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粉刷的世界

2019-09-17 06:57谢安然
小小说月刊·下半月 2019年8期
关键词:伤口公交车世界

谢安然

我曾在这世界里看到许多怪异的人,而后我才明白,怪异的是这个世界。

——题记

现在是晚高峰,公交车正在缓慢地行驶。车上的人,大多麻木或者疲惫。

侧身站在我前面的那个中年男人,此时根本不知道他背后的包正在被一张薄薄的刀片划开。而手持刀片的那个人,他手腕上正慢慢张裂开一道细长的口子。

一无所知的被害者,紧张但嚣张的作案者,麻木又演技高超的围观群众,这一幕和当年我第一次见到那伤口时的情形一模一样,但好像又有点不同。

和母亲打完招呼后,我背着书包走到了公交站前。今天又没看到父亲,明明昨天答应好开车送我去学校的。

终于等到一辆公交车,我坐在靠窗的后座,而这个位置正好让我看到了那个小偷。他当时正在划一位女士的手提包,眼神不时看向周围,而周围的人纷纷移开视线。

当时正被学校良好教育熏陶的我,立刻站起身,指着他大声说道:“抓小偷!”

那个人几乎是立刻就慌了,被偷的女子大声尖叫,周围看客仿佛好戏被打断了一般,开始干自己的事。混乱的场景里,我始终还记得那个小偷手臂上露出了一条像什么虫子爬过似的伤口。

后来的事,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但那个人的伤口是瞬间出现的,肯定有不少人都看见了,但他们没有任何反应。公交车上仿佛就我一个人经历了这些。

后来我总觉得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差错,但第二次见到那伤口的时机,却在不知不觉中来临。

继那次匪夷所思的经历,过去大概有半年了,我按照正常规律在一所高中就读。不正常或者说挺正常的事情,就是现在我眼前站着的这一群人。

所谓孤立,在学生圈中,就是一群群人互相演戏自我高潮的行为。不过今天,她们的对象是我。为首的那个人,叫阿洁,嚼着口香糖拽得跟二五八万一样,对着她身后的小姐妹们说道:“你们说穿一身名牌的人,为什么总和我们一样坐公交车上学呢?装什么呢?”

我很想告诉她,这件事得益于一次次爽我约的我爸。不过她们并不是来听故事的,这就是个挑事的由头。

最后的结果是,我用我妈替我准备的防狼喷雾,在一群人中肆意喷洒,仿佛园林里辛勤喷洒农药杀虫的园丁。

被迷得睁不开眼的阿洁,不知道哪里来的视觉,一把抓住正准备逃离现场的我。她低吼着对我说道:“别以为你穿这破衣服就可以装有钱人了,你给我等着!”紧接着她嘴角裂开一道伤口,和我之前见到的一模一样,但她却丝毫没有感觉的样子。看过许多悬疑小说的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拥有辨别忠奸的超能力。

俗语有云:恶人先告状。阿洁在教导主任面前上演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卖惨行为,因而她有点势力的父母也加盟此行动,教导主任成功召唤出我爸。

一脸严肃出现的我爸,把我们从主任办公室赶出来,只剩下主任和阿洁父母。我仔细地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担心他们来个成年人拳击友谊赛。

最后阿洁的父母笑嘻嘻地和我父亲一起走出来,他们拉过阿洁给我道歉,尽管阿洁满脸的不情愿。

那时我还有些天真地以为坏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正义战胜了邪恶。可能正义真的能战胜邪恶,但战胜阿洁父母的,是更高的权力。而我也慢慢了解,我所谓的超能力,其实只是我的无知。

在父亲离开家的前两个月里,我第三次看到那道伤口。从此,我变得对此波澜不惊。

我的记忆里,总是有很多提着大包小包的人来到我家,这时母亲总会把我赶到房间里。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一个阿姨送来一个时下最新潮的玩具,但后来被母亲没收了,理由是,那不是属于我的东西。这让当时很傻很天真的我很难理解。

自从父亲出面解决了阿洁的事情,学校再没有人正面欺负我,尽管阿洁还是会暗地给我使绊子,但我并不在意。

可父亲似乎变得越来越忙,经常在书房里待上一整天。一天夜里,我口渴起来喝水,经过书房时,门缝里透出一丝光亮。我蹑手蹑脚走过去,想和许久没交流的父亲开一个小小的玩笑。

透过门缝,我赫然看见坐在书桌后面的父亲,脖子上竟也有一道粗长的伤口。而他正用棉棒蘸着桌上的一瓶白色悬浊液体,一点一点涂抹在自己脖子的那个地方,然后那道伤口竟奇迹般消失了。

这场景没法让我淡定,我本能地惊呼,但被一双手捂住了嘴。我颤抖着转过身,看到双眼浸满悲伤的母亲。

两个月后,父亲从家里离开了。那时我正在上晚自习,回到家只看到跌坐在地毯上的母亲。

母亲把我领进楼下的一个小房间,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宝贝,甚至有我当年求而未得的玩具。但它们都是崭新的,或者说从未开封。

而那道伤口,最终也有了解释。原来父亲的权力比我想象的大得多,许多人向他行贿。尽管家里有始终立场坚定的母亲,父亲还是在外人的狂轰乱炸中败下阵来。

母亲说,她第一次发现时,也曾激烈地阻止过父亲,但没有用。而欲望之虫一旦被唤醒,便会带来一发不可收拾的结局,伤口就是它们留下的痕迹。

在我们的世界里,没有对抗这种虫类的办法,只有现在我手里拿着的这瓶父亲用过的白色悬浊液体。这种像白色涂料一样的东西可以粉刷遮盖住伤口,不被人察觉。

而后,我经常看见许多露着伤口的人,甚至长大后的阿洁。她踩着精致的高跟鞋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时,我再次看到随着她嘴角上扬时露出的伤口。

她的身后站着她的男伴,面对我的提醒,她笑着坐在我身边说道:“这个世界上,有这个东西的人海了去了。有的人的可以看见,而看不见的,因为他们道行很高,可以藏到你看不见的地方。”

感觉脚被什么东西砸到,我抽回思绪。坐在我身旁的女生捡起掉下的书,然后接着看了起来。视线接触的瞬间,我看见她的眼眸突然闪成了灰色。

眼前即将得手的小偷,他手上的伤口正对着我的眼睛。察觉到我的视线,他挑衅地对我笑了笑。

我看向周圍,所有人都在假装,我身边的女孩,她的书一直没有翻页。而我体内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像什么情绪正在被慢慢抽去。

在这个被粉刷的世界里,在我们的体内,可能有许多种虫子正在蠢蠢欲动。它们不死不灭,而我们,是否无能为力?

选自《微型小说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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