魄法国贵族的农舍中时,通过《少年维特之烦恼》《失乐园》《名人传》的自学,引发他对自身存在问题的哲学思考。而通过聆听费利克斯教导的《帝国的灭亡》,引发他对人类本性的思考。暴力血腥非他所求,他的本性善良,“灵魂燃烧着爱与人性”(雪莱,2018:107)。康德认为是否具有理性的思辨能力是判断人是否具有内在价值的标准,(康德,2002:23)以此来评判怪物,怪物似乎可以被归属到“人”的范畴内,但是为什么怪物还是被当作非人对待呢?

从怪物的角度来分析,他接受的是人类社会的教导和知识,因此他必然对人类社会怀有归属感,进而以人类的标准来判断他和人类的区别也是理所当然。人类与社会之间最基本的联系途径即是通过家庭——学校——社会的三方保护和教育。怪物的“唯一的学校就是保护者的村舍,在那里学到了人性”(雪莱,2018:141)。他尝试过进入社会,但遭受的都是恐惧和暴力。由此可见,在这条关系链中唯一缺失的因素就是家庭,而怪物也将家庭的缺失看作是自己与人类之间的区别,由此引发的行动造成了一系列的悲剧。

二、身份形成的冲突

围绕着人物身份的斗争形成了小说中最为激烈的冲突,而冲突形成的根本原因在于维克多与怪物关系之间的矛盾。上述分析表明了维克多和怪物最基本的身份——疯狂的科学家以及迷茫的“成人者”,这也就形成了两人之间最表层的矛盾:科学家与实验品之间的矛盾。

维克多是极其渴望获得巨大成功的疯狂科学家,为此,他付出了艰辛的努力。然而他所创造的“人造人”,却成为了他所追求的美梦的粉碎者。虽然为了加快实验进展,维克多在一些精细的方面选择了偷工减料,但是维克多为他选择的“面貌也算漂亮”(雪莱,2018:52),却没想到活过来的人体并不像维克多设想的那样同人类并无差别,而是丑陋到连他自己都忍受不了制造出来的东西。(雪莱,2018:53)一直以来的目标彻底失败,美好的梦想完全消失,维克多内心深处因失败而产生的无力感变成了他的噩梦。“她连面貌都变了,我觉得自己双臂搂着的竟是我死去的母亲的尸体。”(雪莱,2018:53)

由维克多因美梦的破碎而引发的行动造成了两人之间的第二层矛盾,即造物主与造物之间的冲突,而这一层冲突导致了怪物的转变。怪物的存在是维克多梦想破灭的见证,维克多在这种心理活动下对怪物的厌恶更深。从实验室逃跑之后,维克多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因为恐惧和疲惫而噩梦连连。维克多是怪物的制造者,因而怪物和维克多之间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和不可抵抗的父子关系。神话当中的类似关系,如上帝和亚当;普罗米修斯和人类。其他造物主都细心呵护自己的造物,反观维克多,在美梦破灭的瞬间,他放弃教养义务,遗弃怪物,这让原本心地善良的怪物产生怨恨的情绪,进而产生矛盾。“我想起了亚当对造物主的哀求。可我的造物主呢?他已经放弃了我,心里一痛苦我就诅咒他。”(雪莱,2018:144)经历了被遗弃、驱赶和孤独的折磨,怪物最终产生了怨恨的情绪,并且发出了“人类有千千万,可他们没有一个同情我,帮助我。我还要向我的敌人表示友善吗?不,我宣布,从那时起,我要对所有人发动永久的战争。”(雪莱,2018:151)的誓言,而从此刻起,怪物才真正成为了非人的异类。(史育婷,2018)

至此,维克多与怪物之间形成了一层更加复杂也更深刻的冲突,即人与非人之间的伦理冲突。

这一层冲突中,最为复杂的地方在于维克多和怪物之间虽然互相怨恨,立场对立,但两人却都奇妙的对对方产生了认同的情感,而这种认同的情感建立在两人造物主与造物关系的前提上。怪物在被寄宿的家庭遗弃之后,选择向维克多宣泄内心的痛苦和愤恨;而维克多在听完怪物的表述后对怪物产生了同情的情感,甚至还希望能安慰怪物。(雪莱,2018:164)怪物和维克多之间这种相互的情感不难理解,维克多和怪物之间天然的父子关系,让怪物对维克多有着宿命般的诉求,也让遗弃怪物的维克多不由自主地思考起自身的责任。“我虽不能同情他,却也无权不给他我能给予的一点点快乐”。(雪莱,2018:164)

维克多在奇妙的认同感推动下,答应了怪物的请求,为怪物制造伴侣,满足怪物对家庭的渴望,然而这却造成人物更加尖锐的冲突——自我矛盾。

怪物因为和维克多的造物关系,本身就对人类怀有归属感。然而这种归属感在怪物了解人类的过程中发生改变,同样导致了怪物的自我矛盾。寄居在农舍时,怪物通过费利克斯对《帝国的灭亡》的讲解,认识到了人类残忍暴力的本性。他不禁发出了对人性的疑惑:“人难道真是那么强大、那么道德、那么高尚,却又那么恶毒、那么卑鄙吗?”(雪莱,2018:130)而在听到具体的关于罪恶和流血的细节后,怪物“满怀厌恶与难堪地背过身子”(雪莱,2018:130)。本文认为,怪物的这种姿态是纯真善良的本性对邪恶残忍的人性的抵抗和拒绝。怪物虽然是维克多创造的产物,但他同样也是扭曲的女性化身,内心深处有着哥特女性独有的纯洁善良品质。(郭方云,2004)怪物一直希望自己能成为人类同伴,但当他意识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种族似乎并不像他期待的那样美好,这种认知和他一直以来的驱动力造成了一种落差,而这种落差弱化了怪物“成人”的驱动力,转而变成更加强烈的执念:对家庭的追寻。

作为个人,作为造物主,维克多同情怪物的遭遇,但当造物行为上升到人类行为的程度时,维克多也不由得思考起自己作为人类应该承担的责任,而这种责任感和对怪物的同情内化成了维克多心灵的分裂。“一个魔鬼民族就会在地球上繁衍生息,为人类制造一种充满恐惧的危险局面。我有权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把这样的灾祸带给无穷的未来世代吗?”(雪莱,2018:187)维克多无法说服自己放弃人类的职责,承担起照顾怪物的责任,同时,身为人类,维克多在听完怪物对人类态度的转变后,也产生了本能的对未知力量的恐惧。“我又要造出另一个魔鬼,却不知道她以后的倾向。”(雪莱,2018:187)在人类价值的选择和人类未来维护的决定下,维克多撕毁了怪物的伴侣,彻底地激化了怪物和维克多之间的矛盾,也彻底地将怪物置于人类对立面的立场上。

三、冲突造成的结果

通过上文的分析,维克多和怪物之间的不同身份造成了不同的冲突,而冲突造成的最直接的结果就是两人之间的对立。悲剧的人物被抽象化的伦理力量划分为不同的性格并且具有不同的目的,因而导致了不同的动作和冲突,人物之间的对立也来自于被否定了的抽象理想的和平统一(黑格尔,1997:312)。若要化解维克多和怪物的悲剧,就要消除两者之间的對立,而维克多和怪物从一开始,就因为权力的斗争而产生了对立。

维克多造人的举动从一开始就带有强烈的目的性,而这种目的性就是潜在的个人主义倾向和对他人的支配欲望。“一个新的物种将祝福我,称我为它的创造者和祖先。”(雪莱,2018:48)维克多和怪物之间支配与被支配的对立似乎因为维克多对怪物的遗弃而消失,人物之间形成了一种和平的假象,然而这种对立实际上依然存在并且直接导致了维克多和怪物之间围绕着支配权利的斗争。

维克多作为科学家,对怪物的认知是“人造人”应当是他的实验品。怪物没有选择的权利,一切都应当以他的实验成功为前提。因此,当维克多的实验因为精细的人体构造而拖慢进度时,他违背自己的初衷,把怪物做成一个庞然大物,剥夺怪物对身体的支配;当怪物没有达到他的预设期待时,他遗弃怪物,让怪物自生自灭,剥夺怪物对命运的支配;同时,作为创造者,他没有赋予怪物名字,剥夺怪物对权利的支配。不难发现,从维克多造人实验的开始,“人造人”就被设定为维克多支配的服从者以及他的附庸。然而支配关系成立的前提,是被支配方的主观不作为,被动接受被支配的命运,怪物显然不是这样的“被支配方”。

怪物因为天然的生理优势和后天培养的思维模式对维克多的完美生活造成了威胁。在众人眼中,维克多是值得骄傲的弗兰肯斯坦家长子,拥有光明前景的青年才俊,受到仰慕的青梅竹马丈夫。为了维护完美的生活,拥有的一切,维克多不得不听从于怪物的命令,为他制造伴侣,而这在一定程度上就形成了怪物对维克多的支配局面。但维克多并不甘于受怪物的支配,因而发起反击。维克多在女怪物将诞生的前一刻撕毁了女怪物,从行动的客观性来说,维克多的行为出发点是为了人类的未来,而从主观性来说,这是维克多为夺回自身支配权的斗争。然而这种行为致使怪物丧失理性,疯狂报复维克多,夺走了维克多重视的亲人朋友。行为的结果是怪物彻底丧失了对维克多的控制,同时也将两人的关系推动到更为激烈的对立层面:复仇。

维克多撕毁女怪物,深深打击了怪物一直以来对家庭的追求,摧毁了怪物对未来的期待以及对归属的追寻;怪物夺走了维克多的亲人朋友,摧毁了维克多的梦想,毁灭了一直以来维克多最看重的东西。至此开始,维克多和怪物的生存意义发生了重大变化。怪物执着于使维克多痛苦,“你以为自己很痛苦,可我能让你痛苦得连天都仇恨。”(雪莱,2018:190)而维克多执着于向怪物复仇,“我大发雷霆,只有报复的意念还能给我力量,使我镇静,也重新铸造了我的感觉,让我开始思考——否则就只有说胡话或死去的份了。”(雪莱,2018:231)冲突必须解决,这种解决就是否定的否定即为“和解”,然而事实上,实际的结局就是悲剧人物的毁灭或退让甘休。(黑格尔,1997:562)维克多和怪物之间的仇恨无法平息,对立的矛盾也因为身份冲突无法消解,任何一方都不能退让。因此,双方毁灭的悲剧结局也就有了必然性。

四、结论

《弗兰肯斯坦》中的悲剧虽然由怪物一手造成,然而悲剧的结局却因为人物的身份冲突而无法避免。维克多和怪物之间从浅到深形成了包括科学家与实验品、造物主与造物之间斗争的矛盾,更形成了深刻的人与非人之间不可调和的冲突,心灵分裂的自我矛盾,引发支配与被支配斗争不休的结果。维克多和怪物的身份冲突无法和解,自我矛盾无法消除,小说的悲剧结局就有了必然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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